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著手,他卻低著頭不接。


    他一直不言不語,此刻又拒絕她的銀兩,這是打定主意跟上她了,她心中微惱,收起錢袋,轉身不再看他,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身後腳步聲略顯慌忙,她知道他又跟上來了,她一心不想理會,隻管繼續趕路。


    太陽已經落山,她必須要盡快找個落腳的地方,這裏荒郊野嶺的,落腳之地恐不易尋,她心中略急,但願這附近能有寺廟,再破也不要緊,隻要能有個安身之所。


    她輕功極為不錯,此刻急於趕路,更是健步如飛。


    身後,那個男人的腳步聲越來越沉重,濃厚的喘/息聲傳來,很顯然,他跑著想努力趕上她,她眉目微蹙,並不理會。


    一聲悶哼傳進耳內,她知道他摔倒了,這一跤恐怕不輕,血腥味飄進她的鼻端,她終於還是轉過了身。


    他趴在地上,膝蓋那裏一片血紅,他本就有傷,走路一瘸一拐已是極為吃力,這一摔,走路怕是更艱難了。


    她走到他身邊,將錢袋放在一旁,漂亮的眸子漠然的看著他,“你追不上我的,何必吃苦,不要跟著了。”


    她轉過身去,驀地,腳卻被他緊緊抱住。


    “不要丟下和風。”


    和風?


    對了,這是她前不久為他取得名字。


    他睜大著一雙眼驚恐的看著她,眼角一顆紅痣鮮豔欲滴,她從未看到過這樣一雙純真幹淨的眼,他黑亮的瞳仁像琉璃一般晶瑩,眼裏全是期盼哀求,所訴所求直白顯然。他牢牢抱住她的腳踝,像是使出了全身力氣,“和風想要跟你在一起,不要讓和風一個人。”


    她沉默了片刻,蹲下身一點一點掰開他的手,察覺到她的意圖,他慌忙的想要抵抗,可他怎會是她的對手,她退到離他五步遠的地方,眼眸裏冷淡無光,“我不喜歡身邊有其他人,你對我來說隻會是個麻煩。”


    她抬腳欲走,卻看到他艱難的向她爬了過來,膝蓋處的血染紅了衣物,紅痕印地,觸目驚心,可他像是感覺不到疼,悲戚的看著她,執意往她的方向一點一點爬來,“和風不是麻煩,和風會聽話,不要丟下和風。”他紅了眼眶,聲音裏帶著哭腔。


    原來一個人的腦子壞掉了還能這般執著,他竟是趕也趕不走。這個毫無記憶的男人儼然一張白紙,就是因為她救過他,他便認定要跟著她了。


    他緊抿著唇盯著她,模樣可憐又無助。


    “跟著我有什麽好,我習慣一個人了,你在身邊隻會給我徒增煩惱。”她冷了語調,直視他明亮的眼,“再跟著我,就殺了你!”


    他一怔,愣愣的看著她,唇咬得越發緊了,神色裏帶有委屈,卻不說話。


    他似乎被嚇住了,埋著頭,沒有繼續向她爬來,她放下心來,重新向前走去。


    然而走了不過幾步,卻又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竟還是跟過來了!


    見她回過頭來,他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趕緊低下頭來不敢看她。


    “你不怕死麽,我會殺了你!”


    她抽出腰間的短劍,指向他的脖頸。


    他的身子明顯的瑟縮了一下,可目光裏卻帶著一股倔強,“你是好人,你救過和風。”


    好人?


    她忽的覺得有些好笑,活在世上十七年,她的生活一直圍繞著血腥與殺戮,死在她手上的人何其之多,她本就是死後應該下地獄的人,可他竟說她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你知道這把劍沾染過多少人的鮮血麽?”


    她把劍驀地靠近他頸間細薄的肌膚,頃刻之間,血珠外溢,可他卻未躲絲毫。


    她緊緊握住手中的劍,隻要再刺進一分,她就可以取下他的性命,可看著那雙執著純真的眼,她卻久久沒有動作。


    終於,她收回劍,不發一言轉過身去繼續前行,身後,他看著她的背影慢慢咧開了嘴角,笑得開懷滿足,而後,他擦了擦脖上淺淺的血水,趕忙向她追去。


    這一次,她的步伐不再急快,他因為有傷,仍是艱難的爬著跟著她,直到跟她來到一座破廟裏。


    廟裏荒廢已久,蛛網隨處可見,她不覺皺了皺眉,轉過身去,卻見他扶著牆壁慢慢站起身來費力的撿起一旁的幹草堆到了牆角,他的動作很慢,沒走幾步便要喘/息很久,收拾了好一陣子,他終於做成了一個草榻,而後他也不曾停歇,佝僂著身子一點一點開始擦拭那些殘桌斷椅。


