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買菜做飯,孟櫻給了他一個零錢袋:“去買今天和明天的菜回來,不許超過,如果買的不好我就趕你走。”


    霍雲鬆忍著笑接過來:“好的,我去買菜了,你還要不要買點其他的?”


    “不要。”孟櫻看了看天色,雨不知什麽時候就停了,“菜場就直走在第二個路口左拐,過紅綠燈那邊就到了,你不認識就問路吧。”


    “好。”


    霍雲鬆前腳剛走,孟櫻就接到了陶柏的電話:“親愛的sakura麽麽噠,你在幹什麽呢,畫兒畫好了沒有?”


    孟櫻對於他的不正經很是無奈:“還沒呢,你急著要呀?”


    “不急,我就問問你開始畫了沒有,咱們走得可是高端定製的路線,怎麽可以隨隨便便交工呢?”陶柏是孟櫻的大學同學,家裏做瓷器生意,專門為有錢人家定製各式各樣的瓷器。


    據他所說,買家裏要求低一點兒的僅僅是對花紋裝飾諸多挑剔,如果是懂行的,那就連燒瓷的用哪裏的土都要講究,好在後者少之又少,多半都是跟風,連五大名窯都說不全。


    可再不懂行的人對於花樣總是看得見的,按照陶柏的說法就是:“一個個花樣賊多,有個老女人還問我能不能鑲金絲,我去,這審美我也是跪了啊!”


    為了滿足這些行外人挑剔的眼光,他在開除了無數設計師後,拉上了孟櫻合作:“你有技術我有資本,做成一單我給你分紅啊!”


    他家裏做了幾十年生意了,公司有口碑有人脈,孟櫻和他合作隻需要專心畫圖就能賺到不菲的抽成,從大學開始和他合作也有兩年時間了,兩個人也從純粹的工作拍檔變成了生活裏的好朋友。


    陶柏總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如果不是我媽攔著,我真想娶你算了,萬一有人挖我牆角呢”,但這句話孟櫻也就聽聽而已,陶柏性格雖然好,但家世卻在省城裏也排的上名號,他母親是日本知名財團的千金,怎麽看得上她這樣的小家碧玉。


    “sakura,這牡丹你就篤悠悠慢慢畫,就怎麽富麗堂皇怎麽畫,買家老有錢了。”陶柏在電話那頭嚷嚷,他是中日混血,說話的時候是中日文混合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帶點兒方言,怎麽聽怎麽搞笑,“這年頭人有錢了還不滿足,非要有文化不可,你說你三十年前還是土地裏刨食的農民,現在學人家世家大族幹什麽。”


    孟櫻就笑著說:“他們學,我們好做生意呀。”


    “這倒是,而且這樣的傻多速多來幾個才好,一個個都學京城那幾家的做派,我生意也別做了。”


    兩個人說了會兒正事,陶柏就問:“怎麽了,剛才聽你接電話不開心啊,是不是還沒招到人,不然我給你招一個,我這兒大學生多得是。”


    “人家大學生肯到我這裏的呀?”孟櫻也不瞞著他,“剛剛來了一個人,我覺得挺奇怪的。”


    陶柏精神一震:“怎麽,看著不懷好意?趕緊報警啊!”


    “也不能說不懷好意,就是他這樣的人會來我這樣的小店裏怪奇怪的。”孟櫻托著腮說,“我看到身份證了,叫霍雲鬆,網上查了一下好像也沒什麽不對的。”


    陶柏咦了一聲:“這個名字我好像聽過。”


    “你聽過?”


    陶柏仔細回憶了一下,一擊掌:“想起來了,小時候我見過,他們家之前好像出了點事兒啊,哎,那個人是不是高高白白帥帥的但是沒有我帥的那種?”


    孟櫻忍俊不禁:“都什麽和什麽呀,到底怎麽回事,你真的認得呀?”


    “現在當然不認得了,好多年沒見了,聽說一直在外麵讀書,前兩個月剛回來,還沒來得及見個麵呢,就出事了。”陶柏雖然沒有刻意打聽,但這件事也算是一樁新聞了,“他們家原本也是做生意的,結果不知道怎麽的牽扯進了官司裏,家裏所有資產都被凍結了,他爸坐牢了,繼母才二十八歲,立馬卷了家裏的錢和情人跑了,就剩他一個。”


    這樣的事情離孟櫻太遙遠,她輕輕啊了一聲,不知道怎麽說:“他媽媽呢?”


