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的書房中,賈赦疾步走來走去,時不時的透著洞開的窗戶往外看去。當看到賈璉的身影出現在院子中的時候,終於常常的鬆了一口氣,急忙走過去開了門。


    賈璉剛走到書房門口,門便開了,入目的便是賈赦滿麵焦急的摸樣。


    剛剛在路上,便已知道聖旨上的內容了。果然和自己預想的一般,諫議大夫將事情上報給了今上。對於這種公然挑戰權威的事情,今上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即刻便下了一道旨意,讓貼身太監李大總管親自來了賈府。不外乎是斥責賈母無視朝廷法規,罔顧先榮國公之遺誌,又斥責賈政不尊兄長,雀占鳩巢之類的一番意思。


    看著賈赦焦頭爛額的麵容,賈璉溫潤一笑,淡然的走至桌邊,倒了杯清茶解渴。


    賈赦早已急的滿頭大汗,一把奪過賈璉手上的茶杯放到桌上。


    陡然被搶走了手中的茶盞,賈璉眼中寒芒咋現,下意識的冷聲道:“放肆。”


    “璉……兒,出,出大事了!”賈赦被這突如其來的寒氣給震懾了一下,聲音磕磕巴巴起來。


    賈璉繼續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抿了一口,如潭水般靜默溫潤。


    賈赦不敢再有動作,隻乖乖的等在一邊,看著自家兒子喝完了茶,放下了茶杯。


    “我都知曉了,老爺不必著急,如今聖上發話了,老太太也不敢多說什麽。”隨即站起身子走了一圈,方才道:“老太太此次讓老爺過去,不外乎兩件事。這其一,老太太偏愛二叔,必定不舍得讓二叔搬出府去,你可如了他的意,這偌大的府上,倒是還能容得下這幾個人。其二,若老太太心裏不甘,偏偏不讓出當家的位置,她必定會讓老爺去請旨,道明這雀占鳩巢乃是老爺自己的意思。”


    賈赦一聽,心驚,“這老太太再偏心,也不能讓我頂了這個罪吧。”


    賈璉輕蔑的笑道:“兒子也隻是猜測,隻不過,老太太未必不會如此做。”


    “這……”賈赦想到這些年老太太對二房的偏寵,心裏也不敢保證了。說不準真的就讓自己背了這個黑鍋,若是聖人發怒,不說這爵位保不保得住,便是這小命也懸著了。抬眼看著眼前神色淡然的賈璉,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道:“璉兒,這可如何是好,為父該如何應對?”


    賈璉搖了搖頭,“老爺何必想著應對。須知老爺才是這府上的襲爵之人。老爺可以將老太太供起來,但是這內宅外院,也需得當得起這個家才行。”


    賈赦額上急出了細汗,拿著帕子擦了擦,“那……為父到底要如何做?”


    “他們的去留,全憑你定!”


    榮壽堂中,賈母一身灰色的刺繡常服躺在床上,頭上包著同色的汗巾子,臉色蒼白的摸著眼淚。“不孝子啊,這般的不孝順,竟然將府上的事情外道,不孝子!”


    周圍的丫鬟婆子們跟著一道勸著。


    王夫人抹著眼淚,勸道:“老太太,合該媳婦和老爺命苦,終不能奉養您了。日後若是出了府,隻盼著大伯那邊能好生贍養。”


    “他敢!”賈母怒喝道。又對著一旁的婆子吩咐道:“趕緊著去將老大家的叫過來!”


    “是。”一個碎花衣服的老嫫嫫忙拔腿跑了出去。


    剛跑到外室,便見到厚重的門簾被挑起,賈赦已經從外間走了進來。


    老嫫嫫忙道:“大老爺,老太太等著呢。”


    “知道了。”賈赦定了定心神,想著裏間坐著的是這麽多年來壓在自己頭上的一座大山,今兒個便要公然的將這座大山給挪開了,心裏又是快意,又是忐忑。


    心裏便糾結,人已經行至內室。


    “你還敢來,不孝子。”賈母喝道。麵上早已沒了平日對孫子孫女們的慈愛之色。


    賈赦打了袖子請了安,笑道:“母親喚兒子來,也不知道是何事?”


    賈母狠狠的吸了口,終於順過氣來,在婆子們的攙扶下坐直了身子,靠在厚厚的靠枕上。厲色道:“聖上何故突然來了這個聖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動作。我雖然老眼昏花了,好歹心還沒瞎。”


    賈赦心裏一震。暗暗吸了口氣,勉強笑道:“母親隻怕是誤會什麽了,兒子可是一個字都沒有說過的。”這何須自己去說,明眼人隻要有眼睛都能看到了。


    賈母聽賈赦還在否定,心裏氣結,幾番順氣,才忍了下來,“好,你不承認,我也奈何不了你。那你說說,你是如何打算的。”


    賈赦心內嗤笑,還真被璉兒給說中了,早該想到對這偏心的母親不該有任何的期盼的。想到賈璉之前的吩咐,賈赦上前一步,躬身道:“如今聖人下了旨意,兒子也無法抗旨,但是讓二弟一家搬出去,恐母親身邊便冷清了,兒子想昔年老太爺靜養的梨香院如今還空著。那院子雖不如榮禧堂富麗,卻勝在清雅,倒是符合二弟的習性。正好那院子臨街另外開了門,日後倒也方便,也能免了些閑言碎語。”


    “逆子!”一聲怒喝傳來,震的賈赦一驚,下意識的便往旁邊踉蹌了一下。


    賈母滿臉怒火的指著賈赦,氣急道:“你便是這麽對你的兄弟的?那梨香院那樣的地方,哪裏是他們一家子能住的?!”


    旁邊的王夫人忙去給賈母拍著後背順著氣。“老祖宗,合該是兒媳和老爺命苦,您莫要為了我們傷了身子。”


    “咳咳咳……”賈母一陣咳嗽,拍著王夫人的手,“你莫要勸我,珠哥兒才剛去,我哪裏能讓你們受這個委屈。”


    賈赦聞言,心裏也氣急,老太太當真這般的偏心。“老太太,那梨香院乃是老太爺當年住的,老太爺住得,二弟便住不得了?”


    賈母一時噎住了,倒是不知如何對應。隨即緩了緩氣,方才道:“罷了,他們這一家子住的好好的,若是搬家,又是一番折騰。莫不如便上了折子,便說是你自個喜歡西屋那邊親近。”


    “老太太!”賈赦的聲音顯得很是激動起來。


    賈母冷笑道:“怎麽,你還想把老身這話說給外人聽,讓聖人再下旨要了老身這條老命?”


    賈赦看著自家母親那張冷淡的麵孔,突然很想問問,到底自己是哪點不如二弟,才讓她偏心至此。本就瘦削的身子也顯得佝僂起來。


    想起之前臨走前自家兒子交代的話,“若老太太執意如此,老爺隻要以四個字還之即可。”賈赦終於鼓了鼓氣,躬身道:“老太太,您不擔心兒子的這條命,兒子還要顧著這榮國府上上下下幾百條的性命呢,這欺君之罪,兒子當不起。”


    “你……”賈母和王夫人俱是一臉驚色。


    賈赦走出榮壽堂的時候,聽著裏間賈母和王夫人的哭聲,冷冷的笑了起來。璉兒說的沒錯,老太太哪裏不明白這欺君之罪,她隻是想著任何時候,都有自己這個抵罪的走在前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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