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獨角戲(上)


    三天一過,新帝登基。


    靈堂那邊白茫茫一片,文德殿卻已恢複了金壁輝煌的模樣。


    皇家比不得尋常百姓家,家事也是國事,新帝登基乃是舉國同慶的大日子,既延誤不得,也不能帶出一絲晦氣來。


    登基大殿異常隆重,從內朝、外朝、再到午門、禦街,所有的靈棚都已撤下白綾,換上彩綢,裝飾的花團錦簇,唯有靈堂一處仍然帶孝,穿白衣、紮白帶子的的宮人、內侍們暫時也被約束在靈堂內,大典期間不得隨處走動。


    新帝登基,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元老宿臣,各依序列,依次入殿,參拜致禮,山呼萬歲聲中,趙光義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屁股放在皇帝的寶座上,心裏終於踏實了些。


    今天,萬眾矚目,他是唯一的主角。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秉承天意,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望著禦階下跪拜的群臣,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視著腳下的螻蟻,那種感覺,實是飄飄欲仙。


    參拜新君已罷,盧多遜、呂餘慶、薛居正便率中書、門下、樞密兩府一院、六部、九卿進請陛下更換年號。


    循舊例,先皇駕崩的當年,年號是不更改的,新任皇帝要在次年元月一日,再擬立新的年號,可是如果仍然沿用舊的年號,對趙光義來說,亡兄的陰影便揮之不去,自己的帝位始終不夠踏實,所以他也顧不得古製舊禮了,在他的授意下,三相率百官請立年號,早已有備的趙光義假意推讓一番,便更改年號為“太平興國”。


    隨即,趙光義又改了自己的名字。


    他本名叫趙匡義,趙匡胤登基之後,臣子要避皇帝名諱,他就改了名字叫趙光義,如今自然沒有再改回舊名的道理,他也不想改回舊名,趙匡義這個名字總是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讀音相近的另一個名字,於是他秘密延請京師名相師,為自己擬了一個新名字,單名炅字,今後,趙光義就叫趙炅了。


    宋以火德興國,這個炅字日下有火,正合大宋國運,在他看來是大吉大利,雖說命相風水之說終究有些虛妄,但是對急於鞏固政權的趙光義來說,但凡能討些吉利彩頭的東西,他現在都不厭其煩,從善如流。


    起好了年號、名號,隨即便是大赦天下,頒布新政,新帝皇恩浩蕩,普天之下雨露均沾,除殺頭大罪不得開釋外,所有罪囚都做了開釋、減刑等處置。


    同時,春闈科舉大考正在緊張進行之中,趙光義下旨,這一科春闈,擴充取士名額,每科錄取人數有太祖皇帝時候的每試幾十人擴充了十倍甚至百倍,達到了數百人甚至上千人,並規定從此以後,均依此例。此舉自然得到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唯求入仕一途的讀書人及其家眷的熱烈擁護。


    科舉考試,同科及第的進士們互稱同年,稱主考官為座主、座師或恩門,自稱門生。這樣,新進士就和主考官之間建立起了一種非常特殊的師生關係,新進士常把自己的及第看作是主考官對自己的一種恩情而感恩戴德,於是科舉考試就成了主考官結黨營私,建立和培植自己勢力的一種渠道,唐末的牛李黨爭就是一例。


    趙匡胤有鑒於此,就把最終決定考生能否被錄取的大權移到了自已的手上,從而形成了科舉的第三級考試:殿試。皇帝成了最終的主考官,成了所有新進士的恩門,所有的新進士都成了皇帝的學生,成了天子門生,他們感恩戴德的對象隻能是皇帝了。這樣,皇帝就把科舉的取士大權牢牢地抓在了自己的手上。


    趙光義大肆擴充取士名額,就給官宦隊伍補充了大量新鮮血液,這些進士將來都要在官府中任職的,這就等於一下子掌握了一支龐大的效忠於他的後備官員隊伍。這一手十分高妙,獻計者正是宋琪和慕容求醉。


    隨即,趙光義便大肆封賞群臣。遠征在外的黨進、潘美、呼延讚等人固然皆有封賞,朝中文武也不例外,盧多遜、薛居正、呂餘慶、沈倫、曹彬和楚昭輔等人都加官晉爵,自己已升無可升的,就加官、加爵,擢升他們的兒孫子侄為官。另外就是進行一番平調,一些元老重臣如趙普這般,在朝中仍有極大潛勢力的大臣,都被他一道道詔書下去,準備調到開封附近,以便控製。


    趙光義下一道詔令,文武百官便山呼百歲一次,聲音如排山倒海,坐在高高禦座上的趙光義感受到迎麵而來的巨大聲浪,不禁熱血沸騰,這就是權力,無上的權力,階下每一個人,都是威震一方的文武重臣,而他們莫不跪倒在自己的腳下,這就是帝王。


    王爺,哪怕是再尊貴的王爺,和皇帝之間都有著天淵之別,不坐上這個位置,永遠不會感受到那種天下江山盡皆掌握手中的滋味,雖然竭力保持著莊重、肅穆,和緬懷先帝的哀傷,他還是禁不住露出一絲微笑,於是學著皇兄以前的習慣動作,伸出一隻手,緩慢而有力地一揮,沉聲說道:“眾卿平身。”


