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才亮聞初顏就出門了,沈子欽的車停在距離房子大概兩三百米的地方。


    深冬早晨的氣溫低的過分,濕潤的晨霧夾雜在冰冷的空氣中,她被凍的有些吃不消,即便隻有沒多少的距離,她還是拎著一些幾個饅頭和牛奶一路小跑至沈子欽的車前,以抵擋寒意。


    沈子欽看上去還有點沒睡醒的樣子,雙手擱在方向盤上,雙眼微闔。


    她把饅頭遞給他,“吃了嗎,給。”


    “嗯。”他又發動車子。


    遙山公墓在郊區的另一端,一路上開始的時候兩人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到了後來,可能是因為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反而變得沉默。


    陸茜的墓在半山腰往上的地方,他們到達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但霧氣還未全部散去,車子沿著公路開了一會兒就不能再往上開了,沈子欽從車後箱裏拿出一捧白菊,上麵居然還有零星露水,想來是今天一早他就去買的。


    兩人沿著不算窄的山路往上,好在這座山丘比較矮,二三十分鍾後便看見了一排墓碑。


    陸茜的墓碑還是比較好找的,她的身後事是由費祁負責的,一切都很妥當。被開辟出單獨一塊墓地來,墓碑被一圈鐵灰色的柵欄圈起,就連底下的小草都長勢很好,甚至開出了小小的不知名的野花。


    這是一塊雙人墓穴,旁邊還有一塊碑同她的並肩而立,隻是上麵的字還是紅色的。


    照片上的她恬靜的微笑,嘴角兩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黑色的長發及腰,一切都還是當初的樣子。


    沈子欽將花束放在她的墓前,而那上麵也擺放著一些看起來還很新鮮的貢品,一看便知是有人長期不間斷的在照料這塊墓地。


    聞初顏像是料到這些似的,沒有表現出一丁點驚訝和詫異,她從包裏拿出一盒包裝精美的甜點,“你最喜歡的鳳梨酥。”


    “好久沒有運動了,今天才爬了這麽一會兒山就覺得累,好像以前的那點精氣神全不在了,”她就地坐在了墓前,就這樣跟照片裏的女孩平視,“你會不會怪我一直沒來看你呢。”


    “其實我不是怕來看你,我是怕麵對我自己。”


    “可惜你不喜歡喝酒,不然我覺得現在我們要是能一起喝一杯也是很好的。”


    自嘲般的笑容掠過嘴角,“喂,你就這麽一走了之,是不是把我們這十幾年的交情當做空氣了啊。”


    “我們不是說好要當一輩子的難姐難妹嗎,以後也要一起互相照顧,不是說好的嗎?再難熬的事也會過去,你是不是真的計較那些,如果你活著,”她在這山林間的語氣似乎是飄渺的,“隻要你活著,我一輩子也不可能說出口的,你究竟是為什麽這樣做?”


    ……


    沈子欽不知何時已經遠離了這一方小小天地,留給她相對自由的空間。他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盯著她的背影,那坐著縮成一團的身體,抱著雙膝,對著那張照片喃喃不知說些什麽的她,他很悶。


    陸茜出事的時候他也是最早到達現場的那幾個人之一,她是一氧化碳中毒,一家三口誰也沒有幸免於難,統統搶救失敗。


    他們幾個一路跟著救護車來到醫院,費祁也是懵了,腳上還踩著一雙拖鞋,外衣也穿反了,聞初顏也是,整個人都像是被嚇傻了,瑟瑟發抖,眼淚止不住的流,他自己也是,六神無主。


    他勉強算是最冷靜的那個,但還是坐不下來,隻好在外麵踱步。


    漫長的等待後,傳來的卻是壞消息。


    費祁發出一聲暴喝,拳頭打在了消防栓的玻璃上,頃刻間玻璃凹進去一塊,蜘蛛網般的縫隙帶著血跡。


    這巨大的衝擊使得每個人都魂不守舍,他們都是第一次如此直麵身邊人的離世,理智也蕩然無存。


    而一切就是從那時拉開了序幕。


    陸茜的生父不詳,從小就是跟著母親過,後來母親改嫁至現在這個男人,兩人並未再生子,然而,她的母親似乎也沒有跟以前的親戚朋友聯係了,而繼父這邊的親友竟然也寥寥無幾。


    身後事像是理所應當的被費祁承擔下來,那些日子裏的他,連沈子欽都頗有些感慨和同情,他沉默寡言把所有都安排好,守靈也是一個人守,在聞初顏提出要輪流來替他時,他隻淡淡的說:“她有我就可以了。”


    在沉默中井井有條的處理著那些雜事,包括墓地的選址,那時的費祁的生意已經走上正軌,正處在巔峰期之前的衝刺階段。他卻說自己在遙山已買了這塊不能說是貴的墓穴,陸茜下葬的同時,他也在一旁的墓碑上叫人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日秋風颯颯,沒有陽光,亦沒有雲彩,整個天空像被一個巨大的布簾遮住了顏色,老天無聲的俯視著這群人。


