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驚聞


    楊浩回到火情院,召集諸司功曹製定了明日開始訓練新募消防兵的功課之後,便離開了府衙。他已幾日不曾去過“如雪坊”,不知那裏進展如何,拋開那裏是自己的一層保護色不提,單是自己在這樁生意上做了很大的投資,也不能不予關注,是以便往“如雪坊”而去。


    “如雪坊”周圍的建築平地而起,已經初具雛形,許多匠人仍在到處忙碌著,楊浩直接到了如雪坊中,到了後宅,卻見崔大郎與柳朵兒正據席而坐,談笑風生。


    楊浩便笑道:“我這幾日忙得昏天黑地,你們倒在這裏快活。”


    “大人來了。”抬頭看見是他,柳朵兒欣喜地跳起,向他奔了過來,挽住他胳膊,埋怨道:“還說我們輕閑快活,你把這裏丟下便不管不顧了,我們這些人還不是忙裏忙外,操持不休,這才剛剛落坐,茶還沒喝一口,你就來了,來了便要誤會奴家。”


    柳朵兒本是青樓伎人,但是氣質高貴,芳華雍容,如今對他輕嗔薄嗔,似怨還情,那風韻更是動人,崔大郎直著眼睛道:“咦,朵兒姑娘怎麽見了小楊聲音便這般甜膩膩的,我整天都在這院子裏打晃,卻聽不到一聲。”


    柳朵兒羞意上臉,紅了臉蛋打他:“你這廝,要討打不成。”崔大郎也不躲,隻是哈哈大笑。


    楊浩也在席上坐了,問道:“現在看來倒還輕閑,招募人手的事均已辦妥了?”


    柳朵兒斂了笑容,頷首道:“正是,隻是許多新募的姑娘於詩詞歌舞、款待應答上的本事都需從頭練起,這可不是一時一日之功了。眼看咱們這樓蓋的飛速,也不知到時候她們能不能充得了場麵。我們正想與你商議,是否合並一些現成的院子,那裏的姑娘不需訓練就可以用上。”


    “喔,你們正在商量此事?”楊浩順手抓過崔大郎剛剛沏好還未喝上一口的茶杯,抿了一口說問道。


    “那倒不是,”柳朵兒嫣然一笑,又替他續了茶水,說道:“大郎今日尋來一個坑飪,據說手藝絕佳,奴家正想看看他有什麽本事,大人來的正好,可以品嚐一下。”


    坑飪就是廚師,自唐沿襲下來的稱呼,楊浩聽了笑道:“哈哈,我腹中正覺饑餓,來的可是恰恰好。不過咱們不是招募了一些知名的菜館入駐咱們一笑樓麽,怎麽還找坑飪。”


    崔大郎解釋道:“這人有些不同,我見他在外麵逡巡,繞著還未扯掉的招聘坑飪、廚娘的告示不走,順口問起,才知他來曆,此人廚藝……”


    他剛說到這兒,一個人已氣宇軒昂地走了進來,這人身材不高,形容清瘦,衣衫看來破舊糜爛,氣質倒是軒然,他身後跟著兩個廚房的小廝,手中各捧一隻食盤,一股濃鬱的香氣隨之撲來廳來。


    那人站定身子,叉手說道:“柳姑娘,崔公子,如今食材有限,又沒有準備的功夫,隻匆匆做了兩道菜來,一葷一素。”


    他一擺手,兩個小廝便將托盤呈上,楊浩三人定睛看去,卻見如玉的茶葉狀瓷盤中,一片片精薄如紙、顏色緋紅的精肉切片,碼放成圓形,猶如一輪紅日,周圍卻點綴以翠綠的香菜,看來令人頗有食欲,那微帶酒味的肉香正傳自這肉片。另一盤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所製,晶瑩剔透,清香撲鼻,盛在盤中潔白如銀,望之如月,卻是一盤素菜。


    那個衣衫襤褸,派頭看來卻不小的坑飪踏前一步,介紹道:“這一道葷菜,選淨白羊頭,以紅薑煮之,同時佐以五味香料,爛熟之後以細紗淨布緊緊卷起,再淋以美酒,使酒味入骨,然後切如薄紙,品之風味無窮。名曰‘緋羊首’。這道素菜,是以薯藥切片,蓮粉拌勻,至於味道,可以甜口、酸口、鹹口,在下現在選擇的鹹口,清香撲鼻,爽脆可口,又因皎潔銀白,名曰……‘月一盤’。”


    柳朵兒動容道:“緋羊首,月一盤,這就是花蕊夫人所創的那兩道菜麽?”


