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草 三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於是,我站在階梯上。


    眼前還有一個我。


    【我會任性的變得幸福,所以你也任性的尋找你的幸福】


    他這麽說道。


    ——別開玩笑了


    擅自把我舍棄,擅自把我撿回去,擅自自我滿足,之後擅自變得幸福,搞什麽啊。


    【不該是這樣吧】


    我雖然試著這麽說道,但是他好像聽不到我的聲音,睜開雙眼的他隻是仰望著霧蒙蒙的夜空。


    突然,他用我從未見過的笑容笑了。


    好似邊哭邊笑,如同逐漸溶解的冰般我所不知道的表情。他自己肯定也不知道自己還能露出這樣的表情吧,至少到剛才為止還是他一部分的我是這麽說的,所以肯定沒錯。


    【永別了】


    作為留在這裏的最後一句話,他消失了,就像從未存在於此處一樣的不見了,沒有演出效果,沒有感情殘留,就這麽消失了。


    於是我被獨自留在了階梯中段。


    三月的階梯島異常寒冷,現實裏的我是從夢裏來到階梯島的,所以我現在穿著的衣物隻有單薄的睡衣,我一邊搓著臉一邊說道。


    【時任姐】


    嘶啞的聲音,畢竟冷的難以說出話來。


    【時任姐,求你說說話吧】


    然後聽到她的聲音。


    【歡迎回來,七君】


    歡迎回來?真的嗎,這是準確的說法?


    我回頭望去,時任姐在我下麵五節階梯處站著。


    【我究竟是誰,時任姐究竟從他身上奪走了什麽?】


    【那種事無所謂吧】


    我,現在的我,和被他所拾起之前一樣,保留著對堀的愛情以及對真邊的信仰。不同的隻是我知道現實裏這幾天發生的事,除了看到受傷改變的真邊由宇之後流下眼淚以外,和之前的我完全一樣。


    但,這樣的話,他究竟失去了什麽?


    我和他完全一樣的話,究竟有哪邊不同?


    時任姐微笑著。


    【七君,你能什麽都不舍棄嗎?】


    我點點頭。


    【當然,什麽都沒舍棄】


    【真的嗎?應該沒這種事吧?誰都一樣不是嘛,在選擇什麽的同時也在舍棄些什麽。就算不做出任何選擇,那也不過是放棄了選項而已,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舍棄些什麽】


    單純隻是視點不同的看法而已。


    考慮這些毫無意義。


    【我認為任何人最初都是一無所有的,隻是在做出選擇時能夠一點點積累些什麽,所以就算我們做出什麽抉擇,又或者不做出什麽抉擇,我們都沒有舍棄任何事物】


    【就像是在詭辯呢】


    【沒錯,你我都是】


    將一切視為自己所舍棄的和將一切視為自己所獲得的,兩種詭辯攜手共舞的感覺,當然隻是重複著相同的動作的,沒有盡頭亦毫無意義的舞蹈。


    【就像另一個我說的那樣,因為拘泥於自己本色而對自己的變化感到某種欠缺】


    根據視點的不同,自己在生活中不斷地失去著什麽,但換個角度,也在同時不斷獲得些什麽,那麽考慮這種事不是很蠢嘛。


    【我想見堀,請讓我見她】


    【見麵了想怎麽做?】


    早已決定。


    【決定今後的事】


    【但是你否定了階梯島】


    【誒誒】


    為了否定階梯島而將我撿了回去,這種事當然不被允許。將魔法作為自己無法成長的借口,當然也是不被允許的。


    可我確實這麽做了。


    從階梯島之外踐踏了她的夢想。


    【但也因此我不得不去見她,必須和她商量今後的事】


    可以的話想要重新來過。


    為了將所有錯誤一個個糾正。


    不是為了欺騙也不是為了舍棄什麽而是為了獲得什麽,我必須作出決斷。


    【可以是可以,但有意義嗎?現在我才是魔女】


    【那可不關我的事,需要的時候請還回來】


    【能做到嗎?】


    【大概吧,為什麽時任姐重新變回魔女了呢?】


    【為什麽呢】


    她略微歪斜著腦袋,率直的考慮著。


    我對雙手哈了口氣取暖,吐出來的白色氣息瞬間消失在周圍。


    終於,時任回答道。


    【是意外的發現我很幸福嗎】


    【那可太好了】


    【確實很棒,多虧了那個孩子】


    【堀?】


    【恩】


    【堀做了些什麽?】


    【創造了階梯島,肯定了魔法】


    【這算是時任姐的幸福嘛?】


    【一定是吧】


    【為什麽?】


    她啪的打了個響指。


    不是什麽清脆的聲音,就像潮濕的梅雨季節空氣般的聲音。緊接著我頭上有什麽東西落了下來遮住視線。


    我拿到手中一看是件柔軟的大衣,估計是開士米羊衫絨製的。


    【很冷吧,大概會說很久】


    時任姐坐在階梯上。


    我把大衣穿在外麵坐在她身旁,大衣就像被施了魔法般甚至驅散了我手與臉寒冷。


    【那是我還不是魔女時的事】


    時任姐仰望著被濃霧籠罩的夜空。


    【大概在八年半以前吧,在這個世界還沒創造出來之前,宛如神話時代的那一天,我在車站前看到一位女性在哭泣】


    2 時任 八年前


    在車站前看到了一位哭泣的女性。


    時任認識她,是高中時的教師,美術部的顧問老師。那位女性也是同一所學校畢業,一部分和她比較親近的學生稱呼她【前輩】。


    前輩的眼淚,奇妙的擾亂了時任的心,想要知道她淚水的理由。不,那不該稱之為想知道。就像是在浴室裏洗頭發時聽到了怪聲那種討厭的感覺,雖然討厭但是不得不去確認背後,那種銘刻於心中無法忽視的不安。


    所以那天夜裏,時任用了魔法。


    隻限那晚將她也一起帶入魔女世界,窺探她的想法。


    要了解她哭泣的原因並不是難事,她有位戀人,是位比她年長三歲的溫柔男性,兩人曾經約定將來。


    前輩的戀人現在坐上了輪椅,原因是血液細胞基因變異造成的機能障礙,導致貧血非常嚴重,甚至無法正常走路。


    一年前投入藥物治療帶來了暫時性改善後,一年後的現在再次發作了,而且現狀特別糟糕。有進行手術的必要,但為了實施手術需要先提高身體狀況,而這點非常難辦。投入比較強效藥的話他的身體有可能會先支持不住,所以隻能慢慢調養等待時間經過逐步改善。


    理所當然會出現的必然問題,同時進行教師工作和醫院看護肯定很辛苦。時任高中畢業開始工作後沒多久就因為過勞而倒下過,同時身體上的不適也會導致內心愈加疲憊,但前輩也不能辭去工作,高額的醫療費雖然從國家製度上有一定的補貼,但持續這麽長時間還是耗資巨大,兩人為將來留下的存款已經見底。


    當然無論前輩多麽辛苦都沒打算對戀人見死不救,但另一方麵也察覺到了對方已經不打算完成和她結婚的約定。比起給所愛一直添麻煩來延長自己的壽命,不如早點平靜的接受死亡,也就是說在考慮自殺


    。


    今天前輩和父親討論了這些,她的父親也認為應該和戀人分手,因此發生口角,互相說了不少不該說的話,但最終讓前輩流下淚水的理由,還是她自己有些認同父親的看法。


    【不也是,一種解決方式嗎?】


    時任說道。


    說出口之後突然感覺還真是說了很蠢的話,當時的時任才十九歲,前輩已經二十七歲了。對她而言,大概一點也不想被去年的學生這麽說吧。


    但前輩既沒有發怒也沒有笑,目前她處於被時任魔法影響的某種洗腦狀態中。此時的她不會對時任是魔女這種事有任何懷疑,也不會說出違心的話語,就像這樣意識被時任重置替換了。


    所以前輩率直的回答道。


    【我也開始這麽想了,雖然我很愛他,但和他一起的未來很難讓我相信會是幸福的,以現在的狀況持續下去,太辛苦了】


    【我有能幫到前輩的地方嗎?】


    【不知道呢,我不清楚魔法的能力,能治好他的病嗎?】


    【不】


    魔法在現實裏是無力的,雖然在魔女世界裏能創造一個沒有病痛的他,但對現實沒有任何影響。


    【我能做到的也就是抽出一部分人格而已,雖然很極端,但是能抽出前輩的不安,或是相反的將前輩對他的愛情完全抹消】


    【都不需要】


    她立即回答道。


    理所當然的。


    那麽,時任繼續說道。


    【那還可以從前輩的戀人那裏把消極的情緒全部抽出】


    這個提案多多少少引起了前輩的興趣,她突然皺緊眉頭,用痛苦的表情說道。


    【但我相信他】


    是不是感到魔法被人否定了呢?


