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櫻牡丹圖畫好的時候,清明就到了,雨淅淅瀝瀝下了幾天也不曾停,應了那句“清明時節雨紛紛”,可惜沒有酒,孟櫻的桂花酒在那天吃鬆花餅的時候喝盡了,再要釀就得等到今年秋天。


    不過,清明有清明的好處。


    “明天就是清明了,你去買菜的時候買一把艾葉來。”


    “……好。”


    不怪霍雲鬆答得遲疑,實在是他想不到孟櫻會突然開門說話。


    他早晨起得早,現在不過六點多一刻,他就收拾妥帖準備出門,可門還沒有關上,他就聽見對麵孟櫻的房門吱呀一下開了,她穿著一件白色真絲睡袍,長發微亂,倦眼惺忪。


    美人春睡起,難免令人想到花間詞裏種種令人心神搖曳的場景,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


    霍雲鬆放低放柔了聲音,像是怕她清醒:“你還要什麽?”


    “一碗豆漿,半籠小籠包。”孟櫻說完,折身回房,門扉又掩上了,仿佛剛才隻是一場白日春夢。


    霍雲鬆輕輕歎了口氣。


    孟櫻睡到八點半才起來,慢悠悠洗漱下樓,豆漿和小籠都還在灶上溫著,霍雲鬆拿了掃帚在院子裏掃地,下了好幾日的雨,院子的青石板上沾滿了凋落的花瓣,統統被他掃進溝渠衝走了。


    她喝了一口豆漿,舉箸夾起一個精致小巧的小籠包在醋碟裏一蘸就送入口中,唔,這種小吃還是老家的老字號做得最合口味,從小吃到大,一點都沒有厭倦。


    霍雲鬆打掃完院子走進來洗手,裝著艾葉的塑料袋就在手邊,他問:“你買這個是要做什麽?”


    “快清明了,蒸青團吃。”孟櫻不喜歡做飯,但對這些家常點心卻很喜歡,“你喜歡吃蛋黃餡的還是豆沙餡的?”


    “都好。”霍雲鬆回答時想起來冰箱裏凍著的豆沙,他沒記錯的話並沒有蛋黃,因此微微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補充,“豆沙更好。”


    孟櫻不知道他耍的小心機,低頭了抿了口豆漿,歎氣:“我還在想要不要去嚐試一下網上很紅的那個蛋黃肉鬆青團呢,既然是這樣,還是做豆沙吃。”


    她吃幹淨早飯,把碗碟放到水槽裏,霍雲鬆說:“我來洗吧。”


    孟櫻討厭洗碗,一聽也就欣然放手:“好,謝謝你。”


    “和我不需要客氣。”霍雲鬆修長的手指扶著白瓷碗,水流夾雜著晶瑩的泡沫蜿蜒而下,他眼眸微盈,“我說過,我是心甘情願的。”


    聽得多了,孟櫻自然有了自己應對的法子,她就權當聽不見,快步走到前廳去查賬了。


    這兩天的收益不錯,返魂梅一經上架就有了幾筆訂單,她一一查過並無疏漏,便打開了微博準備看看新聞大事。


    誰知道微博的私信叮叮咚咚湧入,除了許多日常的答疑之外,問的最多的居然是——“香老板,你們家是不是換客服了呀,好高冷哦。”


    孟櫻點開他們的截圖,哭笑不得地發現他們所言非虛。


    “親,你們能不能包郵啊,人家都是滿99包郵的。”


    “小本生意,車馬自費,多謝惠顧。”


    “老板,能不能送我一個去年端午的香囊,好想要好想要啊!去年沒有抽到!拜托拜托。”


    “可。”


    “店家,你們的新品什麽時候上架?今年夏天還會有紅麝香珠嗎?”


    霍雲鬆這次丟了孟櫻的微博鏈接,但凡上新,她都會提前預告。


    不過,這樣高冷話少的客服不但沒有被投訴,反而引起了粉絲的興趣,這是孟櫻萬萬沒有想到的。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僅僅通過隻言片語就能令人心神搖曳?


    存著這個念頭,孟櫻今天多看了霍雲鬆好幾眼,霍雲鬆自然發覺了,也不說話,就是在她看過來的時候也笑吟吟地看著她,一來二去的,孟櫻自然知道自己的視線太過露骨,瞬間麵紅耳赤,找了個借口離開:“我去做青團了。”


    “我來幫你。”


    “不,”孟櫻拒絕地異常堅定,“你看店。”


    她絕對不要再和這個男人莫名其妙共處一室了!