    “正是!”


    “花蕊夫人?”楊浩也不覺動容,霍地抬頭向那不卑不亢的廚師望去:“你是何人?”


    那人看他一眼,見他與柳朵兒、崔大郎並坐,便微微欠身,答道:“蜀中白林。”


    這人一提起自己做的菜來滔滔不絕,平時卻似不善言談,崔大郎接口笑道:“白林先生原是蜀國宮廷禦廚,蜀亡後流落民間,因舊蜀之地現在苛捐雜稅仍然沉重,所以來到汴梁謀生,恰被我撞見,便請了進來。來,咱們咱們嚐嚐白林先生的手藝。”


    宮廷禦廚的手藝自然了得,尤其是這兩道菜乃是蜀國最有名的美人花蕊夫人親手研製,吃在口中,縱然是尋常物那口味也要不同了。白林又解釋道:“因為柳朵姑娘、崔公子急著品嚐,所以酒味漬入不深,否則風味會更佳。”


    “唔,唔唔……”楊浩一連挾了幾箸緋羊首入口,讚道:“這就很好了,白先生就請留下來吧,‘如雪坊’也有自己的膳房,此後就交給白先生掌理。至於工錢,回頭請白先生與柳姑娘詳細談談,斷不致叫你失望。妙妙,你先陪白先生下去,給白先生安排一個住處,再給白先生安排沐浴,換置一套新衣。”


    白林詫異於楊浩的爽快,看了他一眼,才揖禮一諾,隨著鼙笑嫣然的妙妙走了出去。


    崔大郎哈哈笑道:“朵兒姑娘,我早就說,楊大人隻要見了此人,一定不談價錢,馬上把人留下的。怎麽樣?”


    柳朵兒向楊浩回眸一笑,嫣然道:“大人想要拿他打什麽主意了?”


    楊浩若無其事地笑道:“我早說,咱們這千金一笑樓蓋起來後,餐飲也要拿出來,成為**的能撐起門麵的一個生財渠道,這個人你不要小看了他,他是一個宮廷禦廚,這身份就可以大作文章,隻要咱們放出風聲去,蜀國禦廚在‘如雪坊’開店,平民百姓來了就可以享受到蜀國皇帝才能享用的佳肴,你說那客人還不趨之若鶩?更別說這裏麵有幾道菜還是大名鼎鼎的花蕊夫人所研製,可以把它們打造成招牌菜,會招攬到大量的食客。”


    崔大郎笑道:“怎麽樣?我就知道,一提賺錢,他肚子裏有的是花樣。唔……,不過,蜀國禦廚在‘如雪坊’開店可以提,這花蕊夫人,是不是不要提了,多少會有些……咳咳,忌諱……。”


    楊浩微微一笑:“不會有礙的,花蕊夫人研製的菜肴,就不能流入民間麽?再說,我可是一個愣頭青啊。”


    這一點上他篤定的很,蘇東坡那首“洞仙歌”據說開頭第一句就是蜀帝為花蕊夫人所作,他蘇大學士也沒見有什麽避諱。周邦彥和皇帝爭女人,趴在床底下偷聽了皇帝和李師師的一夜風語,回頭還寫了一首豔詞滿城傳唱,也沒見皇帝把他怎麽樣,宋朝的皇帝還是比較親民也比較寬容的。


    聽了楊浩自嘲之語,柳朵兒和崔大郎都忍不住鼓掌大笑,柳朵兒笑的直喘:“原來……原來大人也聽到城中百姓士紳對你的‘讚譽’之詞了?”


    楊浩白了她一眼,板著臉道:“有這麽誇人的麽?”


    柳朵兒想起百姓間傳揚的愣頭青、大棒槌故事來,再看看楊浩的模樣,更是大笑不止,楊浩見她笑得前仰後合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幹脆不理她,隻顧埋頭對付那盤緋羊首。


    柳朵兒笑拭眼角淚水,忽地想起一事,忙又正色道:“對了,有兩件大事忘了對大人說了。”


    楊浩停箸問道:“什麽?”