    這句話讓時任的內心焦躁不安。


    【相信這個詞聽起來真美好,一旦這麽說的話,就有一種能容許自己袖手旁觀的感覺】


    【你想說什麽?】


    【隻是相信而沒有任何具體行動不過是在逃避】


    【但也不能擅自用魔法改變那個人的想法不是嘛】


    【為什麽?隨心所欲就好】


    時任感覺自己的話,的的確確就是魔女的發言而笑了。


    當然,內心也有這樣的想法。


    【比如說他割腕自殺而前輩偶然目睹了的話,肯定不會說什麽因為本人這麽決定而放任他去死吧?肯定會自作主張的幫他止血,叫救護車什麽的不是嘛?而如果我剛好在那裏且說能用魔法治好他的話你肯定也會同意的吧?】


    她不快的咬著嘴唇。


    【確實你說的沒錯,可現在情況完全不同】


    【不,發生在眼前會去做的事,想象中無法決定下來不是在逃避嘛】


    前輩用很可怕的眼神盯著時任,感覺不到暴力,也沒有刺穿人的銳利,感覺不到危險,是那種負麵情感噴薄而出的那種眼瞳。


    在她說話之前時任率先開口。


    【或者說你真心希望戀人就這麽死去比較輕鬆?】


    盯著時任的眼神更加險惡了。


    【不要說這些蠢話】


    生氣也是當然的。


    時任歎了口氣。


    【抱歉,說得太過分了】


    【不】


    【我是前輩的同伴,而且魔法應該是能推前輩一把的】


    無論哪個方向,都可以推一把。


    前輩確實愛著戀人,但另一方麵戀人也很明白自己給前輩帶來了多大負擔,同時,雖然隻有過一絲,但前輩確實想象過戀人就這麽死去的話自己能得到解脫。


    那麽讓前輩變得想要離開戀人的話是不是也能算是一種解脫呢,還是說相反的,和戀人同甘共苦的現狀,能讓她對此率直的感到高興來作為對她的救贖呢。


    無論哪邊,至少比起現在的前輩而言,肯定是更加幸福的才對,可她卻並不希望魔法的幫助。


    【下次再談吧】


    這麽宣告的同時時任使用了魔法。


    把前輩在魔女世界的記憶抹消之後,意識送回現實世界。


    那之後時任一直在想著前輩的事。


    純粹的希望前輩能獲得幸福,發自真心地,但同時也想要證明魔法的價值。


    前輩的生活總是一成不變,白天在學校講課,晚上去照顧戀人。每天都打開那扇沉重的非常規時間探病入口大門,稍微和戀人說說話,整理房間,帶走換洗衣物。住所和醫院有不短的距離,所以每天回到家時都已經更換日期,夜裏一邊擔心著洗衣機的聲音會不會擾鄰一邊洗著衣物,之後才會睡覺,到了早上又去學校。


    時任平均一個月把前輩帶進魔女的世界談話兩次,而她從沒有拜托時任使用魔法。


    【沒有辦法啊】


    她說道。


    【並不是說抱有什麽希望,愛著那個人也好,無法尋求幫助也罷,重複艱難的每一天也好,我無法簡單地放棄,放棄的話,一切就真的結束了,我很害怕】


    就像越季的昆蟲一樣,她的身心也確實不斷被削弱著。笑容逐漸失去活力,言語缺乏情感起伏,但卻會在不經意間讓人驚訝的爆發感情性的話語。


    悲哀的變化。


    很難說是當事人的時任都快哭出來了,看到疲憊不堪的她,想起美術室裏的前輩讓時任愈加難受。


    *


    【差不多該不想聽我說下去了吧?】


    時任問道。


    身旁的七草稍微繃起臉認真說道。


    【最開始就不覺得會是讓我想聽的話】


    那倒是,這肯定是無法挽回的悲劇,就算是七草也肯定明白的吧。


    【那就在這裏結束吧】


    【不,請讓我聽到最後】


    時任點了點頭,之後用盡量不包含感情的語調繼續說道。


    【那之後過了一段時間也沒有任何改變,前輩還是身心疲憊,戀人也處於痛苦之中,就那樣,隻有時間不斷流逝,兩人就這樣到達終點也沒有絲毫不可思議】


    終點,七草小聲的琢磨著。


    沒錯,終點。那究竟是什麽樣的終點時任也不明白,當時沒能明白,現在也沒明白,總之稱呼其為終點。


    最好的結局當然是戀人的病完全治好了,當然這不是什麽天方夜譚,但自然存在不是這樣的終點。他死去的話前輩也會得到解放,肯定會非常傷心吧,但因為他的死前輩一定也會有某種安心吧,對這份安心抱有著罪惡感,迎接自己新的生活。


    【不過,出現了第三位登場人物,戀愛故事裏爛大街的那種發展不是嘛?根據見解不同可以稱之為三角關係的狀況】


    那位登場人物是前輩父親找來的相親對象。


    他和前輩見過麵,曾經是初中時的同級生,甚至實際上相親的話題還是由他發起的,但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他開始主動接觸前輩。


    【是名叫中田先生的男性】


    七草對時任說出口的名字有些印象。


    也沒有什麽不可意思的,中田先生現在也在階梯島,在這座島剛被創造出來的時候他就是最初的住民之一,應該也和七草他們見過麵。


    時任繼續說道。


    【簡而言之,中田先生說了請以結婚為前提和我交往諸如此類的話,從此,前輩們的關係開始出現變化】


    *


    中田先生家裏是某處的地主,從祖父那一代開始開醫院,而在父親這代規模變大了不


    少,中田先生自己也考取了醫生執照,話雖如此但也不是能治療那種疑難雜症的醫院,和前輩的戀人並沒有什麽直接聯係。


    而且前輩和中田雖然上過同一個中學但也不是多親密的關係,在前輩的記憶裏基本沒有留下任何印象,聽到名字能不能回想起長相都很難說的那種。


    而另一方麵,中田先生很喜歡前輩,而且單方麵的喜歡了很長一段時間,也不是她有什麽特別吸引中田先生的地方,甚至是中田先生自身也不太理解的哪種。


    總而言之中田先生從中學那時開始,就暗戀著幾乎沒有說過話的前輩,而那份感情一直埋藏在心底,就像時間膠囊一樣仔細的密封著,從那之後過了十年的現在,開始了身為醫生的工作以後重新打開的感覺。同時那份愛情還和中學時一樣,毫不褪色的展現了出來。


    時任也曾把中田帶到魔女的世界,窺視他的真實想法。


    剛踏入二十歲後半的中田先生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男性,一眼就能看出的昂貴西服灑落的包裹全身,展現出他的清潔和知性。但時任看著他的眼瞳,卻感到了不可思議和不安,那種不安很像前輩的淚水。明明是比自己年長更像是大人的人,卻有某種缺陷,這種類似於違和感的感覺交織而成的不安。


    【為什麽事到如今才去告白?】


    時任問道。


    語氣中包含中學時的這種戀愛請在畢業時完結這樣的氛圍。


    中田冷靜的回答道。


    【我不是個精明的人,什麽事都隻能一件一件的去處理】


    【於是?】


    【我想要成為醫生,雙親也是這麽希望的,自己也對這個職業有所憧憬,但很可惜我並不是腦袋特別聰明的那類人,在成為醫生之前隻能一心一意的去完成這件事】


    原來如此,時任點頭認可。


    於是已經成為醫生的現在,中田先生終於決定去接近心儀的女性。


    很容易理解的話題,不過作為戀愛啊夢想啊這類的話題而言,感覺還真是好懂過頭的那種。


    【但她已經有戀人了】


    時任試著提醒他這個事實。


    中田先生點了點頭。


    【但還沒有結婚】


    【若已經結婚的話你打算怎麽辦?】


    【不太清楚,大概會送上花束作為祝福吧】


    【即便在對方眼中,你隻是一位記憶裏沒什麽印象的高中同學?】


    【是的,很惡心吧。但總而言之成為醫生之後我想讓自己的初戀有個結果,無論以什麽形式】


    【直接求婚也好,送花祝福也罷】


    【就是這樣】


    還真是很奇怪的想法。


    學生時代對不是很熟識的對象抱有戀心,這我倒能理解,畢竟那個年齡對戀愛充滿幻想。但那已經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之後沒見過麵的現在,還能維持不變嗎?


