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愛國一天沒見林晚照的麵兒,以為她賭氣出門了,劉愛國自己湊合著吃了兩頓掛麵條,看著鍋裏麵條咕嘟咕嘟開了,他還惡狠狠的自己打上倆笨雞蛋,關灶,盛麵。


    “誰還不知道好東西好吃,好衣裳好穿,可咱是那樣人家兒麽?咱生來就是本分人,節省著過日子的。死老婆子,一個月房租都給她花了都不夠!”


    嘀嘀咕咕的等到傍晚,依舊不見人影。


    這會兒劉愛國還不咋急,因為他連找人都沒舍得打電話,打電話得花話費,盡管林晚照給他衝六百塊手機費,劉愛國還是能不打就不打。


    六百塊哪,能用一輩子!


    他戴上手套,拍拍自行車的皮座子,推車出門。鎖大門時見趙嫂子回來,趙嫂子一向熱情,“喲,老劉你這會兒出門啊。”


    劉愛國最不待見她,覺著林晚照近期反常可能就是叫趙嫂子傳染的,“嗯”一聲,按住鎖粱一扣,哢噠鎖了門。


    趙嫂子一笑,徑自回家,也沒理劉愛國。


    這女人現在花枝招展的回家,可見一直在外頭,老婆子不可能在趙家。劉愛國推理一番,騎車出門。


    大概是找老婆子的事比較丟人,劉愛國要麵子,路上遇著人是不肯說的,他都是到林晚照平時愛去的幾家,屋裏去才拿出編好的瞎話問一句,“大門鎖了,我也沒帶鑰匙,也不知道她在哪兒逛去了。”


    沒找見人,劉愛國又往大哥弟弟家去問。


    這回不說瞎話了。


    老三劉愛軍是兄弟三人中最出息的一個,接了劉老爺子的班,現在是村書記。劉愛軍穿件黑色羊絨大衣,黑色頭發整齊的向後梳去,人生的瘦削斯文,讓二哥坐下說話,“怎麽嫂子找不到了?”


    “你不知道啊,老三。你嫂子不知道是怎麽了,這幾天狠命的買衣裳啊。昨兒我一回家,一炕的衣裳,都是新買的。全村兒都傳遍了,買的衣裳自己拎不了,都是叫賣場的大姑娘給送回來的。一個送不了,倆一起送的。我就說她不能這麽大手花錢,就說了這一句,一大早兒出門就沒回來。”劉愛國跟兄弟訴起苦來。


    劉愛軍的妻子陳桃花不愛聽這話,“我聽說前兒嫂子給二哥買的大包小包的,二哥身上這新羽絨服就是嫂子給買的吧。合著隻能給你買,嫂子自己買兩件就是大手花錢了。”


    “你一邊兒去。”劉愛軍皺眉斥妻子一句,給二哥倒杯水,“二哥你別急,想想嫂子還可能去哪兒。她平時常往誰家去?”


    找這麽久也沒見著人,劉愛國也不想省手機費了,又跟兄弟抱怨起林晚照買新手機的事,“這不,前兒剛糟一千塊買的手機,還不叫人說。”


    “那你還等什麽,快給嫂子打電話啊。”嫂子這都有手機,還騎車滿村子找啥啊!


    劉愛國笨手笨腳的翻通話記錄,翻到林晚照的電話打過去,電話響兩聲林晚照才接了。


    “你去哪兒了!”劉愛國吼道。


    林晚照剛吃了晚飯洗過澡,在屋裏擦著頭發,把手機放床頭櫃上開免提,聽到劉愛軍勸劉愛國的聲音,“二哥,你小聲些,你不是擔心嫂子麽。”


    “我擔心她?我擔心她什麽!”劉愛國嘴硬不承認,對手機繼續吼,“趕緊回來,再不回來我插大門兒了!”


    林晚照啪就把手機掛了!


    聽著手機對麵傳來的盲音,劉愛國氣呼呼的跟弟弟說,“她還來脾氣了!”


    劉愛軍無奈,“二哥,咱不是讓嫂子回家麽,你這麽大喊大嚷的,哪兒是個商量事的樣。”


    劉愛國啞然。


    該!


    陳桃花兒勾了勾唇角,轉身出去了。


    當晚劉愛國再怎麽打電話,林晚照都不接了。


    劉愛國氣地,“我也不找了,隨她在哪兒,她還能不回來!”


