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文乃懂事之前,她就已經待在文乃身旁了。


    由於彼此是鄰居,而且雙方父母的交情也不錯,加上渡良瀨文乃與四十萬奏都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所以兩人就像是姐弟一樣整天玩在一起。


    文乃進入小學後,雖然偶爾會和同年的其他男生玩在一起,但即使如此,奏依然陪在文乃身邊。


    「喂,渡良瀨!今天也跟女生在一起啊!」


    「你其實是女生吧!?名字也像女的耶!小文乃!」


    在小學放學回家的路上,幾個文乃的同班同學從背後趕過他,同時如此大喊。


    「總是跟女生在一起」這件事,讓文乃經常受到類似的嘲諷,被排除於男生團體之外的次數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多。


    這件事讓文乃感到非常悔恨。


    「小文,快點回家吧,我媽說今天你也要跟我們一起吃晚餐喔。」


    身穿白色連身裙,背著紅色書包的女孩展現開朗笑容。


    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路之後,文乃突然在一間沒人住的空屋前停下腳步。由於他跟奏手牽手走在一起,所以奏也自然地停了下來。


    文乃從空屋的門縫窺探屋內,發現裏麵有隻體型龐大的黑狗,黑狗注意到兩人後,隨即起身開始低吼,並且露出利齒威嚇。


    住在空屋的這頭野狗,在附近一帶相當有名,連成年人都會因害怕而在經過屋前時加快腳步。文乃聽說前幾天隔壁班才有某個男生遭到咬傷,校方因此提出「大家盡量不要接近這裏」的警告。


    「小文,我們快點走啦!」


    奏說話的聲音,被開始狂吠的大型犬叫聲所掩蓋。


    不管做什麽都緊跟在自己身邊的奏,讓文乃感到有點煩。因此,生為男性而剛萌芽的自尊心,造成他做出反抗的舉動。


    「奏姐你在這裏等就好。」


    文乃再也不想被同學嘲笑像個女生。


    所以,為了證明這一點,文乃推開了金屬製的門。麵對侵入自己勢力範圍的敵人,大型犬進入了戰鬥狀態。


    「小文!不可以!很危險的!」


    文乃進入庭院中,撿起掉在地上的木棍,為了證明自己而與野狗對峙。


    他要證明自己不是娘娘腔,是個男生。


    然而,真的麵對野狗時,男孩的雙腿卻因緊張而動彈不得。和毫不掩飾凶暴本能的野狗互瞪,讓當時隻知道溫柔和善世界的文乃感到無比恐怖。


    當文乃在空屋入口附近寸步難進時,奏再次抓住他的肩膀,試圖加以阻止。


    「我們回家啦!老師也講過不可以靠近這裏的說……」


    「少囉嗦!」


    這是文乃首度對奏表現出拒絕。


    看著奏因驚訝而倒抽一口氣的反應,文乃內心湧起一股罪惡感。正當他要為剛才大吼之事向對方道歉時,瘋狂的野狗已經先衝向了獵物。


    當然,野獸會以最深入庭院的文乃為目標。


    「咿!」


    嘴角流著口水,雙眼布滿血絲的狂犬迅速逼近。文乃身體的顫抖一路傳到手臂,隨著懦弱的驚叫聲響起,木棍也從他的手中掉落。


    早知道就不要這麽做——雖然文乃十分後悔,但也已經太遲了。


    野狗在離文乃隻剩一公尺處跳起,伸出利爪筆直撲向獵物。


    「小文!」


    不過野獸的爪與牙都沒能觸及文乃,這是因為他整個人被連同書包拉向後方,奏挺身擋在兩者中間的緣故。


    「……!」


    以利爪撕裂衣服後,狂犬毫不猶豫地一口咬向奏左肩靠近脖子的位置。鮮血頓時噴出,將紅色的書包染得更紅了。


    野狗將奏壓倒在地,踩在女孩身上。文乃想起前天看到的動物節目中,獅子咬斷草食動物的喉嚨,借此殺死對方的畫麵。


    「放、放開奏姐!」


    文乃重新撿起木棍,使出全力揮動棍子。雖然沒有成功擊中目標,但還是讓野狗有所警戒而退開一段距離,再次發出凶暴的低吼。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文乃把木棍丟向野狗,接著不顧一切地拚命把奏拖到空屋之外。幸好,文乃總算在野狗再次撲過來之前成功關上了門。


    「奏姐!奏姐——!」


    奏受的傷相當嚴重,她喜愛的白色連身裙已經染成血紅而濕透,額頭上也不停冒出冷汗。


    臉色蒼白的奏就此昏迷,文乃的呼喚完全沒有獲得任何響應。


    聽到喊叫的路人叫來了救護車,文乃與奏被送往醫院。雖然沒有性命危險,但奏受的傷是從脖戶與身體交界處延伸到左肩,足足縫了數十針的重傷。


    對於醫生說出「傷痕一輩子都不會消失」的表情,以及四十萬夫妻痛哭流淚的表情,文乃永遠不會忘記。


    這都是渡良瀨文乃因愚蠢而招致的結果。


    即使如此,不論是受傷的奏,或者是她的雙親,都不曾因此而責怪文乃。奏的父母甚至還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說出「還好文乃你沒有受傷」這種話。


    奏出院之後,依然跟文乃形影不離。


    文乃覺得對方像是借此譴責自己,和奏在一起,變得讓他感覺快喘不過氣。文乃心想,奏一定很痛恨自己。


    因為渡良瀨文乃對四十萬奏抱持的感情既不是童年玩伴也不是朋友,甚至超越了家人,所以更讓他感到煎熬。


    奏從受傷那年的夏天開始,到現在身為高三生為止,一直沒有再上過她原本非常喜歡的遊泳課。奏本來應該是喜歡穿比較無拘無束、充滿活力的服裝,但現在卻變得隻能挑選可以遮住頸部的衣服。


    這個罪之證明,本來應該是要由文乃自己背負的。


    但是,應當引以為恥的悔恨傷痕卻刻到了奏的身上,持續折磨著她。


    現在是這樣,未來也將是如此——直到她死去為止。


    距離極盡熾烈的《煉獄蝶》之戰,經過了約十三個小時的早晨時刻。


    文乃感受著仍未完全散去的些微夜間寒氣,走出自己在宿舍中的房間,進入窗戶全部敞開的走廊。這棟堪稱奢華到極點的建築物,於「宣言」發布的同時出現在校內,換句話說也是神的傑作。


    房間內部十分寬廣,也有相當程度的挑高。室內設有供學生自行煮食的小廚房,浴室、廁所也都一應倶全,床鋪的質料更是軟到讓人無法想象地球上還有比它更輕盈、柔軟的素材。


    除此之外,透過網絡下單或委托管理室人員的方式,超越者們將可免費取得各種生活必需品。


    雖然這裏的環境可說是無微不至,不過超越者們都必須在開始上課前離開宿舍。若是超過時間還留在宿舍的話,將會產生令人難以忍受的強烈頭痛。


    文乃關上房門後,門隨即自動上了鎖。一旦鎖上,直到晚上七點為止,雖然還是可以進入宿舍,但卻無法回到自己的房間。


    「真是不方便到了極點……至少也該給人裝病休息的機會吧。」


    即使深深吸吐靜謐的早晨空氣,文乃依然無法完全撫平憤怒情緒。


    「居然這樣隨隨便便就寫出別人的過去……」


    文乃昨天受到的傷勢絕對不能說是輕傷,事實上,在他被運到屬於超越者管理室的醫療設施前,甚至一度陷入心跳停止的狀態。


    在如此危險的狀態下,經過一夜之後的早晨。


    文乃之所以能夠在肉體毫發無傷的狀態出門上學,必須歸功於研究具有治療能力的超越者而開發出來的,超越人類現有技術好幾個世代的醫療設備。


    隻要還沒完全死亡,不論傷勢多麽嚴重,都隻要大約十個小時左右就能徹底治好。


    為了讓戰


    鬥在萬全狀態下進行,管理室提供了完美的後援體製。位於宿舍地下的這處醫療設施,堪稱是其中最為關鍵者。


    剛穿上的備用製服,還留有新衣服的硬挺感,讓文乃想起剛入學不久的那段時光。


    雖然身體不論傷得再嚴重都能複原,不過身上穿戴的衣物則是另當別論。由於計數器也和舊製服一樣受爆炸影響而毀損,所以文乃領到了新的計數器。


    「你在做什麽?」


    文乃突然停下腳步,對著前方無人的空間開口。從樓梯所在轉角處探出頭來的人——是四十萬奏。


    「……沒什麽……隻是、要去學校……而已……」


    小聲這麽說完之後,奏提著書包與裝有多層便當盒的方巾包走向文乃,並在來到對方身旁後停下腳步。


    「你不去學校嗎?」


    「…………」


    因為一直站在原地也不是辦法,所以文乃再度邁開腳步,奏也跟著開始移動,兩人並肩走著。


    「……昨天、的……」


    原本默默走著的奏,斷斷續續地低聲說道。


    「……情書……禦花田同學……受傷……」


    奏的視線與文乃相遇,似乎正要開口說些什麽的少女,臉上浮現尷尬表情,有點慌張地補上幾個詞。由於文乃隻聽到最後一個詞,所以他提起相關話題。


    「你是想問蝶蝶讓我受的傷嗎?是這個的話,已經完全治好了。」


    「……蝶蝶。」


    奏隻說出這個字就再度轉為沉默。早晨時分極度安靜的宿舍內,隻聽到麻雀似乎滿心愉悅的鳴叫聲,以及兩人份的腳步聲。


    文乃和奏就這樣拖著沉重尷尬的氣氛,默默地抵達了學校。


    文乃離開進入午休時間而熱鬧起來的教室,依照早上在校舍入口處遇見杏奈時的指示來到屋頂。


    宛如要融入藍天之中的白雲,在微風推送下,看似相當舒服地飄動。雖然這處安靜又有溫暖陽光的空間,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不過文乃已經知道,這股祥和氣氛即將遭到破壞。