    【關於她戀人的事情,稍微調查了一下】


    中田先生說道。


    時任苦笑著。


    【那也是讓人心痛的話題呢】


    【誒,是的,但我不想後悔,所以我會竭盡所能。我真心希望她能獲得幸福,當然對象是我的話更好,但不是我也無所謂】


    【他能治好嗎?】


    中田先生手抵著自己細細的下巴思考了一會。


    最終還是緩緩的搖了搖頭。


    【能治好的概率不怎麽高,我認為年紀輕輕就去死的人不太適合作為一生的伴侶】


    【你要以通常價值觀去評判別人的幸福嗎?】


    【對我而言這是難以理解的問題,那麽換個說法,就按照我個人的標準,以我個人的價值觀而言,比起他我更能給予那位女性幸福】


    他的話確實符合一般價值觀吧。


    作為結婚對象而言,比起不知何時就會喪命的住院病患,具有相當規模醫院的繼承人得分肯定更高。感覺中田現在的表現過於不講情麵,但也沒辦法,時任從他那裏奪走了謊言。既然中田先生心裏確實是這麽想的話,也不需要再懷疑他的人品。


    中田繼續說道。


    【雖然我很猶豫,但還是向她提出了提案】


    【什麽樣的提案】


    【關於她戀人的事,我家病院雖然很難提供什麽有效的幫助,但可以介紹給他更好的醫院,比如說把他帶到國外的大醫院,嚐試一些還沒得到國內認可的新藥,是那種在臨床試驗中已經獲得不錯成果的。還有,更直接的關於金錢方麵的援助我也可以幫忙】


    沒有斟酌詞句,時任直接的問道。


    【也就是說,作為拯救戀人的代價,讓她成為你的人?】


    中田搖搖頭。


    【不,和我的求婚無關,我隻是希望她能獲得幸福而純粹的以善意作出的提案】


    【可是】


    時任的話語停在這一個詞上。


    中田點頭認可,繼續說完時任打算說的話。


    【是的,她是無法將兩件事情分開考慮的,這種事我也很明白】


    【無關你的意誌,她聽起來和脅迫大概沒什麽區別】


    【正是如此,但是,我又該怎麽辦呢?是不是該對身心疲憊的她和將要死去的他袖手旁觀比較好呢?再進一步說,難道我應該扼殺自己對她的戀慕之心嗎?】


    當然不是。


    這不是那種能說該怎麽做的話題。


    中田先生的行動看起來確實很惡心吧,至少對時任而言無論他采取什麽樣的行動都不會是滿分,畢竟他是作為臨近悲劇的戀人身邊出現的第三者而登場的,最開始就是讓人惡心的立場。


    【她是怎麽回答你給出的提案的】


    時任問道。


    【還沒有任何回複,我會一直等待下去,但】


    中田低頭看向手腕上的seiko精工手表說道。


    【我認為人們每一秒都被迫做出某些抉擇,是不可能對選項放置不管的,因為選擇保持原樣的話,狀況也會擅自變化下去】


    完全不像是戀愛的人說出的台詞。


    不過實際上一點兒沒錯。


    前輩也好她的戀人也罷,一直都在前進著,被那無能為力的一分一秒所持續傷害著,身心疲憊的緩慢步向終點。


    *


    說到這裏時任姐歎了口氣。


    不是歎息而是在深呼吸,畢竟一直說話可是重勞動。


    在話題暫停的現在,七草說道。


    【中田先生是我也認識的那位中田先生嗎?】


    【是不是呢,畢竟還有舍棄自己前和舍棄後的分別,不過果然該算是同一個人吧,和來到階梯島之前的他】


    中田先生現在——被舍棄的他正在配電塔旁的小屋獨居中,解放著時鍾上的秒針。


    【從我的觀點上看還是比較同情中田先生的,說到底他不過是率直說出自己的想法而已,至少在登場人物中是最誠實的一位。當然不是說前輩或是她的戀人不誠實,但比起無能為力的二人而言,采取行動的中田先生在我眼中是最偉大的】


    不過從結果上看,他果然也受到了傷害,以至於舍棄了自身的一部分,抱有欠缺的活在世上。


    七草沉思了一段時間。


    之後他小聲的催促道。


    【在那之後,時任姐的【前輩】怎麽樣了?】


    時任說出了自己最想說的話。


    無論自己多麽痛苦、悲傷、心疼,甚至是為了欺騙自己也好,


    也要說給誰聽的話語。


    【在那之後,壞魔女的魔法使其中一人的生命落下帷幕】


    時任宣告道。


    *


    從中田先生出現開始,前輩和戀人的關係逐漸發生改變。


    前輩確實還沒回複中田的提案。


    本應優先注意提高戀人的治愈概率,將其他一切拋在腦後才對,但無可救藥的,比起被病魔纏身的他,選擇中田先生是不是能讓自己變得幸福這種想法在不斷膨脹。


    不過另一方麵,向自己提出結婚請求的男性提供的幫助也難以接受。


    同時戀人那邊好像也發現了中田先生的存在。


    前輩也明白戀人的心境慢慢出現了變化,他開始和前輩保持距離,找了個顯而易見的借口讓前輩遠離病房,前輩也沒有作出反駁。


    因此她的生活日程表出現了少量空餘,但不可思議的是,本該成為她救贖的空餘時間,本來去病房的時間,並沒有讓她和友人有什麽交流,或是用來給自己做飯之類的慰藉,她獨自哭泣的度過這段時光。實際上很少真的流下淚水,她總是靜靜的在房間角落裏沉默的等待時間經過。


    讓人改變,我覺得不需要什麽非常具體的契機。


    日常生活積累的壓力,各種瑣事帶來的不安,逐步讓人改變,就像海邊的金屬腐蝕生鏽一樣。


    在目擊前輩的眼淚過後半年,三月裏寒冷的一天,前輩在戀人的病房說道。


    很少見的用沒有陰霾的笑容。


    【其實我被人求婚了】


    時任知道她那個時候的想法,夢裏把她帶進魔女世界時窺探到的。


    前輩想著無論以什麽形式都要結束現在的狀態。


    【對方是我初中的同學,也不是和我多麽熟識的人,讓我很驚訝,甚至還沒給他回複】


    此時她很希望被他說拒絕吧,不要離開我身邊之類的話吧,但也明白這種事發生的概率極低,如果他打算說分手的話,前輩打算接受的。


    總之就在今天結束吧。


    前輩希冀著明天能和今天不一樣。


    但戀人那邊什麽決定都沒給出。


    【這樣啊】


    他隻是溫柔的微笑著。


    對這位戀人的態度感到不滿,於是時任把他帶到了魔女的世界。


    想要單獨找他理論,關於前輩的將來他是怎麽考慮的,讓他明確表態。


    不過實際上沒能成功。


    偷窺他的內心之後,不打比方的讓時任想吐,能夠深刻理解到他和時任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


