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月夜,正時至捕食者傾巢而出,為啃食而奔跑、為饑餓而殺戮。


    陌生的旅人獨影孤行,他單手按住皮開肉綻的小腹,搖搖晃晃、步履蹣跚。


    身後途經之地,新鮮的血、膽汁、嘔吐物成一條蛇形沾染在半身高的麥冬草上,冒著徐徐熱氣。


    濃霧彌漫,日間遺留的溫度與濕氣在這個時間段徹底交融升華,空氣變得愈發潮濕。


    驚恐溢於言表,疲憊的旅人突然背靠樹幹駐足不前、四下張望。


    因為他不太確定到底是應該坐下等待救援,還是應該繼續向未知的密林繼續前行。


    鬼知道下個草叢裏會竄出什麽樣的吃人怪獸。


    伯尼機械手表的指針停擺在六點一刻的位置,秒針往前走一格又往後退一格,滴滴答答作響。


    手表表麵在剛剛的奪命狂奔中被碾成白花花一片,看樣子是徹底壞掉了。


    隻能從月亮的高度和停留在森林裏模糊的時間長度判斷,現在應該臨近午夜12點。


    假如有任何人發現殘留在高速公路上的車禍現場,早就應該報警並且派遣救援人員了。


    然而直到現在,山林卻如此安靜,既沒有搜救犬的吠叫、黑暗中也沒有電筒的光源、明朗的夜空就連一個信號燈也沒看見。


    難道開往浙華市的高速公路從六點以後便禁止通行?


    又或者世態炎涼到見死不救、無人問津的地步?


    好吧,至少看在可以上新聞頭條的份上,幫幫忙給報社或是a網站打個電話吧。


    回想十個鍾頭以前,他坐在寬敞的辦公桌前‘靜心聆聽’領導的循循教誨,‘盡心盡責’地趕製上半年業務報表。


    雖然公司薪資待遇不高,而且與同事、領導之間的相處也很窩氣。但想著每個月銀行卡裏能固定多出幾個銀子份上也漸漸適應了下來。


    講真,當年紀到達某個階段的時候,重新換份工作從頭做起的決心不是一般人可以擁有的。


    意外的是,績效表格才剛剛做到一半的時候,公司專管業務的領導來電話了,讓他立刻開車來浙華市普華大廈接駕。


    在公司待得久的人都知道,無非是禿頭老板以公派接洽的名義在外和公司財務部剛招進來的小美女過出軌生活,完事了再讓公司的車接回來,彰顯公事公辦。但凡老板娘起疑問起一二,也能有個人幫忙擋槍,當個稱職的僚機。


    不管怎麽說,這爛差事是讓他給趕上了!


    然而連續加班熬夜加上長時間駕駛,導致他開車精神不集中。


    行駛在高速公路路段時,不小心恍惚了一下,與迎麵而來的大巴檫肩而過。


    人和車同時飛出護欄,滾下山崖。


    隻是……


    迷路的旅人環顧四周。


    ……


    城市之間的交通要道旁的荒山林野之間,怎麽可能會有三米多長的黝黑獵豹出沒?


    而且林牧業發展到今天,市級城市周圍超過十米高的樹早就被砍伐殆盡了吧。可周圍每顆樹都壯得跟公寓樓房一般高大粗獷。


    最令他不解的是,七月末的三伏天怎麽可能冷得同冰窖一般?


    想到這裏,他才驚覺按在小腹的手掌已經冰冷得僵硬麻木,甚至感覺不到從腹部滲出來的血液溫度。


    又或者,血液本來就沒有溫度的?就連滴落在臉上的露水都顯得溫熱潮濕。


    等等!……黏糊糊的露水?


    年輕的旅人猛然瞪大著雙眼,一抹眼角下的粘稠。


    緊張不安的情緒如強電流般乍現在腦海中。


    與此同時,他本能地做出了與之前遭遇車禍時如出一轍的反應,倒地蜷身向前側翻滾,一頭紮進腐葉堆中。


    吼!