    「喔!你的氣色看來很不錯嘛!」


    杏奈粗暴地打開門現身,一看到文乃便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今天也同樣在裙子底下穿著安全褲的杏奈,在文乃對麵一屁股盤腿坐下。她把手肘撐在腿上,用手掌托住臉孔,像是在評估文乃般審視對方全身。


    「不愧是管理室,真是恐怖的治療技術啊。你的傷勢,要嘛就是已經沒救,不然至少也是需要半年以上才能完全治好的重傷喔。不,最值得讚賞的,或許是文乃你那像蟑螂一樣的生命力吧!」


    「應該是杏奈你的眼淚發揮效果了吧?」


    「……!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麽啊!?」


    杏奈撐在腿上的手肘滑開,少女探出身子,靠近到口水都能噴到文乃身上的地步。


    「唔……這樣說起來,文乃你可以讀到過去的事情……太大意了,沒想到居然連昏倒之後也還有描述啊。」


    「不要死!不要死啊,渡良瀨文乃!雖然我剛才說會踩著你的屍體前進……雖然說過,但那不是我的真心話!所以拜托你不要死啊……文乃!」


    「哇啊——不、不要學我啦!」


    杏奈抓著文乃胸口的衣服,大力地前後晃動他。


    雖然呼吸有點困難,不過因為杏奈露出平時絕對不會有的表情,這副明顯分寸大亂的模樣,讓文乃覺得自己費心捉弄她確實是值得的。少年心想,要是另外一個少女能再晚一點出現就更好了。


    「你這軟腳蝦在對姐姐大人做什麽!」


    伴隨高冗聲音在屋頂現身的另一個人物,是禦花田蝶蝶。昨天的激戰就像假的一樣,她身上同樣不見任何傷痕,改造製服也是燙得線條分明,漂漂亮亮的模樣。


    「蝶蝶……怎麽看我都是遭受危害的一方吧。」


    「姐姐大人怎麽可能會做出那麽粗暴的事情嘛!問題一定出在你身上!全部都是你不對!」


    「你啊……自己也遭到粗暴對待的事情,已經全忘得一幹二淨了嗎?這家夥可是個為了達成目的,能夠絲毫不顧道德、良知之類事情的暴力女喔。」


    「少囉嗦啦笨蛋!」


    禦花田來到杏奈身旁,緩緩地在屋頂上坐下。看到這種展現出女性風情的柔和動作,文乃幾乎要忘記杏奈其實也是女性的事情。


    「杏奈,你找我來,應該是要訂立今天的對策吧?」


    對於文乃的問題,少女以點頭響應。


    在午休時間召開針對放學後戰鬥的作戰會議,已經快要變成慣例了。考慮到情報不小心外拽的可能性,這次文乃也同樣被叫到很少有人會來的屋頂平台。


    「既然如此,為什麽蝶蝶也在這裏啊?」


    「因為姐姐大人約定過會保護我了嘛,所以我和姐姐大人已經是一條心了!所以要待在一起!我也會協助她……輪不到渡良瀨你這種小人物來妨礙我們!」


    「真是遺憾哪,蝶蝶。看來我的心意……告白絲毫沒能打動你的樣子……」


    「啊?你在說什麽啊,以為我還會被騙嗎?哼,要是有哪個傻瓜會對你那種冷到不行的告白感到心動,我還真想見識看看呢!」


    蝶蝶全身散發出敵意,完美地將過去的自己擺到了一邊。


    對於眼前趾高氣昂的囂張學妹蝶蝶,身為學長的文乃,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讓她重新認清楚現實……不過這都隻是場麵話。


    「我說喜歡你的那些話都是發自真心,隻是被知道這件事的杏奈趁機加以利用而已……老實說我也很難過啊……覺得像是在欺騙你,真的很不想那麽做……」


    「那、那你的告白不是什麽裝出來的……果然是真、真真真正的……告白嗎?如、如果你還是喜歡我的話……那、那我們要交往看看嗎?」


    「剛才說的都是假的啦,你還真好騙呢。」


    「咿——!姐姐大人,請狠狠地踢他!請踢死這個笨蛋吧!」


    蝶蝶露出可愛的虎牙,抓著杏奈衣袖不停搖晃。


    以全身毛發彷佛都倒豎起來的姿態瞪著文乃,蝶蝶看起來就像是對不合己意的一切事物都以傲慢態度加以否定,心高氣傲的貓。


    當然,不論上次或這次,有錯的人都是文乃就是了。


    「杏奈,看來她也喜歡上你了呢。」


    或許是她不讓須眉又值得依靠的個性使然吧,蝶蝶也和禦廚隼人一樣,被杏奈踢倒後就迷上了對方的樣子。


    「好乖好乖,不怕不怕~冷靜下來~這個男生不是敵人喔~」


    杏奈一邊用食指搔著蝶蝶的喉嚨,一邊用徐緩溫柔的語調安撫對方。可能是覺得相當舒服吧,隻見少女閉起眼睛任由杏奈擺布。


    「哎,就算蝶蝶在這裏,應該也不會有問題吧。」


    根據《光投射》小斯波光輝的先例,敗北的蝶蝶多半也會遭到學生會除名。雖然還沒有正式發表,不過應該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夜王》有那麽恐怖嗎?」


    「提到《夜王》我才想起來,《光投射》他……」


    「杏奈獲勝之後,聽說他還是正常來學校的樣子,不過對戰鬥的態度就變得很消極……但為什麽他現在反而進了醫療設施?」


    敗給《無能》一事,似乎徹底粉碎了小斯波的自尊心,也可能是他害怕還會再遭到其他人擊敗吧。


    總之,小斯波光輝變得不再參加放學後的戰鬥——文乃已經借由班上同學的閑聊得知了相關訊息。


    「啊,對了,那家夥現在進了醫療設施。」


    「精神出現異常……是《夜王》下的手嗎?」


    對於


    文乃與杏奈的談話,蝶蝶隻是無所適從地交互望著兩人。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文乃和杏奈的對話可說完全不符常理。


    因為文乃能讀到未來六行的內容,總是先說出回答,所以讓談話聽來像是事先排練好的一樣,變得似乎沒有什麽意義。


    「這是我昨天跟著你到醫療設施時聽到的事情……聽說他受到《夜王》能力的影響,導致精神出現異常的樣子。我稍微偷看了一下他的病房,發現他隻是在那裏胡言亂語……一直說什麽黑氣怎樣怎樣,孤獨怎樣怎樣之類的。」


    杏奈一邊讓蝶蝶上半身趴在自己腿上,一邊以認真的眼神對文乃說話。


    敗給杏奈等人的小斯波光輝,由夜光月白夜親手施以懲罰,將之送進了醫院。會長此舉也有殺雞儆猴的用意,因為學生會是君臨學校的絕對王者,所以有必要施以嚴厲處分。


    幾乎沒有人知道夜光月白夜的能力,和他交過手的學生,雖然所有人都在住院幾天後就回到學校,但同樣都堅決保持沉默,不願提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這點也相當有名。


    「我知道啦……那目標就是《獅子紳士》,或者是《天斷》了嗎……」


    文乃的思考焦點都放在童年玩伴四十萬奏身上。即使知道對方討厭自己,文乃還是不想看到奏與杏奈戰鬥的場麵。


    「這次我們的敵人是……雙方。」


    「可是姐姐大人,這兩個人在肉搏戰方麵都比我強非常多喔,您有什麽對策嗎?」


    已經徹底打算背叛學生會的蝶蝶,轉成仰臥姿勢,把頭放在杏奈的腿上,完全進入放鬆休息模式。


    「在講出對策前,我要先確認一件事。文乃,四十萬奏討厭的東西是……文乃?你在聽我說話嗎?」


    「啊,對不起。這個……那家夥討厭的東西啊……嗯,基本上奏沒有什麽特別討厭的東西呢,像是昆蟲或爬蟲類等等的,對她來說也不是問題,如果硬要舉出什麽的話……應該就是我吧。」