    “二哥你這是氣話。”


    可現在林晚照不接電話,劉愛軍說,“我打電話給嫂子試試。”


    正說著,陳桃花兒帶著兒媳婦王香掀門簾兒進來,“二哥,香兒說早上見她二大媽拖著箱子坐公交車走了,是不是往侄兒那兒去了。”


    王香可見是剛來,摘下手套,“二伯,你問問傑子哥他們,二大媽過去沒?”劉傑是劉愛國的大兒子。


    劉愛國沒法子,從劉傑開始,挨個兒給三個兒子打電話,兒子們都說媽沒過來,問劉愛國老兩口怎麽鬧脾氣。


    劉愛國滿心苦水跟三個兒子倒,可這事吧,三個兒子沒一個向著他的,連跟他借錢的老三都是說,“眼瞅大過年的,我媽想買兩件衣裳就買兩件唄。你們那棉衣棉襖,穿多少年了,早該換了。爸你也是,值當為這麽點事跟我媽大動肝火的?把老太太氣走,這幸虧我媽還有個手機,要是沒手機,咱們可怎麽找?”


    “我還不是想省點錢給你們,沒良心的小崽子,誰跟我打電話哭窮借錢來著!”劉愛國對著電話大罵老三。


    老三把手機拿遠,待老頭子罵完才繼續道,“我是說就買兩件衣裳,不大的事,不值當吵架。這是你不對,你別往我身上扯。”


    “你媽買衣裳買手機花好幾千了!沒錢借你了!”


    這樣啊。老三摸摸頭,“那也得先把我媽找回來啊。我寧可不借錢也不能丟了媽啊!”


    “這不是不知道在哪兒麽?”找不著林晚照,劉愛國也是滿心怒火。他怎麽了,他不就是說不能亂花錢麽?就這麽一個個的來派他的不是!這些沒良心的小崽子們,不是借錢的時候滿口爸啊爸的了。


    “我媽能去哪兒啊,既然不在我們這裏,肯定在大舅或小舅家。爸你把我媽的手機號給我,我打電話幫你勸勸。”


    老三倒是挺活絡,奈何林晚照嫌被擾,幹脆關機,吹幹頭發到客廳跟大哥嫂子一起看電視。


    她沒帶睡衣,在農村不興穿那個,都是秋衣秋褲。方紅拿了自己的一套睡衣給林晚照,林晚照就穿了。她常年勞作,不及兄嫂文職工作養出的斯文氣質。不過,林晚照精神頭兒足,雙眸明亮,盤腿坐嫂子身邊,自有她的一種氣質。


    方紅垂下眼,悄悄瞥一眼林晚照腳上厚實綿密的襪子,襪子的質量很不錯,看來大姑子真不是以前的大姑子了。


    “我哥呢?”林晚照問嫂子。


    方紅端上洗過的櫻桃,往書房的方向呶呶嘴,“劉傑他們不放心你,打電話過來。他嫌客廳有電視吵,到書房接去了。”


    “不用接。”


    林晨陽從書房出來隻是跟林晚照提了一句,大家就一起看電視了。


    不過,看電視的品味不一樣。林晨陽隻愛看新聞,林晚照跟方紅都要看陸毅演的《永不瞑目》。林晨陽爭不過婦女們,隻得跟著一道看起電視劇。


    方紅笑,“虧了妹妹你來了,要不我連個可心的電視劇都看不上。”


    “陸毅長的跟大哥年輕時有點像。陸毅俊的有點秀氣了,大哥年輕時更英氣。”


    方紅聽這話直笑,掖揄道,“誰都沒你大哥帥。”


    “不能這麽說,但比大哥帥的不多是真的。”林晚照有個重男輕女的爹,她小時候沒讀過書,認字還是大哥教的。大哥是正經醫科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林晚照是做妹妹的,就很崇拜大哥。年輕時如此,到老亦如此。


    林晨陽從不看重相貌,“人重要的是人品,品格好比相貌重要。”


    以往聽大哥這話,總覺著大哥是老生常談,如今林晚照深為認同,“大哥這話是。”


    方紅其實有些看不上林晚照,一則是出於姑嫂天敵。二則林晚照又土又沒本事。方紅有點勢利眼,可她為人精明,麵子上的功夫做的十成十,全不叫林晨陽看出來。


    這回卻是對林晚照有些改觀,看完連續劇大家各回房休息,方紅就跟丈夫商量,“他大姑這事怎麽著,你有數沒?”