    至今為止時任看過很多極其過分的內心世界,那種自我主義讓人煩躁的,傲慢的不忍直視的之類,都不是什麽能讓人舒心的東西。但是他更加異常,而且是從層級上完全不同的那種。


    他的內心可以稱之為純白的美麗,幾乎沒有負麵情緒,基本全是由對於自身周圍一切事物的感謝與愛情所構成。但卻是讓人作嘔的內心世界,原因隻有一點,死亡常伴隨於其左右。


    ——這真的是活人的內心世界嘛


    時任歎息著。


    他在日常生活的各個角落臨近死亡,因為悲傷而與死亡接近,因為歡喜而與死亡接近,對他而言的未來與自身的死亡是同義的。為了誰而去漂亮的死去,抑或是自身安詳的走向死亡。


    從時任的角度看,他已經放棄活著。


    隻需要一個非常微小的契機,他就會自然而然的死去。


    而他也早已找到了那個契機,就是中田先生。出現了富裕的男性並向前輩求婚時,他眼中的死亡離他更加近了,仿佛已經完全與他重合。


    時任不覺得能夠和他正常對話。


    感覺無論對他說什麽都是無意義的。


    所以她單方麵的宣告道。


    【我會奪走你的一部分】


    從已經放棄活下去的他那,奪走放棄。


    內心狀態會影響身體的感受。


    被奪走放棄的他,病情得到顯著好轉,臉色變好不少,話也說得更多了,偶爾還會露出純淨無暇的笑容。甚至得到了時隔很久的出院許可,兩周時間裏和前輩生活在一起。


    ——我做了正確的事


    時任這麽相信著。


    ——魔法甚至可以治愈現實裏人


    應該是這樣的,可是。


    大概兩個月左右之後,他去世了。


    *


    【是因為病魔?】


    七草問道。


    時任搖搖頭。


    【我覺得一定是自殺】


    果然很難講清那個時候發生的事。


    但時任還是像寫便條一樣的一句句說明著。


    在五月的某個晴朗的日子,他消失了。


    留下自己的輪椅,單靠拐杖出門。


    發現他時已經是四天以後在挺遠的城市,海邊釣魚的人發現了他的屍體。身上到處都是小傷口,並且已經開始腐爛,恐怕是被蝦蟹之類的海洋生物啃食之後。


    他的死亡作為事故處理。


    當然他的死存在不少疑點。他在海邊的一間溫泉旅館住宿,訂了一整周的房間,在離開旅館時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甚至在點晚飯的時候還特別叮囑不要加貝類。


    沒有找到遺書,但他有留下日記本,同時日記裏也沒有寫他打算尋死,還寫著無論如何都要完全治好自己的病。


    沒有一件事實給出自殺前的預兆。


    【因此沒有找到一條那是自殺的證據,但我很確信,因為不覺得他有獨自出去旅行還不慎掉入海中的可能】


    【但被魔法奪取了放棄的人會自己尋死嘛?】


    【會哦,大概,不如說我的魔法才是直接的死因】


    雖然不太明白但這個想象估計不是單純憑空猜測。


    七草注視著時任。


    時任用笑容代替眼淚回應著。


    【是我弄錯了,人類的感情不是那麽簡單明白的。那個人的感情就像是堆積起來搖搖晃晃的積木,隨便抽出任意一條就會崩潰,勉強維持著平衡木,而我卻粗暴地將其中一塊抽出,導致了一切的決堤】


    無法放棄的日常生活對他過於痛苦吧,對通過不斷想象自己的死亡而勉強活下去的他而言,我的魔法奪走了他放棄的權利。為此,為了不放棄最重要的事情,而精心計算了自己的死,謹慎的提前布置好周遭的一切狀況,做足了怎麽看都不像是自殺的準備,終於讓人認可他是死於突發事故。


    被魔法所驅使的他的意誌非常強烈,無法放棄的斷然執行了自殺。


    【殺了他的是我】


    因此時任不得不再見前輩一麵。


    *


    因為遺體狀況極差所以很快就送進了焚燒爐,葬禮也是對著骨灰進行的,隻有血緣關係親屬參加的極小規模葬禮。


    僅有骨灰的葬禮實在是讓人無法釋懷,完全省略靈車帶著遺骸送去火葬場,看著突然升起的白煙這些步驟。


    在葬禮上前輩沒有流下淚水,隻是用不開心的表情一直注視著骨灰。


    在日落前葬禮就結束了,之後前輩坐電車回家。


    出了檢票口再次路過車站前的那棵樹下,那是最初時任看到前輩的地方,那個時候的她躲在樹蔭下好像把自己藏起來一樣的偷偷啜泣著,但今天她沒有那麽做。從葬禮開始就保持著石膏般一成不變的僵硬表情。


    葬禮的這天夜裏,時任再次把她帶入了魔女的世界。


    因為有不得不告訴她的話。


    【你知道嗎?】


    時任說道。


    【那個人是我殺的】


    時任下定決心不會因此哭泣也不會道歉。畢竟自己是邪惡的魔女,同時身為魔女的自己在任何狀況下都必須快樂的生活,而且若是就這麽感傷的話,也不過是聊以自慰,平添苦悶而已。


    前輩和葬禮上一樣,還是以那副不開心的表情盯著時任,憎恨的詛咒著時任的眼神。


    【什麽意思?】


    【我從你的戀人身上奪走了放棄,不這麽做的話感覺他很快就會死去,但還是——】


    時任斟酌起詞句。


    盡可能的想讓自己的說法聽起來不像是推卸責任,希望自己的話語不會進一步對前輩造成傷害,但很快就發現根本沒有必要,畢竟前輩很快就會忘記這番對話。等前輩離開魔女的世界,時任依然打算消去她的記憶,如同至今為止一樣。


    ——所以這種事不過是我的自我滿足


    壞魔女的消磨時光。


    時任重新說道。


    【我認為被我奪走放棄的那個人,一定還是無法放棄對他最重要的東西,也就是說,無法忍受前輩繼續痛苦下去這件事,無法放棄你的未來,所以他才會死去】


    仔細想想這件事也是理所當然的,即便給所愛之人帶來沉重的負擔,也要繼續活下去的心情,其中夾雜著想要放棄的情感也是正常的。


    但時任根本沒考慮到這點,隻是覺得將他一切消極的情感奪走就好,多麽愚蠢,時任幾度咒罵自己。


    即便聽完時任的話,前輩的表情果然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她用嘶啞低沉的聲音說道。


    【呐,很痛苦啊,幫幫我】


    沒有辦法。


    時任點點頭。


    【我能幫到你什麽嗎?】


    前輩露出微笑,仿佛她才是魔女的冰冷微笑。


    【你不是魔女嘛?除了魔法還能做些什麽?】


    如她所願,時任將她內心的一部分抽出。


    *


    坐在身邊的七草低著頭露出非常複雜的表情。


    聽著這種隻讓人感到悲傷地話題,他究竟在想些什麽?信仰著無法舍棄理想的少女,愛著為肯定魔法而在旅途中充滿苦痛的那位少女的他,究竟會考慮些什麽?