    聽到文乃的發言,杏奈把頭歪向一邊,蝶蝶也訝異地瞇起了眼睛。文乃認為她們兩人都還無法理解,需要進一步補充說明。


    「明明就沒拜托過她,但那家夥每天都會拿便當過來對吧?那都是因為她知道這樣會讓我覺得無地自容的關係,不管怎麽想都是在整我啊。這樣說起來,與其說是討厭我,不如說是痛恨我吧。」


    「文乃,雖然我之前說過,不過現在還是要再說最後一次喔?或許這對主角而言是必須技能,不過也實在是太過分了點……你才是惡魔吧。」


    「渡良瀨,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聽到兩人異口同聲說出懷疑自己是否正常的話,這次換成文乃露出不解的反應。


    「我要先說清楚……就算在學生會辦公室裏,副會長還是會有事沒事就提到你喔?」


    「嗯,在我看來也是這樣,實在看不出四十萬副會長有哪裏討厭文乃的樣子。」


    「你們哪……最了解奏的人可是我喔,她對我絕對不可能懷有好意,因為我害她背負了非常沉重的問題……這個理由已經足以讓她痛恨我了……」


    「那個理由是——嗚唔。」


    杏奈伸手捂住蝶蝶的嘴。她隻是望著眼神中充滿罪惡感和悔恨的文乃,沒有繼續追問。


    「雖然夜光月的能力確實讓人在意,不過我這次的目標並不是《夜王》。總之,要是遇上他的話,唯一的對策就是逃跑。」


    「蝶蝶,你應該知道些什麽吧?」


    「我也沒直接看過,所以不清楚。我自己是從背後突然遭受攻擊……接下來的事情就完全想不起來了,隻記得一片非常非常漆黑,深不見底的黑暗……」


    如果無法得知會長那甚至能夠讓人拒絕回想起來的力量究竟是什麽,文乃等人就沒有勝算。


    是否能夠順利引出相關描述……和會長的戰鬥,勝敗關鍵就在文乃身上。


    「言歸正傳,來說明我的作戰吧。這次,我要對上《獅子紳士》彼奴大吾,文乃則要麵對《天斷》四十萬奏,我們要在不同的地方戰鬥。」


    「也就是說,這次是一對一的單挑囉?」


    姑且不論文乃,沒有異能的杏奈與超越者正麵衝突,獲勝的可能性大概是萬中無一吧。


    倘若對手是學生會幹部,結果甚至可能會是名副其實的「秒殺」。


    「不要顧慮這種奇怪的地方啦……話說回來,就算我能用《六行視》應戰,你那邊要怎麽辦?」


    「這是秘密,要是在這裏先說出來,文乃你就沒有閱讀的樂趣了吧?不過對策倒是已經想好了,為了這個,禦廚正在幫我跑腿呢。好不容易才做好準備,終於可以開始進行了。」


    杏奈到底要禦廚做什麽準備呢——想到禦廚的悲情遭遇,文乃不禁湧現一股感傷。因為,希望博得讚美的忠犬終於回到主人身邊時,將會發現那裏已經有了正備受主人疼愛的貓。


    「這樣的話,我隻要設法拖延時間到杏奈你趕來就好了吧?話先說在前麵,大概沒辦法撐多久喔?而且還有『那個』的影響啊。」


    「我知道,對你很不好意思……還會痛吧?」


    「不是很嚴重……要真的這樣說的話就是在說謊了,不過我想應該沒問題吧。」


    對於能夠正確理解自己發言的杏奈,文乃一邊轉動右肩,一邊說出逞強話語。兩人這種以隻有彼此才懂的方式溝通,讓一旁看著的蝶蝶鼓起了腮幫子,看來頗為不滿的樣子。


    「對不起囉,這是我跟文乃的秘密,就算對象是你也不能說。」


    「渡良瀨,你這算什麽嘛!居然跟姐姐大人談論秘密話題!讓我也加入啦!」


    由於杏奈以令人感覺不到歉意的笑容響應,所以被瞪的人就換成了文乃。


    「這個嘛……如果蝶蝶你願意接受我的真情告白,倒是還可以考慮考慮……」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啦!」


    可能是因為回想起自己過於輕易上鉤而感到難為情的關係吧,蝶蝶雙頰微微泛紅,把頭撇向一邊。


    「不過……以文乃你而言,對於與《天斷》一戰的評估,意外地悲觀哪。」


    「讀得到跟閃得開是兩回事啊。就像那邊的蝶蝶用爆炸打倒我一樣,不管怎麽重讀都絕對無法避開的攻擊,注定就是避不了啊。」


    這是發生在學生們因「宣言」而獲得能力的隔天,還未能確實掌握自身能力的奏,引發了讓她擁有那個代號的事故。


    她的聲音經過增幅後,將運動場砍出非常深的裂痕,甚至連多雲陰暗的天空也被分成兩半。


    若是麵對這種規模的攻擊,就算是文乃也不容易避開。


    然而,杏奈卻絲毫不顧文乃的憂慮,以非常利落的表情如此斷言。


    「這方麵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四十萬奏絕對不會動手砍你的。」


    雖然文乃不知道杏奈這話有什麽根據,但至少對方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


    在與蝶蝶戰鬥時,杏奈毫不猶豫地相信了文乃,那麽這次,或許應該輪到文乃來相信杏奈。


    「在這裏一口氣打敗他們兩個的話,應該就能讓會長無路可退吧。另外,從『為了避免本來就已經夠難纏的會長與其他幹部連手』這點來說,這次的戰鬥應該也是關鍵吧。」


    「這個……姐姐大人,我要做什麽才好呢?」


    「決戰時間是晚上十一點,拜托你在放學前告知《獅子紳士》到屋頂來,另外通知《天斷》去運動場。因為上課期間不能使用能力,所以就算跟學生會幹部碰麵應該也不會有問題。等到放學後,希望你把蝴蝶配置在我指示的地點,要是有其他學生來妨礙,會害我沒辦法順利進行作戰。


    」


    蝶蝶會采取協力態度的事情,看來也已經被杏奈納入作戰規劃的樣子。蝶蝶握起小小的拳頭做出回應,似乎對此感到相當高興。


    「為了姐姐大人!我會把靠近戰場的阿貓阿狗全部炸飛!」


    話雖如此,但這樣的蝶蝶絲毫不會令人感到憐愛,就隻是個危險人物而已。


    「杏奈、蝶蝶,作戰會議就到此為止了。」


    屋頂的門隨著金屬摩擦聲開啟,手提以方巾包覆多層便當盒的四十萬奏,出現在屋頂上。對於已經預先知道副會長將要出現的文乃,蝶蝶皺起眉頭,露出訝異的表情。


    「你來這裏幹嘛……?」


    文乃今天也同樣對奏提出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她以逼人視線從上往下看著坐在地上的文乃,開口輕聲說道。


    「……午餐。」


    奏現在的模樣,看起來或許也有點是在忍耐著什麽吧。


    「嗯?你在忍耐什麽嗎?」


    「…………」


    「忍耐對身體不好喔。」


    「……因為,小文……你可能會死……」


    「你們現在知道了吧?」


    因為狀況完全符合自己的預期,於是文乃向另外兩人征求同意,但她們卻隻對文乃投以同情的眼神。


    「……你們……在聊什麽……?」


    「隻有這次不行,奏你是敵人,所以不能讓你知道。」


    「……敵人。」


    她軟弱無力地坐下,小聲地這麽說。


    麵對就此不再開口的奏,杏奈今天也同樣忠於自己的欲望,擅自開始解起便當盒方巾的結。


    「杏奈!我說你啊……不要接受敵人施恩啦。」


    文乃伸出手,壓住眼看就要被杏奈打開的便當盒蓋子。看到杏奈鼓起臉頰,文乃先是歎了一口氣,接著站起身,抓住杏奈的手腕。


    「戰鬥歸戰鬥,便當歸便當!」


    「不要一副義正辭嚴的樣子卻說這種話啦,既然這樣我們就去福利社吧。」


    「午餐……努力……做好的說……」


    「雖然對阿姨很抱歉……不過現在狀況特殊……對不起。」


    文乃打開有點生鏽的鐵門,跟杏奈一起離開了屋頂平台。蝶蝶也隨之起身,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人身後。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在孤伶伶被留下的奏如此低語後,屋頂的水泥地上隨之出現一道深刻的斬擊痕跡。


