丁凝在導醫台查詢過後,進了心腦血管部住院部,上樓見到一個中年女人從丁誌豪的病房走出來,腳下一停,心頭爬上些說不出的感觸。


    女人四十出頭,長相娟秀溫柔,看得出來年輕時有幾分姿色,眉眼有股書卷氣,氣質不錯,但穿著一套深色衣服,沒化妝,加上愁眉不展,看上去頗老氣,一見到丁凝,眉頭才舒展開,有些驚喜,打起精神,喊了一聲:“凝凝。”又拉她的手坐在病房外走道的長椅上,


    這女人的五官,跟自己有六七分相似。


    丁凝知道,這個就是生母杜蘭,問道:“他……爸爸怎麽樣?”


    杜蘭說:“沒事,剛吃了藥,睡下了,凝凝,你陪媽媽說說話吧。”話中帶著懇求,讓丁凝有點心酸。


    她意識到,杜蘭很想念她,可又有些羞於啟齒,這是個傳統很含蓄的女人。


    杜蘭年輕時是個小學老師,跟生意剛起步的丁誌豪戀愛結婚後生了孩子,辭去教職,一心一意在家相夫教女,甘在丈夫背後做個堅實後盾,沒想到丁家生意走上規模,好日子沒來多久,就因為其他女人的介入,跟丈夫離了婚,因為條件確實不如夫家,加上禁不起丁誌豪嗦擺,為了女兒的前途,還放棄了撫養權,把女兒交給丈夫養育。


    原身懂事後,性格越來越孤僻,很少再跟媽媽見麵,也不想讓她擔心,偏偏杜蘭看見女兒疏離,以為她跟自己感情淡漠了,也不想去打擾女兒生活,這麽些年,兩母女雖然在一個城市,一年見麵的次數卻很有限。


    丁凝想,如果說那繼母是個偽白蓮,這親媽還真算是個真白蓮,也不是矯情,有的人還確實天生就是這麽好拿捏,好說話,善良了大半輩子,實在是秉性使然,多年前不願意爭搶,為了成全丈夫和小三,默默退出,後來單身一個人,也沒再婚。前天丁誌豪病了,虞嘉妃通知她,她也是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就連來探前夫的病,杜蘭也是選擇避開虞嘉妃,等她走了,才進病房,不想看見生氣,不想碰著起爭執,幹脆不打照麵,眼不見為淨。


    兩母女,還真都是個溫吞又被動又不愛爭取的性格,難怪被那個虞嘉妃雀占鳩巢。


    丁凝聽著實在忍不住:“媽,你才是正室,才是發妻,當初是她不要臉用盡手段搶了你的家,你的老公和女兒,你不找她討要也就算了,怎麽還跑去躲她?”


    杜蘭隻是溫溫一笑,卻又笑得無力,安慰女兒:“沒事,都這麽多年了,不提,不提。”


    丁凝有點同命相連的感喟,自己原先也有個媽,雖然沒養過自己一天,把自己寄養在舅舅家,那也是因為環境和身份束縛,跟杜蘭和女兒之間骨肉相離的情況差不多。


    但書裏那個媽媽性格就不一樣了,潑辣,圓滑,主動,有手腕,穿越前幾回的書裏,那名親娘已經攢夠了贖回賣身契的銀款,還有結餘,自個兒給自個兒贖了身,跑到外麵開了個小茶寮,當起老板娘,過著悠哉樂哉的好日子,偶爾還來跟自己講講媚術和禦男之道。


    連青樓出生的老娘都能活出精彩人生,現代的女人混成這樣,還像話嗎?


    丁凝跟杜蘭寒暄了幾句近來情況,才想起來,問:“爸叫你來,跟你說過什麽嗎?”虞嘉妃會那麽好心通知杜蘭來探望丁誌豪?她覺得有點怪異。


    果然,杜蘭支吾了兩句,不說話。


    丁凝攬住媽媽的肩,半撒嬌半認真:“媽,還有什麽不能跟我說嗎。”


    杜蘭從來沒見過女兒跟自己親熱,小時候每次見麵還總是軟綿綿地纏著自己叫“媽媽別走,媽媽多陪我一會兒”,長大後,每次見麵都是匆匆忙忙,這女兒有什麽也不跟自己說了,現在心中一熱,哪還有瞞的,馬上就竹筒倒了豆子。


    這一說,果然是不一般,丁凝聽得眉毛都擰成繩子了。


    跟丁誌豪離婚時,基於夫妻共同財產,除了城裏的兩棟房產,杜蘭還分了公司部分股權。


    這筆股份,一直讓虞嘉妃耿耿於懷,現在丁誌豪一病倒,更是爆發了,等老公清醒,唆使他把前妻喊過來,把股份看能不能低價收回來,自然又做了不少門麵功夫,哭著說萬一他這麽走了,自己連公司都留不住,就連以前的那位都攥著股份,加上還有個親女兒,萬一回來要公司,自己跟丁婕哪還有活路。


    丁誌豪雖然跟虞嘉妃吵了一架,還被她氣得病發,左說右說竟被她說動了。他是個傳統大男人,雖然貪戀虞嘉妃年輕美貌會哄人,對她的背景出身自我麻痹了半生,卻終歸還是存著點不放心,所以向來不怎麽放權,現在經了一場大病,思忖畢竟虞嘉妃才是陪自己過下半輩子的人,杜蘭到底已經是外人了,萬一再找了男人有了家庭,趁自己有個什麽,真拿著股份回來,那還得了?