    低著頭,他小聲地問道。


    【那位女性舍棄了什麽?】


    【愛情】


    對死去戀人的,對世間一切的,以及對自身的愛情。


    【並且被她舍棄的愛情在這個世界裏和戀人重逢了】


    之前時任從他那裏抽出的,他的放棄。


    於是一位女性的愛情,和一位男性的放棄,在魔女的世界裏親密的生活著。一方的她傾注著無窮無盡的愛情,另一方的他則坐在輪椅上放棄了一切。


    從這個時候開始時任不再抽出他人的人格。


    什麽都不做的把自己關在了魔女的世界裏,一直考慮著如何盡早放棄魔法的生活著。


    【謝謝你聽完這些】


    時任說道。


    這是自己無法償還的罪孽,至今無法償還的罪孽,而魔女也沒有能獻上祈禱的神明,所以她向這個少年訴說著一切。


    七草用盡量不帶有感情色彩的聲音說道。


    【能告訴我那位女性的名字嗎?】


    時任微笑道。


    【知道了打算怎麽辦?】


    【雖然毫無辦法,但說不定會是我知道的名字】


    他的預感當然應驗了。


    和前輩之間的事,已經成為這個世界的詛咒般的存在,可能無法算作詛咒的全部,但至少可以說是詛咒的象征。


    【相原美繪】


    時任說出被魔法奪走愛情的女性名字,相原大地的母親,在戀人死去以及舍棄愛情之前,她已經懷孕了。


    七草焦躁的皺著眉頭。


    【她舍棄了不能舍棄的東西】


    【誒誒,大概是的】


    【明知道大地的存在,時任姐還是使用了魔法】


    時任知道大地的時候已經是抽出美繪的愛情三個月之後。在那之前若是發現她懷孕了,也許就不會使用魔法,而會用那冰塊般冷酷的表情否定她的話語吧。


    不清楚,但無論怎麽說,時任的罪孽無法改變。


    七草抬起頭。


    【為什麽沒有返還從她那奪走的愛情?】


    【是為什麽呢?】


    即便用疑問的語氣回答了他,時任也早就有所自覺。


    ——我很害怕


    從她那裏抽出的愛情再還回去的話,又讓她感到痛苦怎麽辦。更直接點說,因為魔法而又導致誰死亡的未來,令我恐懼。


    【感覺很討厭,所以我躲起來逃避責任。前輩之後怎麽樣了,那也是她自身選擇的結果,前輩的孩子怎麽樣了,眼不見心不煩就好。魔法一定是無力的,所以我不想再用魔法摻和進他人的問題,若是再造成什麽無法挽回的後果我也無法承擔責任。就像這樣一直考慮著】


    所以七年前時任放棄了魔法。


    因為不想再和這種事扯上關係。


    七草長長地歎了口氣。咽下許多沒能說出口的話,整理著自己的情感,以決定今後該做的事,至少七草自身是這麽想的。


    然後他說道。


    【我想見堀,請讓我見她】


    【見到她之後打算怎麽辦?】


    【見麵之後再說】


    【打算怎麽辦?】


    【找到魔法理想的姿態】


    七草站起身來。


    就像在俯視我這邊一般說道。


    【比起你,堀更加幸福】


    【是這樣嗎,那個孩子不是也非常痛苦著嘛】


    【但即便如此堀也沒有放棄成為善良的魔女,不像你從根本上放棄了,甚至說自己是邪惡魔女】


    善良魔女或是邪惡魔女什麽得稱呼又無所謂的。


    ——誒,可我確實已經放棄了


    無法跨越過去的陰影,甚至也不想去跨越,至少算是意誌薄弱的魔女吧。不過時任比起七草和堀而言更加年長,就算在那之後的七年隻是毫無意義的在增長年齡,但單就這點而言從那孩子手裏奪過這份責任也是足夠的理由了。


    所以現在七草或是堀說什麽都沒用,時任記得堀的淚容,那時隻有自己在作壁上觀,憐惜的看著她。隻要還能想起這份憐惜,時任就不會被她再次奪走魔法。


    【登上階梯】


    時任說道。


    【筆直登上去,不要讓任何苦痛阻止你,那個孩子在等著你】


    對於已經不是魔女的堀而言,七草是必要的。


    ——能盡快停下那孩子的哭泣就好


    雖然心裏是這麽想著而說出的話,但聽起來聲音是那麽的冰冷,宛如從真正的魔女嘴裏說出來的一樣。


    3 七草 三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沒有回頭,我筆直的登上階梯。


    一步步,慢慢的,我不斷前進著。


    這裏讓我想起了剛創造階梯島時的情景。


    遇到堀後舍棄自己來到階梯島沒多久,那個年幼的我遇見了中田先生。


    中田先生是個讓人很感興趣的大人,他總是像在害怕些什麽,懼怕著,焦躁著。就像獨自站在戰場上的士兵一樣,警惕著周圍的一切


    。


    對那時的我而言是很不可思議的,我覺得大人都是些充滿自信的類型,就算實際上沒有自信,至少不會在孩子麵前隨意顯露自己的怯懦。


    但中田先生不同。


    他受到了難以承受的傷害,至今為止看起來一直像要崩潰,具體的遭遇現在還不清楚。但時任姐【前輩】的事,【前輩】戀人的死對他的傷害可以想象。或許中田先生也和時任姐一樣,將他的死當做自己的罪孽也說不定。因為他不謹慎的告白從事實上將他逼入絕境,並因此讓她失去了愛情,之類的。


    實際上,中田先生不摻和進來的話,我覺得兩個人的未來十有八九會以不用的形式迎來結束。一定就像時任姐把魔法作為他的其中一種死因一樣,中田先生也有著充分的理由對此感到後悔。


    剛到這裏的那個年幼的我無法想象發生在中田先生身上的事,但我能明白他陷入深深的悲傷之中。


    我見到他的時候,中田先生一邊喝著威士忌一邊注視著牆壁上的時鍾。


    直接三十厘米左右造型極其單純的圓形掛鍾,淺色的木製框架,白色的文字表盤,上麵用黑色墨水塗著1至12的數字,小小的金屬銘牌上刻著製造廠商。針尖部分是撲克牌梅花造型的短針和長針,鍍金的秒針像穿著清涼商務裝一樣分秒必爭。


    ——我們無時無刻不被時間所壓迫


    中田先生說道。


    ——被強製要求不斷前進,完全沒有盡頭。你能明白嗎?就算暫時停下,撥回去,還是會以相同的速度繼續前進。


    不明白,那會還是小學生的我回答道。


    那是他好像醉的很厲害,重複著把威士忌倒入口中,用絲毫沒有活力的語調自言自語般繼續說道。甚至感覺身旁站著的就算不是我也無所謂,他會說同樣的事情。對方是誰都好,他大概隻是想吐出沉澱於心中很久的話語。


    ——我想要從中得到解放,想要從時間的詛咒中解脫,但擺脫詛咒的出口哪裏也找不到,隻是在同樣的場所,同樣的方向,不停地重複著,一分一秒被削弱著精神。終於分針動了,然後時針也動了,這便是全部的變化。


    年幼的我靜靜的注視中田先生的臉,不光是為了理解他所說的意思,也是為了尋找讓他有此感想的線索,想要通過觀察別的側麵來補足中田先生這個活生生的人。


    因此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閉口不言。


    隻有秒針前進的聲音確實的回蕩在房間裏。


    在那天晚上,我為了中田先生畫了那幅塗鴉。


    星和手槍的組合,是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圖案。將塗鴉折疊整齊放入信封中送給他,沒寫其他任何信息,因為我不知道該寫些什麽。


    為什麽會那麽做,到現在我也沒能想起,也許是因為即便大腦無法理解中田先生所說的話,心中的某處多少也對其有所共感吧,當然也可能單純是我一時興起也說不定。


    不過現在的我一定會做同樣的事吧,至少我想那麽做。當然不會用那副插畫,而會是一篇長長的文章,盡可能的仔細推敲言辭,就像堀寄給我的信那樣添加大量注釋。但要表達的話語與小時候相同,關於我以前在群青色夜空中所看到的一顆恒星。


    我歎了口氣。


    抬起一直注意腳下階梯的視線。


    在濃霧彼方是深深的夜空,離清晨的朝陽還很遙遠,但早已迎來新的一天。


    無論是誰,包括我,內心深處都存在著類似於魔女的那種詛咒,魔女也是、真邊也好,內心深處都被類似時間的那種詛咒所支配著。


    不,不是類似的詛咒。


    而是完全相同的,沒有任何區別的詛咒。


    魔法的詛咒、決斷的詛咒、責任的詛咒、從孩子成長為大人的詛咒、向更高目標前進的詛咒、承擔起未來的詛咒。


    它們無聲無息的接近著我們,讓我們無處可逃,甚至就是它們構築了整個世界。


    時任姐以及中田先生都因為做出決斷而痛苦後悔著。那麽相原美繪這位女性呢?以及她的那位戀人呢?兩個人也是一樣吧,誰都一樣。不是魔法的問題,也和做得到做不到無關。想要去傳達些什麽、決定去迎接死亡、做出無法抉擇的選擇,這一切的一切都在詛咒著所有人。


    所有的決斷都是痛苦的。


    責任重大的決斷當然更加痛苦。


    任何人都難以承受這樣的痛苦而選擇逃避,所以時任姐才會放棄魔法,中田先生才會一個人躲在那間小屋無意義的解放秒針,某位男性選擇了死亡,並使得某位女性舍棄了愛情。


    當然如果他或者她這麽做是在逃避責任的話,也不是無意義的,至少能作為自我慰藉,而這就足夠了。


    但即便硬是撇開視線,到最後也無法逃脫決斷的宿命。


    被迫不斷地做出抉擇,就像這片必然升起朝陽的夜空一樣,抬頭望去總能看到存在於某處的詛咒,夜空中無色的詛咒總是層層疊疊的包裹著我們的一切。


    ——呐,你知道嘛?