    晚上十一點——到了這個時間,絕大多數學生都已經返回宿舍。


    蝶蝶忠實遵守杏奈對她下達的指示,讓橘色的蝴蝶彷佛包圍著運動場般飛舞。對於知道她異能威力的學生而言,這肯定是一副讓人敬而遠之的光景。


    雖然時間已是五月,但風還是有點冷,文乃仰望在夜空中閃耀的月亮。


    虛偽的月亮。


    宛如俯瞰這個沒有任何真實事物的世界一般,文乃意識到自己擁有的力量《六行視》。


    文乃懷有「希望這個世界是真的」的想法越強烈,被強行放入體內的異物就越讓他覺得突兀。


    為什麽自己會被賦予這樣的力量?每次想到這件事,文乃就不禁湧現一股衝動,想要去痛揍發布宣言者一頓。


    「……來了啊。」


    雖然文乃轉身麵對校舍的方向,不過該處還沒有任何人影。


    即使隻是短暫的時間,還是必須與奏戰鬥。


    對於這件事的迷惘,不管怎麽調整心態都還是在磨耗文乃的戰意。這個問題的根源,肯定就是文乃對奏懷有的愧疚。


    對手從校舍轉角處現身,文乃按下了自己內心的開關,使眼睛變成銀色,進入戰鬥狀態。


    「……小文……想要……跟我戰鬥……」


    從建築物陰影中現身的奏,帶著與她不安定話語相反的堅毅表情。她的眼角透露出堅決,嘴唇也緊閉到發白的地步。


    以係繩掛在腰間高度的模造刀,正隨風晃動。


    「你應該很歡迎吧?這下子就能堂堂正正對我發泄怨恨啦。」


    「……你……什麽……都不懂。」


    「不懂什麽?」


    文乃一邊反問一邊鬆開領帶,將精神集中於能力之上。為了閃避砍開戰鬥序幕的最初一擊,少年的全身逐漸繃緊。


    等級a超越者《天斷》的實力,遠非至今為止的其他超越者可比。


    即使隻是一瞬間的判斷錯誤,最糟時也可能會喪命。


    「……我的心情。」


    這句責備文乃的話,讓文乃大腦也同時產生「有某處被砍」的感覺。稍後才來的痛楚,以及從眉毛上滴落的血,讓文乃知道,自己的額頭以及被割出一道薄薄的傷痕。


    ———————————————————————————————————————


    「……我的心情。」


    文乃急忙縮起脖子閃躲奏的斬擊。這次毫厘之差的回避,將受到的損害降低為額頭在精神層麵上的些微痛楚,以及兩三根頭發。


    「可是,我知道了……讓小文、得救的、方法……靠我的力量……如果、令人忌諱的……我的力量、能夠辦到的話……」


    一陣風吹動奏的裙子。她握住布條綁得相當漂亮的模造刀刀柄,毫不猶豫地拔刀。


    刀身映照出如水般的月光,散發出一種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豔麗。


    就算說「這把刀其實無法用來砍人」,到底又有誰會相信呢?連即使明知刀是假貨的文乃,此刻也因緊張而感到口幹舌燥。


    奏先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吐出。完成這個動作後,站在文乃麵前的人物姿態,完全就是他們被賦予超越之力前的那個童年玩伴。


    如果還需要補充的話,奏此刻的表情,就是對文乃感到生氣時常出現的表情。


    「……我會砍下去的,砍下去結束這一切。我不會道歉,所以你也不要動。」


    四道斬擊劃過地麵,在文乃腳尖前幾公分的地方結束。


    由於奏的力量過於強大,所以很容易從她的言語中溢出。仔細想想就可以知道,因為她隻是說話就會產生斬擊,所以攻擊之中並不存在奏的意誌。


    即使奏本人無意傷害文乃,失控的異能仍然會砍傷他。


    「杏奈,你挖洞給我跳啊……奏明明就有辦法動手砍我不是嗎……」


    文乃抬頭看向校舍屋頂,開口對應該正在那個地方的搭檔這麽說。


    「嘎哈哈哈!居然選擇單挑,真有男子氣概!我很中意!」


    《獅子紳士》彼奴大吾朝著杏奈揮下他變得巨大的手臂。從右臂長出的金色硬毛深深陷入地麵,將屋頂砸出一個大坑。


    在千鈞一發之際往後跳開的杏奈,鼻腔之中充滿了濃厚的野獸體味。


    「反應不錯啊!」


    此刻的大吾,身體已經不是人類型態了。


    他的臉部完全變成留著蓬鬆鬃毛的獅子模樣,長長的鼻子不時抽動。變大之後的身體,身高超過四公尺,肌肉結實強壯到看來像是隨時會爆開的樣子。


    《獅子紳士》的能力,是能夠使身體變成具備所有貓科動物能力的巨大獅子。能力發動期間,力量會大幅提升,行動敏捷程度也達到人類望塵莫及的境界。


    大吾每次發出笑聲,獅子的耳朵就隨之不停搖動。


    「我是淑女,是閉月羞花的少女!用獅子狀態偷襲這樣的我,居然還敢自稱紳士,真是讓人聽不下去!」


    杏奈脫下並拋棄被利爪撕裂的外衣,接著又退出幾步距離。不過,對於擁有獅子般跳躍力的敵人而言,要貼近目標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吧。


    「這倒也是……抱歉。」


    大吾深深低頭致歉,但即使如此,他的身高還是比杏奈高出非常多。


    「然而一碼歸一碼……身為男子漢,對於淑女提出的挑戰,若不使出全力應戰,未免有失禮數吧?」


    大吾從喉嚨發出咕嚕嚕嚕的低吼聲,露出口中尖利的白牙。


    以大吾能夠輕而易舉打穿水泥的臂力,隻憑一根手指就足以擊垮杏奈——這樣的評價絕不誇張。


    相較於《加速》禦廚隼人,獅子奔馳的速度至少還能以肉眼辨識,可以說十分鈍重。


    不過,能夠得知未來狀況的文乃並不在這裏。


    對於隻是普通人的杏奈而言,自己的戰鬥肯定會比搭檔更加艱困許多。


    「真是隻充滿汗臭味的大貓!」


    銳利伸長的五根爪子,從少女的左方逼近。杏奈朝右後方退開,避過了獅子以右手發動的攻擊。她判斷接下來大概會換成左手出招,所以一直注視著對方的左臂。


    然而,已經準備好要發動反擊的杏奈,始終沒有等到獅子使出期待中的攻擊。在大力揮出右


    臂之後,大吾在原地順勢變換重心,當場轉了一圈。


    「唔……!」


    杏奈在危急之際判斷必須以雙手抵擋攻擊。伴隨著衝擊而來,讓人想發出慘叫的冰冷痛楚,從雙臂直衝腦門。


    麵對連體重也隨之增加的大吾,杏奈被打飛了出去。她拚命在空中扭轉身體,用力一踢本來應該會整個人直接撞上的防護網。兩股力道互相衝擊的結果,最後還是先前承受的打擊更具威力,杏奈依然撞上了防護網。


    「反應真的很不錯呢,能夠及時後退減輕攻擊傷害,又借由踢護網化解了一些衝擊嗎?不過……」


    杏奈此刻仍然倚靠在防護網上沒能起身,大吾的視線看向她的右腿。由於瞬間使出的力量超過負荷極限,所以杏奈的腳抽筋了。


    「這種貓咪拳頭沒用的啦!給我更認真出招!」


    杏奈雙臂無力地下垂,把重心放在左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從她指尖滴落的血,是撞上鐵網時手背遭到割傷的結果。


