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 將計


    八方樓是一處酒樓,是甘州豪紳巨賈洽談生意慣常選擇的所在。甘州的部落頭人們派頭還沒有中原官員那麽大,相對來說作風要樸素的多,蘇爾曼和斛老溫雖以此處做為日常會見,商量公務的所在,也隻是長期定下了一個包廂,並沒有停了人家的生意,霸占整個八方樓,何況八方樓本是阿古麗的族人所開,他們縱然想霸占,也得顧忌一下阿古麗,這個女人可是比較護犢的。


    此刻不是飯時,再加上這兩天因為阿古麗失蹤的事,城裏城外到處都是馳騁往來搜尋她下落的武士,因此大家都盡量不出門,免得無端惹禍上身,所以八方樓客人不多。


    蘇爾曼趕到的時候,斛老溫已經到了,斛老溫坐在樓下喝茶,並不急著上樓,聽到蘇爾曼趕到的消息,斛老溫馬上迎出門去。


    “蘇爾曼兄弟。”


    “斛老溫兄弟。”


    兩個人在門楣下相遇,一如既往地迎上前去,笑容可掬地做了個擁抱禮。心裏既已存了殺氣,看著對方的眼神,與往昔便有些不同,動作也有些僵硬。隻不過二人都心中有鬼,所以隻當是自己心理原因造成的,誰也沒有想到,對方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今天動手。


    他們更加沒有預料到的是,對方都是選擇了在這個大門口動手,因為一旦進入酒樓,雖然未必就沒有殺死對方的機會,卻不利用殺手的潛逃,如果死在他們定下的那間包廂之中,自己又脫不了殺人的嫌疑,因此在大庭廣眾之下,在酒樓門口這個人來人往,最容易隱藏行跡的地方動手,便成了他們最好的選擇。


    兩個人寒喧著,把臂轉身,正欲跨進八方樓大門的時候,一枝冷箭自街對麵疾射而至,直取蘇爾曼的後心。冷箭無聲無息,準確度勿庸質疑,但是天不從人願,街上這時恰恰在一輛馬車駛來,冷箭直入馬耳,健馬痛嘶,仰天直立,將那馬夫都拋到了地上,痛得那馬夫哀呼不已。


    慘叫聲驚動了正欲跨入大門的蘇爾曼,回頭一看,蘇爾曼不由大吃一驚,立即按住了刀柄。與此同時,他的幾名侍衛業已橫於他的身前,警覺地看向四周。


    斛老溫的手段當然不隻於此,一箭落空,路旁推車賣果子的,階石旁擺攤賣首飾頭麵的、悠哉悠哉行於路上的幾個行人,便不約而同拔出利刃,向蘇爾曼猛撲過來,在酒樓裏麵,也有一桌食客掀翻了桌子,抽出鋒利的佩刀衝了過來,刀光如匹練,頃刻間便連傷數名侍衛,將蘇爾曼團團圍住。


    蘇爾曼出發之前,業已安排了刺客,不過他是接到斛老溫的邀請才趕來的,事先無法預料是否能與斛老溫在門口相會,所以他雖選擇了相同的地點,時間卻定在他離開八方樓的時刻。依照以往的慣例,斛老溫會與他同時離開,那時就是他的人動手的時候,因此他的人雖已先他一步趕到現場,並且同樣巧妙地布置起來,卻沒有即刻動手的準備,斛老溫驟然發難,不但蘇爾曼身邊的侍衛們全無準備,就是已經埋伏於左近的殺手也陷入驚愕之中,一時反應不過來。


    於是,鋼刀呼嘯,殺氣盈庭,蘇爾曼頃刻間便陷身於必死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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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我怎麽救我的族人?”


    “我給你你想要的,你給我我想要的,你的族人也就是我的子民,他們的安危,自然我來負責。”


    “大王想要什麽?”


    “我要你的忠心,絕對的服從和忠誠。”


    “……”


    “怎麽?為了保住你的族人,你連自己的身子都不惜獻上,反而吝於獻上你的忠誠?”


    “阿古麗……隻是不懂,我該如何向大王效忠?”


    “阿裏並不知道我的身份,他這次來,是追蹤你出來的。那麽在你的身邊,就必然有他的耳目。你恨夜落紇入骨,就是他父子的敵人,如果有機會殺你,他當然不會放過。但是做為夜落紇的長子,做為夜落紇身邊極重要的人,他絕對不會在夜落紇秣馬厲兵地要與尚波千一爭高下的時候,千裏迢迢跑回甘州,就隻為了殺你。”


    “大王的意思是說……?”