    她暗想,他倒是一個講究之人,這般破落之處,竟還要打掃幹淨才肯歇息。


    她掃了眼靠近門的那一邊,打算在那裏將就一晚,卻不想他卻喊住了她,他指著已經收拾好的草榻,笑得有些靦腆,“你睡這裏。”


    她微微一怔,卻見他臉色一變猛地向她撲了過來,屋頂的木柱從天而降,他緊緊抱住她,將她護在身下,柱子將他砸得頭破血流,她一驚,忙去查看他的傷口,卻發覺他身上燙的驚人,他高燒似乎有些時辰了,他竟撐了這麽久,卻什麽也沒告訴她。


    鮮血迷糊了他的眼,他溫柔的看著她,伸出手慢慢摩挲她的臉龐,“芙淩,我不會再跟著你了,我要走了,你不要找我了,我們結為夫妻本就是一場夢,如今夢醒曲散,不過是回到各自原本要走得路上,你要忘了我。”


    不……不能忘……


    “芙淩,開始新的生活吧,不要再念著我。”


    和風!


    他看著她微微笑著,溫柔的目光裏包含著無盡的戀愛,然而,驀地在一瞬間他的笑容忽然變得詭異,她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看著她的目光無情而又厭惡。


    她驚得呆住,他的模樣在眼前模糊起來,連聲音都變得飄渺,“你不配為我的妻子,如你這般低賤,怎配與我為妻!”


    不!


    和風……


    和風!


    芙淩猛地坐起,榻上輕紗浮動,窗外月色皎潔,雨早已停歇,隻聞及枝葉滴水聲響,這裏是她所住的客棧,不是記憶裏那座殘破的小廟,她摸了摸額頭冷汗,剛才竟然做了夢。


    思緒難平,她披衣而起,怔怔看著窗外站了片刻,而後開門而出。


    雨後的月色明亮照人,趁著月色,她一路急步前行,腦子裏一直重複著剛才的夢境,那是她與和風當初相遇相識之景,是她不曾忘卻的溫暖記憶,那個執著要留在她身邊且願意拚盡全力保護她的和風,那時帶給了她太多的震撼與感動,遇見和風之前,她從未被人那般細心保護過,和風讓她知道了被人在意是這般暖人心懷。


    然而,夢境虛幻處和風最後的話彼時卻成了她心緒煩亂之源,幾日苦苦尋找皆是無果而終,如今連夢境到最後都是他不願回來之景,她再次來到當時他們留宿的寺廟,這裏每一件物什都有著她關於和風的記憶,慢慢的環視一圈,往日情形在現,她的心稍稍安定些許。


    她的手指撫過那些堆在牆角的幹草,當初和風就是在這裏給她搭了睡榻。她慢慢在這堆枯草之中躺下,靜靜的看著寺廟裏破陋不堪的屋頂。


    不知過了多久,透過殘破的屋頂,月光正照射在她的身上,驀地,她站起身來,敏於常人的嗅覺讓她秀眉輕皺,熟悉的血腥味慢慢傳進了鼻端,下一瞬,便見一年輕的紅衫女子扶著一個胸口沾滿血跡的男子走了進來。


    男子似是頗為虛弱,蒼白著一張臉,剛走近廟門便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來,紅衫女子忙將他扶住,擔憂的看著他。


    芙淩眉頭微蹙,慢慢向那一男一女走去。


    女子猛地轉過臉來,目光狠狠的盯著寺內牆角的方向,沉聲嗬道:“誰在這裏?”


    芙淩迎著月色走了出來,她麵色從容,淡淡的看著門邊的紅衫女子,“是我。”


    紅衫女子見到她,目光裏露出一絲驚訝,“芙淩!”然而很快她的神情便恢複自然轉而戒備的看著芙淩,“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沒死?!”她猛地將男子護在身後,“你是被他們安排來取我性命?!”


    芙淩淡笑著搖了搖頭,“我早已不聽令任何人。”


    紅衫女子聞言一怔。


    “一年多前我便離開了那裏,如今的我隻不過是個普通人,從前的一切再也和我無關。”芙淩慢慢走向紅衫女子,在她身前五步遠的地方站住,“我沒想到竟在這寺廟裏碰見了你。”她微微一笑,“我們已經三年沒見了吧,疏影。”


    疏影直直的看著她,記憶裏的芙淩不苟言笑,是他們之中出了名的冰美人,與眼前眉目帶笑的女子似乎判若兩人,她似乎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然而從那個地方出來的人哪個不是有好幾副麵孔,難保她不是為了欲殺她而故意接近!


    疏影看了看身旁的男子,他還受著重傷,芙淩不是一個好對付之人,她與她武功本來不分伯仲,然而若是要顧及到他,她擊敗芙淩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她決不能讓他再受一絲傷!


    疏影深深的看著她,指了指身旁的男子,“芙淩,三年不見我怎知你話中真假,若是他們執意不肯放過我,派你來取我性命,你大可拿去,但是看在我們相識一場,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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