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台上的月亮還是那麽亮,藍色的,像是剛剛從遙遠的大海深處撈出來似的。


    那是第一次,梁灼覺得她的人生真是個悲劇,她不明不白的被人害死了,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她的親人,她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誰,她報不了仇,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敢肯定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隻是她不懂得安分的一個夢境……


    都走了,


    嘲笑她的大師姐塵幻兮和同情她的榆畫姐姐,她們都走了……


    風有些冷,天色也晚了,她好想在這樣難過的時候身邊可以有個人,有一個不那麽討厭她關心她的人,可是什麽都沒有,除了懷裏抱著的那棵粗壯挺拔地老梧桐樹外,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


    “為什麽我這麽招人討厭?”


    “我……我真的很招人討厭是不是?”


    “我甚至還偷偷喜歡大祭司……哈哈,我怎麽可以喜歡他,我有什麽資格喜歡他……哈哈……”梁灼抱著那棵老梧桐樹,不停地冷笑著,風灌進嗓子眼裏,嗆得她眼淚嘩嘩嘩的往外流,流出來,被風吹得愈發的冷了些,涼了些,傷人了些,才肯順著脖頸又一路滑到熱乎乎的胸口上去,澆得僅存的一絲溫度也冰的分外咯人。


    梁灼像囚著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雙手緊緊地抓住那棵老梧桐樹,將淚汪汪濕漉漉的臉黏在上麵,貼在上麵,將顫抖著的唇吻在上麵,將散亂的發絲撲在上麵,將所有的傷心印在上麵……


    冬天的風,在入了夜的晚上,默無聲息地輕刮著地麵……


    ……


    那棵千年的、直入雲霄的參天古樹在風中微微顫抖……


    梁灼一邊哭訴一邊委屈地流著淚,她覺得心底難過,原來所有人都是討厭她的,她甚至想,連青菱也是不喜歡自己的吧……


    她隻能和這樣一棵千年古樹悄悄傾訴……


    隻能,


    抱著這樣一棵樹,一遍遍的問它,一遍遍的問著明知道無人回答的問題……


    ……


    而此刻,在梁灼住著的那間屋子裏,青菱穿著一身厚實的橘紅色小棉襖,歪著蓬蓬鬆鬆的小腦袋,正在小心地布置著,滿心歡喜地想給梁灼一個驚喜,因為她還記得有一天梁灼和她說過的話,梁灼說今天是她的生辰。


    “咦,這個笨蛋怎麽會忘了呢?”青菱一邊小心地擺著蠟燭一邊撅著嘴想,梁灼清掃風清台怎麽還沒回來呢,就算被塵幻兮稍稍刁難了一下現在也該回來了呀,真是奇怪唉!


    屋裏的暖紅色燭光搖搖晃晃的,青菱的小棉襖在那些光亮中閃啊閃啊,就像是年畫上不真實的夢境。


    外麵的風又起了……


    快二更的時候,梁灼抱著那棵老梧桐樹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睡夢中一張小臉也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那彎藍色的月亮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


    那棵,


    ……


    千年的梧桐樹微微一動,在冷冽的寒風中,彎下腰來,


    ……


    彎下腰來,


    ……


    輕輕地為趴在他腳下伏身抽泣的小女孩,披上一件辨不清顏色的長袍……


    ……


    一切依然安靜,靈界的許多人和人間的許多人一樣,都還在睡夢中,做著美夢或者是噩夢……


    ……


    青菱靠在門欄上打著打著瞌睡,突然醒了,扭了扭上下直打架的眼皮,望著懷裏的小盒子,突然鼻子一酸,撇著嘴哭了起來,嗚嗚咽咽道,“這個笨蛋,不會是生我的氣不回來了吧……”


    ……


    梁灼趴在那,趴在那個人的腳邊。


    ……


    隻是她還沒有感覺到,早已不知在什麽時候,那堅硬粗糙的樹根已經變成了一個人,一個人足夠溫暖的臂彎。


    ……


    “其實,你沒有那麽討厭。”很好聽的聲音,可惜梁灼沒有聽到,她也沒有看到那一張凝望著她純白如雪的笑容。


    ……


    總之,這個夜晚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不該發生應該發生正在發生即將發生……


    一切,都在不緊不緩地流動著,如同溪邊上解凍的清水,如同正緩緩上升的玫瑰色的霞光——


    天亮了,雖然天總歸會亮的。可是再美的掩飾也不能掩蓋有些事情所帶來的傷害,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即使天晴,可是雨也早已經下過了。


    梁灼在樹底下醒來,臉色木訥地看了看碧藍的天空,如果沒有發生昨晚那些事,她會覺得今天的天氣多麽好啊,萬裏無雲的湛藍,藍得就像一個人的眼睛。


    四周還是十分的寧靜,風過的聲音,白雲輕輕移步的響聲……


    梁灼的唇角緩緩擠出一絲笑容,想起了今天是她去沐風堂學習靈術的日子,她還答應要帶著青菱去呢。於是她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浮灰,揉了揉哭了大半夜哭得都有些僵硬的臉,對著陽光照射的地方大聲地幹笑了幾聲,咯咯咯愈發笑得明朗的往前麵跑去。