    「喔!」


    隨著一聲提振鬥誌的咆哮,獅子背對月光,在逆光之中跳了起來。麵對九死一生的狀況,杏奈忍痛低聲說道。


    「文乃,你在讀吧?不過別擔心,專心應付自己的戰鬥就好!」


    文乃把手中握的運動場泥土灑向前方。當奏揮刀時,這些泥土可以讓多道原本無跡可尋的斬擊現形。


    「既然這樣,就快點把對方解決掉啊……!」


    借由「讓看不見的斬擊先命中沙土」的方法,文乃得以判斷出攻擊軌道進行閃避。


    他的全身遍布割傷,小到像是被紙割破的輕傷,大到宛如利刃抹過的重傷,雖然傷痕的規模、方向各有不同,但其中又以左肩受到的傷最為嚴重。


    和蝶蝶戰鬥時所留下的精神傷害,讓文乃無法隨心所欲的行動,在這場戰鬥中也造成了影響。


    「不要、躲開……我說過……了吧?隻要、一瞬間、就讓你……解脫。」


    「意思是要砍掉我的頭嗎!?」


    麵對手中持刀,展現無比氣勢的奏,文乃完全不認為自己有勝算。


    別說是勝算了,他一開始就無意與對方戰鬥。


    「可是,再這樣下去的話,肯定又會被送進醫療設施吧……」


    光是對上《獅子紳士》一個人就已經陷入苦戰,如果奏也在打倒文乃後加入,必須同時麵對這兩個人,杏奈絕對不可能獲勝。


    為了把天伽杏奈送上「最強」的寶座。


    為了要讓這個世界結束,文乃不能在此倒下。


    看到童年玩伴的表情出現變化,奏皺起眉頭。


    「不要再掙紮了……小文你不論如何都是贏不過我的。居然受到那種女生感化,現在才加入這種危險的戰鬥,實在太奇怪了。」


    文乃再次抓起泥土扔向奏。從奏說話的時間長度分析,接著要來的攻擊,肯定會相當強大。


    顯現於沙土之中的,是架構宛如網眼般綿密的廣範圍斬擊。雖然不至於能把全身切成粉碎,但還是在身體正麵留下了絕對不算淺的傷痕。


    傳達到腦補的痛覺訊號出現雜音,身體的感覺變得麻痹。


    即使如此,在逐漸倒向地麵的過程中,文奶還是努力判讀出傷害最少的部位,以事不關己般的態度,王者眼前持續噴出的紅色血霧。


    右腿膝蓋以下,離地麵隻有數十公分的位置,是唯一剩下的活路。


    ———————————————————————————————————————


    顯現於沙土之中的,是架構宛如網眼般綿密的廣範圍斬擊。文乃盡可能縮起身體,以雙手護住頭部,鑽進那處即使稱之為縫隙也不為過的區域。


    攻擊隻有一瞬間,對於在這剎那之間受到的傷害,文乃盡力咬緊牙關忍住,不讓自己發出慘叫。


    「選擇逃走……也是、可以的喔?我覺得、戰鬥……實在、很愚蠢……所以……希望、你不要、跟任何人……戰鬥,隻要、逃跑……就好。」


    「這樣的話,奏你就可以不必再費心照顧我了,以後就不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幫我解決敵人了吧。」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我把、靠近小文你、的人……砍倒的事……」


    「……剛剛才知道的啦。」


    透過《六行視》得知事實而動搖的情緒,再次讓文乃的異能之力減弱了一些。杏奈曾經指出的這個弱點,讓文乃剛一站起來,左側腹就受了傷。


    「我討厭這個世界。」


    體溫隨著血液流失而逐漸降低的感覺,簡直就像是生命力本身遭到奪取一樣。即使如此,但若是無法站起來就會變成任人宰割的活靶,所以文乃還是盡力逼出雙腿的力氣。


    「我也是。」


    劉海在眼前散落,受到斬傷的額頭微微滲出血跡。文乃一邊抹去出血,一邊朝著奏衝過去。


    「所以我才要讓這個世界結束啊!我承認自己受到杏奈感化,可是不隻是這樣而已!那家夥的野心裏麵也包含了我的野心!開始戰鬥是我自己的意誌!」


    因為兩人是童年玩伴,總是在一起,所以文乃也很了解奏的個性。


    他知道,奏絕對不會在別人說話時插嘴。隻要不發出聲音,奏的戰鬥能力就會判若兩人,變得比杏奈還弱。


    所以,就算想不到話題也必須一直說下去。


    「為什麽進了高中,碰到『宣言』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可是你還是待在我身邊啊!差不多也該學到教訓了吧!?跟我在一起不會有什麽好事,這點你比誰都更清楚吧!因為我的關係,害奏……奏姐你留下了一輩子都不會消失的傷痕啊!」


    文乃的感情激烈起伏,使得六行視能力也開始減弱。但是,他依然不停地說著,因為長年以來一直為此所苦,一旦開始溢出就無法停止。


    「你為什麽都不責怪我如果跟我在一起很不好受的話,那就離開我啊!隻是因為想看我難過就留在身邊……要用這種方式妥協的話,幹脆使出全力砍過來!我會全部承受下來的……要是這麽做能讓奏姐你感到輕鬆一點,不管多少次,我都會全部接下來的!」


    全身傷痕累累的文乃,終於來到了雙眼圓睜完全停止行動的奏麵前。


    然而,少年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應該要打倒對方嗎?


    還是要把對方壓倒在地,讓她發不出聲音就好呢?


    「……你……一點都不懂……我的、心情……」


    顫抖到似乎隨


    時都會落淚的聲音,讓文乃整個人凍結在原地。


    我又傷害到她了嗎?


    到現在為止,一直讓奏受苦的人,不是別人,都是文乃自己。


    「我懂的……奏姐你懷著什麽樣的心情,我感同身受。」


    「……你根本、不懂。」


    少女的手臂下垂,模造刀的刀尖碰觸到地麵。奏隻是一味盯著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始終不願抬起頭。


    文乃的心髒之所以越跳越快,肯定是因為需要麵對自身罪孽的恐怖感與羞恥心使然。


    「你一定很討厭我、痛恨我吧,這也是當然的,畢竟我隻為了一些蠢事就感到焦躁亂來,讓奏姐你受到一輩子都不會消失的傷……」


    「你不懂!」


    所謂的聲音,越靠近發源處質與量就越大。在極近距離承受奏喊聲的右腳,留下了深刻的傷痕。


    能力所及的對象已經不隻限於文乃了。


    奏身上的製服襯衫及其下的高領衫也都遭到撕裂,可以看到領口到左肩一帶的肌膚,鎖骨也露了出來。


    在少女無可挑剔的光滑雪白肌膚上,存在著一道紅白相間的歪扭縫合痕跡。可悲的是,這道本來應該由文乃承受的傷,到了此時此刻,他才初次親眼看到。


    絕對無法消除的傷痕,讓文乃沒辦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你……什麽、都不懂……」


    連耳朵上的細毛也為之抖動,奏帶有哽咽的聲音,讓文乃內心激蕩的火熱感情迅速冷卻。


    發覺到四十萬奏的肩膀正在微微起伏時,文乃覺得像是有人用力抓住了自己的心髒一樣。


    奏正在哭泣。


    從兩人初次相遇到現在,文乃從來沒看過奏在自己眼前哭泣落淚的樣子。不論是遭受野狗攻擊時或之後的時光,她都從未讓文乃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麵。


    然而,現在奏正在哭泣。


    至今為止始終勉強壓抑著的某種事物,正從童年玩伴的內側開始逐漸溢流到外界。


    這副光景讓文乃恢複了冷靜。


    讓他取回了理智。


    文乃的精神已經徹底清醒,恢複到能夠以《六行視》之力再度俯瞰世界的地步。


    「為什麽要給我這樣的力量……!」


    他再一次詛咒自己這能夠讀到未來六行內容的力量。


    淚水從奏的眼中簌簌滴落,少女直視著少年的雙眼。


    不論伴隨著怎樣的痛苦,這句話都是不該先讀到,應當要從對方口中直接聽到的話語。


    「我……!我喜歡小文!從以前開始就一直一直喜歡你!」


    威猛無匹的斬擊,從文乃的左側腹往上斜掃過右肩。衝擊力道之強,甚至達到讓他雙腳都微微離地的程度。


    大量的血液宛如噴泉般噴出,逐漸帶走文乃的意識。


    「禦廚!」


    「大姐,讓您久等了!」


    對於帥氣出現在屋頂上的禦廚隼人,杏奈在危急之際撲到對方身上。


    「準備呢!?」


    「很完美!要衝了喔!」


    杏奈將雙臂放在對方肩上,在隼人的背負下投身於高速的世界。兩人在轉眼之間就從屋頂平台滑進校舍內部,並且迅速衝下樓梯。


    「居然逃走,實在太不象話了!」


    然而,這次與先前遭遇時不同,不像上次那樣分別身處於運動場與屋頂。大吾為雙腿注入力量,為了追蹤突如其來的闖入者而開始行動。


    一方麵也因為位在室內的關係,使得加速的異能未能發揮出全力。為了能夠安全地通過樓梯轉角,勢必需要事先減速。


    相對於此,《獅子紳士》的動作則非常靈活,不但一口氣跳下樓梯,更利用踢轉角平台牆壁的方法來改變方向,讓自己與追逐對象間的距離迅速縮短。


    「禦廚!就快要……被追上了喔!」


    「對不起!可是要是再加速的話,就沒辦法安全轉彎了!」


    終於抵達目的地教室所在的校舍二樓時,雙方距離已經縮短到獅爪幾乎可以抓到杏奈頭發的地步了。


    「太慢太慢太慢啦!你這家夥,生為男人卻連一個女人都守不住,實在不象話!」


    彼奴大吾的氣勢,讓禦廚感受到強大的壓力。現在,大吾已經成了麵對獵物而絲毫不再掩飾本能,如假包換的獅子。


    敵人突然使出衝撞,讓禦廚猝不及防。雖說速度已經減慢,但在高速狀態下的隼人,還是整個人被對方撞得輕鬆擺脫重力影響,撞上了走廊的牆壁。


    禦廚之所以還能勉強保護住背上的杏奈,可說都要歸功於他的執著。


    從屋頂到二樓的途中,隨處可見禦花田為了讓兩人安全行動而配置的蝴蝶輕飄飄地停留在空中。正如同杏奈所期望的一樣,附近看不到其他學生的身影。


    蝴蝶發出的微光,照亮了倒在樓梯附近的兩人。挺身站立起來的大吾,手掌大到能夠輕鬆握住人體的地步。


    杏奈此刻就正在對方的掌握中。


    「大、姐……!」


    即使隻是呼吸也會產生骨頭受到擠壓的劇痛。對這種痛楚有印象的隼人,眼中泛起悔恨的淚光。


    在進入美景原高中就讀,獲得授予能力後,他就醉心於速度之中。這種感情,或許有點類似賽車手們心懷的情感吧。在還不知道憑自身力量能夠做到什麽的情況下,禦廚隼人就已經先沉迷於高速的世界裏了。


