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夜她手裏看見如意遞上來的手絹開始,從若耶突然的出現以及隱約的話語中,她就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是她還是不敢確信,不敢相信這份預感來得這樣快,這樣快就變成了冷冰冰的現實。


    從相思河畔到梁府的路是她自小就走的,走的很熟的了,隻是這一次,她卻是走得很緩慢,很緩慢,似是不願意麵對什麽一樣,每一步都走得極是沉重。


    雪又下起來了,夜色微深。


    大門打開,邁了一隻腳進去,如同曾經無數次偷跑出去玩以後偷溜回來似的,小心翼翼。


    隻是這一次,沒有誰來抓她,也沒有誰來保護她,父王母後都沒有出來迎接。


    迎接自己的隻有荒草繁茂的庭院。


    還記得秋天自己剛離開的時候,院子裏還種植著各色鮮花,花開的時候,淡紅、金粉、雪白、淺紫,如煙如霧。那時,父王就立在,立在如雲似霞的花叢中,鄭重地對她說,“一個女子,正如這花卉,要抓住她盛開的花期。嫻兒,此番,雖不是你情願,但父王知道泱兒對你倒還是有幾分情義的。”


    然而,不過半年光景,那滿院姹紫嫣紅已然頹敗,如今的院子充滿了一股蕭瑟之感,光禿禿的,花木凋零,雜草叢生。


    北風呼呼地一刮,卷起滿院紛飛飄零的雪花,襯得這庭院更顯冷落淒涼,沒有生機。抬頭望去,隻剩下碧藍天空中一輪皎皎的明月,在漫天雪光中照得這遍地荒蕪的庭院亮如白晝。


    不過,此時此刻,更像是一把明晃晃的雪亮的匕首直插入梁灼的心裏。


    “這……”梁灼心一痛,不敢置信的看著公孫瑾,就算她父王不再是國輔王,也還是個侯爺,梁府萬萬不該成這個樣子的。


    “梁府封了以後,下人都走了、跑了,隻餘下幾個老邁的舊仆。”公孫瑾低著頭,緩緩說,似是不忍心傷害她。


    她神色一怔,往前踉蹌了一步,芙蓉緞麵的錦鞋,鞋底很薄,踏在殷殷殘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雪水滲進來,沾濕了錦鞋,涼涼的。


    原來,什麽時候,那樣權傾朝野的國輔王府竟也要落到這般田地,安世侯府還不夠嗎?還要怎樣?他到底想怎樣?


    他愛她嗎?是愛嗎?


    梁灼的嘴角不禁浮出一絲冷笑。


    她的芙蓉錦鞋,陷進了雪裏,差一點就要摔倒,若耶走過來及時扶住了她。


    她抬眼看了看他,他沒有說話,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溫暖而厚實。


    梁灼忽然稍微有了些力氣,還好,從小到大一直陪著她**著她的若耶哥哥還在,至少還有一個不用去揣度他的心思,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在。


    兩人走過長長的走廊,到了當日梁子雄大擺團圓宴的正廳,剛到,便見餘氏站立在門口,遠遠地向梁灼伸出手來,梁灼眼中一熱,幾乎要墜下淚來,連忙跑幾步上前,牢牢握住了餘氏的雙手,失聲喊道,“母後,孩兒不孝!”


    餘氏的雙手異常冰冷。


    梁灼看著眼前的婦人,還未開口,眼前已然一片模糊,眼淚簌簌地滾落下來。餘氏向來是最最養尊處優又心高氣傲的人,此番劇變對她無疑是致命的一擊。


    餘氏亦是啜泣不已,仔仔細細上下瞧了梁灼一眼,方才勉強笑道,“還好,還好。若耶和我說你很好,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我也放心了。”


    梁灼擦了擦眼淚,強撐起笑容軟軟道,“孩兒沒事,就怕母後和父王不好。”


    言語間若耶已經默默退了出去,隻剩下梁灼和餘氏一對母女。餘氏的身量暴瘦了許多,麵上也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澤,一雙手瘦嶙嶙緊握著梁灼,將她拉著走進了內室。


    進去一看,梁灼不由一怔,空氣中浸滿了一股腐爛的氣味。餘氏見梁灼神色微變,淒然一笑道,“這早不是你原先所認識的家了。”


    梁灼仍是不免吃驚,神情激動道“可是父王已經削去兵權,降為安世候了,已經對他的皇權夠不上一丁點的威脅了,他這樣做也太狠絕了!”


    餘氏低頭苦笑了一聲,伸手一支支點燃屋內的白燭,幽幽道,“自古伴君如伴虎,聖意更是難測。枉你父王這一生,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說著一滴淚滴落下來,落在燃燒的燭火間,“嗤”一聲輕響,滾起一縷嗆人的白煙。餘氏的臉映在那淒淒慘慘的白色燭火中,顯得虛渺不真實,低下頭去,禁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梁灼還沒緩過勁來,杵在那,怔怔地問,“母後,你剛才說什麽?什麽死而後已,我父王,我父王他……。”


    梁灼背上滲出涔涔的汗來,手不住地抖,心更像是要從胸膛裏跳出來似的,忐忑不安。


    餘氏默不作聲,沿著一個破舊楠木椅子坐在了桌子旁,麵上已經看不出任何表情,木木的,呆滯著,仿佛風化了的泥塑一般。


    突然,灌進來一陣冷風,燭火搖搖晃晃,刺得屋內灰撲撲的陳設器具,愈發晦暗斑駁,和著那股子腐爛的氣味,映在慘白冷沁沁的光暈裏,恍恍惚惚間望去,像是拿了一件擱了許多年頭的沉舊的夢境。


    餘氏緩緩從袖口取出一方絲絹仔細地擦了擦桌上的碗盅,倒了一杯出來,抿了一口,淡淡道,“去了。”


    梁灼腦袋“嗡”地一下,跌跌撞撞地撲向桌前,抓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碗茶。用力太大,茶水溢到了桌上。


    她端起碗來猛喝了幾口,隔了許久的陳茶泛著隱約的黴味,幹澀清苦,冰涼刺骨。


    可是她已經感覺不到了,因為她的心更涼。她立在那,看著她的母後,明明自己心底痛到無以複加,卻任是掉不出一滴眼淚。


    她終於明白母後為什麽這樣淡然而麻木了,因為哀莫大於心死。


    “父王的屍骨停在哪?”她坐在餘氏對麵的椅子上,深吸了兩口氣。


    “骨灰化在風裏了,你父王說過,他不想再有來世。”餘氏凝眸看著外麵,似是陷入了冗長的回憶,青白的麵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梁灼愣在那,不再說話,隻覺得世界頃刻之間停止不動,隻剩下這鵝毛般的大雪,無休無止的下著,一年一年,沒有休止的大雪。


    如此這般,冰冷,絕望。


    依她來想,頂多不過是一個**慣了的小郡主找不到如意郎君,沒關係,那就傷心一陣好了,那就讓她嫁給墨泱好了,沒關係,沒關係的,那就讓她一輩子都不能見到墨池好了,可以的,可以的,她都答應,她通通都答應,隻要她的父王還在,什麽都可以,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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