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我隻會做女人


    娃娃往女英身旁一坐,嫣然道:“女英姐姐,我們那天重新返回銀州,救下中箭的杏兒後,得知你的車驚了馬,走得不知去向,真是嚇壞我們了,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生得又是國色天香,就算我們女兒家見了都要怦然心動,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莫說是被李繼筠的兵馬追上,就算是落荒而逃的百姓若起了歹意,可如何應付?可是想不到姐姐竟然毫發無傷,還碰到了我家老爺,妙妙,你說這是不是吉人天相啊?”


    妙妙走到女英身後,伸手一搭她的肩膀,女英嬌軀不由一顫,妙妙向娃娃促狹地一笑,忽然換了一副緊張的語氣,失聲道:“姐姐怎麽了,莫不是……莫不是這一回落難,你還真的被人給欺負了?”


    女英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趕緊麵紅耳赤地否認:“沒有,沒有,你……你們不要亂講。”


    “沒有?”娃娃眼珠一轉,搖頭道:“你一個弱女子,出難這一遭,若非是……,豈能安然以返?”


    “我沒有……真的沒有……”


    女英眼淚都快急出來了,娃娃卻一把握住她的手,淚光盈盈地說道:“姐姐,你是個不會說謊的人,如此神情,還能瞞得住誰?娃兒知道,姐姐甘心受辱,都是為了維護雪兒的安全,你……你為我家付出的真是太多了。”


    女英急得快要暈了過去,這時妙妙也來湊趣,轉到她身邊,握住她另一隻手,關切地道:“女英姐姐,你放心,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無論如何不會再讓其他人知道。你為楊家的付出,楊家上下都會感念於心的。”


    當日靜音道姑得知女英並不是真正的吳娃兒,卻也隻來得及將她冒名頂替的事情說出來,然後就去急急尋找她的下落,其他的事情,那種情形下不方便講,也沒有時間講,所以娃娃和妙妙隻知道這位美貌師娘本來是要傳授她們武功的,周女英卻冒名頂替,拜了她為師。


    武功在上流社會中從來不是什麽上得了台盤的學問,雖說娃娃和妙妙如今也越來越覺得,懂些防身的武藝並不是壞事,卻也沒有把武術看得多麽珍貴,更沒有秘技自珍的想法,周女英身嬌肉貴,堂堂一國皇後,為何會紆尊降貴,冒名頂替學習武藝,兩人也猜得出她的想法。


    兩人知道女英如今已不似外貌那般嬌怯怯的弱不禁風,自然明白她帶著雪兒,為什麽能在荒郊野外得以生存,這麽說話不過是有意捉弄她,若換了冬兒和焰焰,未必就肯這麽說話,可她二人本是青樓出身,談起這些話題可不像尋常女子那麽難以啟齒。


    女英不知就裏,被她們擠兌得欲哭無淚,她咬了咬牙,說道:“兩位妹妹,我……我正有一樁事情,要向你們、要向冬兒和焰焰兩位夫人請罪。”


    娃兒見她羞急得眼中都露出了淚光,捉弄得也差不多了,不由“噗嗤”一笑,說道:“好啦,好啦,我們兩個隻是捉弄你一下罷了,你的事情,我們已經都知道了,你也不用太往心裏去。”


    周女英大驚失色道:“你……你們已經知道了?”


    妙妙向她扮個鬼臉,格格笑道:“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為。你不說,難道就沒有人告訴我了麽?”


    她嗬嗬地笑著,將挽著的衣袖放了下來,女英一瞧,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當真是羞得無地自容了,她垂下頭去,臉皮子漲紅如血,吃吃地道:“楊……楊大人他……他方才已經說與你們知道了?我……我……”


    女英突然掩麵而泣,娃娃和焰焰麵麵相覷,對視半晌,眸中突然同時露出了然的神色,妙妙吃驚地道:“你……你和我家老爺他……”


    “妙妙!”