    柳朵兒直起腰來,正色道:“這第一件,現在許多有名號的青樓妓坊,都在重金誘買咱們如雪坊的人,探聽咱們的一舉一動,大人教授的麻將、紙牌、輪盤賭、擲骰子等等也被人學去,害得奴家現在千小心萬小心,身邊除了妙妙,簡直沒有幾個信得過的人了。”


    楊浩哈哈一笑,說道:“有句話說的好,我們一直被慕仿,但是從未被超越。讓他們仿去,再怎麽仿,許多模式總要滯後於我們,這種事,是不可能保密的,我們不是要做唯一,而是要做第一。”


    楊浩這句話說的既傲又狂,充滿了自信。論學識,他未必強於這個時代的人;論人情世故,比他老謀深算的人有許多。但是,他所擁有的見識,是這個時代的人再學究天人、再多智近妖,也無法掌握的,這就叫他的優勢,所以他有這個自信。


    悄悄返回廳來的妙妙姑娘正好聽見了他這句話,不禁向他投以欽佩和仰慕的一瞥,小妮子情竇初開,楊浩年少瀟灑,且位高權重,正是她心儀的目標,不知不覺間,她的心中已經漸漸印上了楊浩的影子,隻是她自知身份卑微,而且自家小姐似乎也對楊浩有了情意,她怎敢向楊浩表達好感,也隻能這樣偷偷地看著,向他投以愛慕難言的一瞥。


    楊浩抓起茶杯來又喝了一口,問道:“還有一件事是什麽?”


    柳朵兒擔憂地道:“還有一件,有人已打聽到詩僧無花的事情,又知道他是個不守清規的狂僧,所以近來有幾家院子的當紅姑娘千方百計地去勾搭無花大師,想要求他賦詩相贈呢,奴家擔心……”


    楊浩一怔,不覺啞然失笑:“那些姑娘們在打壁……無花的主意?”


    他忽地想到一個笑話,一個女孩痛哭流涕地向朋友傾訴:“昨天……陪一個導演睡了,結果……今天他告訴我,他是動畫片導演……”朋友回答:“那也不錯啊,你可以爭取給主角配音。”


    要是那些詩才滿腹的青樓名妓勾引了不清規的無花大師上床,卻不曉得這位俊俏小和尚教她們些甚麽,難道是飛簷走壁、偷雞摸狗?


    楊浩搖頭一笑,說道:“你不必擔心,無花和尚那裏我放心的很,他不會向別人贈一首詩詞的。”


    說到這裏,他忽然覺得柳朵兒似乎功利心太重,忍不住扭頭看了她一眼,正見柳朵兒鬆了口氣,展顏笑道:“無花大師是大人的朋友,你們相知甚深,你說沒事,那就無妨了。旁的,就沒甚麽事了,如雪坊這邊有奴家和大郎等人看著,閑暇時候,奴家就苦練大人所授,以備‘千金一笑樓’開張。現在滿城傳揚,都是大人的消息,大人還須小心著力於公事,免得一朝陰溝裏翻船,像羅三公子家中一般……”


    “羅三公子?”楊浩知道她所說的羅三公子也是一位非常欣賞她的客人,而且這人就是羅公明的三公子,忙問道:“羅三公子家中出了什麽事麽?”


    柳朵兒和崔大郎麵麵相覷,半晌才吃吃地道:“大人……竟……竟不知此事?”


    楊浩做出一個拈筆的動作,說道:“這幾天我忙的很,每日就是遊走於大街小巷,左手舉著聖旨,右手寫個拆字,再畫一個圈兒,哪裏顧及得了其他的事,再說開封府其他衙門的官員我又不熟,沒啥往來,你快說,羅家出了什麽事?”


    柳朵兒見他果然不知,連忙把羅家近來遇到的事情說了一遍,楊浩聽了大吃一驚:“竟有此事?我竟半點不知!哎呀,我得去羅家探探消息,看看能否幫得上什麽忙,與公與私,我都沒有置若罔聞的道理。”


    他匆匆起身搶出幾步,到了門口忽又站住,仔細想想,便對妙妙吩咐道:“妙妙,去把叫輛馬車來,我要一用。”


    “啊,喔……”少女一旦動了情思,心神難免恍惚,妙妙的眼神追著他,腦子卻沒跟上,待楊浩說完後呆了一呆才反應過來,連忙轉身逃了出去。


    柳朵兒急急追上來道:“恐怕大人未必進得了門呢,羅大公子一入禦史獄,羅公就告病在家歇息了,許多同僚故交趕去探望,他都閉門不納呢。”


    “喔?”楊浩目光微微一閃,恍然道:“羅公這是在避嫌……,他的同僚故友都吃了閉門羹,那我也進不去了。”他在門口匆匆踱了幾步,說道:“如此,我得先回開封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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