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死的那一天,是正月初五,許多人家還在歡祝年節,一家團圓,熱鬧非凡。


    而昔日的梁府,落滿了白色的雪花,整個院子雪白一片,壓抑死沉。


    梁灼在她十五歲的第一個年頭,親眼看見了她母後上吊自殺後的那張臉,那樣一張筆墨難以形容的臉,隻要你見過,你就會知道。


    她忘不了,仿佛是**之間,她失去了最愛她的父王和母後,梁府人去樓空,茫茫白雪中隻剩下她和她的若耶哥哥。


    隻剩下,他們兩個。


    那一瞬間,仿佛一切都停止了聲響,她從一場美夢中陡然醒來,遇見這寒徹刺骨的現實。


    後來,天上終於還是下起了雨,梁府灰暗斑駁的牆壁在雨裏靜默不語。梁灼忽然覺得心底特別空,她不敢再依賴什麽,不敢依賴墨池的愛,不敢依賴此時有人過來安慰她,有人說要陪著她。


    她太害怕,她愈是依賴一個人,那個人愈是要離開的快些。


    墨池是的,父王是的,母後也是的。


    她害怕了,心裏疼得空出一個碩大無比的洞口來,風灌進來,呼嘯而去。


    隻是,人卻再掉不出一滴眼淚。


    “若耶哥哥,從今往後,我就隻剩下你一個親人了……”


    公孫瑾看著她,語氣溫柔,“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總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那個墨泱……”


    梁灼注視著若耶的眼睛,不再說話,從今以後,她梁灼就要強大起來,強大到可以有能力保護好她身邊的人,強大到將那個逼死自己雙親的人碎屍萬段!


    有風吹過,在耳邊一過,呼呼地如同海浪。海浪?她的心,還是忍不住微微一顫。


    難道除了複仇,她還有什麽可放不下的嗎?會嗎?


    父母大喪,墨泱知道以後特許她待在家裏守孝。


    其實,他想過來陪著梁灼的,但是梁灼拒絕了。她害怕,害怕在這個時候見到墨泱,她不想要他的保護,至少現在不需要。


    現在,她最需要的是冷靜和安靜。


    三月初三,她的生辰,她在細雨中淋了半日。


    看,滿眼滿目的緋紅,桃花芳菲,隻是再也沒有人為她慶祝了,再也不會有另一個疼她疼到骨子裏的梁子雄了。


    “身體壞了,什麽也做不了。”若耶依舊著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衫,立在她身後,為她撐傘,緩緩道。


    “嗯,我明白。”她眼眸微低,深吸了口氣點頭道。


    又是坐船,在搖搖晃晃殘碎的波影中,她開始整理思緒,思考春榮姑姑臨死前說的那個梅花標記和紅雲山莊到底是什麽意思,到底是誰逼得父王自殺?父王到底和誰結下宿仇?


    紅雲山莊的人為什麽又同一時刻消失不見了?孟戟伯伯到底去哪了?他是不是知道真相?還是如同若耶所說那些人根本是為了爭奪當日父王他們去紅雲山莊所見的稀世寶貝?


    她的腦子裏昏沉沉的,無從著落,在漸緩漸慢的槳聲中,渾沌入夢,夢裏還隱隱約約夾雜著橋上幾個人低頭竊竊的耳語聲……


    “嫻兒姐姐,你回來你回來啦!”梁灼和公孫瑾剛到宮門口,就被紀雲煙遠遠地瞧見了,一路小跑著朝梁灼撲過來,抱住她喜極而泣,又說又笑又抹眼淚的。


    梁灼緊緊抱住她,十分疼愛地摸了摸她的頭,佯裝薄怒道,“這丫頭,簡直瘋了似的。”


    抬眼,看見了後麵立在原地不動死死看著她的三個人,墨泱、如意、還有如夢。


    墨泱穿著一件灰黑色的金線暗玄龍紋長袍,發絲飛揚,臉上有些憔悴,嘴角處布滿一圈青灰色的胡茬,眼底泛紅正怔怔地看著梁灼。


    如意更是淚眼婆娑,不停地抽噎,如意和她這麽些年,想她也是和梁灼一樣,十分傷懷的吧。


    如夢依著如意身後,緊抿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使勁用袖子抹了兩下臉。


    她忽地,心底一暖,現在,這些人都是她的親人,她要保護好他們,她要珍惜和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那一刻,她覺得活著真是件特別美好的事,活著的能說能笑能哭的人更是美好。


    “嫻兒姐姐,你趕了這麽遠的路,你餓不餓?來,姐夫為你做了很多吃食,快去嚐一嚐吧。”紀雲煙拉著她的手,含笑道。


    “姐夫?”梁灼失口問道。


    “是我讓她這樣叫的,你是她的嫻兒姐姐,我自然就是她的姐夫咯。”墨泱走上前來,從紀雲煙手中拉過她,朝她笑了笑,俯在她耳側溫柔道,“以後你我夫妻之間,再不準陛下本宮的喊了,知道麽?”