    某一天,他因為絆到東西而跌倒。


    一瞬間,禦廚隼人就被趕出高速世界,身體多次劇烈撞擊地麵。


    全身各處都有無數瘀傷、骨折,還有內髒破裂的情況。雖然拜管理室的醫療設施所賜,他很快就完全康複,但管理室並不能將內心所受到的創傷也一並治好。


    (插圖p167)


    禦廚隼人變得無法相信自身力量——或者說是相信自己。


    因為他害怕獨自使用能力,變得無法再戰鬥,所以不得不和其他人連手。


    所以,即使沒有能力但依然敢以寡敵眾的天枷杏奈,或許讓他覺得不太順眼吧。對於這個與自己不同,有著堅強心靈的少女,或許隼人懷有某種憧憬吧。


    「你就好好感歎自己不中用,沒能保護好對方,重新學習如何當個男子漢吧!」


    「嗚!啊、啊嗚!啊啊……啊啊……!」


    身體處於獅子的強大握力壓迫下,杏奈擠出苦悶的聲音。


    她的臉孔在轉眼之間迅速變紅,到底是因為血液無法正常循環,還是因為肺部受到壓迫沒辦法自由呼吸?


    看著杏奈的臉因痛苦而扭曲,隼人的身體卻動彈不得。全身的痛楚,加上過去的恐怖回憶在腦海中閃現,讓他不停流出冷汗與淚水。


    「可惡!我……真的就像大哥說的一樣……是個小人物……!」


    吐出這句話,已經是禦廚隼人的全力了。


    「嘎哈哈哈!居然哭啦!你的確是個小人物,是個離男子漢境界還差得遠的小人物!」


    肉體的痛楚與精神的痛苦,交織產生加乘效果,重重壓在隼人身上。


    他原本希望能夠保護對方。


    希望能夠因為自己忠實達成杏奈所托付的作戰關鍵而獲得她誇獎。禦廚認為,這樣一來自己可能也會有某些改變。


    然而,現實情況卻是自己隻能坐視仰慕的少女在眼前痛苦掙紮,連保護對方都做不到——


    「隼人——!」


    不知究竟何處還留有這樣的力量,杏奈發出的大吼,連獅子握緊的手都不由得為之微微鬆開一些。杏奈在些微空隙中宛如喘氣般急促呼吸,同時瞪著大吾。


    「哭有什麽不對的……!


    」


    即使麵對獅子,杏奈也沒有絲毫讓步。她勉強抽出處於獅子手掌壓迫下的右手指向隼人,臉孔因憤怒而扭曲。


    「就算這樣,隼人也還在掙紮!在與自己內心的恐懼戰鬥,麵對無力的感覺!要說的話,你這個沉醉於別人給的力量,迷失自我的人……才是真正的小人物!」


    一心憧憬的少女,是個就算身處敵人掌握,依然能夠貫徹自我原則,非常堅強的人。


    「你這家夥……!」


    大吾的氣勢被自己掌中的少女所壓倒。到了此刻,獅子才首度發覺,自己鎖定的獵物絕對不是弱者。


    「大姐……!」


    內心受到強烈震撼。


    高興喜悅到難以自已的地步,眼淚流個不停。


    「展現出來吧,隼人!展現你的速度!你自己的力量!隼人,我相信你!」


    禦廚隼人沒有印象自己是如何站起來的,但是,他的雙腳現在確實穩穩地踩在走廊上。


    杏奈與隼人的視線交接。


    對於杏奈眼中透露出毫無懷疑、徹底信任的眼神,這次換成隼人有所回應。


    「跑吧衝吧超越極限擺脫一切啊——!隼人——!」


    「大姐——!」


    對於認定隼人已經無法活動的大吾而言,這個行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隼人讓自己的跳躍加速,跳到獅子的手上,抓住杏奈的手臂將對方硬拖出來。


    「你……你這家夥!」


    跳落地麵的隼人,雖然臉孔因為身體痛楚而扭曲,但還是抱著杏奈疾馳。


    「我會超越……」


    獅子的咆哮聽來變得拖長,宛如從兩人身旁遭到隔離般,彼此間的距離逐漸拉開。


    此行的最終目的地是位於二樓盡頭的理化教室。隼人現在所在的位置,和該處的直線距離大約是四十公尺。


    「超越自己的極限……!」


    原本沉重的身體,變得宛如羽毛般輕盈,不僅甩開了痛苦,而且還更進一步,一心隻想往前邁進,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止。


    「不管跑多少次,人都不可能敵得過獅子——」


    大吾的尖牙擦過隼人的製服。雖然隼人的身體一度往前傾,但他還是強行把腳往前踏出,重新調整好姿勢。


    這個時候絕不能跌倒。


    因為,即使看到自己的悲慘模樣,但依然願意寄予信賴的人,現在就在自己的懷抱中。


    「快點!還要更快!更快更快更快,比任何人都還要快!」


    「這是怎麽回事……!?」


    在隼人懷中的杏奈,發出驚訝的聲音。


    原本該以高速閃過的窗戶及教室的門等事物,現在看起來都像是靜止一樣。化身為獅子的大吾似乎正在喊話,但聲音變得非常緩慢,完全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


    更重要的是,杏奈竟然能夠正常說話,這件事本身就非常奇怪。在高速狀態下,別說是要好好說完一句話,原本甚至是連呼吸都會受到限製的。


    「隼人,你……!?」


    杏奈的話語沒能傳達給隼人,這時的他,一心隻注視著自己過去未能超越的極限前方。


    「多麽驚人的速度!」


    一度應該已經手到擒來的兩人,如今卻逐漸遠去,讓獅子發出驚愕的感歎。


    隼人繼續奔馳。


    終於,他連自己內心的恐懼也徹底擺脫——


    「——我成為美景原最快的人啦——!」


    完全沒考慮過要如何停止的隼人,直接撞上理化教室的門,就這樣跌進教室內。為了避免懷中的少女受傷,隼人以背部撞向門,並且在接觸地麵之前就先放開了杏奈,自己則是一頭狠狠撞在教室的牆壁上。


    「幹得好啊隼人!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我還以為你們打算逃到哪裏去……那裏可是死路啊!」


    獅子縮起身體,撲進理化教室。看準這個極為短暫的無防備瞬間,杏奈抓起放在桌上的水桶,將裏麵的東西全潑向大吾。


    從容器中灑出的,是微微泛著褐色的液體。迎頭被液體淋到的獅子,身上的毛都因沾濕而垂下。


    「這是……什麽喵。」


    雖然大吾本人認為自己應該正凶猛地瞪著杏奈,不過實際上他的眼神十分迷茫,口舌也變得不太靈活。


    杏奈把空水桶拋到一邊,雙手插腰大喊。


    「用木天寥熬的水!」


    既然彼奴大吾能夠發揮出貓科動物的能力,理所當然也會繼承「因木天寥而陶醉」的弱點。


    杏奈讓隼人花一整天時間跑腿準備的東西,其實就是大量的木天蓼。


    這樣一來,狩獵方與被獵方的立場就逆轉過來了。


    「不要以為隻有這桶喔!」


    理化教室中,幾乎每張桌子上都放著藍色的水桶。杏奈跳到另一張桌子上,準備提起腳邊的水桶。


    「別想得逞喵~!」


    飛撲過來的大吾,自己弄翻了水桶,再次淋到木天寥水。及時逃到其他桌子的杏奈,繼續將別桶水倒在已經陷入朦朧狀態的獅子身上。


    「太卑鄙了喵!給我正大光咪地戰鬥喵!」


    在大吾如此喊叫的期間,杏奈還是繼續朝他潑出木天寥水。此刻的大吾已經連站都站不穩,兩腿發軟地倚靠在桌子上。


    「有哪條規定寫說不能用道具的嗎!?如果要講這個的話,首先要追究的,應該就是你們家的副會長吧!眼看快要輸了就開始批判別人,這怎麽看都是小人物的所作所為!」


    杏奈踹了獅子的鼻子一腳,從上往下看著倒在地上的大吾。如果文乃在場的話,大概又會喊出「你這惡魔」之類的話吧。


    杏奈接著又踢了失去平衡的獅子左臉。大吾搖搖晃晃地往後退開,用遊移不定的視線盯著杏奈,露出銳利的牙齒。


    「木天寥算什麽喵……這種東咪,隻要解除能力就喵問題……」


    隻要大吾仍然具有貓科特性,木天蓼就能夠發揮效果。為了借由解除能力的方式恢複清醒,獅子的身體開始出現變化。


    他的體毛逐漸縮短,原本接近四公尺高的巨大身軀也隨之縮小。從大吾的肌肉恢複到與一般人相仿程度的過程中,可以明顯看出骨髂的位置也有所變化。


    變身過程在幾秒內便已完成,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勉強還有破布製服遮掩的大吾,展現出和先前截然不同的安定視線,以及令人望之生畏的凶狠笑容。


