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都散去了,清水墓中也還是先前縈縈繞繞的樣子。無妄之水是低緩的淺碧色,墓中不見天日的空氣是寶碧色,就連站在地上細細一聞,似乎連那空氣中浮動的味道也是一股子擱置久了的黴綠色……


    梁灼人倒在地上,久久沒有說話,她覺得她的人生浩浩蕩蕩的就像是別人搭戲唱曲的一個過場,她看著,聽著、忍著、聽那些人、那些事乒乒乓乓的在頭頂之上砸碎了的直鬧騰,無能為力,無能為力……


    就算再活上幾千年幾萬年又如何,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麽親人了,誰也不在了,徒留一個空蕩蕩的天和地來,讓她在這亂世裏飄零,難道這就是許清池的心願嗎?梁灼心底想著,也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隻是徒然地跌坐在許卿綾的墓碑前,全身抽幹了似的暈了過去。


    ……


    人再醒過來,梁灼一睜開眼睛,已經不是先前的清水墓了,是一座大宅子似的屋子,梁灼就躺在一張金絲鏤空蝴蝶百花帳子裏,身下是千年紅木所做的大床。


    梁灼起身環視了一周,這屋子裏的陳設無論是茶具擺設,還是文案古玩,無一不是原來國輔王府的樣子……


    ……


    挨著床邊的桌子旁點著一支手腕粗的紅蠟,燭淚滴滴答答淋著、淌著,影影晃晃的,隱約間也還能聽得到外麵的夏夜蟬鳴叫的聲音,梁灼甚至能感覺到暑天所特有的那種熱,從地底下鑽上來熱蓬蓬的一陣一陣的襲來,不知為什麽令她回想起槐安遭逢血蟲子的那一夜,那時候天也是這樣悶熱。她的心底恍惚,低下頭去看,所幸脖子上的青銅吊墜也還在那,泛著與周圍不協調的冷冷光輝,梁灼伸手摸了摸手上許清池贈她的玲瓏鈴鐺,心底冷靜下來,許清池斷不是那樣隻為了他自己的一點兒什麽心願,就苦留她一人的自私小人,這中間一定是有什麽她還不知道不理解的事情,但是無論如何,既然自己答應了許清池,就一定要安然無恙的活著,至少要替他完成他所囑咐的那一件事才好。


    梁灼起身往下走,走到了屋子裏的青花銅鏡旁,對著鏡子一照,不由得心底猛地怔了一下,後背頓時涼了一片,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來——


    鏡中的梁灼麵容也還是她自己十三歲時的模樣,頭上也還梳著她未及笄時候的雙環髻,就連身上所穿的衣服也是她十三時餘氏親自為她縫製的撒花穿蝶水裙,她雙手微微顫抖著去摸鏡子中的人臉,雙手不禁微微發抖,就連手上的玲瓏鈴鐺也是鈴鈴鈴的響個不停。


    梁灼想起來,以前許清池曾經和她說過,這世間上有一種很古老的幻術,這種幻術可以以假亂真,令置身其中的人不辨真假從而被困在那幻術之中,徹底淪為幻術的一部分。可是梁灼摸著自己脖子上的青銅墜,想著自己剛才不是明明已經從含情蠱中出來了嗎?怎麽會又重新跳入這幻術之中?梁灼坐在那桃枝木椅上,正愣著神,突然——


    門,“吱溜——”一聲開了,走進來一個人,是少年時期的如意,“郡主!郡主!”如意笑著跳著跑過來,臉上還掛著點嬰兒肥,白白胖胖的一張小臉跑得紅撲撲氣喘喘的,“你可算是醒了,王爺叫您去前院喝茶呢……”


    “喝茶?”梁灼驚了驚,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她一邊聽著如意說話,一邊上上下下仔細地盯著如意看。要知道幻術裏的人即使再怎麽與活人相似,但要是意識清醒的話仔細看看也還是會發現端倪的,因為幻術裏的人本就是靠幻術憑空捏造出來的,是沒有根基飄渺不定的虛物,這樣的人是不能在幻境中行動自如的,而另外一種就是怨靈,被困在幻境中的怨靈,這樣的怨靈倒是可以做到與活人無異,但正因為這樣,所以它們身上總會有一些與凡人不同的地方,比如說會身帶異香,就像是?癩~和莊賢慧的夢裏帶有淡淡的薄荷香,風泊畫周安安的夢裏在先前一部分的時候也是帶著一股子漿洗衣服的新布香……


    可是怎麽獨獨這如意身上沒有任何不同呢……


    梁灼試著慢慢調息自己身上的靈力,結果卻是動也不動,不由得心下一灰,知道自己這下是遇見高手了,竟然可以用幻術製衡了她體內許清池所傳的上千年的靈力!


    “郡主,你是忘了嗎?不是你先前非纏著王爺讓他將今年得到的新貢品‘竹毛尖’茶帶回來給你嚐嚐的嘛。”如意笑著耐心的解釋道,一邊說還一邊湊過來從梳妝台上拿起梳子,將梁灼睡得略顯鬆散的發髻散了下來,又重新梳理起來,嘴裏不住稱讚道,“郡主的這頭發可真是順溜,梳子都梳不住了呢……”


    梁灼低下頭不說話,任由如意的手執著木梳子在頭皮上刮來刮去,不知是如意的手指冰涼還是木梳子的梳齒堅硬,梳著梳著,梁灼感覺頭皮一陣發麻,全身上下滲著說不出的寒意……


    梁灼低著頭,仔細回憶了一下,好像以前梁子雄也是帶過不少的貢品給她,具體的是在哪一年哪一日她早記不清了。她凝視著青花銅鏡上映射出的青銅墜的影子,想著也許就是憑著這個自己才會還保持著清醒的吧,否則按照這樣的幻術,可以將她從清水墓中拖帶而出,也絕不會讓她還保持著清醒。梁灼深吸了一口氣,暗暗道,到了這一步,早不是她可以做的了主的,還不如走一步算一步看看製造幻境的人到底意欲何為。


    梳好了頭發,如意便拉著梁灼往楓廳走去,那是以前梁家來人待客的地方,有時候梁子雄為了清淨,也會帶著梁灼兩個人獨自在那裏麵喝茶賞花暢談古今。


    如意扶著梁灼走了一路,看著梁灼一臉淡然寡心的樣子,心中納悶不由得問出了嘴,“郡主這是怎麽了,看起來怪怪的,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有。”梁灼看著沿途廊簷上追逐打鬧的小斯和丫頭,雖是舊年往事不免模糊了些,但重新見到,卻又曆曆在目鮮活如初,都是些舊人,都是原先梁府的人,梁灼抬頭看天,連天也是繁星點點的,還帶著熱度,心想這哪裏還像是幻境,要不是她遭逢了太多這樣的事情,又加上許清池的一番話,怕是連她自己也要禁不住懷疑起來了吧。


    “嫻兒——”


    隻聽得一聲熟悉的呼喚,疏星朗月裏,梁灼抬頭去看,在梁府的老宅子前,立著一個豐神朗俊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髭須冉冉,笑聲朗朗……


    這不正是她的父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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