    “死了呀,懷孕的時候老公帶小三進門,氣死了唄。”陶柏一撇嘴,“聽說霍家本家治家很嚴,到這邊就爛成這樣了,切。”


    孟櫻突然對自己之前惡劣的態度感到愧疚:“這樣啊……”


    “哎,我就隨便一說,指不定同名同姓呢,不過如果是他也不稀奇,聽說他們家是被人搞了,他要不就躲出國要不就躲鄉下,不過挺慘的,大少爺當了那麽多年……”陶柏話還沒有說完,孟櫻就聽見腳步聲,往外一張望發現是霍雲鬆回來了。


    她不知怎麽的有點心虛,壓低聲音匆匆說了句“我有事先掛了微信聯係”就把電話給掛了。


    在霍雲鬆走進來的幾步中,她咬著嘴唇,隻覺得心撲通撲通亂跳,為自己偷窺了別人的秘密而麵紅耳赤,雖然說任是誰看到這樣一個人來她這樣的小店裏麵試總會覺得奇怪的,可現在想想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何必咄咄逼人非要追根究底呢。


    霎時間,她就決定把這件事藏在心裏,絕對不會主動說出來叫他難堪。


    可主意很美,她卻不是一個能很好掩飾自己想法的人,霍雲鬆一回來就看出來她的態度有所改變了。


    她現在對他溫和了很多:“東西放這裏吧,我帶你去看一下你的房間。”


    霍雲鬆佯裝沒有發現,但心裏已經有所猜測,孟櫻所有的社會關係他都一清二楚,包括她有一個叫做陶柏的朋友,他所知道的“霍雲鬆”,此時此刻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但是有什麽關係呢,就算是他刻意安排,可真的追究起來,他其實什麽都不曾說過,一切都是別人妄自揣測罷了,有趣的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的話要遠比他刻意解釋令人信服得多。


    現在的孟櫻恐怕已經接受了他對“霍雲鬆”的設定安排,對於他身無分文來到這個小縣城的目的不會有太多的疑慮。


    以及,這樣坎坷的身世,多多少少也會引起她作為女性的同情與憐憫,寒冰化凍,一旦開始,就再也結不成冰了。


    孟櫻不曉得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她對於自己定下的苛刻要求有點後悔:“你身上有錢嗎,我可以預支給你一點工錢。”


    他溫柔地應下來:“好啊,我隻有幾件換洗的衣服。”


    孟櫻預支給了他一個月的工錢,霍雲鬆隻收了一張鈔票:“我沒有要花錢的地方,去買些生活用品就夠了,這些就請老板娘幫我收起來吧。”


    “毛巾牙刷嗎,不用買了,我有新的。”孟櫻趕緊給他找出新的洗漱用具來。


    霍雲鬆接過:“我一會兒再收拾,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飯吧。”


    “我去吧。”孟櫻有點難為情,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苛刻的壞老板,霍雲鬆笑著問,“你不是在畫畫嗎,我去吧。”


    說罷不容分說把她拉回了工作室,甚至替她換了筆洗裏的清水才離開。


    他今天買菜的時間已經晚了,晚市上的菜已經沒有早晨新鮮,幸好他下午在鍋裏看見還有半碗雞湯,正好拿來與野菜一起做湯羹。


    他出生在世家大族,前世二十多年都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世界各地的珍饈都輕易嚐遍,自己更是從來不進廚房的,連一碗麵都不用自己下。


    可後來的二十年,晨鍾暮鼓,青燈古佛,所吃、所住、所穿都隻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因為不沾葷腥,野菜就成了常吃的東西。


    那個時候他就想過,如果孟櫻還活著,那麽就算是粗茶淡飯,布衣舊書,隱姓埋名一輩子都是好的。


    他現在做的,就是他想做的事。


    二月裏,田地裏的野菜正好,早市沒趕上的農民們下午也有賣新摘下的野菜,他買了馬蘭頭,可以和豆腐幹切丁後清炒,如果有春筍更佳。


    他也買了蓬蒿,《紅樓夢》裏晴雯說蓬蒿無論是炒雞肉還是炒肉絲都油膩,所以不如做湯。先用火腿汁點豆腐漿,在把雞湯倒入鍋內煮沸,然後一勺勺舀起豆腐漿在湯內凝結成花瓣。


    這是他頭一次做,第一次做壞了,他也不氣餒,俗話說治大國若烹小鮮,既然他前者能做好,沒有道理後者不行。


    等荷花一瓣瓣成了型,就把蓬蒿的嫩尖部分摘下,與豆腐一同放入雞湯中,再加鹽、紹酒、薑汁,火上燴熟,就是一道清雅的蓬蒿尖燴荷花豆腐。


    她中午還剩了一道油豆腐嵌肉在碗櫃裏,熱一熱就好吃了。


    “吃飯了。”他的聲音打斷了她的作畫,孟櫻小心翼翼地將筆擱在了筆架上,她的牡丹圖已經有了雛形。


    吃飯的地方就是正廳,普通人家沒有那麽多講究,就是一張八仙桌,待客吃飯均可,八仙桌是上了年紀的老東西,可木頭質量好,幾十年了還堅固得很。


    霍雲鬆先給她盛了碗湯:“喝湯暖胃。”


    “呃,好。”孟櫻要接過來,正好碰到了他的手指,她最初沒有在意,以為自己接過了碗後他會鬆開,沒有想到他的無名指直接勾住了她的小指,孟櫻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抽手,惱羞成怒地看著他。


    霍雲鬆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似的把湯碗放到她麵前,看到她的表情還關切地問:“是不是燙到了?”


    孟櫻咬了咬嘴唇,懊惱地低下頭去:“沒事。”


    “那就好。”霍雲鬆輕輕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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