    杜蘭從來不過問公司的事,這些年股權在手裏也像是廢紙,聽了前夫苦口良言,再見他病得要死的樣子,心一軟,還真答應了,剛出來就準備去律師事務所詢問細節。


    丁凝勸了半天,才叫杜蘭打消念頭,怕她性子太軟糯,到頭來還是去轉了股份,又說了幾句,連丁誌豪也不看了,直接帶著杜蘭下樓,來到小車邊。


    杜蘭見到車子和裏麵男人,有些吃驚,明顯不是丁家的人,想問卻又不好直說,還是憋下去。


    丁凝已經對阿男開了口:“我今天去媽媽那邊陪陪,就不回度假村了。”打算看著杜蘭幾天,免得她犯了傻,禁不起丁誌豪的嗦擺。


    老板要自己管丁小姐接送,送出去,接不回來……阿男脊背竄了點兒寒意。


    可人之常情的事情,阿男也不能拒絕,把丁凝和杜蘭送回住址,見兩母女上樓,進了公寓,窗戶裏的燈光亮起來,才鑽進小車,撥通電話:“老板,丁小姐今晚不回來了。”


    那邊沒有聲音,阿男覺得空氣嚴重阻滯,半天才傳來鼻息聲,似乎很不滿意。


    ————


    離婚時分的兩間房產,一座在中心繁華地段,杜蘭用來出租,自住的這一間是上世紀居民小區,房齡不新,勝在交通便利,設施成熟,大約八十平方的套間,一個單身女人住,也綽綽有餘了,家裏整理得很幹淨,丁家寬大漂亮,人也多,可這兒的家庭氣息反倒更濃。


    丁凝衝了涼,杜蘭給她找來一套嶄新的睡裙和內衣褲,又幫她用電吹風把一縷縷的濕發吹幹。


    丁凝這才發現,家裏一個小房間,是杜蘭專門留給女兒來住的,生活用品都備齊了,隻可惜,原身,好像根本沒來住過。


    母女倆說了大半夜的話,大半是杜蘭回憶丁凝小時候的事情,說到高興時還笑,惟獨不提丈夫當年背叛的傷疤和虞嘉妃的不是,最後臨睡前,見丁凝眼睛合攏,睡熟了,才摟著女兒,窩在頭發裏親了一口,輕輕說:


    “我的寶貝蛋,我的乖凝凝,這些年,媽媽對不起你,是媽媽太懦弱,太沒用了。”


    丁凝並沒睡著,眼眶有點濕潤。


    這世上,永遠是沒作錯事的人在道歉,犯了錯的卻睡得最酣甜。


    憑什麽。


    ——


    翌日天明,杜蘭親手做了煎荷包蛋,火腿外加牛奶,看著女兒吃完,笑得不行。


    丁凝滿足了杜蘭的慈母欲,擦擦嘴巴,說今天陪她去做臉,再去逛百貨。


    她想幫杜蘭把自信心一點點建立起來,破碎的婚姻,沒了就是沒了。那種眼皮子淺,禁不起誘惑,為了新歡就能放棄舊愛和家庭的男人,不要也罷,就算挽回了、逆襲了又怎樣?女人不是回收站,那種垃圾就算搶回來了,又能算勝利嗎?


    但是,作為一個下堂婦的尊嚴還是得要拿的,她想讓這媽媽出這口惡氣,但是想讓她這個當事人自己去完成,才夠痛快。


    杜蘭從年輕到現在都很少來這一套,本來想搖頭拒絕,想女兒難得來,還陪自己住,不忍心叫她失望,還是答應了。


    女人住的家,連幾樣化妝品都沒,打開衣櫥,杜蘭的衣服雖然質地品牌都不錯,可全是寡淡顏色,款式也很老舊,丁凝好不容易挑了件襯膚色的,親自給杜蘭盤了個頭發,化了個淡妝,才款著她的手臂出了公寓。


    見杜蘭有點自信不足,丁凝給她打勁兒:“明明就還年輕得很,一打扮,咱們姐妹花似的,可不能把你打扮得太漂亮了,不然別人還覺得我是姐姐呢!”杜蘭被誇得人一自信,腰板兒也挺直了,再看看女兒,又是說不出的感慨,以前偶爾跟女兒見麵,每次都看見她低著腦袋,少言寡語,想要問,又怕女兒不高興,現在見女兒嘴巴變甜了,對自己這麽熱情,全身暖融融的,心想這女兒原來還是心裏有自己的,感動上來,越發想以前太委屈女兒了,以後一定要加倍對女兒好,把這多年的親情彌補回來。


    兩人出了小區在站牌下等出租,今天天氣不錯,天氣微陰,還起了點兒風,丁凝笑著給媽媽撥了撥額前的碎發,一轉頭,看見輛suv往這邊慢慢駛來。


    車身低調的鋼漆黑,款型也中規中矩,並不跋扈耀眼,可車頭顯眼的標識還是吸引住站牌下的一群人忍不住望過去。


    杜蘭察覺到車子往自己這邊過來,箍緊女兒胳膊:“是熟人?”


    昨天回家後她也問過阿男是哪個,丁凝不想讓杜蘭知道是丁誌豪把自己送到翠微湖山莊的稀爛事,隻說家裏在裝修,暫時住在爸爸一生意夥伴的酒店,那生意夥伴是個挺不錯的叔叔,度假村那邊郊區,交通不方便,不放心自己一個人出來,特地叫員工送自己出來的。


    正說著,車子像個慢吞吞的老人靠攏過來,車窗搖下來。


    裏麵的駕駛座探出半張臉,不緊不慢地開聲:


    “這位是,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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