    “是”她點了點頭,忍不住笑起來,回身對公孫瑾說,“走吧,若耶哥哥,一起嚐嚐去吧。”


    “啊,若耶也去嗎?”墨泱大呼道。


    “怎麽了?”梁灼看著他,疑惑地問道。


    “啊,沒,沒什麽。”墨泱抬了抬眼,硬是擠出了個笑容來。


    一旁的紀雲煙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姐夫這是怕外人看見了取笑他呢……”說著,又捂住嘴偷笑起來。


    進去以後才發現剛才為什麽墨泱不想讓公孫瑾跟著來,原來一屋子弄得亂七八糟,到處都是食材和各色半成品以及成品的菜式。


    “嫻兒姐姐,你不在的時候,姐夫天天在這拿我們去試吃他做的那些菜——”紀雲煙掩著嘴“咯咯”偷笑起來。


    “你,你——”墨泱尷尬地幹咳了幾聲,朝紀雲煙看去。


    “你還別看我,你問問如夢”紀雲煙走到如夢麵前輕聲問道,“如夢,你說我可有撒謊?”


    如夢笑著點了點頭。


    “看,是吧,還不承認,要不要再問一問如意?”紀雲煙伸著脖子朝墨泱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嬉笑道。


    梁灼莞爾一笑,坐在桌子旁,看著紀雲煙佯裝道,“那我就死一回吧。”


    說著,夾起筷子嚐了嚐,味道非常好。


    連公孫瑾也微微笑道,“確實不錯。”


    墨泱看著梁灼,眼裏噙滿了笑意。


    “嫻兒姐姐,這位是?”紀雲煙這才看著公孫瑾,麵色微紅道。


    “是我的哥哥,你喊他若耶就好了。”梁灼款款道。


    “若耶哥哥——”紀雲煙走過去,甜甜地喊了一聲。


    “紀姑娘還是叫我若耶吧。”公孫瑾麵色一沉,低聲道。


    “好了,若耶就若耶吧”梁灼看了一眼公孫瑾,轉而對紀雲煙笑意瑩然道,“雲煙,快來嚐一口這個芙蓉糕,很好吃的。”


    “嗯嗯,好的。”紀雲煙十分委屈的瞥了一眼公孫瑾,“噔噔瞪”蹭到梁灼身邊去夾那塊芙蓉糕嚐起來。


    墨泱也跟著湊了過來,擠到梁灼身邊,眼光光彩熠熠的看著梁灼,正當梁灼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時候,他忽然伸出手來,用那一身灰黑色金線暗玄龍紋長袍的袖子仔細地替梁灼擦了擦嘴角,動作溫柔而**溺。


    梁灼被他這突然而然的舉動弄得紅了臉,她猶豫了一下,想著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訴眼前這個男人她以後的打算。


    可是看著墨泱一雙明明布滿了血絲十分疲累卻還要在自己麵前努力露出笑容寬慰她的眼睛,那樣一雙寫滿了珍重和疼愛的眼睛,那樣一雙因為失而複得沉浸在喜悅中的眼睛,梁灼心底想說的那些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


    晚間的時候,“女人,睡了嗎?”


    這時,梁灼聽到殿外墨泱低啞的喊聲,她還沒反應過來,剛披上暖色睡袍準備出去,他倒端了個盒子笑眯眯地走了進來。


    “剛才他們都在,我沒拿出來,現在拿來給你。”墨泱走過來,嘿嘿笑著,十分的孩子氣。


    梁灼笑了笑,走到他身邊嗔道,“大晚上的又弄來吃的,你真是想把我當豬養了不是?”


    “是啊,把你養成豬就不會有人再和我搶了。”他湊到她耳邊,嘻嘻一笑道,目光狡黠若不經事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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