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明知那位將軍說的不是自己,還是被他這中氣十足的一喝震得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他扭頭一看,隻見旁邊“迎春閣”裏正晃出來一個公子哥兒。這位公子哥兒穿一襲竹紋圓領的棉夾袍,腰束錦紋帶,頭戴狐步帽兒,瞧來斯斯文文,一表人才,隻是眼袋有些發青,一看就是個酒色過度的主兒。


    這樣一個人,應該搖著描金小扇,或者提著八哥籠子才對,就算是大冬天的不用這些紈絝子弟的必需裝備,也不應該在手臂上架一頭鷹,可他偏偏就帶著臂套,臂套上穩穩地立著一頭雄鷹,大概那鷹熬的還不熟,足上還拴著一根鏈子,顯得不倫不類的。


    他剛從“迎春閣”裏施施然地走出來,後邊老鴇子用甜膩膩的聲音正跟他告著別,聽見這位將軍喝問,不禁茫然站住,莫名其妙地看看這位將軍,詫異地道:“這位太尉,不知有何見教?”


    宋朝民俗,對軍中將領一概敬稱太尉,就如小民見了軍人都稱軍爺、見了公差都稱公爺一樣,並非實指他的官位。


    黑臉將軍也不知在哪裏受了閑氣,陰著臉大步上前,粗聲大氣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公子見兩排大漢護擁著這位將軍,便仰視著他,戰戰兢兢答道:“太尉大人,小生名叫葉之璿。”


    “做什麽的?”


    “小生是西角樓大街葉家車行的少東家。”


    黑臉將軍把牛眼一瞪,喝道:“車行的?這個時辰,正是裝車歇馬以備一早起行上路的時辰,怎地卻不見你在家做事?”


    “我在不在家幹你屁事?”那位公子暗自腹誹,臉上卻不敢有所表現,隻好苦著臉答道:“回太尉,小生家中的買賣自有父親大人主持,小生回去的晚些也不打緊的。”


    “放你娘的狗屁!”


    黑臉將軍勃然大怒,伸出胡羅卜似的手指頭點著他的額頭,把個葉公子點得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一上一下,黑臉將軍唾沫橫飛地罵道:“瞧你那慫樣,隻會趴在娘們肚皮上使勁的混沌東西。你老子在家辛苦做事,你倒使錢逛妓院子。你肩上那是什麽?”


    葉公子站在高大威猛的黑臉將軍腳下,就像站在一頭雄鷹腳下的鵪鶉,怯生生答道:“回太尉,這……這是一頭鷹……”


    “鷹?你這樣的夯貨還要養鷹?真真是個敗家子兒,一頭鷹一日不知要吃幾斤肉,你爹辛苦賺錢來養你,你倒把錢買肉去孝敬了這扁毛畜牲!馬上給俺把它放了,滾回家去好生做事,再讓老子看到你滿街閑逛,定要狠狠打你二十軍棍。”


    那位葉之璿葉公子被黑臉將軍劈頭蓋臉一通臭罵,罵得麵色如土,眼見旁邊兩位軍士目露凶光,躍躍欲試的就想上前拿他,心中雖然不舍,卻也趕緊解了手上鏈子,振臂讓那雄鷹展翅飛去。


    雄鷹振翅高翔,發出一聲清揚的鳴叫,隨即迎風而去。葉公子依依不舍地看著它遠去的身影,暗自悲歎道:“我這好好兒的是他娘的衝撞了哪路煞神了。飛了,飛了,六十貫、整整值六十貫的鷹呐……”


    “還看甚麽,不知孝敬父母,隻知遊手好閑,簡直不是人做的東西!”


    黑臉將軍做勢欲打,嚇得正在望空哀歎的葉公子抱頭鼠竄。黑臉將軍猶自憤憤不平,他目光一轉,忽見路邊屋簷下兩個人正袖手談笑,其中一個扭頭對另一個說了句什麽,那人便嗬嗬地笑起來,不禁疑心他們是在對自己說三道四,立即闖過去喝道:“你這廝對他說甚麽?”