    娃娃突然一聲斷喝,截住了妙妙的問話,然後向女英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姐姐別想那麽多,這些時日你也辛苦了,先好生休息一下,不管有什麽事,都是咱們家裏麵的事,好商量。”


    娃娃向妙妙使個眼色,起身道:“我們先帶雪兒去休息。”說完從女英懷中接過雪兒,快步走了出去。


    妙妙緊隨其後,一出房門,便緊張地道:“她和老爺難道……”


    娃娃輕歎道:“恐怕……她真要和咱們做了姐妹了。”


    妙妙嘟都起小嘴道:“我就知道!她往咱家來的也太勤快了些,我還當她是孤身一人寂寞無聊,如今看來,寂寞是真,無聊也是真,卻不是尋咱們姐妹開心解悶兒的。”


    “噤聲。她是什麽身份,老爺如今又是什麽身份?家事國事,都是天下之事,一舉一動都有無數人看著,萬一出些什麽差遲那可如何是好?她的美貌,的確……,唉!可是她的身份……,算了,這事兒老爺心中想必自有主張,你我隻作不知,萬萬張揚不得……”


    兩人一路說,一路走去,懷中的雪兒懶洋洋地打了個飽嗝,又很舒服地趴著睡去。吃了多日的糊糊粥,今天終於吃到了香甜的奶水,雪兒大快朵頤,心滿意足,才不理會兩個娘娘說什麽悄悄話兒。


    周女英雖然在諸女之中年紀最長,但是彼此生長環境不同,所以她生性天真爛漫,城府最淺,娃娃和妙妙幾句話一講,心中發虛的她便以為方才楊浩沐浴時已將二人之間的事告訴了他的兩位愛妾,不禁又羞又愧,不想話還沒說完,娃娃和妙妙就像見了鬼似的逃之夭夭,倒把她愣在那兒。


    癡癡半晌,如今這般窘境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過想起楊浩,她的心中又是一陣甜蜜,一陣踏實:萬事自有大人作主,總不會委曲了她的。


    女英想著心事,眼角忽地捎見門前似乎站得有人,急忙抬頭一看,卻見靜音道長正飄然出現在門外,閃現如幽靈一般,隻不過如果女鬼都是這般活色生香,恐怕夜半讀書的秀才們都巴不得來他一場驚天動地的人鬼戀才是。


    周女英卻是一驚而起,雙膝一軟,便跪到了地上:“師傅。”


    靜音道長鳳目含威,冷哼一聲,舉步入內:“周女英,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冒充楊夫人,騙學我的武藝。”


    女英無地自容,含羞帶愧地道:“師傅恕罪,弟子……弟子身世悲涼,孤苦無依。那日見到師傅武功卓絕,便想拜師學藝,謀得一技傍身。也是徒兒利令智昏,錯用了手段,才冒了三夫人的名號,原想著學成了師傅的武藝,再轉授給楊家幾位夫人……,師傅,弟子雖用錯了手段,但弟子實非為非作歹之人,此舉也不懷絲毫惡意,還求師傅恕罪。”


    靜音道長冷笑道:“若是尋常技藝,被你誑我學去原也沒有什麽,但是你可知道我傳你這門武功到底是什麽心法?如果我一股腦兒傳授了給你,就此飄然而去,而你轉授與楊浩幾位夫人晚了,說不定就會因此害了楊浩?楊浩如今儼然一方諸侯,他若有事,更會牽連無數無辜?”


    女英暗吃一驚,惶惶地抬起頭道:“弟子不知,弟子……弟子學習師傅武功,怎麽……怎麽就會害了楊大人?”


    “咦?”


    她這一抬頭,靜音道長瞧清了她容色,隻見柔和細潤,神光內蘊,眸正神清,卻是波光瀲灩,竟是一副陰陽中和、水乳交融之像,不禁驚訝地道:“你……你與楊浩,已有了合體之緣?”


    “這事兒果然已經鬧得天下皆知了!”


    女英很想暈倒,可她偏偏清醒的很。她很想見到地上裂開一道縫隙,讓她躲進去再也不見人,偏偏地麵又結實的很,娃娃和妙妙是楊浩的妾,在她們麵前,女英雖然羞澀,還能承認其事,可她一個孀居的婦人,如何在師傅麵前承認自己不守婦道,她隻能下意識地否認著:“沒有,沒有,弟子……弟子……沒有……”


    靜音道長夷然道:“還想瞞過我麽?若非習得呂洞賓這門心法的男子與你交合,斷不會出現這樣的神采。呂洞賓那老鬼隻收了楊浩這一個徒弟,你若不是和楊浩有了合體之緣,難道是呂洞賓那老鬼親自操刀不成?”


