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萬物生長,蕭索了一個冬天的花盆總算熱鬧起來,孟櫻種的海棠芍藥都發了芽,天井中隱隱可見一片嫩綠,十分可愛。


    她習慣在天氣最好的下午洗頭發,剛倒了水就聽見外麵尹蓉的聲音:“我姐在嗎?”


    霍雲鬆答:“在洗頭呢,你有什麽事?”


    “沒什麽事兒還不能來了,這是我姐的店。”尹蓉在櫃台上挑挑揀揀,“不是香鋪麽,怎麽什麽都沒有,我姐怎麽做生意的?”


    從正門進屋,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個七星鬥櫃,與藥鋪十分相似,但格子裏裝的都是香料,每一格都貼著標簽,右邊靠牆是一排櫃子,上麵擺放著花瓶與一套爐瓶三事,牆上掛著一幅孟櫻臨摹的一幅《簪花仕女圖》。


    左手邊是一個博古架,擺著一些擺件,有根雕玉瓶,還有……一個怎麽看都是古玩攤子上撿來玩的疑似青銅器的哆啦a夢,底部還有小篆刻的“乾隆年製”,霍雲鬆覺得孟櫻買這個回來實在是童心未泯。


    “你要什麽?”對於尹蓉的來意,霍雲鬆是心知肚明,但他並不戳破。


    尹蓉眼珠子一轉:“那你給我介紹介紹好了。”


    霍雲鬆對孟櫻有無限耐心,卻不代表他對其他人也有,遂淡淡說:“你不是來找你姐的呀?”


    “我是來找你的,你看不出來嗎?”尹蓉大大方方承認了,“我叫尹蓉,你叫我蓉蓉就行了,你叫什麽?”


    霍雲鬆手肘撐著櫃台,示意尹蓉靠近,她果然受到引誘,情不自禁走過去,隻聽他說:“尹小姐,我的目標是你姐姐。”


    尹蓉被孟大姑灌輸了不知道多少陰謀論,一聽這話就炸了:“你是衝著我姐的家產來的?我告訴你,她也就這套房子,她媽在國外給人家帶小孩,她爸才不認她這個賠錢貨呢,嗬。”


    “那又怎麽樣?”霍雲鬆反問,“我一無所有,想留下來,隻有你姐姐能幫我,你能嗎?”


    尹蓉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恨恨看了他一會兒,看到孟櫻出來便告狀:“姐,你快把他趕出去,這個人就是衝著你的錢來的,他個小白臉!”


    “蓉蓉!”孟櫻心裏是認定霍雲鬆“落難”的,生怕他聽見這句話心裏不好受,趕緊打斷她,“你胡說什麽!你來幹什麽呀?”


    尹蓉知道勾搭霍雲鬆沒戲就想趕緊把他弄走,孟家的東西可決不能讓外人分了去:“姐你相信我,是他剛才親口承認的,他就是惦記著你這邊的房子呢!”


    “蓉蓉,你再胡說我生氣了,你沒事就回去吧,我忙著呢。”孟櫻調頭就往裏走,不肯繼續聽下去。


    尹蓉氣個半死,恨恨地看著霍雲鬆:“你把我姐哄得倒是好。”她走到門口又不甘心,扭頭丟下狠話,“算你厲害,你給我等著。”


    霍雲鬆瞥了她一眼,一個字都沒有多說。


    孟櫻聽見沒有聲響便重新折返回來:“蓉蓉走了?”


    “是啊。”


    “她就是這樣喜歡胡說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孟櫻是半分都不信尹蓉說的話,還擔心霍雲鬆聽著會不舒服,可又不知道怎麽解釋,站在那裏為難極了。


    霍雲鬆微微笑了笑:“我沒放心上,倒是讓你擔心了。”他的目光滿含歉意,反倒是讓孟櫻不好意思起來:“那我去洗頭了。”


    說罷匆匆放了簾子走了出去,一眼都不肯多看他。


    霍雲鬆低頭輕輕笑了笑,尹蓉和孟大姑精明世故,算計來算計去無非都是錢,和他們說話自然也是隻談錢最方便,如今曉得他一無所有,孑然一身,就算品貌再出色,孟大姑和尹蓉都不會考慮他,反而要處處提防,以免他捷足先登,讓她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孟櫻原本就和孟家人不親近,再被這麽處處挑撥,心裏怎麽還會信她們的話,肯定不會再與從前一樣迫於無奈鬆了口,況且他受得委屈越多,她對他心中的愧疚也就越多,必定想要彌補,一來二去的,難道還愁沒有希望?


    若非如此,何必留著這一家人,一出戲裏如果沒有反派,男女主角怎麽走到一起呢。


    而尹蓉也不負所望,傍晚時分又來了,孟櫻剛送走快遞,一瞄見她和孟大姑氣勢洶洶走來,趕緊轉身關門:“下班了,快幫我把門關上。”


    霍雲鬆忍著笑:“今天這麽早關店?”


