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鼻大帝愣了一下,緩緩側過臉凝視著梁灼,但見她一張白瓷般純淨細致的臉映在月光底下,宛若無瑕白玉,眼睛裏閃爍著一絲狡黠的笑,笑起來的時候嘴角總會微微翹起,一笑,兩頰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不由輕歎了一口氣,“阿醜,你還是不肯喜歡我是麽……”


    梁灼呆在那,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幹笑道,“那,那個,阿鼻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她說著又轉頭點了點周圍咕咕冒泡的水珠,喃喃道,“你今天真是,很奇怪……”


    “沒事,”阿鼻大帝抿唇一笑,低下頭緩緩道,“就算不肯也沒事。”


    梁灼怔怔的看著他,突地嫣然一笑,伸出水蔥似的指尖輕輕在水裏撥了兩下,濺了些水珠到阿鼻大帝臉上,笑著說,“你還太小。我看著你和葦裳倒是挺配,你姑姑不也喜歡葦裳麽,我要是搶了你,豈不是平白無故遭了兩人的恨。”


    阿鼻大帝回過頭,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伸出另一隻手在她白瓷般細致的臉上輕輕捏了一把,微微笑著,“那算了,還是我搶了你好了,我不怕誰記恨我。”


    他說完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眼前的湛藍的湖水嘩啦一下,朝著兩邊緩緩推開,中間讓出一條長長的白色鵝卵石鋪成的細細小道……


    梁灼的眼睛亮了一下,耳朵微微一動,似乎聽到了泉水緩緩流動的叮叮咚咚聲……


    ……


    “這個結界怎麽會在千草園下麵?”梁灼走進去,張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著阿鼻大帝,“這個,不是,不是……應該在風刃山下嗎?”


    眼前是一個淺藍色、水晶雕刻般的夢幻世界……


    四周彌漫著水草潮濕而清雅的香味,水荇浮遊不定……


    淺藍色的光,


    柔軟的……


    鋪滿了梁灼所看到的的所有的地方……


    波光傾落,飄零如雨。


    “你還記得你之前說它是水族的結界嗎?”阿鼻大帝走到一棵高大的廣玉蘭樹下,雪白而碩大的花朵之間,他側過過頭看著梁灼:“後來我想了想,原來你所說的就是莽川結界……”


    “什麽意思?”梁灼走上前幾步,一些彩色的魚兒緩緩地從她身邊滑過,琵琶魚、燈籠魚、叉齒魚、綠巨魚……


    ……


    阿鼻大帝的臉在輕輕搖晃的水草間顯得迷茫而不真實……


    碩大的玉蘭花花體如雪,散發著陣陣濃鬱的香氣……


    梁灼隻聽得到阿鼻大帝的聲音,低低的,一字一緩道,“也許姑姑瞞了我一些事情……”


    這和千草園下麵暗藏著靈界的莽川結界有什麽關係?梁灼想不明白,但還是耐心聽著。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離開莫裏哀老頭的前一天晚上,我拿過一個透明水球給你?”阿鼻大帝眼色如水,隔著簌簌的玉蘭花向她看來。


    梁灼想了想,立刻道,“我記得我記得,而且那個透明水球我還好像在哪……在”“對了對了,在凂畘和莊賢慧的綠夢中見過!”怔了一下,不由得張大了嘴,“郝姑姑郝姑姑……你姑姑不會就是郝溫柔吧?”


    阿鼻大帝沒有聽到梁灼後麵的一句話,沉吟片刻,抬頭緩緩道,“我記得姑姑從來都沒有和靈界有什麽瓜葛,她性子散漫,連天上的神仙老兒也不大理會,隻是愛帶著葦裳沒事的時候在人間四處遊曆……”


    頓了頓,“可是她怎麽會有你說的那個綠夢中的透明水球?”阿鼻大帝眉頭輕皺,從玉蘭樹下走出來,他每走一步,


    旁邊色彩斑斕的花朵就懶懶地、


    舒緩而搖曳的、


    慢慢綻放開來……


    “那你究竟是怎麽知道這個莽川結界是在千草園下麵的?”梁灼不死心,還在糾結著怎麽明明該出現在風刃山下的水族結界,竟然跑到了浮雲山千草園下麵的事實……


    “我一早就知道,而且在很早之前,我還陪著姑姑下來玩過,隻是當時沒有留意到什麽青銅墜……”阿鼻大帝頓了頓,慢慢道,“但是我記得七寶。”


    “七寶?”梁灼徹底瞪瞎了雙眼,不可思議的說,“你和七寶老早以前就認識了?你在這裏還見過它?”梁灼怔了怔,低歎了一口氣,慢悠悠道,“我說七寶那個小禍害怎麽那麽沒良心,剛認識你沒幾天就對你唯命是從……卻原來是這樣。”


