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在去世前幾天告訴我,在我們以前住的老房子(我媽的娘家)的廚房的爐灶裏有個鐵盒子,裏麵有她給我的學費,我很吃驚,要知道當時大學的學費四五千塊錢對於普通的農村家庭來說還是很大的一筆錢,而她從來沒有出去打過工,完全沒有收入,家裏的錢也不歸她管,都是韓恭田把著的,那這麽多錢她是怎麽得來的?


    可我問她,她也不說,隻讓我等通知書下來拿著錢去上大學。


    這麽一副交代遺言的樣子,我聽了哪能好受,憋憋眼眶裏的淚,扒著躺在病床上的她說,媽,我不要一個人去,等你出院了我們一起去拿,然後我們一起去我上大學的地方,到時候就在學校外麵租個房子住,你每天在家洗洗衣服做做飯,我就趁課餘時間在外麵打工,肯定能養活你的。等到時候,我還要給你買個大彩電看...


    可這一切不過是我自欺欺人罷了。


    我終究是一個人回了老房子,等從灰窯裏掏出鐵盒子打開之後,我才發現裏麵全是一百的嶄新的紙幣,就跟剛從銀行裏取出來的一樣,號都是連著的。


    我不知道,媽媽是怎麽弄來的這筆錢,我隻知道,這是一位平凡母親的偉大母愛。為了自己的孩子,她無償付出了她所能給的全部,可她的女兒,卻不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她隻看到了自己的委屈,而從來沒有想過因為她她的母親受了多少委屈。


    媽媽...


    我愛你...


    你聽到了嗎?


    請原諒我遲來的悔悟,請原諒我,帶給你的傷害,請原諒我,作為女兒的不稱職...


    我抱著鐵盒子在空曠的房子裏放聲哭泣,可我怎麽哭,都換不回我的媽媽了...


    她走了,真的離開我了。


    而我也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雖然對自己要去的b市一點都不了解,但我仍是堅持要走。因為媽媽不在了,那個所謂‘家’的地方,也就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了,更何況,再待下去,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雖然韓恭田自媽媽去世下葬後,沒有再提過讓我嫁給村長家傻兒子的話,但我從他的行為舉止能看出,他還沒有放棄這個念頭,沒有再提出來,不過是因為媽媽剛剛離世,不好說這些‘喜’事而已。


    要我坐以待斃?


    不可能!


    韓恭田已經掌控了我母親一輩子,他休想再幹涉主導我的生活。


    在一個周二的淩晨五點,我收拾行李離開了。


    我也不擔心他們會追來,韓以泉上學去了,韓恭田最近都萎靡不振的很,也不出工幹活了,一整天都呆在屋子裏不出來,有時我路過他房間,還能聽見他壓抑的哭泣聲,不知道做這幅長情的樣子給誰看。


    至於某個總在我附近打晃(分明是村長派來跟蹤監督我的人)的人,因我最近都不出門,他也偷懶,隻是在中午晚上來看看我。


    出門後,我繞到村子後麵的地裏,去媽媽的墳上拜了拜,便從小路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盯著我的人雖然偷懶了,但也不敢把村長的話當兒戲看,他掏出一部分的錢給村口的小賣部,讓他們看著我出沒出村,因為錢給的不少,所以小賣部老板和老板娘是輪流換班二十四小時盯梢,隻等逮到我可以向村長邀功,畢竟在這個小村子裏,村長可是權力最大的人,巴結好了總沒錯。


    但他們都沒想到,我會從後麵的小路繞過村子上大路。


    等我到了大路的時候,車還沒來,我就沿著路往前走,反正這個時候村裏也沒有站牌,車都是一招手就停。


    差不多走了半個小時,後麵有了車頭燈的亮光,我招手上了車,等到了縣上,便又轉車去了火車站。


    幸好這時候離開學還有二十多天,票倒是不難買,時間也很好,我到的時候是八點半,票是九點的。


    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顛簸,我終於來到了b市這座陌生的城市,我到的時間並不好,是晚上八點多。


    當我出了站口,看著閃爍耀眼的霓虹燈,呼吸著夢寐已久的空氣時,我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的驚喜,反而是濃濃的不安與無助,席卷了我瘦弱的身軀。


    而身旁的他們是否也像我一樣,懷揣希望與夢想,渴盼在大城市裏出人頭地,錦衣還鄉,可此時此刻,弱小如蚍蜉的我,站在擁擠的人潮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去往哪裏?


    人群的推推嚷嚷間哪裏容得我胡思亂想,隻能拖著行李拚命地往外擠...