    “天暗了,我們早點吃飯。”孟櫻一急就手忙腳亂,把門碰上了卻怎麽都鎖不上,霍雲鬆站到她身後,伸手去幫她鎖門,他的手臂隻要往裏靠一寸就是她的腰,像是隨時隨地一合攏就能把她攬到懷裏。


    孟櫻恍然不覺,看到他幫忙把門鎖了才鬆了口氣,可不過就是一轉身,就正正好撞進他的懷裏,霎時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背後的緊閉的門,麵前是他的胸膛,呼吸起伏間,兩個人輕輕一碰又馬上分開,像是羽毛撓在了心頭那樣似有若無的癢癢。


    她麵頰緋紅,不知如何是好,霍雲鬆不敢逼她太急,像是剛剛發現兩人的距離如此親密,立刻側身讓開,孟櫻這才長鬆了口氣,一眼都不敢看他,匆忙就往天井裏去了。


    霍雲鬆從袖子的褶皺間拈起她剛才不慎掉落的一根發絲,他湊近了一聞,仿佛有隱約的香氣,令人想入非非。


    而孟櫻則站在院子裏懊惱,也不知怎麽的,她總覺得自打霍雲鬆進了這屋,老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像是他有所曖昧,但細究起來卻都站不住腳,活像是她自己生了心魔似的。


    難不成是自己對他起了心思?孟櫻一念至此,先把自己給嚇了一跳,她性子慢熱,與激烈的感情多半無緣,不熟悉的人會以為她冷淡,難以相處,但如果相交甚久,就像是陳年佳釀,會越來越香。


    她與霍雲鬆不過相識短短兩天,怎麽可能會對他有別的心思呢?思來想去,孟櫻最後把這些異樣歸結為自己一個單身女性與陌生男人居住的警惕。


    一定是她太敏感,想多了。


    正當孟櫻努力說服自己的時候,霍雲鬆鎖了門走出來,看到她站在天井裏發呆,像是十分詫異:“怎麽站在風裏,快進去?”


    孟櫻一刹那臉如火燒,她扭過頭去:“我在外麵透透氣。”


    霍雲鬆心知肚明卻不說破,進屋去拿了件薄披肩攏在她肩頭:“當心感冒了,我先進去做飯了。”


    孟櫻想要躲開,又覺得太過刻意了,隻能忍著異樣由他提自己披上了披肩,幸好這回霍雲鬆並沒有任何奇異的舉止,她又在心裏說服了自己一遍,緊張的肩膀慢慢放鬆了:“好。”


    霍雲鬆看到她已經消了戒心,微微笑了笑,轉身進了廚房。


    砂鍋裏,下午就開始燉的雞肉已經被中小火燉得酥爛,蓋子一掀,香氣就混雜著水汽撲麵而來,兩個人一頓吃不完一隻全雞,他就隻取部分雞湯和雞肉加入早已煮熟小餛飩,沒過多久,金黃鮮美的雞湯裏就浮起了一隻隻白白胖胖的餛飩,他盛了兩碗餛飩雞端到八仙桌上:“吃飯了。”


    孟櫻應了一聲,剛進屋就聞到了香氣:“餛飩雞?你怎麽做起這個來了。”


    “這兩天看你的胃口不大好,晚上吃點清淡的。”霍雲鬆又端了幾樣小菜來,“你吃十五個夠不夠,我多包了幾個餛飩,明天早上也可以吃。”


    孟櫻用調羹舀一舀雞湯,小餛飩雖小,但勝在鮮美,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動:“夠了。”


    “那嚐一嚐,小心燙。”


    孟櫻嚐了一個,餛飩皮滑肉鮮,雞肉骨肉皆爛,雞湯鮮美多滋,點綴其中的木耳竹筍肉皮都恰到好處,的確美味,她半是不解半是好奇:“你做菜的水平那麽高,從前在家一直做嗎?”


    霍雲鬆失笑,他在霍家怎麽可能有機會近廚房,都是霍苾芬的功勞,作為霍家大小姐,她一向都是幾位小姐中最能幹的,他第一次見到苾芬時,她才十一歲,高高瘦瘦,容貌秀美,眼角有一顆淚痣,但眼神沉靜,不似同齡孩童。


    他祖父就說:“她以後就是你妹妹,你帶著她吧。”


    他點點頭,又問她姓名,苾芬便說:“院長叫我小芬,爺爺說讓我姓霍。”


    霍芬聽起來太過平庸,他想了想就說:“苾芬孝祀,你叫霍苾芬吧。”


    是的,霍苾芬並非霍雲鬆的姐妹,也非私生女,而是從孤兒院裏領養來的孩子,要說起來,更像是從小培養的生活助理,他帶霍苾芬出去的時候也是這麽介紹的,“這是我的助理”,或者是“這是我的秘書”,不知情的人一無所覺,可若是知情的,私底下便沿襲舊俗,稱為“大丫鬟”。


    有趣的是,這些大丫鬟冠以霍家之姓,在外稱為霍家小姐,但與傳統的認知不同,老派家族總不肯摒棄舊日的習俗,仿佛想借此留住些什麽,因從前“小姐”多為賤稱,所以從不這般稱呼自家女兒,霍雲鬆的大妹妹該叫“霍大姑娘”,活脫脫是從《紅樓夢》裏走出來似的。


    然而,不管是《紅樓夢》裏穿“銀紅襖兒,青緞背心,白綾細折裙”的大丫鬟,還是現在穿著香奈兒套裝的“秘書助理”,稱呼一直在變,可誰都知道換湯不換藥,還是老樣子。


    想到這裏,霍雲鬆不免覺得好笑,他想了想說:“家裏人很會做飯,耳濡目染就學了一點,你不要嫌棄。”


    “如果你這樣叫嫌棄,那我真的是笨手笨腳了。”孟櫻渾然不知霍雲鬆家中的複雜,她笑了笑說,“我姑奶奶也不愛做飯,覺得廚房裏煙火氣太重,身上總有味道,那就不好調香了。”


    霍雲鬆便說:“說的是極,以後做飯有我,你不必擔心。”頓了一刻,他唇角微揚,“我是心甘情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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