    “沒錯,一定有更大的利益,他才會來,不出所料的話,在你的部族當中,已經有人與他勾結在一起了,這個人的地位和現有的權力絕對不低,除掉你之後,這個人還有希望獲得更大的權力,除非如此,阿裏不會翻越祁連山,冒險回到甘州。”


    “這個人能是誰?”


    “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麽知道呢?我隻知道,蘇爾曼應該沒有可疑之處。就算他不會把兩個兒子的死遷怒於夜落紇的借刀殺人,隻憑他與李繼筠有所勾結,就絕不會再搭上阿裏這條線。不過,你若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其實倒也容易的很。”


    “阿裏來殺你,那個人一定知道內情,現在阿裏和他的人都死了,如果你也失去蹤跡,下落不明的話,這個人會若無其事,靜待事局變化嗎?絕對不會,他會做好事機敗露的準備,還會利用這個機會攫取權力,不管如何,他一定會有所行動,我們隻要靜觀其變,等著他露出馬腳就成了。”


    “可是……,如果真的有這麽一個人,他會采取什麽行動,如果……導致甘州大亂,各部落間傾軋爭鬥,一團糜爛,就算……就算我重新出現,怕也無法收拾局麵了。”


    “你若擔心出現這樣的後果,就該狠下心來,想辦法把事態的發展主動掌握在你的手中,挖出內奸,血洗禍害,如此,才能保全你那些無辜的族人。”


    “我……我該怎麽做?”


    “嗬嗬,這就是戰場上人如虎、馬如龍的巾幗英雄阿古麗大人麽?我現在對你倒是真的放心了,你……根本不具梟雄之資,此事之後,照顧甘州二十萬子民的責任,你還是放心地交給本王得了,至於你麽,還是放下自己承擔不起的責任,乖乖做個正常的女人吧。”


    想起在黑水城地下寶庫中的這番對話,想起自己與他赤裎相見,獻身遭拒、被他調侃訓斥的經曆,阿古麗的俏臉瞬時又變得滾燙起來。可是羞窘的感覺剛剛升起,轉而想起楊浩對她的吩咐,又不禁心亂如麻。


    對蘇爾曼和斛老溫,她是真的既傷心又失望,可是依著她的性子,她寧願堂堂皇皇與之一戰,哪怕戰死沙場,也是酣暢淋漓,可是按照楊浩的辦法……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在黑水城地下寶庫中,她被楊浩摧毀的不隻是一個女人的羞恥心和自尊心,還有一個上位者的自信心和勇氣,她不斷地安慰自己,肯答應楊浩這樣做,完全是為了避免她的族人之間更大的爭鬥和仇殺,將損失控製在最小的範圍之內,可是她心中很清楚,這種溫順和服從,並不隻是一個臣子對王上的臣服,還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臣服。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她就像一匹不馴的野馬,本能地反感對她的控製和馭使,哪怕是麵對大汗的時候。可是當她堅硬的外殼被擊碎,把最柔嫩的本質完全曝露在這個男人麵前的時候,她的心靈和她的**同時淪陷了,她感覺到,自己甚至有些喜歡這樣的感覺:被他淩駕其上,被他馭駕、控製。


    “讓我做你的可汗,戰旗飛舞如雲,鐵矛多如森林,勇敢的戰士追隨著我,越過高山,越過草原……。藍天是我的廬帳,我就是天上的太陽,而你,我美麗的新娘,就是那夜晚明媚的月光。隻有在你溫柔的懷抱裏,我才肯放下弓和盾,讓你撫慰我身心的疲憊和創傷……”


    不知不覺,她又哼起了歌,她從小就喜歡唱歌,可是自從她的父母雙親過世,年幼的她早早地放下牧羊鞭,成為一族之長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唱過歌,如果在心底的哼唱不算數的話。重新放開她百靈般的歌喉,是在黑水城廢墟下麵,在她以為必死,將要卸下沉重的責任,去見她久別的爹娘的時候。


    這時她下意識地又哼起了歌,歌聲哼出,腦海中不知不覺地便幻想出父親當年挎弓執矛,手提大盾的形像,但是童年時父親的形像在她的記憶裏已經有些模糊了,不知不覺的,那形像便漸漸修正變成了楊浩的模樣,當她唱到美麗的新娘時,腦海中突然閃出一個身穿盛妝,坐在氈帳裏麵,滿臉羞紅和幸福的少女,少女婉然低頭,輕撚衣襟。她的可汗提著馬鞭大步走了進來,用鞭梢輕輕挑起少女尖尖俏俏的下巴……


    歌聲戛然而止,阿古麗忽然有些害怕,她感到,似乎有一隻惡魔,悄悄占領了她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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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浩的房間裏,竹韻正輕聲稟報著事情經過。


    “大王,看樣子蘇爾曼也動了對付斛老溫的念頭呢,冷箭射出的時候,我弄驚了一匹馬,替蘇爾曼擋了一箭,小燚則暗使手腳,拖住了受斛老溫指使的刺客,這時候,四下裏又有許多扮作尋常路人的人突然出手,反向斛老溫殺去。”


    “哼!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後來怎樣?”