    哪怕在我看來自己已經很快了,最後我也隻能彎著腰喘著氣看著載滿人的公交車從我眼前緩慢地駛過。


    追著公交車跑這種事我幹不出,就算我幹得出,車上那麽滿我也擠不上去。


    無精打采的垂著頭走到站牌下等下一趟車來,怨不得我沒勁,任誰坐十來個小時的火車,誰都會這樣。


    可我沒想到自己安安靜靜地呆在站牌下也會出事!


    我的背包被剪掉帶子扒走了!


    這年代連小偷都挑老弱病殘下手!是不是欺負我一個人,還沒大人陪著?!可我也不想啊,誰不想爸爸媽媽陪著,我自然也一樣。


    可我有什麽辦法,隻能把淚憋回去,一切靠自己。


    雖然背包裏沒錢,可是裏麵有我的錄取通知書和鐵盒子。


    我不敢想象丟掉錄取通知書的後果有多嚴重,也不敢想弄丟媽媽的遺物鐵盒子我會有多傷心,隻是本能地拔腿就追,嘴裏還喊著‘抓小偷,抓小偷’。


    我太心急,以至於沒有看到突變的紅綠燈,而被車子撞倒在地,我都沒顧得上往旁邊看,隻想趕緊站起來繼續追偷走我背包的惡賊,可是非但沒能站起來,反而是因為起得太急又重重地跌了下去,我的腳再次扭傷了,根本沒法再站起來追小偷。


    正當我看著小偷的背影越來越遠,內心也越來越急躁時,一道黑色的身影從我麵前閃過,直奔小偷而去。


    也就在這時,一隻白皙的手掌伸到了我的眼前,隨之而來的是他低沉溫柔的嗓音,“你還好嗎?我扶你起來。那個小偷,小嶽已經去追了,他當過兵,跑得夠快,你不用擔心會追不到。”


    而我看著那邊兩人之間越來越縮進的距離,以及前麵那個人明顯放慢的速度,終於放下了心。


    回過頭來,便看到他溫暖如玉的麵龐和真誠關心的眼神,心中一暖,鬼使神差地將手放到了這個素未謀麵的男人手中。


    他往過挪了一點,以便更好地使力扶起我,可我的左腳根本不能碰地,一動就疼,我隻好尷尬又艱難地在他的攙扶下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


    興許是看出我此刻的尷尬,他禮貌地詢問道,“小嶽估計還得等一下,要不我先把你抱到車裏坐著等他?”說完示意我往後看。


    後麵的車因為這個小事故全都堵在了一起,我連忙點頭。


    他衝我一笑,動作輕柔地把我抱起,放到了車後座,然後走到駕駛座,把車開到了路邊停下。


    這時,接到消息的警察姍姍來遲,站在外麵敲著車窗。


    他回頭衝我抱歉一笑,推開車門下了車。


    我看到他在外麵跟警察解釋著什麽,時不時回頭看我幾眼,而他口中的小嶽也扭著小偷帶著我的背包,凱旋歸來。


    問完那三人之後,警察又向我詢問了幾個問題,我坦誠交代,是我急著追小偷,沒有看清紅綠燈,不關他們的事。


    雖然如此,但我們四個人還是要去警察局備案做筆錄。


    我想跟警察說,我的腳受傷了,我能不能先去醫院看看腳,可我沒敢開口。


    而他再一次讀懂了我的心,跟警察提出先讓我去看腳,我看見警察大哥的表情有點不耐,板著臉說著什麽救護車沒來...就這麽點小傷,做完筆錄再去。


    我看見他又低頭跟警察大哥說了幾句話,那大哥便立即諂笑著答應了。


    那個時候我真的覺得,他是個很有本事的翩翩君子。


    那個小嶽跟著警察走了,而他則親自開車送我去了醫院,抱我下車,陪我看醫生,認真地聽著醫生的囑咐,而後拿著傷藥抱著我回車上。


    離開醫院後,他不可避免地問到了我的家庭住址,而那時的我還不是一個很好的說謊者...


    過程如何,我已記不太清了,總之結果是,我跟著他回家了。


    那是我第一次踏足百匯公寓,還沒有想到不久的將來,我也會住在這裏,還是跟他對門的,鄰居。


    下車後,他便一路抱著我坐電梯,回房間,進了門直接把我放在沙發上,他又回身去拿拖鞋。


    而我則一臉拘謹地坐在白色的沙發上,等他的‘伺候’。


    接下來的整個晚上他都在圍著我打轉,弄得我既窩心又不好意思,但卻是打心底裏不想拒絕的。


    等晚上躺在床上時,我還在迷迷糊糊地想著:他真的是一個無微不至卻又恪守禮儀的好男人。


    盡管我是如何的不想承認,但這個男人,的的確確是叫,白其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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