    但事情到這裏並沒有結束。


    警方做例行檢查的時候在陸茜的書桌上發現了一封遺書,上麵言簡意賅的表明了這次的事故是由她策劃的。


    紙上隻字未提她為什麽選擇做這樣的傻事,甚至沒有留給任何人一句遺言,這張單薄的紙與其說是一封遺書,倒不如把它當成一份認罪書。


    她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在清晨尚未到來的時分,擰開了煤氣罐子,又是怎樣鎖住了房門和窗戶,再不會有人知道。


    與此同時,還有一本日記本被搜羅了出來。


    聞初顏在警局看到那個日記本的時候心裏咯噔一下,那天藍色的封麵上塗鴉著一隻黑白的兔子,就算不翻開來她也知道裏麵淩亂的記載著每天發生的事。


    這是她的日記本。


    在這之前,這本本子已經失蹤了好久,在上大學前她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也許隻是潦草的幾筆,但一定會寫,有一天晚上她怎麽也找不到這本本子,還以為是被聞陌陌偷走了,於是板著臉讓聞陌陌交出它來。


    聞陌陌有些不以為然的說:“什麽本子啊,我都不進你房間的。”


    雖然知道她說的是假話,但那表情看上去不像是在作假,而且從那晚到今天自己一直沒離開過家,聞陌陌不具備作案時間。


    所以她隻當是那本子自動消失了,可能過兩天就能找到了。


    再後來她上大學了,就也把遺失這個日記本的事情拋之腦後了。


    事實證明這本子不是消失了,而是被陸茜偷偷拿走了。


    回想起來,高考完的那個暑假,陸茜常常上她家來,兩個人關在她的小房間裏竊竊私語著,也許她就是在那時候拿了她的日記本。


    這是再壞不過的結果了,因為本子上有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少女心事,包括最好的朋友陸茜。那裏麵是她對費祁的那些小心思和不敢言說的愛慕,甚至還有幾張他的素描。


    她坐在警察局裏麻木的一遍又一遍澄清彼此是要好的閨蜜關係,到後來,她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了,自己是不是那個嫉妒著好朋友,暗戀著好朋友的男朋友,覬覦著對方感情的人了。


    後來證據不足,而且當事人俱已身亡,這個案件就那樣不了了之了。


    這件事不知怎麽的還傳到了學校,走路吃飯都有人對著她嘀咕,聲音又很小,她如芒刺在背,終日過的都渾渾噩噩。


    她跟陸茜都在本市的大學裏念書,倒是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住校。


    而自從陸茜走了以後,同宿舍的剩下兩人怕觸黴頭也不想見到她都紛紛失蹤了,她躺在床上,看著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陸茜的水杯和書籍,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試圖去找費祁解釋,但他連見都不肯見自己一麵。


    即使見到了,他看她的眼神變得冰冷而不屑,好像她是一個什麽讓他感到厭惡的東西。


    後來她就病了,病到直接休學。那病像是猛獸,一下子席卷了她所有的生命力,有幾次沈子欽去看她,她的臉白成了一張紙,他就在她耳邊威脅她,“你給我聽著,你要是敢自暴自棄,我就去殺了費祁給你陪葬。”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起了作用,她纏綿病榻很久,才一點一點的活過來。


    才好沒多久,她又去找費祁,他不肯見她,她就在門口等,等啊等啊,等到日暮西下,等到大雨淋遍,他還是不肯見她。


    她直接昏了過去。


    --


    “你偷走了我的本子,卻忘記給我一個答案。”聞初顏一撐地,站起來,“現在答案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就是想告訴你,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想當你的哥哥。”


    沉默的女孩始終帶笑溫柔的凝視著她,時過境遷,她永遠都不能再回應她,但她願意相信,陸茜對她從無惡意。


    這是對友情的信任,她終於能坦蕩的見她。


    下山的時候沈子欽才問了句,“還好吧?”


    聞初顏點點頭,“很輕鬆,我覺得我沒有來錯。”


    “每個人都要向前看,”他稍稍思忖,說給自己,說給她,“人生太短了。”


    窗外飛速流走的景色將她重新拉回了現實的生活,她後知後覺想起他要出國的事,“你明天就走嗎?”


    “明天傍晚的飛機。”


    “哦,早去早回。”


    “……”


    “等下我請你吃飯啊。”


    “這還差不多。”


    聞初顏終於完成了自己的承諾,請沈子欽吃飯,而且不是麻辣燙,她挺驕傲的說:“是不是很感動啊?”


    他嘴角抽搐,一本正經的說:“很感動,欠了這麽多年的債今天才還。”


    她從車上下來之前對他說:“過年等我短信!”


    說罷就跑走了。


    沈子欽一直等到她的背影都完全消失在視野中才驅車離去,夜色降臨,他的雙眼染上一層不知名的光彩。


    聞初顏打開房門一片黑蒙蒙的,正奇怪怎麽王媽連燈都沒開,然後去摸索牆上的開關,一邊脫鞋,摸來摸去發現不對勁,直到她摸到一個硬邦邦的泛熱的東西。


    “摸夠沒有?”那上麵微微震動似乎是從胸腔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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