    阿鼻大帝“嗯”了一聲,“我和七寶老早以前就認識了。”


    “那你一開始為什麽不說,不說你見過七寶,不說你知道我掉的那個地方有可能就是莽川結界?”梁灼輕輕推了下阿鼻大帝,用十分怨恨的眼神看著他。


    “我為什麽要說?”阿鼻大帝看著她,一臉無辜,“剛開始我和你又不熟……”


    “你”梁灼指了指他,牙齒咬得格格響,“那你現在帶我來幹嘛!我現在和你很熟,很熟麽!”


    阿鼻大帝看她生了氣,微微一笑,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劃了一下,柔聲道,“現在你是我娘子了嘛,我想看著能不能幫你早日知道你的本元是什麽……”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麽……”


    梁灼聞言,渾身一個激靈,往後一跳,雙手抱胸,十分警惕地盯著阿鼻大帝,“你,你不會想以這個為條件,逼我從了你吧……”


    “去你大爺的!”阿鼻大帝轉過臉嗤笑一聲,“愛知道不知道。”


    走了幾步,又側過頭朝著梁灼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慢慢悠悠道,“嘖嘖,就你這樣的,也是我一時瞎了狗眼才會看上你。”


    “唉,現在想想,就是打發你來給我墊床,也還是會硌疼了我的細皮嫩肉呢……”說完渾身微微一抖,屁顛屁顛朝前走去。


    “阿鼻,你就是我大爺!”梁灼哼哼了兩聲,蒼天啊,她竟然被一個男人這樣嫌棄,而且還是一直表現出對她有著誓死不渝忠貞不屈愛情的男人!


    他他他,難道……


    “喂,想什麽呢?”阿鼻大帝走過去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梁灼,壓低了聲音問,“嗯……現在有沒有一種心底很失落很失落的感覺?嗯?”


    阿鼻大帝輕輕一笑,眼神促狹,“就是突然從雲端跌倒地底下的感覺?那個,你看,一個一直很喜歡很喜歡你的人,突然有那麽一天不喜歡你了……”


    阿鼻大帝說著,俯身貼在梁灼耳際,幽幽補充道,“而且還很嫌棄你……”


    “一個你不喜歡的人竟然還嫌棄你,哇哇,有沒有很難過很難過……”


    最後一句話,極是輕柔,入耳舒適,“有沒有想著,一定要奪回他的心的感覺?”


    “奪你大爺!”梁灼忍無可忍,滿麵通紅,伸手朝著阿鼻大帝頭上敲了一記,“我看你今天是腦袋被魚豆腐泡過了吧,有毛病啊!不透氣啊!”


    “嗬嗬,竟然真生氣了呢……”阿鼻大帝揉了揉頭,笑了笑,“嗯,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


    “逗你大爺!”


    阿鼻大帝怔了一下,目不轉睛地盯著梁灼看,“你,你現在……”


    “我告訴你,你最好現在什麽都不要說,不要再挑戰我!”梁灼用手指了指他,咬牙切齒的警告道。


    “你現在怎麽說話越來越像我,張口閉口就是你大爺的?”阿鼻大帝說著低低笑了一聲,“我記得你以前不怎麽說的……”


    “說你大爺!我……”梁灼剛一罵出去就後悔了了,是啊,自己什麽時候張口閉口就是你大爺我大爺的,她可是國輔王府嬌滴滴,有修養、有內涵、高端大氣上檔次低調奢華有內涵的郡主妹紙,這是……這是怎麽了?


    說完臉燒得更紅,幸虧她素昔反應快,抹了把臉立刻換了一副溫柔似水,小鳥依人的樣子,軟軟道,“你先前說的那個透明水球還在不在了?拿來給我看看……”


    “不在。”阿鼻大帝搖了搖頭,眸色淡然,“在我姑姑那。”


    “你大……大,”梁灼舌頭在嘴裏來了個一百八十度急轉彎,笑眯眯接著道,“這樣總不大好吧,既然這樣,我們一不做二不休,這就去找你姑姑……”


    說完也不給阿鼻大帝說不的機會,拉著他的手就往外跑,剛一走到結界的界口,突然一陣冷風刺啦一下吹來,梁灼渾身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仰頭去看——


    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揚起了紛紛的大雨,嘩啦啦、嘩啦啦的,大雨如注,在界口處掛起了茫茫水幕……


    阿鼻大帝從後麵拍了拍梁灼的肩,眼中溫柔,輕聲說:“雨這麽大,還是不要出去了。你現在的身體經不起幾下折騰的……”