    “呂……呂洞賓?”


    小周後茫然道:“師傅說的是那位早已飛升仙界的道家大聖純陽子呂岩麽?”


    靜音小嘴一撇,訕笑道:“飛升?你們還真當他是神仙了。他不過是學了些陰陽雙修吐納養身的本事,比尋常人活得長久些罷了,我怎麽沒看出他有那麽大的神通?”


    說到這兒,她把杏眼一瞪,嗔道:“既然你根本沒見過呂洞賓那為老不尊的風流老鬼,那就是承認與楊浩有行過夫妻之事了?”


    “我……我……弟子沒……”


    “楊浩所學,乃陰陽雙修功法。男子鑄劍,女子鑄鼎,和合雙修,方臻大成。若是沒有鼎爐淬練,孤陽成煞,恐有性命之憂。女英,你若不說實話,待到楊浩走火入魔的時候,就是我也救他不得了。”


    女英聽她說的恐怖,卻不知這和自己習武有甚麽關係,但是人家明明已經知道,這種關頭也無法繼續否認了,她才垂首道:“是,師傅,弟子……弟子與他……確實……確實……”


    女英實在說不出口,伏在地上,羞得耳頸都是一片通紅。靜音道長低頭看著她,許久許久,輕輕歎了口氣:“冤孽,天緣……”


    “師父……”


    女英想想自己曾經一國之後,母儀天下,如今淪落到這種地步,冒名學藝也就罷了,還做下這樣羞人的事情,更要當麵向人承認,不禁又是羞愧,又是委曲,忍不住哀聲哭泣起來。


    靜音道長瞪視她良久,悠悠問道:“我已知道,你曾是一國皇後,身份非比尋常,如今你們既已成就孽緣,楊浩……他待如何安置於你?”


    女英含羞帶怯地把楊浩的主意說了一遍,靜音道長聽了臉上便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氣,說道:“他倒是個憐花惜玉的種子,嗬嗬,呂洞賓後繼有人,比起乃師當年,更加風流荒唐,這老鬼有了這麽出息的弟子,一定得意的很。”


    女英聽的莫名其妙,卻不敢抬頭詢問,靜音道長又道:“你冒名頂替,學我武藝,初時,我也火冒三丈,可是……似你這般姿質的弟子,實是可遇而不可求。再加上,對你身世略有了解之後,我也略略懂得了你的心思,唉!如今你們又……,或許這就是緣份吧,你既成了他的女人,我傳你武藝,也不算是違了規矩,罷了,你這徒弟,我認下便是了。”


    女英大喜,連連叩頭道:“多謝恩師,多謝恩師。”


    靜音道長微微搖了搖頭,又道:“這些天我到處尋你下落,才知楊浩不止唐焰焰、吳娃兒兩個夫人。我看他四位夫人,有的擅長調兵遣將不遜男兒,有的擅長理財經濟,堪稱內助。而你……你曾是唐國皇後,身份特殊,與他有了私情,對他如今的大業不但毫無幫助,反而會生出許多滋擾,以色怡人,終非長久之道,你要如何在楊家立得住腳,得他的歡心?”


    女英抬起頭,神情有些茫然:“弟子不知,弟子隻知道,我是他的女人,他餓了,我可以為他烹調可口的飯菜;他乏了,我會為他打一盆洗腳水,侍候他上床歇息;他煩了,我可以為他撫琴、為他歌舞,以娛其樂;如果有了孩子,我可以把他好好帶大,教他識字,教他做人,讓他的爹爹可以安心地打天下,不必牽掛著家裏……”


    “就這些?”


    女英囁嚅道:“我……我隻會做女人……”


    靜音道長凝視她良久,忽地展顏一笑:“為師在銀州耽擱的已經夠久了,再要為師從頭傳授她們武藝是來不及了。坤道鑄鼎功和幻影劍法,你可代為師轉授於她們,接下來這幾天,為師便把戲道八動、合道十修、陰陽采煉、玉液還丹、仙道求索傳授於你,待你與楊浩切磋熟練了,再一並傳授她們便是。”


    女英訥訥地道:“與……與楊浩切磋得熟練?”


    靜音道長黛如翠煙的雙眉微微一揚,忽然狡黠地笑了,那仙風道骨頓時變了狐媚入骨,風情風限:“我的傻徒弟,你還沒明白師傅傳你的功法到底是什麽東西麽?”