    我知道哦。


    有一位一直和詛咒抗爭的女孩,無論遭遇什麽樣的失敗,什麽樣的後悔,依然不會逃避眼前的詛咒選擇繼續戰鬥,雖然現實裏的她已經被詛咒所擊倒,但現在那樣的她還存在於此處。


    就像那時手槍星般的女孩。


    即便知曉自身的弱小也不會停下腳步,宛如穿過漆黑宇宙的手槍星那般孤獨的光芒。


    真邊由宇。


    是我敵人的名字。


    作為將不舍棄一切當做理想的堀正反麵的存在,不斷舍棄、勇往直前的女孩。


    之前還那麽濃厚的霧不知不覺間已經散盡。


    山頂近在眼前。


    山頂前的最後一級階梯,有個女孩坐著,低著頭蜷縮身軀,好像很冷的坐在那。


    我一級一級的接近著她。


    站在她跟前,無視近處那片壓倒性的星空,她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我。


    【我回來了】


    我說道。


    【歡迎回來】


    她的聲音顫抖著,一定是在哭泣吧,她是個愛哭鬼,但好好哭完後一定會擦幹眼淚重新振作。


    用對於女孩子而言低沉而又嘶啞的聲音,堀說道。


    【對不起,我弄丟了魔法】


    我回答道。


    【不用在意,再讓她還回來就好】


    【能做到嗎?】


    【可以喲】


    【真的嗎?】


    【真的】


    【這樣啊】


    【是的哦】


    【但我沒什麽自信】


    【對什麽?】


    【作為魔女的】


    【沒關係,有我在】


    我向堀伸出手。


    【走吧,去創造我們理想的魔法】


    又不得不做出抉擇,我非常清楚以後會給堀帶來什麽樣的痛苦,所以由我來幫她選擇舍棄些什麽。不局限於什麽,舍棄我視界以外的其他所有一切。


    堀用哭腫卻彰顯出堅強的眼瞳看著我。


    【恩】


    一邊回應著一邊抓緊我的手。


    她站起身來,緊握著我的手歪著腦袋問道。


    【之後該怎麽做?】


    【先讓時任姐把魔法還回來】


    這一定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4 真邊 三月二十三日(星期二)


    一時還難以習慣過於安靜的教室。


    班


    級裏從物理層麵上少了堀和七草,不過硬要說七草是什麽樣的人估計該算是比較沉默寡言的那種,堀的話就更不用說了。單純算教室裏發出的聲音而言,並沒有比上周少多少。


    可真邊還是覺得教室不可思議的安靜,感覺所有的聲音都離這裏遠去,就像集中注意力到某個聲源上時,聽不清其他的聲音那般。但也不是說真邊在集中注意力傾聽什麽,至少站在講台上老師的授課聲完全沒法進入真邊耳中。


    短時課程在上午就結束了。


    放學後,真邊在校食堂吃完親子蓋飯後走向圖書室。


    學校圖書室不算藏書很多的那種,大小大概是通常教室的兩倍,其中一半左右的麵積被書架堆滿,房間深處排放著用來自習的桌椅。


    剛好沒有其他人來自習,於是真邊選了個最近的座位打開筆記本,上麵有許多簡短的文字一行行列出,有些文句前畫上圈,有些前麵打上叉。


    ——集中精神


    對自己說道。


    將現在需要做的事情一件件搞定。


    真邊首先打算整理一下自己對於魔法的看法,如果自己能使用魔法的話,會怎麽做,會對現在的階梯島改變些什麽,不改變些什麽,為了明確自己的想法而做著準備。


    如果這本筆記的內容足夠好的話,時任姐也許會給我魔法的力量也說不定。也不都是些好的提案,不過應該有不錯的想法的話,能夠對階梯島有用也說不定。


    所以真邊在動自動鉛筆逐條逐條進行作業的時候,首先想到這是對自己而言極其必要的工作。真邊自身也開始理解到自己完全不懂魔法這一存在,每次想到魔法有關的事時就會對很多判斷產生疑問,同時還會考驗真邊自身的價值觀以及善惡基準。


    比如說,有這條疑問。


    ——魔女的存在是否應該對島民公開?


    真邊的答案是yes,與其讓魔女一個人考慮魔法的應用,不如讓大家一起考慮能有更多的主意。


    但是許多人一起考慮的話。


    ——出現互相矛盾的兩種想法時,究竟該以誰的基準來決定用哪個?


    這點很難得出結論,無法得出能讓真邊自己認同的答案。


    最簡單易懂的解決方法當然是多數表決,發出提案然後多數表決是個不錯的想法。至少從表麵上看,我覺得非常公平,但是心裏總是有點過不去。


    ——我是不是不太喜歡多數表決這種方法呢?


    至今為止沒有考慮過這種事,所以真邊突然這麽想到。


    沉思的時候,有人來搭話。


    抬起頭一看發現是安達,她徑直向真邊走來。


    【你在做什麽?】


    【考慮事情】


    【誒,在考慮什麽?】


    【魔法的事,不過現在考慮到多數表決的問題點】


    【阿羅的不可能定理?】(譯:肯尼斯·約瑟夫·阿羅,阿羅的不可能性定理是指,如果眾多的社會成員具有不同的偏好,而社會又有多種備選方案,那麽在民主的製度下不可能得到令所有的人都滿意的結果。)


    【不是,那是什麽?】


    【不用在意,像是開玩笑一樣的話題】


    【開玩笑】


    很遺憾,究竟哪裏有趣真邊無法理解。


    安達抽出旁邊的椅子對著真邊坐了下來。


    【不過多數表決這種方法確實到處都是問題,既會忽視少數的意見,同時理解問題深淺不同的人卻有著相同價值的一票,除了議題的本質以外有太多影響結果的因素。必定會出現協調壓力,出現支持自己喜歡的提案人之類的情況,類似的麻煩會理所當然的發生。】


    是嗎,真邊呢喃道。


    之後歪著腦袋問道。


    【那該怎麽樣才能選出唯一正確的呢?】


    【誰知道呢,基本上大概隻能去拜托專家了吧】


    【專家會不會出錯呢】


    【那肯定還是會出錯吧,但比起不太清楚實際情況的大眾而言,至少會好上不少】


    【那對沒有專家的問題呢?】


    【無法單純選擇呢,而且問題本身也許就根本沒有唯一的正確解答也說不定】


    是這樣嗎,正解哪裏都不存在。


    安達靠在椅背上。


    【有著明確正確答案的問題,基本上肯定會有為此存在的專家,比如某些數學公式的證明之類,藥品是否有效之類,這類事肯定不會通過多數表決不是嘛。出現根據立場不同以及出發點的不同價值問題,才會考慮是否進行多數表決,所以多數表決得到的不是結論而是一種托辭。因此就算出現被得出答案所煩惱的人,也可以以不是我的錯而是大家做出的選擇作為自身的借口】