    「這樣如何!搞這種無聊把戲……」


    此時,杏奈已經從大吾的視野內消失了。


    她位於敵人的正上方。杏奈發揮天生的優秀運動神經,在空中讓身體往前一翻。少女往前伸直的右腳,腳跟已經瞄準了目標位置。


    「我就是在等這個時候!這就是你想要的正大光明啦——!」


    大吾還來不及采取任何防禦,杏奈的腳跟就已準確地轟中他頭頂。她還繼續將力量灌注在帶著全身體重的右腳,就這樣直接把大吾的頭砸在亞麻地板上。


    「呼、哈……」


    杏奈一邊喘氣,先確認大吾已經昏倒,然後才走到依然倒在地上的隼人身邊。


    「喂!振作一點!多虧有隼人你才能獲勝!我們贏了喔!」


    頭部流血的隼人,憑著朦朧的意識,緩緩把手撐在桌子上站了起來。


    「大、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所以不用擔心,你好好休息吧!在管理室的人趕來之前,我都會待在這裏……」


    「我還有能做的事情……大姐,你快點……趕到……大哥那邊、去吧……!」


    隼人的傷勢絕對不輕。


    然而,在管理室來搬送隼人之前,即使杏奈留下也無法提供任何幫助。如果要將時間做最有意義的運用,她應當盡快趕往正在運動場等候的搭檔身邊。


    更重要的是,隼人本人也希望如此。


    「……我知道了。我們一定會贏,一定會獲得勝利!所以隼人你也要為下次戰鬥做好準備,確實把傷治好!」


    「……遵命。」


    隼人抱起杏奈,看向開啟的窗戶。從該處可以望見運動場,渡良瀨文乃應該正在其中戰鬥。


    「用最快的方法……送大姐你過去……!」


    隨著隼人逐漸加強能力,杏奈的身體也跟著加速。之後,隼人使出自己所剩的全部力量,將杏奈朝窗戶拋去。


    隼人所仰慕的少女,在加速狀態下依照慣性法則筆直衝出窗戶,繼續朝外飛去。


    「大哥……原來、你一直在做……這麽困難……的事啊。」


    在如此低語的同時,隼人也頹然倒在地板上。


    擔任杏奈搭檔的沉重責任,現在正化為淩虐隼人全身的劇痛。他重新體會到,協助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女,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


    在隼人撞破的理化教室門扉彼端,幾名身穿防彈背心的男子正從走廊趕往此處。隼人心想,自己大概會在他們的運送下,留下杏奈等人先一步離開戰場吧。


    所以,他把從遠方傳來的杏奈喊叫聲,托付給自己的同伴。


    「大姐……就拜托你了……渡良瀨……大哥!」


    「……唔。」


    文乃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刻倒下。


    這是因為,眼前仰望著自己的奏,神情非常認真。


    對於讓表白對象身負重傷之事,奏倒吸一口氣,淚水流過她羞紅的臉頰。


    文乃知道,不論是對方的話語或內心,同樣都沒有絲毫虛假。即使這個世界是虛構的,但內心的感情依然是真的。


    所以,如果現在放掉意識昏迷的話,又會讓奏受到傷害。


    「你為什麽會說喜歡我……」


    現在唯有努力裝出冷靜的樣子。文乃先說服自己相信,不停晃動的視野與雙腳都還支撐得住,然後開口詢問對方。


    「我、知道……小文……因為、我的關係……一直覺得很愧疚……」


    雖然文乃的傷勢讓她有所動搖,但奏還是斷斷續續地開始訴說。


    「可是……就是、想待在你身邊……因為、一直……一直、喜歡著你……明明、知道小文你的愧疚……這樣、很任性吧。」


    在表白深藏內心感情的過程中,奏不時緊咬下唇,嘴唇這時已經被咬破,開始有血滴落。隻憑這點,文乃就能感受到對方長年以來懷抱的苦惱與後悔。


    「那天……小文……有所行動……正因為、是男生……所以、有一天、會……離開我……因為知道、這點……所以……沒有、強硬阻止……」


    「不是……不是這樣的!那隻是因為我是個笨小鬼……應該要自作自受的!可是奏姐你卻挺身保護我……唔咳、嗯咳!」


    每次開口,腹部就有大量血液流失,可能是因為腦部持續分泌腎上腺素的關係吧,文乃並不怎麽覺得痛。


    即使如此,每次咳嗽時,身體還是會宛如突然想起來似的,受到痛覺斷續襲擊。


    奏用沒有握刀的右手輕撫曝露在外的舊傷痕。對於這道奪走自己許多樂趣的傷痕,她似乎相當感傷地垂下視線撫摸著。


    「要阻止……小文你……並不難……可是、沒有這麽做……因為、我知道自己……讓小文、感到、苦惱……但是……也有點、怕狗……還有一點、期待、小文……會回到、我的、身邊……」


    至今為止始終在逃避奏的文乃,此時此刻才首度得知,對方一直懷有如此苦惱。


    「這個傷,是我該受的……畢竟、這是我的任性……招致的、結果……」


    奏提起文乃傷痕累累的右手,引領對方手指撫過使兩人都飽受煎熬的傷痕。


    「對不起……對不起……雖然、知道……小文你、很愧疚……可是、就算這樣、我還是……一樣、任性……希望、在你身邊……總是、想道歉……就是、沒辦法……」


    在文乃身邊的時間越久,越能明確感受到他內心的後悔。這點讓身為被害者的奏知道,即使


    自己表明從一開始就沒有責怪他的意思,依然無法化解文乃的苦惱。


    既然靠言語傳達也無法讓對方相信的話,至少也該陪在對方身邊支持對方——不,或許這也是奏的任性吧,或許這和她從很久以前就懷有的「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感情是相同的。


    「拒絕的人是我……因為害怕奏姐……明明認為如果你責怪我會讓自己覺得比較輕鬆,可是又害怕真的變成這樣,所以才擺出那種惡劣態度……」


    淚水不停滴落在地上,兩人一邊痛哭一邊坦白彼此的心聲,宛如要彌補那段疏遠的時光般,互相確認傷痕。


    「對不起……對不起……因為、力量的關係……如果、不用這種方式、說話……又會、害小文你、受傷……」


    (插圖p179)


    等到成為高中生的時候,兩人已經完全錯過了向對方道歉的時機。即使如此,當時仍存在和解的可能性。


    有誰能預料到突如其來發布的「宣言」?


    誰會想到,奏所發出的聲音居然會對周遭造成破壞?


