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縣尉站在鎮口,望著丁浩遠去的背影,撚須輕歎道:“此人心思縝密,觀察入微,若地隨本官往臨清去的話,許他個押司的差使也不為過,稍加磨煉,用不了多久此人便能成為本官的得力助手。”


    押司不是官,是吏,縣尊、縣尉自己就可以委任。官很少直接與民打交道,這吏就是承上啟下的關鍵人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地方上是很有勢力的。水滸裏的宋江宋公明,就是一個小縣城的押司,照樣混的風生水起的。


    一旁清水鎮裏正林濟明聽了頓時滿臉羨慕,說道:“縣尉老爺既然這麽賞識他,怎麽不把他留下來呢?”


    趙縣尉自矜地一笑,搖頭道:“丁姑娘先發而丁浩後至,很明顯,他才是丁家的主事人。霸州丁家我也是耳聞過的,丁家少爺怎麽會離開家鄉到我臨清縣做個吏目?實在可惜。對了,你們北方人都有這個毛病麽?”


    趙縣尉沒頭沒腦地一問,林濟明摸不著頭腦,不禁訕笑道:“縣尉老爺說的是?”


    “你們這裏大戶人家的公子出門在外,都喜歡打扮成其貌不揚的模樣,甚至扮下人麽?”


    趙縣尉微微蹙起眉頭問道,方才捉到了真凶,他馬上派人放了那位秦家少爺,還一邊道歉,一邊探問那位秦公子的真實身份,不料那位秦公子怒氣衝衝地便上馬走了,讓他討了老大一個沒趣。趙縣尉也有些著惱,就他那副打扮,偏說他是秦家公子,身上又無信物,換了誰能認得出來?這位丁公子打扮的更離譜,幹脆扮起了下人,真不明白西北地區怎麽還有這樣古怪的風氣,難道是因為地方不靖,怕被人綁了票去?


    趙縣尉正想著,鎮中跑出一群人來,頭前一個氣喘籲籲地叫道:“縣尉老爺,縣尉老爺,那……那個偷兒逃跑了。”


    趙縣尉聞言大怒:“一群廢物,這麽多人都看不住他嗎?”


    那人苦著臉道:“大人,小的也沒想到,把他身上的東西都搜光了,又把他綁得嚴嚴實實的,他居然還能掙脫得了繩索。他翻牆逃走時,小的抓了他一把,不想把他的頭發一把抓了下來,原來那偷兒竟是個禿的。”


    趙縣尉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發套,往地上狠狠一擲,喝罵道:“蠢物,拿著一個發套頂個屁用!小小偷兒,竟敢太歲頭上動土,本官豈能輕饒了他,給我追,務必把他給我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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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呆……啊,不,丁浩啊,趙縣尉那枚官印,你是怎麽看出在那個壁宿手裏的?”


    車隊一出鎮子,柳十一、李守銀、孫鋒、楊夜幾個人就湊到他跟前興奮地問道,在他們看來,這個阿呆如今可真夠神的。看看,回頭看看,趙縣尉現在還站在鎮口遙遙相送呢,方才還稱呼他丁賢弟,縣尉老爺的賢弟啊,那是多大的麵子!


    丁浩微笑道:“說起來也沒有什麽神秘的,隻是從昨晚入店時起,我就發現這個壁宿言行舉止最為可疑。如今縣尉偷了官印,他自然就是最有可能的嫌犯。”


    “快說說,快說說,這個人有什麽可疑?”李守銀等人急得抓耳撓腮。


    丁浩笑道:“昨晚和馮大掌鞭還有豬兒去飯館吃飯時,趙縣尉、秦公子和這壁宿都在就餐。三人之中,若說衣著,這個壁宿衣著最是華麗。可我看到,他點的都是鄉間常見的菜式,或許當時店中已沒有什麽上等菜肴可點,所以這也沒甚出奇。但他吃的津津有味,與他博州豪紳公子身份可就不太相稱了。”


    柳十一道:“不對吧,趙縣尉今早盤查住店人員身份時,他才說出是博州豪門,你昨日怎知他是錦衣玉食的豪門公子?”