    家事,國事。


    對趙光義來說,同樣是不勝其煩。


    回到京師後,出乎他的意料,趙德昭之死,宋皇後和趙德芳,乃至出家修行的永慶公主,都未尋他來哭鬧不休,趙光義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卻對這樣反常的表現感到有些不安。他一麵主動拜見皇嫂,接見皇侄,為趙德昭風光大葬,一麵又得安排心腹加強對他們的監視戒備。


    倒是他那兒子趙德崇,聞聽皇兄之死號啕大哭,三日不曾進食,趙光義凱旋還京之日,文武百官俱來相迎,隻有他這兒子,卻一身縞素,闖到軍中,撫棺大哭,弄得趙光義好不掃興。


    對他這個兒子,趙光義這老爹真是沒了辦法。一方麵,當爹的沒有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品性高潔、遵崇孝道的。趙德崇如此品性,當爹的應該感到驕傲和自豪才對。可是先帝死的蹊蹺,趙德昭死的蹊蹺,先帝的遺孀和子女不來哭鬧,三弟趙光美不敢置喙,偏偏是自己這個個拘泥不化的兒子,和他這個爹較上了勁,趙光義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不過趙德崇的純孝看在滿朝文武眼中,對他俱都大加褒揚。趙光義回京不過數日,論功行賞遍封群臣之後,便有宋琪、張洎等人上書請立太子。


    如今趙德昭已死,皇子中以趙德崇年紀最長,且又是當今聖上長子,請封太子也是合理之舉。趙光義對此倒是樂見其成,對這得之不正的皇位,他總有一種危機感,想法設法的想要穩定自己的帝位,如果他做了皇帝,自己的兒子也早早的做了太子,這江山便又穩定多了。


    而且這個兒子執拗的可恨,卻又執拗的可愛,把他封為太子之後,他總該認清自己的位置,曉得些進退了吧?有鑒於此,三辭之後,趙光義便應文武百官所請,封長子德崇為太子,改名元佐。並加封其母賢妃李氏為元德皇後。


    趙德崇,如今的趙元佐被立為儲君,卻並沒有改變他對父親的態度,趙元佐是個十分情緒化的人,不一定什麽時候想到激憤處,就要跑來與父親爭辯一番,搞得趙光義不厭其煩,惱恨之下,甚至有些後悔把他立為太子了。可他其他的兒子都還年幼,太子更不是輕易廢立的事,趙光義懊惱不已,隻得又委派了四位博學鴻儒為太子太傅,一同去教化自己的兒子。


    在皇儀殿裏,趙光義耳提麵命一番,剛剛打發了四位太傅去給自己的兒子洗腦,就有兩封奏報呈上,第一封來自夏州,是李光岑請封定難軍節度使的奏表。西北地區,一直以來都是在大義上隸屬中原,但是除了國名國號奉行中原正統,外交追隨中原正統腳步,經濟、軍事、政治諸項大權掌握在自己手中,自節度使以下各路官員也是自行任命,隻向朝廷報備,由朝廷頒發印信,名義上是朝廷的官員,實際上自成一個小朝廷。


    如今李光岑不過是重複李家政權或繼承、或篡位的曆任前任節度使的慣例,向朝廷報備罷了。奏表上又是表忠心、又是懇請委任的,那不過都是浮雲,你答不答應,他都已經做了夏州之主了。趙光義咬著牙根看罷,將它丟在一邊,又取過來自銀州的奏表,卻是楊浩表功的奏章。


    楊浩回返銀州前,可是禦前痛哭,討得了伐逆詔書的。當時趙光義本想令潘美率十萬大軍與他同去,不料後院失火,軍隊沒有派去,白白送了人家無數的糧草、箭矢和一道出師有名的討逆詔書。如今楊浩討逆成功,請功領賞來了。


    楊浩一回銀州,馬上就令人擬寫奏章,上奏朝廷。徐鉉文采出眾,這奏章寫的也快,幾乎是和“楊浩安返銀州”的密探消息同時到達汴梁的。


    那奏章洋洋灑灑,妙筆如花,趙光義卻不知道是出自誰的手筆,正文看完了,後邊還有長長的足有三米長短,羅列的都是請封的官員名字和現任官職,趙光義看的頭暈眼花,他恨恨地丟下奏章,沉思有頃,吩咐道:“來人,傳宋琪、程羽、賈琰、張洎來見。”