    那人嚇了一跳,趕緊點頭哈腰地道:“回太尉,小人在說韓信。”


    黑臉將軍一聽大怒,戟指罵道:“還要蒙俺?兩麵三頭好不地道的東西,俺程大蟲是何等精細的人物,豈能被你這賊廝鳥哄騙?今日俺問起你來,你便誑俺說是在說韓信,明日你當著那韓信的麵,豈不是要說在說俺了……”


    丁浩聽了這話,頰上肌肉立即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使了極大的力氣,才忍出脫口而出的笑聲。他想起自己那個時代,曾有一位紅歌星聽了《滿江紅》,覺得這詞寫的很好,就想請詞作者嶽飛幫著寫詞,那位歌星跟這位將軍倒也算是一時瑜亮。


    那被罵的人本來正跟夥伴擺龍門陣,講漢初英雄韓信的故事,聽了這位太尉的話,不禁張口結舌,他欲待解釋,又怕這位將軍惱羞成怒,一時吱吱唔唔難以成聲。黑臉將軍見了隻道被自己說個正著,更是罵的理直氣壯:“堂堂正正的漢子,學甚麽饒舌的婦人?心虛了吧?哼!想蒙俺程大蟲,頂沒出息的東西,快快滾開了罷!”


    那兩個倒黴家夥一聽這話頓時如蒙大赦,一個向東、一個往西作鳥獸散了,那位動物保護協會成員的黑臉將軍這才氣哼哼地走開。丁浩看得又好氣又好笑,瞧那將軍模樣,他猜測是在哪兒受了窩囊氣,這是故意找碴,可惜了那公子的一頭鷹,那麽雄駿的鷹,確實值不少錢的。


    旁邊看熱鬧的一個老漢見人散了,也挑起擔子上路,他“哚、哚哚”地敲著竹梆,吆喝道:“偃月餛飩~~來,熱氣騰騰、新鮮下鍋的偃月餛飩~~~”


    丁浩見他是個滿城遊蕩做小買賣的,連忙喊道:“老爺子,請留步。”


    老漢回頭看來,丁浩急趕兩步,陪笑問道:“老爺子,你可知道昨日進城的丁家糧隊住在什麽地方?”


    老漢笑道:“抱歉的很,這倒不曉得。”


    丁浩失望道:“奇怪,千多號的人馬,到底安頓到哪兒去了,說不得,我還得一家家問下去。”


    老漢道:“你要找丁家糧隊的人麽?一千多人馬,這內城客棧沒有一家住得下的,要說,也隻有城西葉家車行開的大車馬店才有可能。老漢記得,昨兒丁家車隊進了城,也確是往西邊去的,小哥兒不妨去那裏瞧瞧。”


    葉家車馬店,正是丁浩問到的幾家大客棧最後一家,因為距離最遠,所以丁浩把它放到了最後,這時一聽不禁大喜,連聲道:“多謝老人家,呃……這裏哪條路是往西城去的?”


    老漢笑道:“你是外鄉人吧?這城中胡同兒如蛛網一般,一時哪說得那麽清楚。你且跟我走吧,老漢要去西角樓大街,到了那兒我再指給你看,也就不遠了。”


    丁浩連連道謝,便陪著老漢拐進了一條胡同。地上積雪壓得光滑如鏡,丁浩見這老頭兒年紀大了,便道:“老人家,擔子讓我幫你扛一會兒吧。”


    擔子在老頭兒的肩上有節奏地晃動著,老頭兒走得穩穩當當,聞言笑道:“多謝小哥兒美意,這擔子你挑不慣的,未必便如老漢輕鬆,再說這路忒滑,你那靴子抓地不牢,還是老漢自己來吧。”


    丁浩低頭一看,才發現老漢的鞋上綁著一道道細細的麻繩,起著防滑鏈的作用,腳底下確實比他要安穩的多。


    丁浩隨口問道:“老人家說的大車馬店,是葉家車行開的?”


    老漢道:“可不是,哈哈哈,就是剛才被程太尉勒令放走了雄鷹的那個葉公子家開的大車馬店。葉家車行在整個西北大城大阜都開有分店,除了運輸,也經營客棧。”


    丁浩想起那倒黴公子,也不禁發笑,又問:“那位程太尉,是什麽人物?”


    老漢道:“那位程太尉,就是咱廣原之主程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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