    “等妹夫來了再說。都什麽年紀了,妹妹辛苦了一輩子,六十歲的人了,連買件衣裳都做不了主了。”林晨陽很生氣,“明兒你帶著妹妹去商場,願意買什麽買什麽,多給妹妹買幾件。”


    “這倒容易。可咱們這裏給妹妹大操大辦,倒像打妹夫臉似的。”


    “實在是他叫人生氣。”


    方紅低聲勸著,“你先等等,過幾天妹夫肯定要來,好好跟妹夫說說。主要是經濟大權得給妹妹要回來,錢不給妹妹拿著,他想給誰拿著?!我就沒見哪家男人管錢!”


    夫妻倆絮絮的商量一回,天晚便熄燈睡了。


    第二天林晚照依舊是六點就醒,她起床洗漱完見大哥也起來了。林大哥也有早起的習慣,而且不是一天如此,是自來如此。冬天會晚一些,六點起床,夏天一直是五點。


    大嫂方紅還在睡覺。


    東方天空漸漸明亮,兄妹倆一起下樓吃早餐,林大哥多少年都是豆汁兒焦圈兒,店家還免費送碟子鹹菜。林晚照點的羊雜湯配芝麻燒餅,這燒餅烤的好,外頭焦黃酥脆,咬一口芝麻粒劈哩啪啦往下掉。林晚照底下接著羊雜湯,芝麻就全掉羊雜湯裏,一點兒都浪費不了。


    正吃早點,劉愛國的電話就到了,劉愛國沒那麽大嗓門了,硬梆梆的問,“什麽時候回來?”


    林晨陽說,“我來接。”伸手要林晚照的手機。


    林晚照直接按斷通話,“不用理他。掃興。”


    之後,再看到劉愛國的手機號根本不接。


    其實,昨晚兒子們就打電話告訴劉愛國,林晚照是回娘家了。不過,縱劉愛國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電話那頭林晨陽的聲音,仍有些發怵。倒不是林晨陽難相處,林晨陽為人一向客氣,對劉愛國也很好,劉愛國家四個孩子,初來a市時,不管讀書還是做生意,林晨陽能幫忙的地方從沒說過不字。


    就是劉家人有時過來,以前大家都窮,不管是看病,還是有事,吃頓飯歇個腳,林晨陽從來都是認真招待。


    真的,六七十年代那會兒,一起擠著吃窩頭喝菜湯,有什麽招待什麽,從沒個“不”字。


    所以,林晨陽就是在劉家人那裏,也是有口皆碑。正因為林晨陽做的好,劉愛國才發怵。老婆子這肯定是往大舅兄家告狀去了,他這肯定要挨熊的。


    兄妹倆用過早餐到附近公園散步,清晨的空氣冷的舒服,盡管公園現在也就剩些冬青鬆柏之類景致可賞。不過,來公園晨練的老人很多,人多就熱鬧,熱鬧就有人氣。


    “愛國連我電話都不敢打,他這是明白自己不占理。”林晨陽問妹妹,“你打算怎麽著?”


    “還沒想。這回得先把他製服了,他倒敢把銀行卡收起來,我要叫他收了卡,以後更沒有立足之地了。”


    林晚照說的話跟“沒想”這倆字半點關係都沒有,她顯然想的很清楚。


    “哥,我就是覺著挺沒意思。”公園裏有賣糖炒栗子的小店,林晚照買了三塊錢的。林晨陽不吃這些零嘴,他握在手裏捧著,林晚照剝一個拿一個。


    “我是真挺心疼他。這幾十年,家裏孩子多,日子過的不容易。一輩子省吃儉用,他也沒得什麽好兒。可他也真讓我心寒,我算是白心疼他了。”


    “別這麽想,夫妻哪兒有沒矛盾的,都是一輩子磕磕絆絆的過。”


    “我不想總心疼人了,我想多心疼心疼我自己個兒。”


    東方青白天空隱隱出現淺橘色,林晚照腰杆筆直,低頭在掌心哈了口白氣,搓搓手,抬頭笑了笑。那笑裏有著不曾掩飾的悲哀,也有一些決斷,一些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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