    片刻功夫,四個心腹急急趕到,趙光義把兩封奏折丟給他們看,宋琪看罷冷笑道:“夏州與銀州的奏折雖然日期不同,可哪有那麽巧,就同時送到。而且這筆跡雖然不同,可是紙張、用墨殊無二異,依臣看,都是出於楊浩授意,出自一人手筆。”


    趙光義冷笑道:“那又如何?朕知道,你知道,楊浩也知道,但是能說破麽?楊浩是討了朕的詔書才回的銀州,打李光睿打的出師有名,如今他來請功領賞,朕能不封不賞麽?定難節度使從來都是由他們內部角逐產生,誰登臨大位,朝廷便承認誰,慣例如此,以施羈縻,朕能不封麽?更何況李光岑奪的是李光睿的位子,李光睿如今卻是朝廷討逆的幌子。”


    趙光義像牙疼似的動了動嘴角,惡狠狠地道:“楊浩小兒,處處搶了朕的先機,朕要辦他,都無借口。朕真恨不得殺爾之頭、食爾之肉、剝爾之皮、挫爾之骨!”


    張洎打了個冷戰,連忙道:“官家,要對付楊浩有何難處?想要尋他個岔子,安排他個什麽罪名辦不到?如果實在拿不到他的短處,朝廷可以派一路人馬,扮做楊浩人馬,首先挑起事端……”


    張洎說的,正是宋國當初對付唐國慣用的手段,唐國深受其苦,卻又辯白不明,張洎自是記憶猶新,趙光義聽了竟是老臉一紅。賈琰卻搖頭道:“張大人此言差矣,官家要對付楊浩還不容易?隻是如今有幾樁難處,第一,潘美將軍領兵下江南平叛去了,蜀地的叛亂又愈演愈烈。朝廷連番用兵,糧草告訖,一時半晌不能再大舉用兵了。


    第二,楊浩與契丹曖昧不明,如今西北已大部在他的掌握之中,他雖有擁兵自立,稱霸西域的野心,卻未必敢對朝廷不利,然而朝廷如果貿然對他用兵,難保他不會狗急跳牆,投了契丹。因此,臣以為,對楊浩如今還是應以羈縻為主。”


    程羽沉思良久,說道:“賈大人所言有理,就算我們糧草充足,兵士也已經過休養,但是一伐西北,很可能就把楊浩推向了契丹一方,不管是平定南方,還是欲伐北方,西北都應以羈縻為主。西麵是狼,北麵是虎,咱們平定了南方,休養生息幾年,一麵以小恩小惠籠絡住西北,一麵大舉北伐,一舉收回幽燕,到那時,回過頭來再吃掉西北狼,還不是易如反掌?”


    趙光義臉上陰晴不定,輕輕歎了口氣道:“楊浩已小成氣候,如今也隻有這麽辦了。這兩封奏表,朕準了便是。”


    宋琪道:“官家與諸位大人所議,大略方針上是沒有錯的,不過……對楊浩,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任由他坐大。朝廷不能出兵,卻可以想辦法牽製他。”


    趙光義目光一亮,忙道:“宋卿有何妙計?”


    宋琪道:“扶持吐蕃,牽製楊浩。”


    趙光義掃了一眼群臣,見大家都有些茫然,忙道:“說詳細些。”


    “是!”


    宋琪拱手一禮,說道:“如今雄武軍節度使、秦州知州張炳,正屯兵伏羌,那裏也是自唐大中之後第一塊正式歸屬於中原朝廷的隴右之地。當地吐蕃人以采木牟利,我朝剛剛駐軍於秦州時,亦常伐大木運抵京師,因此與吐蕃人交惡,彼此常起征戰。