    安達的意見聽起來比較極端。


    但對真邊整理自身想法而言很有用。


    ——原來,我不是討厭議論而是討厭多數表決


    多數表決最多算是得出結論的手段,不是能夠得出正確答案的方法所以讓我討厭。真邊需要的不是得出結論的方法,而是在那之前必要的進行足夠合理議論的方法。


    總算能稍微理解自己的想法了。


    【我大概是想成為獨裁者吧】


    傾聽大眾的意見,和大眾進行多種多樣的討論。


    到此為止都很重要,但在之後隻由我自己決定就好。


    【不錯呢,獨裁者】


    安達笑了。


    【等我們成為魔女後就這麽做吧,有反抗的家夥就丟到牢獄裏拷問,創造一個像蟲籠一樣清淨完美的世界】


    蟲籠究竟哪裏清淨真邊不太明白,安達的思考方式確實和真邊完全不同這點倒是理解了,於是搖搖頭。


    【不是這個意思,並不單指我一個人人,我希望每個人都能成為獨裁者。能夠商討的群體盡量大眾化,而且每個人都能隨意表明自己的立場,我比較喜歡這種感覺】


    【這可無法稱之為獨裁】


    安達認真的繼續說道。


    【如果不在最後強硬的總結成一點就毫無意義,而人類這種生物的意見總是不統一的】


    【正是這樣,觀點本就應當零零散散,我希望大家都是對自己而言完整的人】


    作為個人保有獨立的意識,作為個人進行獨立的判斷,作為個人開始獨立的行動。人類的這種行為是如此的美麗,當一個人獨自做出選擇之時,不該將主語從【我】置換成【我們】。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是這樣的話,就不會有共通意識,到處都會有意見衝突,很快就會發展為戰爭】


    【是這樣嗎?不會通過商談來尋找折中?】


    【當然不會,你以為會花多少時間?】


    【但如果是這裏的話說不定可行,魔法也能創造時間吧】


    【那倒是可以創造】


    表情複雜的安達突然開心的笑出聲來。


    【確實,不錯呢】


    【真的嗎?】


    【恩,總有一天,真邊同學的麵前會出現和自己意見完全不合的人吧,而那時魔女會把時間停下,讓你們商談到永遠。同時你們永遠不會得出結論,這個世界將會永久停滯下去,你明明是打算做正確的事情,而世界卻因此與毀滅無異,魔法也到此為止】


    那可真是太棒了,安達說道。


    真邊想象著安達所說的狀況,印象裏的對手是堀,階梯島的時間被停下,在對大家而言一瞬的時間裏,我們度過了幾萬、幾十萬、幾百萬


    的時間。


    很難說真邊能夠想象清楚具體狀況,無論如何也難以出現沒有止境的漫長時間這種印象,但是這種想象帶給真邊一種很棒的,非常溫暖平靜的感覺。


    和堀醒來之後一同坐於桌邊,一直議論同一個問題。餓了就一起吃飯,渴了就一起喝茶,累了就一起睡覺,再次醒來後又坐回同一張桌邊。


    這樣的世界純粹由兩個人的任性構成,純粹的希望兩個人能夠在何時得出可以互相認可的答案,所以無限的延續下去不盡相同的時間就好,即便互相讓對方感到焦躁,也不會改變圍坐相談的事實,仿佛樂園般的世界。


    【魔法不會因為這種事而結束】


    真邊確信道。


    【兩個人一直存在於魔法世界中,互相探討著關於未來的話題,而魔法會為此一直存在下去】


    安達對著我歪了歪腦袋。


    【是嘛,但如果是我的話肯定無法忍受吧,首先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一直陪伴你到最後,而且一直持續到對方堅持不住為止的話,根本就是暴力,與把人關在牢裏拷問有什麽區別】


    可還能怎麽辦?這種難以解決的,比如魔法或是大地之類的問題。


    ——想要做些什麽的我,該如何行動?


    真邊還是無法認同自己的想法有錯,多數人一起探討,各自發表自己的想法,出現矛盾的場合互相商量折中方案,這才是真邊認同的理想。雖然在正常情況,即時間有限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的,隻能選擇其它的代案,但是在這裏,魔女的世界是可以將時間無限延長的。


    ——就算,我的想法是錯誤的


    不,不用就算,我的想法肯定存在某些問題,但即便如此,除了和別人商量以外還有什麽方法能確證我的錯誤。


    這麽煩惱時,安達說。


    【說起來真邊同學,還有正事要說】


    【正事?】


    【有正事才來找你的】


    說起來,確實是她來搭話我的。


    【什麽事?】


    【七草君回來了,知道嗎?】


    不自覺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氣勢有點過強的那種,背後傳來椅子搖晃的聲音。


    【現在在哪裏?】


    【鬼知道,不過下午六點約好在郵局見麵】


    【好的】


    總而言之先去三月莊,我想見他。一定也還有很多不得不和他商量的事,雖然現在還沒能想起任何具體的,但沒關係。等七草出現在眼前後,什麽話都會湧上心頭。說實話真邊現在就想跑出去尋找七草,也沒有理由壓抑這份衝動。


    真邊把書寫用具整理進筆盒,和筆記本一起塞進包裏。


    【那麽再見】


    【等下,正題還在後麵】


    【什麽?】


    【和七草君聯手一起從時任姐那裏奪回魔法】


    安達哈哈笑著說道。


    幹燥冷淡無趣的聲音,和到剛才為止的表情相比,感覺不出多少愉快。


    【我們姑且先和堀聯手,之後再華麗的退出就好】


    對真邊而言很難理解。


    但是現在所發生的事情一定完全在安達的預料之中,並且她對此並沒有感到一絲高興。


    【那麽話說完了嗎?】


    【基本上沒了,隻要記得下午六點郵局見就好】


    【我明白了】


    先去見七草。


    謝謝你告訴我,真邊說著背向安達而去。


    我曾以為自己不會再見到七草。


    因為沒有能見到他的可能,畢竟他去了可以說是其他世界也不為過的地方,真邊自身也絲毫沒有能再會的預感,被現實裏的自己所撿回,沒有比這更好的分別方式,單憑自己的努力根本不可能再見。想要與他再會的話,他就不得不再次舍棄自己,所以單就想見他這一點就足以讓真邊感到罪惡感,至少他被自身撿回這點,真邊決定至少從理性層麵上對此感到高興。


    所剩的不過是自己的任性,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讓真邊說服自己放棄與他的再會,至少真邊自己也覺得這是正確的。


    這麽一想,說不定自出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打算放棄自己不想放棄的事,最終也沒能放棄。對真邊由宇而言完全偏離自身所認知的正確,這也許還是第一次。


    想象著與他的再會,真邊從離開圖書館開始腳步逐漸加快,甚至心疼在鞋櫃換鞋的時間,飛奔出校舍。


    沒能見到七草的時間僅僅隻有三天。


    但那是和當年搬家時完全不同類型的分別,覺得總有一天會再見的兩年間,和確信永遠不會再會的三天,從本質上不同。


    快步走下長長的階梯。


    ——我渴望著他


    就算作為魔女,他在不在也大不一樣,在做出抉擇時感受到的那種窒息感完全不一樣。


    ——我信賴著他


    沒有比這更加貼切的表述。


    真邊非常確信如果自己有錯,七草一定會指出,不說出來也一定會有所行動,沒有行動也會以眼神告訴我。他的存在感根據實際情況時強時弱,但當他無法認可我的做法時,是如此強烈的阻止我。


    所以我可以毫無顧慮的貫徹自己的想法,將哲學、理性、感情、理想、本色這類阻絆我行動的一切拋諸腦後,甚至忘卻自己身為真邊由宇的事實,目標直指該去之處。


    這就是信賴,給予我甚至忘卻自己的程度、本色的信賴。


    ——我一定是在意氣用事


    某種無聊的事物遮蔽我的視界,手腳被實際不存在的鎖鏈所束縛。


    其實更坦率一點,掙紮著內心也希望他回來真是太好了,擅自以此為目標真是太好了。現在我發自內心的決定先去見他真是太好了。


    真邊現在感覺這幾天的煩惱實在多餘。


    如果他將自己撿回是正確的話,那麽他也沒有再舍棄自己的必要,而我也可以用別的方式再去見他。那一定不算是什麽難事,比如說進到現實裏他的夢境,畢竟真邊也是這麽見到現實裏的自己的。


    ——我被不必要的思維所迷惑


    不,即使是現在,我也被許多、許許多多的無意義的存在所迷惑,遮擋住視線,一直在原地踏步吧。


    想要獲得解放,想要變回原本純粹的自我意識,當然我覺得自己可以做到。並不是多麽崇高,也不是具有絕對性的事物,不過是渺小的等同於他人的相同意識,而幾十億這些的集合便構成了人類社會,多麽美妙的存在。人們坦率的生活著,幸福的喧鬧著,我也渴望著這些。