    正因為是重要的感情,所以更希望能好好地以誠摯的話語說清楚。


    「我、明明很想、好好說……很希望……能夠、道歉的……」


    自從《天斷》之力寄宿於自身,四十萬奏沒有一天不對這個力量心懷怨懟。


    她希望能夠跟文乃好好談談,弭平彼此之間的鴻溝。


    希望在這之後能和最喜歡的童年玩伴一起閑聊今天天氣如何,在學校發生了什麽事……諸如此類不足掛齒的話題,希望能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開懷大笑。


    然而,如果真的這麽做,將會使文乃受到傷害。


    關於渡良瀨文乃獲得授予的能力,就弊病而言就隻有「導致精神疾病」一項,除此之外,不論超越者管理室如何調查,依然隻知道是「未來預知」,但其他特性一概不明。


    即使奏就此事詢問文乃,對方也隻是以較先前更為冷淡的態度避開這個話題,變得更加疏遠自己。雖然奏看得出文乃似乎在害怕什麽,但終究無法得知詳情。


    奏不可能知道,文乃害怕的是讀到關於她自身內心想法的描述。


    就這樣,文乃宛如對一切都喪失興趣似的,從不參加戰鬥一味逃跑,不知何時變成了人們口中的《不戰敗》。


    「快點停下來啊……不要逼我讀了!拜托……不要讓我繼續讀下去了……!」


    既然如此,那麽至少我要在文乃身邊保護他——奏是這麽想的。她對自己說,這麽做並非隻是單純的任性,同時也是為了文乃著想。


    對於想找文乃挑戰的學生,設法在對方與文乃接觸前先將之打倒。無巧不成書,因為奏下手時總是在距離文乃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的地方,剛好保持在《六行視》能力無法接觸到的範圍,所以文乃從未察覺此事。


    就這樣不停、一再、持續地打倒其他學生……當四十萬奏回過神時,她已經當上了學生會的幹部。


    「為什麽會是這樣的力量……給我停下來啊!停啊!為什麽要讓我讀到這些……為什麽啊……!?」


    《六行視》的能力並不是以肉眼直接看到文字,比較接近文章直接流入腦海的感覺。所以,即使文乃現在緊閉雙眼,文章依然會毫不留情地不停侵入他的心中。


    便


    當是奏的母親做好送來的——這都是奏的謊言。


    某天,當奏帶著自己早起做好的便當,抵達文乃所在的屋頂平台時,卻看到天枷杏奈已經在那裏了。兩人不僅看似親密地交談,文乃還做出要從對方手上直接吃草莓大福的舉動。看到他們宛如情侶的模樣,奏甚至覺得心髒像被絞成碎片。


    為什麽對天伽杏奈能夠敞開心胸,對總是在一起的自己卻敬而遠之?


    一心隻想逃避眼前現實的意念,讓奏改采「過著孤獨學校生活的文乃,能夠交到朋友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的想法,借此瞞騙自己。


    放學後,奏在學生會長的召集下來到屋頂平台。在那裏,她看到的情景是本應對戰鬥抱持消極態度的文乃,以及在他身邊雀躍不已,看起來相當興奮的杏奈。


    倒在兩人身旁的人,是《光投射》小斯波光輝。隔天,杏奈在全校朝會上發出要與學生會戰鬥的宣戰布告。


    本來,四十萬奏應該要在渡良瀨文乃身旁守護對方的,但卻在不知不覺間成了他的敵人。


    「小文……不要、哭……」


    既然如此,那我就以敵人身分加以阻擋吧——奏認為,如果知道會遭遇絕不可能獲勝的對手,受到杏奈慫恿而參加戰鬥的文乃,肯定也不得不選擇放棄吧。


    這樣一來,他就不會受到更多傷害了。


    正因為是最喜歡的對象,所以更要在此將之打倒——奏來到運動場時,內心懷抱著這樣的覺悟。


    「這麽複雜、這麽強烈的感情……你一直埋在心裏……一直藏著……忍耐著……」


    因為失血過多,文乃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即使如此,持續流進腦中的,奏隱藏在心中的感情,還是維係住了他的意識。


    因為自己過去一直在逃避,所以現在更是非麵對不可。


    即使明知這是建構出故事的諸多設定之一,依然不會有所動搖。


    「對不起……奏姐,都是我不好……」


    「我才要、向你……道歉……任性、苦了你……」


    「沒有這種事,謝謝你到現在為止幫的許多忙,便當也都很好吃喔。」


    本來早就應該要說的話語,但卻一直沒能說出口。自然而然從文乃眼中流出的淚水,和他的血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地上。


    模造刀已經從手中滑落的奏,臉頰上也有大顆淚珠滾落。為了不讓湧上喉頭的哽咽變換為斬擊,奏拚命忍住哭聲,以兩手捂住臉孔,肩膀不停抖動。


    在將近十年的時間之中,一直重重壓在兩人心頭上的後悔,溶化於淚水之中,逐漸消失。


    「要是……沒有、這種力量……就能……好好、說清楚的……可以……更認真、道歉的……能夠、說更多話的……」


    因為讀到了對方的想法,所以文乃終於知道了。


    知道奏也和自己一樣,認為這種戰鬥沒有價值,是受「宣言」所苦的人之一。


    所以,他朝對方伸出手。


    身為奏的童年玩伴,應該站在比其他人更接近她的位置,所以他想伸出援手。


    「這次輪到我了……我會保護好奏姐……一定會幫助你的。這次就交給我吧,我已經不再軟弱了……所以,拜托你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麽做。」


    讓重要青梅竹馬深感苦惱的不合理設定,使他內心湧現火熱的憤怒。


    腦中冷靜的部分告訴文乃,這樣做隻是白費功夫。不論是打破奏的現狀,或是文乃為此熱血沸騰的事情,全都是某人安排好的發展。


    「小文……」


    一旦接受,自己就會淪為普通的登場人物。


    渡良瀨文乃勢必要舍棄自我。


    然而——


    「……救救我。」


    ——這種東西,和奏的淚水比起來又有什麽價值?


    「杏奈——!」


    在文乃大喊的同時,宛如炮彈般從校舍二樓飛出的天伽杏奈,在空中扭轉經過加速的身體,飛越兩人頭頂上方。


    她的野心,具有足以打破現狀的力量。


    「放心吧!我就在這裏!」


    過去,發布「宣言」者曾經這麽說過。


    能夠登上美景原高中階級構造頂點的超越者,其所擁有的異能將會為全人類所共有。倘若《無能》天枷杏奈獲得勝利,人類也會在未獲得任何異能的情況下迎來宣言的終結。


    「你的希望是什麽!?四十萬奏!親口說出來吧!」


    「我……」


    對於從天而降的杏奈,一度傻眼的奏欲言又止。正當她因無法說出接下來的話而感到困惑時,文乃溫柔地握住了奏的手,就像是將猶豫不決的人從背後輕輕往前推一樣。


    這個舉動比任何行為都更讓人感到安心。


    四十萬奏覺得,正因為有對方存在,自己才能誠實麵對自己。


    「我想恢複成普通的女生!」


    這句話毫不留情地砍傷了文乃與杏奈,甚至也包括奏本身。受到自身異能所傷的奏,因失控的斬擊不由得單膝跪倒在地。


    雖然血液從杏奈的手臂噴出,但她還是在著地後順勢往前翻滾,就這樣一鼓作氣衝向奏。接著,無能少女的臉頰一動,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高興吧!你現在已經超越自己啦!」


    杏奈隻憑左腳出力跳起,就這樣踩到奏的膝蓋上。接著,她的表情雖然因痛苦而扭曲,但還是以露出右大腿內側的動作,使出全力以膝蓋重擊奏的臉部。


    文乃鬆開原本與奏交握的手指,看著對方的身體在運動場上滾出數圈,揚起一陣塵土。


    杏奈使出的攻擊,是孤注一擲的摔角招式「閃光魔術師」。


    奏的身體倒在地上不再動彈,雖然失去意識,不過她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


    「呼、哈……」


    從地上起身的杏奈,製服也沾了不少泥土,她拖著使出膝擊右腿移動的姿態,讓人不忍心多看一眼。


    雖然杏奈至今憑著踢腿打倒了多名超越者,但她畢竟隻是個沒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從二樓跳下來的時候,肯定就已經受到了相當嚴重的傷害吧。雖然如此,但她還是為了奏,勉強用負傷的腳再發動攻擊,因而造成決定性的影響。


    杏奈的右大腿骨已經完全斷裂了。


    「不要再勉強自己了,你的腳……已經斷了喔……」


    拖著斷腿移動的杏奈,身上也有一道筆直且相當深的刀傷。


    「你這話是對誰說的啊?文乃你自己也滿身是血,沒資格說別人吧。」


    兩人都同樣身負重傷。


    無法感受到獲得勝利的達成感,伴隨著「戰鬥總算結束」的虛無,痛覺也隨之複蘇,讓文乃恨不得馬上躺下。


    「呀呀呀!這場表演真是精彩啊!」


    運動場上響起冷淡的掌聲。


    由於肉體傷害已經超過極限,加上精神力也運用過度,所以文乃一直沒有發覺,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又變得無法使用《六行視》了。


    對方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待在那裏的?


    出現在他們附近的王者,端整的容貌已經扭曲,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


    「夜光月……白夜……!」


    麵對氣力已經徹底消耗殆盡的兩人,白夜先走到倒在地上不動的奏身旁,低頭看著她。


    「受到感情影響的結果嗎?真是可憐……實在是可憐啊!」


    白夜表現出來的,既不是關心同伴安危的擔憂,也不是要為對方報仇的戰意。


    這時的白夜,並沒有戴著他於朝會時展現在全校學生麵前的虛偽麵具。


    他的話語之中,流露出比黑夜更漆黑昏暗的侮辱。對於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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