    先帝在時,禁運秦隴大木,固然是因此木造房屋易起大火,而京師房屋鱗次,太過緊密,一旦火起,必綿延成片,釀成大患。不過安撫西北,勿與吐蕃奪利爭戰,也是一個主因。


    自那之後,吐蕃尚波千部懾於我朝的武力,又見我朝不與之爭伐木之利,對我朝漸漸恭馴親近起來。還有吐蕃大石族、小石族、安家族、延家族常常縱兵劫掠我邊寨,原因卻也是因為生活貧苦,前不久新任巡檢使韋韜縱兵擊敗這幾個部族之後,曾將他們自渭河以南驅趕到渭河以北,還記得官家聞知後,恐吐蕃諸部盡驅河北,更加生計無著,早晚必反,便下令讓還渭南之地,容他們回來,這些部族對官家也親近的很。


    如今河西之地幾乎盡落楊浩之手,而隴右之地卻以吐蕃為眾。自吐蕃亡國以來,各部落獨據一方,自設首領,大者數千家,小者百十戶,互不統屬,如同一盤散沙,如果朝廷對吐蕃部族多多扶持,使尚波千、禿逋、王泥豬這些吐蕃部首領漸形壯大,吞並其他諸部,當可與楊浩抗衡。”


    宋琪說到這兒,微微一笑道:“這兩年來,為了爭奪草場,吐蕃諸部合力與夏州之戰,拖得李光睿精疲力盡,便可見其勢力,這還是在諸部臨時結盟的情形下取得的戰果,如果他們進一步凝聚,楊浩取了夏州,會不會步李光睿後塵呢?如果他深陷與吐蕃部的戰亂泥沼之中,彼此製衡著,又哪有餘力再形壯大,或對官家多生滋擾?待他耗得兵困馬乏,朝廷要取西域,嗬嗬……”


    趙光義怡然一笑,撫須道:“宋卿所言有理。好,楊浩那邊,暫且穩著他,宋卿則速往秦州走一遭,籠絡吐蕃諸部,予以扶持壯大,先給楊浩立一個對手再說!”


    宋琪欣然道:“臣遵旨。”


    這時內侍都知顧若離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吃吃地道:“官家,官家……”


    趙光義怒道:“什麽事,如此慌張?”


    顧若離苦著臉道:“四位太傅……四位太傅,都被太子殿下打將出來了。”


    趙光義一聽,一張黑臉登時變得更黑了。


    宋琪、賈琰等一見皇帝鬧起了家務事,這種事還是少摻和為妙,趕緊請辭,溜之乎也。


    綏州,刺史府。


    李丕祿穿戴整齊,吩咐道:“大開中門,我要親自迎接衙內入府。”


    李丕祿的兒子李十二按捺不住,憤憤地道:“爹,他李繼筠好大的麵子,爹是他的堂兄,又是綏州刺史,他像一隻喪家犬一般,逃來也就來了。居然還擺臭架子,等在府外,要爹爹大開中門迎他進來。我呸!夏州已經丟了,老大人也已經死了,他還當自己是衙內都指揮使、檢校工部尚書麽?他的地盤呢?他的人馬呢?就剩下百十來人還敢……”


    “住口!”


    李丕祿臉色一沉,厲喝一聲,李十二不吱聲了,不過他把脖子一梗,還是一臉的不服氣。


    這孩子才隻十一歲,但是長得人高馬大,看起來已經像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了,隻是臉上仍是一片稚氣。


    李丕祿沉著臉罵道:“混帳東西,小小年紀,你懂得甚麽?老子告訴你,衙內到了,你須禮敬有加,但有半點不恭,老子打斷你的狗腿!給我滾出去!”


    “瞧瞧你這德性,就知道衝自己兒子擺威風!”


    李夫人滿臉不屑地走進來,李十二趁機溜了出去,李丕祿哼了一聲,沒好氣地道:“他個屁大的孩子懂得甚麽,都是你說給他聽的吧?十二還小,你別和他講這些事情。”


    李夫人瞪起眼睛,怒道:“何止我這麽說?誰不這麽說?李繼筠現在還擺的什麽譜兒?你現在可是綏州之主,麾下數萬軍民,他李繼筠手上才幾個人?接了他來,就是接了個大禍害,說不定楊浩的大軍隨後就跟著殺到了,這樣的災星避之不及,你還要以下官之禮,親自相迎?”


    “頭發長,見識短,軍國大事,女人家家的懂個屁!”


    李丕祿嗬斥一聲,又意味深長地一笑:“原來的李繼筠對我沒有半點用處,現在的李繼筠對我才有大用,懂麽?快去準備家宴,我要好好款待款待這位賢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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