    霍雲鬆也沒有追上去,心有所觸才會避之不及,孟櫻從一開始就落於下風,可惜這一點她到現在還沒有明白。


    也最好她不要明白。


    孟櫻進了廚房才覺得麵上的潮紅湧退,她總覺得奇怪,為什麽和霍雲鬆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容易心跳加速臉上泛紅,可若是說她心動,又沒有那種少女懷春的忐忑與愛慕。


    如果她真的喜歡他,為什麽總是想避開呢。


    孟櫻想不明白這個矛盾的問題,不過她一向不強求,既然想不明白就不必再想了,也許某一天就會豁然開朗。


    她還是做青團最要緊。


    青團是江南一帶清明常吃的點心,做法十分簡單,將艾草切碎後倒入糯米粉中揉勻,再掐成一個個小團揉圓,包進豆沙餡即可。


    原本豆沙餡還要自己煮豆子,但現在網購太過發達,孟櫻也就偷懶直接淘寶了。


    包好青團上鍋蒸熟後靜置,等涼了就能吃了,孟櫻忍不住嚐了半個,這次買的豆沙甜而不膩,配著艾草的清香正合時宜,唔,有點想吃那個蛋黃肉鬆青團了。


    反正吃不完也可以在微博上搞個抽獎回饋粉絲,孟櫻拿出手機下單時一點都沒有遲疑。


    “老板娘,”霍雲鬆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青團做好了?”


    “你要吃的話就自己拿,一會兒放進碗櫃裏。”孟櫻側身避開了他,“我去畫畫了。”


    畫才動了三筆,孟櫻的爺爺就打電話過來了,說明天就是清明,要她一早回家祭祖。


    孟櫻沉默了一會兒,答應了下來,但再也沒有心情畫畫了。


    霍雲鬆在簾外聽見了聲音,略一思忖,去廚房提了水壺進來,在孟櫻的茶壺裏添了一次水,像是不經意地問:“怎麽了,是有什麽煩心事嗎?”


    “我不喜歡回家,祭祖這種事,”孟櫻的語氣裏罕見地夾雜了嘲諷的意味,“我們女孩子隻有在廚房裏做飯的份。”


    她不知道陶柏說的那些世家大族是怎麽樣的,她隻知道當初之所以去省城就是不願意回家受氣。


    因為是女孩子,過年的壓歲錢隻有男孩的三分之一,因為是女孩子,出嫁以後就不算是娘家的人,因為是女孩子,清明冬至掃墓祭祖隻有在廚房裏忙活的份。


    別看孟大姑精明市儈,在孟櫻爺爺眼裏不過是個嫁出去的女兒,要不是會來事兒,他也不會允許她多回娘家。


    他真正看重的隻有孟櫻的父親孟卓良,卓爾良才,與之相比,孟大姑的孟慧、孟二姑的孟淑簡直是隨便取的名字。


    霍雲鬆說:“不想回去的話就不回去了。”


    孟櫻一怔:“不回去?”她遲疑了一下,說道,“其實我小時候也是不想去的,他們生了我卻不願意養我,我為什麽要回去受氣?可姑奶奶和我說,我總歸是孟家的人,他們好歹也是我的親人,處得來多處處,處不來就少見麵。”


    霍雲鬆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孟姑奶奶的意思,她年歲已高,不可能照顧孟櫻一輩子,等她過世後,孟櫻總歸有靠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時候,否則萬一生病了都找不到一個人來照顧,多少可憐。


    “那你想不想去呢?”


    孟櫻托著腮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去吧,我已經很久沒看見我爸爸了。”


    “那不如早上去一趟,中午回來吃飯。”霍雲鬆給了一個看似各退一步的建議,“如果問起來就說有工作好了,你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他們要是不同意,就叫他們給你生活費。”


    孟櫻眨眨眼,她還沒有試過這樣和長輩抗爭,竟然有了幾分青春期叛逆的興奮:“你說得對,我明天回來吃午飯。”


    霍雲鬆很自然地問:“那你想吃什麽?”


    “青精飯吧,清明還是要吃這個。”不知道為什麽,隻是決定明天不和那些所謂的家人待上一整天,孟櫻心裏就忍不住高興,像是占了大便宜。


    霍雲鬆:“……”他覺得自己可能猜錯了,孟櫻上輩子的確是乖順沉默,但骨子裏卻並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她說不定是一個十分具有反叛精神的人,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去做罷了。


    如果是這樣,說不定等到他的事情曝光,她不會對他有太大的偏見……畢竟,他可是連家族和姓名都不要了的人。


    因為第二天要去父親家裏,孟櫻特地多做了幾個青團,第二天拿荷葉墊了裝在竹籃裏提去父親家。


    “你不留兩個給我當早飯吃?”霍雲鬆送她到門口,眉眼含笑。


    孟櫻笑盈盈道:“我買的蛋黃肉鬆青團今天就到了,你記得給我簽收,還有,我不在,不要偷懶不招呼客人。”


    “好好好,是是是。”霍雲鬆全都應下來,等她轉身想走了,低頭在她耳邊小聲說,“我等你回來。”


    我等你回來。那聲音就在耳邊那麽近的距離響起,低沉又充滿磁性,一鑽進耳朵就帶來一陣酥麻,孟櫻微微一顫,不自然地扭過頭去:“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我說的話冒犯到你了嗎?”霍雲鬆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微微怔忪。


    孟櫻氣悶,在原地醞釀了一分鍾,愣是說不出話來,隻能咽下這口氣:“我走了。”說罷也不給他回應的機會,快步走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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