    “謝萬歲!”眾臣爬起,依序歸位。其中一人一瘸一拐,顯得異常乍眼。


    趙光義一看到他,心裏就特別的膩味。


    楊浩,這個他曾經想招攬的人,對他始終若即若離,這令折節下交的趙光義心中始終有一絲不快和羞辱感,這種壓抑的反感在楊浩變成一個殘廢的時候,終於把他心中最後一點耐心都消磨殆盡了。


    而今,這個很難稱得上是自己心腹、卻很可能掌握著他弑兄篡位真相的楊浩,就像是他眼中的一根刺,必欲拔之而後快。


    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坐上這個寶座隻是開始,坐得穩這個寶座才是結束。楊浩沒有膽量、也沒有能力當場揭穿他的醜事,他有的是時間和機會慢慢收拾他,直到把這根眼中釘永遠拔去。


    他從高高的禦座上俯視著楊浩,眸中閃過一絲寒光,隨即抬起頭來,平視前方,沉聲道:“朕於潛邸時,掌理開封府事,府中幹吏宋琪、賈琰、程羽、慕容求醉諸人,殫精竭慮、勤勉用心,皆堪重用,今朕承繼大寶,是故擢升任用。王繼恩,宣朕旨意。”


    “奴婢遵旨。”


    王繼恩答應一聲,說道:“上諭,慕容求醉任給事中、宋琪為東閣門使;賈琰為東頭供俸,程羽任西閣門使、商鳳為殿前左班、陳從信為右班殿直,陳讚為軍器庫副使,王延德為禦廚副使。張遜任……周瑩任……王繼英任……”


    王繼恩一一念來,南衙屬吏大多在朝中安插了職務,這些官職不但充斥於中書、門下、樞密和六部,而且遍布於京師和地方的軍隊係統,總人數,足足有八十多人。什麽叫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就是了。他們擔任的官兒都不算大,可是誰都知道,用不了三年五年,這些人便會連連擢升,成為皇帝在文武班中的中堅力量。


    這些人中以宋琪、賈琰、程羽、慕容求醉等人為代表,代表眾受封官員上殿謝恩,趙光義和顏悅色地將他們喚起後,突然熱淚盈眶,顫聲說道:“先帝非隻天下之君,也是朕的胞兄,兄皇龍馭賓天,朕心中不勝悲慟。先帝在時,厚愛家人,未嚐以至尊自居,朕登基大寶,以敬天法祖為首務,豈敢不效先帝?今朕登基,大赦天下,文武官俱受封賞,天下萬民俱承皇恩,豈能忘卻了家人,娘娘、皇弟、皇子、皇女上前聽封。”


    已換穿了宮裝禮服的宋皇後、皇子德芳、已嫁人的兩位皇女和永慶公主、還有皇三弟趙光美走上前來,向皇帝見禮,趙光義早已離開龍座,一溜小跑地下去,堪堪將他們扶起,熱淚盈眶地道:“皇嫂、皇弟、皇侄,你們都起來,都起來。朕這道加恩的旨意,你們不必跪接,靜聽便是。”


    王繼恩待趙光義退開一步,才清咳一聲,高聲宣旨:“……魏王德昭,改封吳王,加永興節度使、平章事;皇次子德芳,加封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皇弟趙光美,加淮南西路節度使兼侍中、中書令,知開封府、封齊王;先帝子女、今上子女、皇弟齊王子王,今後均稱皇子皇女,無分彼此……”


    隨後,又追封先帝已經過世的兩位皇後,給宋皇後上尊號,趙匡胤本有四子六女,兩個皇子三個公主早夭,如今健在的三位公主中,已經出嫁的昭慶公主進封為鄭國公主,延慶公主進封為許國公主,尚未出嫁的永慶公主也進封為虢國公主,公主還是公主,在封號上是有品秩的,這一進封,她們的俸祿、待遇便提高了一層……


    趙光義這般作為,登時打消了許多朝臣的猜忌和疑慮。如果說加封的那些節度使、平章事、甚至王爺都算是虛銜,隻是增加了俸祿和待遇,並沒有什麽實權,可是皇三弟趙光美任開府府尹,這可是實打實的權力,如果先帝駕崩果真有什麽蹊蹺,今上豈敢如此放權?


    趙光義將眾臣的反應看在眼裏,心中不禁生起一絲得意,他目光一轉,忽地瞟見那個眼中釘楊浩,發現他唇角似乎含著一絲淡淡的譏誚,定睛再看,卻見他如其他大臣一般,恭謹地站著,目不斜視,毫無一絲不敬之意,似乎是自己方才眼花了。盡管如此,他心中還是好不舒服。


    這時,皇三弟趙光美已上前謝恩,他無暇多想,忙上前扶住三弟,好言安撫一番,說起亡兄時,兩兄弟倆執手相望,熱淚縱橫,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感人場麵,文武百官見了,有人思念起先帝來,也不禁隨之暗暗飲泣。


    隨後,宋皇後便領著一雙子女上前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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