    ……


    身後的梧桐樹微微一動,變成一個人同樣蕭索孤寂的身影,淡淡消失在晴朗的天空下。


    ……


    “青菱青菱,我回來啦,趕緊走吧,你不是還要跟著我去沐風堂嗎?”梁灼如往常一樣大笑著衝進那個小屋裏,扯著嗓子喊道。


    “呃……”梁灼一推開門,就看見青菱正四仰八叉地抱著被子躺在床上睡覺,聽見梁灼的聲音頭也不抬連連搖手道,“不去不去了,要去自己去吧。”


    “怎麽了呀,我的小公主……”梁灼看著青菱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麽心底的某一處突然融化開來,好像在小心翼翼地奢求祈望著什麽,梁灼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走到青菱身邊,溫柔地撫摸著青菱額前的頭發,柔聲道,“你不是最喜歡祭司大人了麽,快別睡了,趕緊起來吧……”


    “要你管,討厭鬼!”青菱醒了大半,一睜眼看到梁灼,不由得想起了昨晚上的委屈,一屁股翻身坐起來,朝著梁灼的肩膀就是一拳,怒氣衝衝道,“你這個討厭鬼,怎麽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不用回來了呢,快滾快滾!”


    梁灼怔了一下,心裏有什麽東西一下子決堤而出,雖然她拚命地忍耐,極力地克製,可是當她一路狂奔,終於停在沐風堂的門口時,望著沐風堂上那金黃的古色古香的竹筒牌匾時,淚還是斷了線似的一滴一滴落下來,一滴一滴如同滾燙的火苗打在她的鞋麵上。


    ……


    陽光還是那樣明媚,或者是格外明媚。


    ……


    青菱看著一聲不吭狂奔而出的梁灼,覺得莫名其妙,低下頭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怎麽不罵回來了呢……該不會是為了昨天的事情故意讓我的吧……”


    說著,又“噗通”一聲倒頭就睡。


    陽光照在她裹著棉被一拱一拱的小屁股上,溫度正好,暖洋洋的,恰如鋪了滿地的碎金子。


    ……


    沐風堂下,梁灼站在那,慢慢地擦幹了眼淚,從回廊向裏麵微微望去,裏麵已經坐滿了人,很顯然,她很光榮的又遲到了,很光榮地又成了眾人的焦點。


    她站在那,覺得周身冰冷,她忽然有種邪惡的念頭,想將這個世界毀滅了,連同她自己一起毀滅了,又或者讓討厭她的那些人直接將她碎屍萬段算了,隻是不要像現在這樣,一點一點,千刀萬剮般淩遲處死。


    她的腳如同灌了鉛,一動不能動。她低頭看著自己在陽光下黑漆漆的影子,覺得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緩緩的,


    慢慢的,


    像是一抹真正的陽光,一絲一絲滲進了她的黑漆漆的影子裏,帶著初冬的早上街邊小鋪子上那一大碗白花花熱騰騰,豆漿的溫度。


    ……


    “怎麽還不進來?”


    ……


    那一天的心情,梁灼後來怎麽想也形容不出,也描繪不出,除了心裏滿滿的感激滿滿的溫暖之外,再也找不到別的詞了。


    那一天,大祭司一大清早突然臨時讓初蕊夫人宣布,各弟子去沐風堂的時間全部推遲一個時辰,凡違規者都要受到嚴厲懲罰。


    這樣的消息,當然不會有人那麽好心來通知梁灼,梁灼想,那一天,也許是老天爺格外對她的一點賞賜吧,她終於可以不用再做眾人之間最丟臉的那一個了。


    ……


    “今天這一臨時決定就是要告訴你們,學習靈術要靈活,並不是一定要循規蹈矩就可以學好……”那一天,梁灼坐在沐風堂最後麵的位置,在一排排靈界各大弟子的後麵,


    穿過那些人,穿過他們高高在上高昂著的頭顱,穿過他們的衣衫,穿過他們的存在,她的眼睛裏隻看得到一個人。


    梁灼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在最上麵說話的男人。


    他的總帶著淡淡笑意的眼睛,


    他涼薄的唇,


    他指節冰涼的手指,


    ……


    沐風堂後麵的木頭窗戶不知什麽時候打開了,暖融融的陽光如同金色的麥浪傾倒進來,許清池輪廓分明的臉,映在那些陽光裏,一半明媚一半憂傷。


    梁灼看著那個人,嘴角慢慢溢出一絲青澀的笑容來。她想,即使所有的人都討厭她,她也要為了這個世界上唯一不那麽討厭她的人好好努力,努力地學好靈術,證明給他看,她還有那麽一點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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