    丁浩道:“嗯,這件事的確是我昨日所見,與他今晨所述身份兩相印證感到的蹊蹺。昨晚他讓人感到奇怪的主要有三點,一、此人自斟自飲時,喜歡仔細打量每一個進店的人。我和馮大掌鞭、臊豬兒進店,他都逐個看了個遍,我們又不是娘們兒,有什麽好看的?”


    眾人轟堂大笑,丁玉落騎在馬上,勒著馬韁有意伴在丁浩馬車旁邊,也豎起耳朵聽他說話,見他說話和那般下人一般粗俗,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丁浩卻沒看到


    丁浩又道:“他付飯資時,一摞銅錢擲在桌上,手法熟稔無比,就像一個常常把玩銅錢的小賭客。起身回房時,他經過往後院去的一個小小門檻,也先把長衫撩起來,說明此人根本不是一個習慣穿衫的人。


    反觀那位秦逸雲秦少爺,可就不同了。他的雍容氣度倒不算什麽,那些東西可以慕仿、可以喬裝,可是一些小習慣卻不容易改變。咱們大宋以羊肉為貴、以豬肉為鄙,豪門大戶多食羊肉而不食豬肉,那秦公子穿著粗鄙,可進了酒店開口便要羊肉,待聽說隻剩半個豬肘就麵現不愉之色,這說明他平時很少食用豬肉。


    還有,他落座之後,兩腳下意識地往前抬了一下,卻踏了個空,這說明他平時不管坐車坐轎,還是在府中讀書就餐,所用的車轎或桌子,下麵都有歇腳的踏板,所以他一坐下來,才下意識地去尋踏板,這是隻有富貴人家公子才能養成的習慣……”


    柳十一、李守銀幾個人已經聽得癡了,他們完全沒有想到,這樣平平常常的事情裏竟然蘊含著這麽多的道理,丁玉落也聽的入神了,一雙美目瞟著丁浩,洋漾著動人的神彩,竟是有些崇拜的意識。


    丁浩道:“還有一件事,昨夜……咳,昨夜馮大掌鞭呼嚕打得太響,我睡不著覺,就出來想另找個地方歇息,恰好看見這個壁宿鬼鬼祟祟地從廊下經過。這當然不能做為他偷盜的證據,但是他的嫌疑卻是更大了。尤其是我們打了個照麵,當我告訴他因為被人呼嚕所擾無法入睡時,他想也不想,立即便告訴我,撕開被角,扯出一團棉花堵住耳朵,這……也是一位大戶人家的公子能想到的主意麽?”


    說起來,丁浩實際年齡比現在的身體要大一些,又常在基層處理一些家長裏短,細致入微處的確觀察的細膩一些,但他若在這個時代生活久了,未必就會注意這些小節。然而他才剛剛到了這個世上,雖說記憶中有原來丁浩的記憶,可是畢竟看什麽都還有些新鮮感,所以對旁人不太注意的這些小動作才特別的敏感。平常在丁府灑掃擦拭、駕駛高馬華車出行,對這些細致處有所體會,所以才能從旁人習以為常的一些事物中發現不尋常的東西。


    周圍這些人人不知其中底細,聽他娓娓道來,卻已當他是神人一般。楊夜、李守銀等人聽著這精彩紛呈的分析,連聲讚歎不已。丁玉落瞟了他一眼,忍俊不禁地道:“今後歇息的時候,你不必再與馮大掌鞭同房便是。好啦,大家好奇心也解了,都散開吧,照應好車隊。”


    眾人聽了轟喏散開,丁玉落圈馬向前,向前跑出一箭之地,忽地一勒馬韁又兜了回來,馳到丁浩馬前,腰杆兒挺得筆直,揚聲道:“阿……丁浩,從現在起,你不必再趕車了。”


    “啊?那……那我做什麽?”


    “你心思縝密,正是合用之人。就做我運糧車隊的一個執事,負責打尖探路,安排沿途行止,你看成麽?”


    丁浩把大鞭往車轅上一插,笑容滿麵地道:“小人哪有資格說成不成,大小姐說成那就是成了。”


    丁玉落佯怒道:“本小姐問你成不成,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油嘴滑舌的,想要討打不成?”


    丁浩馬上大聲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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