    “後來,阿古麗安排的刺客及時殺到,三方混戰在一起難辨敵我,小燚暗助阿古麗的人殺死了斛老溫,又協助他們安全逃走,之後知府衙門的人出麵,抓住了斛老溫手下的幾個活口,問明了刺客的身份,得到了口供,現已同蘇爾曼合兵一處,查抄斛老溫府,搜緝他的家人去了。”


    “小燚呢?”


    “小燚正尾隨蘇爾曼,以防他有異動。我一直跟到了斛老溫府上這才回來。斛老溫府上已經有人得訊逃離,返回了他們的部落,相信用不了多久,斛老溫部就會殺回甘州,問罪於蘇爾曼了。”


    “嗯!”楊浩輕輕點了點頭:“很好,這樣的話,阿古麗就可以及時出現了。明天一早,你護送她離開,讓蘇爾曼做幾天土皇上吧,甘州先亂上幾天,然後你陪同阿古麗,帶領她本族兵馬以甘張浦從肅州調來的人馬正大光明地回甘州。


    這一次,我要把甘州的反叛力量全引出來,甘州距我興州山高路遠,中間還隔著涼州、靈州,李繼筠既然把主意打到了甘州,沒道理不同興州那些對我不滿的拓拔氏貴族有所接觸,我讓阿古麗虛與委蛇,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通過蘇爾曼,引出隱藏在拓拔氏部落中的那個大禍害,畢全功與一役!所以,蘇爾曼這個人,還得讓他活著,活得香滋辣味,順風順水啊,哈哈……”


    “是,大王已經吩咐過了,竹韻知道分寸。”


    竹韻輕輕一笑,又道:“其實,大王本不必讓阿古麗派人行刺的,她的族人都是慣於在戰馬上衝鋒陷陣的豪傑,對於輾轉騰挪的小巧功夫並不在行,殺一個斛老溫而已,我和小燚輕而易舉就能辦到,要她派人反而礙手礙腳,其實我要殺斛老溫確也容易,倒是掩護阿古麗差遣的刺客離開,著實費了不少手腳。”


    楊浩搖頭笑道:“那是不同的,阿古麗必須參予其中,這叫投名狀,懂麽?本來,我是想派暗影侍衛出手的,他們的藝業雖也不凡,想不露絲毫痕跡地完成此事還是有些難度,幸虧你們兩個及時趕來,這個難題迎刃而解。”


    說到這裏,他麵容一正,鄭重地道:“竹韻,這一次,你和小燚於兩軍陣前生擒拓拔韓蟬兄弟,立下了大功,你們離開之前,我曾經說過,隻要我拿得出的,你要什麽,我無有不允。君無戲言,現在是我實現承諾的時候了,你想要什麽,可以說了。”


    阿古麗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臉蛋先有些紅了。


    楊浩見她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不禁奇道:“有過則罰,有功則賞,賞罰分明,一向是我用人之本。你立下許多功勞,給你一份厚酬是天經地義的,有什麽不好意思?”


    “我……其實……那啥……”


    楊浩忍不住笑了:“說吧,你的性子,什麽時候這麽吞吞吐吐的過?有什麽盡管說出來。”


    “我……我……”竹韻吱唔半晌,才忸怩道:“我還沒想好,要不然……要不然就等回到興州,和……和我爹爹說說,讓他幫我想想。”


    她這樣一說,正合楊浩心意,楊浩哈哈笑道:“成,那就等回了甘州,我再兌現許給你的諾言。嗬嗬,你去吩咐廚下拾掇幾樣酒菜出來,等小燚回來,咱們今晚把酒言歡,好好地喝它一頓,唉,自你們去了汴梁直至今日,咱們三人聚少離多,可是很久沒有坐在一塊兒談天說地了,我很懷念被你拉著數星星的那個雪夜寒冬啊。”


    竹韻被他說起自己的糗事,不禁臊得滿臉通紅,連忙答應一聲,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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