    ——對七草,也是如此


    讓唯一的他,和忘記唯一的我的我見麵吧。


    真邊由宇走下階梯。


    現在世界看起來如此的純粹。


    *


    七草不在三月莊。


    我們剛好錯過了,他剛帶大地一起出門。


    不過真邊從管理員那聽到了他的傳話。


    ——稍微望一會海。


    階梯島四周當然都是海,範圍實在是有點大,但沒有問題,目的地是七草所在的地方,那麽我就有無限的動力去追尋下去。


    向管理員道謝後,真邊開始行動。


    首選當然是沿著海邊去郵局。


    不過好像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


    走出宿舍附近的小路到海邊時,真邊看見了七草,海浪拍打著的混凝土製的海岸,七草和大地並排坐著。


    真邊停下腳步,調整著呼吸。


    聽到聲音的他回過頭來。


    就像三月天空那般淡藍,一如既往的笑容。


    【呀啊】


    他說道。


    5 七草 同日


    明明快要到四月了,今天的階梯島卻還是冷得徹骨。


    不過她好像流了不少汗,還真是跑了很遠的樣子。紅彤彤的臉頰看起來就像貓腹一樣暖和,隻有眼瞳還像以前一樣感覺不到溫度的直視著我。


    ——啊啊,真邊


    是現實裏已經不存在的真邊由宇。


    我沒有想過再會時該說的話。


    因此有點不是所措的發出一聲【呀啊】


    她走近我。


    【很久不見】


    明明沒有表情的臉龐看起來卻有種微笑的錯覺,沒有起伏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有感情一般,當然兩邊都是我的錯覺也無所謂。


    【僅僅三天而已,根本算不上很久不見】


    【但,是我們至今為止離得最遠的時間】


    【說得也是,無論怎麽說,你沒有任何變化真是太好了】


    【你也是】


    真邊也走到岸邊。


    然後她看向大地問道。


    【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大地抬頭看了看我,我點了點頭,他也對真邊點了點頭。


    真邊兩手撐在海岸壁上,咻的撐起身來坐在大地的旁邊。


    【在談些什麽?】


    【大地,舍棄了什麽?】


    大地是一位很複雜的少年,就像孤身一人與世界為敵的英雄一樣的少年,同時他慎重的隱藏著自己的本來麵目。


    我縮著背,向大地搭話道。


    【我隻在現實裏過了三天,準確的說並不是我,而是拾取我之後和我合二為一的我。同時在現實裏見到了那個大地,他看起來和你毫無二致】


    和階梯島的大地同樣,單純溫柔的少年。


    我也因此而非常混亂,畢竟我或是真邊所舍棄的事物非常明確,和現實裏的我們不同之處也非常明顯,但隻有大地不同,兩邊的大地想著同樣的事情,過著類似的生活。


    【我自然不會知道你究竟舍棄了什麽,但兩邊的你目的相同且明確,那麽我覺得你舍棄了什麽已經無所謂了。呐,可是大地,這是錯誤的】


    他靜靜地抬頭盯著我。


    就像一望無際的青空般的臉龐,沒有雨、沒有雲、也沒有一顆氣球漂浮的天空。


    我把手溫柔的搭到他頭上,柔軟發根處的頭皮散發著溫熱,那是機具內涵的熱度,就像代表他所具有的可能性那樣的溫度。甚至讓我出現是不是為了慰藉自己而去觸碰的錯覺,不過我肯定會否認。一切都是為了大地,我不得不傲慢的聲張自己的正義,雖然我還不算是大人,但畢竟也算是比他年長的人。


    【無論舍棄什麽都是無法幫助你成長為大人的】


    我這麽說道。


    我認為他一直都想著去成為大人,現實也好、階梯島也好,他是為此而尋找魔女的幫助的。


    大地想要不被母親討厭,盡可能的想要去愛母親,所以舍棄了自己身為孩子這件事。


    本沒有陰霾的少年臉頰上,從反射純粹美麗光輝的眼瞳裏流下淚水,但表情依然看不出像是在哭,他就像個外表和感情完全相反的孩子。


    小小的嘴巴發出聲音。


    【為什麽?】


    聲音散發出熱量,是與我手中感到的同樣熱量。


    【為什麽我無法成為大人?】


    我搖搖頭。


    【會成的,總有一天。但略過那些過程是無法成為大人的,即便依靠魔法舍棄還是孩子的自己,也無法算是成為大人】


    ——如果有誰會毀滅堀的這個世界,那我覺得一定是真醬


    時任這麽說道。


    ——但也許會是你也說不定,你會毀滅階梯島也說不定


    她這麽說道。


    我無法反駁,撿回我的我確實做了很過分的事。


    為了以後再次需要的時候拿回而將舍棄的部分小心翼翼的保管於此。堀的理想是如此的美麗,然而我卻踐踏了這個理想,他是為了否定我而撿回我的。


    不過我又回到了這裏,獲得了重新來過的機會。


    可回到這裏的我卻又不得不向大地說這些事,不得不在大地麵前否定她的魔法。


    唯一的幸運是真邊由宇在這裏,太好了。必須說給大地聽的事情,不是讓別的誰,而是能讓真邊聽到,能夠在她麵前談論這個話題真是太好了。


    所以我不會逃避,能直接坦率的說出口。


    【聽好了,大地。魔法是無法讓人成長的,能讓你成長為大人的隻有身為孩子的你。作為一個孩子去學習,身為一個孩子去生活是很重要的。不靠什麽魔法,一步步積累經驗用煩惱什麽、放棄什麽來把屬於你的垃圾箱填滿,隻有這樣才能成長為大人】


    大地低著頭,眼淚不斷變成大顆的水滴翻滾而出,落在他的褲子上。我又把手搭在他的頭頂,從血液的流動感受著他強有力的生命。


    然後聽到了真邊的話。


    【我明白七草的話,應該算是準確的明白了,但大人又代表些什麽?和孩子有什麽區別?】


    我笑了,太蠢了。


    我想出的答案實在是過於單純樸素,不自覺的笑了。


    【年齡不同】


    在大地另一邊的真邊由宇露出呆愕的神情。


    【隻有這點?】


    【僅是如此哦,和身體大小、知識量無關,大人和孩子因為年月不同,所以度過的夜晚數量也不同】


    而那一個個夜晚代表的是自身所承受詛咒的數量。


    每時每刻,選擇了些什麽,放棄了些什麽,背負了什麽責任,又為此而後悔,偶爾能夠接受。這類詛咒的數量與重量不是一個層次的。


    當然現在我和大地還在對話中。


    【呐,現在我們要開始考慮讓你作為孩子與母親搞好關係的方法。不用擔心,我在你身邊,真邊也在;堀、時任姐以及匿名老師也在;春先生也好佐佐岡也好,總之很多人都是你的同伴,而且我們沒有敵人,所以你不用擔心】


    我想要傳達給大地的話,大概連一半都無法讓他理解吧,隻能讓他理解到我在否定他重要的意誌。


    還有一件不得不告訴他的事。


    【發生在你周圍的事情大概不全都是快樂的,但也有很多高興的事不是嘛,而那部分是決不會消失的,不用擔心】


    呐,大地。


    久等了,已經沒事了。


    下次你笑著的時候,我一定可以從心底裏坦率的相信你的幸福。


    *


    大地哭了很久。


    我和真邊在大地的兩旁陪伴著他,稍微聊了會,講了一些現實裏的大地以及真邊的事,要說哪邊的話還是為了大地而談論這些話題的,不過這也是和真邊的談話,和她說話讓我有了回到階梯島的實感。


    終於大地停止哭泣,我們把他送回三月莊。


    那之後雖然時間還有點早,但我和真邊還是決定去郵局,我突然想起一個話題,於是對她說道。


    【說實話,我真想懶懶散散的過日子】


    她疑惑的歪著腦袋。


    【懶懶散散是指?】


    【盡可能的不感到責任,到處逃避,既不成為誰的敵人也不成為誰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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