    她站在原地,望著外麵紛紛揚揚的大雨,瞬間失神,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麵迅速漫過一陣酸楚, 覺得心裏濕漉漉的,像是那些雨水一滴一滴都下進了她的心裏……


    躊躇了一會兒,慢慢道:“好吧,反正你也不會吃了我。”


    後來隔了很久,她才知道她見不得大雨,不是因為大雨本身的原因,而是曾經陪著一起經曆大雨的人。


    ……


    “你知不知道我進過很多人的夢,凂畘的、周安安的,他們曾經都有過很甜蜜很甜蜜的時候,可是最終,最終還是化成了一縷虛無縹緲的執念……”


    “我最怕的是這個天地間或許早就沒有了我,我也隻是別人的一個夢,或者……你們都是我一廂情願的一種執念,一個夢……”


    “我怕,怕自己是夢,又怕自己連夢都不是……”


    梁灼的聲音越來越低,外麵的雨聲卻漸漸大了起來,阿鼻大帝讓梁灼枕在他的雙膝上,麵色淡然,手指輕輕撫摸著她水滑柔軟的發絲……


    “以前我總想著要和父王呆一輩子,後來遇上墨池也就是許清池,我又打算要和他生活一輩子,生很多小孩,每一個小孩的名字後麵都要有一個嫻字,嫻靜、嫻貞、嫻意、嫻揚、……”


    “我以為我會做母後,然後做祖母,然後沒事調教調教兒媳、孫媳……”


    阿鼻大帝撲哧一笑,“那孫子孫女,是不是要叫鹹菜?嫌棄?”


    又頓了頓,“嫻兒是你的閨名?”


    “嗯。”


    “那你現在呢,想生幾個?”


    “沒有,我現在想知道我的本元是什麽,然後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獨自一個人生活。”


    阿鼻大帝搖搖頭,歎了口氣,“一個人幹什麽?”


    “ 一個人,擺脫一切在一個很小很小的地方,每天太陽一起來的時候,就出來曬曬太陽種種花草,不用見任何人,不會有欺騙,也不會傷心。”


    “每天啃樹上的果子,天氣不好的時候躺在被窩裏扮死屍躺上一天……”


    “又或者躲在被窩裏麵聽窗戶外頭的雨聲,在整個冬天躲在被窩裏啃著烤地瓜畫小白豬……”


    “ 如果要死,我希望我死的安然一點,我希望不論結局是什麽,我都可以不那麽害怕,”梁灼眼眶濕潤,手不自覺地抓著阿鼻大帝的手腕,哽咽道,


    “不知道為什麽,我對我的本元有種特殊的預感,我覺得我會下場很悲慘,我有時候做夢會做到,但是每一次就在我快看到的時候就嚇醒了,我好害怕……我不敢想……”


    “不要怕,”阿鼻大帝緩緩抬起手,溫柔的摸了摸她的臉,低聲說:“夢都是不作數的。”


    “或許吧。”梁灼笑了笑,慫慫鼻子,將眼淚鼻涕全部都就勢擦在了阿鼻大帝的衣服上,梁灼蹭了蹭,覺得阿鼻大帝的衣服料子真不錯,很軟,有很好聞的味道。


    ……


    嘩啦啦、嘩啦啦……


    阿鼻大帝和梁灼躺在淺藍色的莽川結界中,像是躲在母體中安然靜謐的嬰孩,結界之外,大雨瓢潑……


    “以前有月亮的晚上,我母後就會給我唱個小曲,可是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梁灼說著說著,輕輕翻了個身,轉過頭去睡著了。阿鼻大帝一動不動,輕輕用手臂攏住她,眸色如水。


    ……


    天快亮的時候,梁灼又翻了個身,迷迷糊糊躲到了阿鼻大帝懷裏,呢喃道,“阿鼻,其實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是我不能知道……我寧願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這樣有一天你就不會變得不喜歡我……”


    “……父王以前很寵我的……可是有一天父王突然走了……突然不寵我了……不寵我了,那種感覺好害怕,像是天都塌下來了……好害怕……”


    “不要拋棄我,不要離開我……不要不要……”


    梁灼夢魘一樣咕嚕嚕說了一通的話,又突然安靜下來,臉色如玉,小小的身體蜷縮著,一直縮,縮成一團,拚命地往阿鼻大帝懷裏躲……


    阿鼻大帝覺得鼻梁骨酸酸的,眼眶有些濕潤,這樣膽怯害怕的梁灼,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真想將她揉進骨頭裏,揉到血液裏去,從而保護著她不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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