    剛剛倚靠的地方猛地撲出一道幽暗黑影!鐵皮樹硬厚的外皮,歘!歘!被抓撓出數道二十多厘米長的爪痕。


    體型好比一隻放大十倍的俄羅斯阿契安吉藍貓的凶惡野獸,憤怒地從樹上跳下來,盯著獵物躲開的方向,煩躁地低聲嘶吼。


    身為統治黑夜的獵手而讓獨身的人類一次次逃過致命捕殺,簡直是奇恥大辱!它決定收起玩虐心態,沿著腐葉淩亂的方向貓步潛行跟過去。


    腐葉堆後麵是十多米深的溪穀,黑豹輕輕嗅著地麵殘留的氣味,判斷人類旅者應該是從這個地方滾落下去。坡道旁遺留下一隻灰白球鞋,逃跑的蹤跡延伸至溪流邊便消失無影。


    湍急的水流擊拍著無數暗礁凸岩,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人類旅者似乎並沒有遊到對麵上岸,難道被激流衝走了?


    沿著這條河流順流而下的方向繼續前行的話,等到月亮升至天穹最頂端的時候,便會進入狩獵禁區。


    不知道人類為什麽會選擇這條路,但必須得在那之前咬死他。


    大約在七次月亮起落以前,森林裏爆發過一次大屠殺。


    當時習慣在日間作息活動的夥伴們,無論種族,幾乎全被碾壓成一張薄薄肉皮,就連體型最大、牙齒最多、毛鱗最厚的肉食界的森林霸主——嚼骨獸,都被瞬間擰碎腦袋。


    它可不想因為一個連晚餐都算不上的皮包骨而身犯險境。


    暴露於地表上的巨樹根莖讓地形變得更加複雜,很難判斷剛剛翻越的路段到底是上坡還是下坡。


    密集的繁茂枝葉則讓毫無經驗的旅行者隨時可能失去方向,或是再填幾道新傷口。


    黑豹已經第三次跳上低矮的樹枝窺探四周的動靜,新鮮的血跡隨處可見,人類身上遺留的汗味就在鼻尖騷動,但它卻遲遲無法確定他的位置。


    人類旅人似乎並不像起初那般容易捕殺,他開始學會耍些小聰明。


    比如他總會習慣待在水裏,久久不肯離開。


    河流區域開闊的視野讓隱秘變得極其困難,貿然逼近隻會自己的暴露位置。但離的太遠,氣味則會被溪水洗刷得越來越淡。


    等到進入淺泥區的時,旅人徹底放棄了在地麵行走,沒在泥地上留下一個腳印。


    他靈活得像隻六臂猿跳躍在凸起的根莖上,借著老死的枝條蕩漾過一個又一個危險的泥沼灘。


    旅人察覺到之前的求生方法有了些作用,便再也沒有慌不擇路繼續亡命。


    他故意將貼身汗衫撕成布條丟在腳下,然後又轉向其他方向。


    重複幾次之後,他悄悄地爬下枝條,將整個身體擠進排列緊密的幾棵巨樹之間的泥濘中,僅僅留出鼻孔以上的部分,最後又小心地在頭上蓋上厚厚一層枯葉。


    現在,獵人與獵物之間似乎遊走在一個微妙的天平之間,雙方都在等待機會。


    或是黑豹終於放棄本已到手的獵物,選擇離開。


    或是旅人按耐不住緊張,重新奔走。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年輕的旅人很慶幸在漆黑的夜晚什麽都看不清,眼角的餘光總會瞥見幾隻模糊不清的昆蟲爬過。換在白天,他恐怕早就臉色慘白的跑出去了。


    他默默祈求,但願泥沼裏不會有蜈蚣、蠍子、食肉蟲之類的昆蟲。不然與其被群蟲噬咬而死,還不如滿足那隻黑豹的口腹之欲。


    小腹和後背被黑豹抓傷的地方開始有了溫度,而且越來越燙,連帶鼻孔呼出的氣息都變得灼熱如火。


    常識告訴他,假如幾個小時之內還無法得到有效救治,打幾針甲硝唑(消炎針)之類的,肯定會引發高燒。


    再然後,暴露在傷口處的肉便會慢慢潰爛,周圍長出大小不一、色澤惡心的膿包。


    等到這些膿包布滿全身的時候,死亡也就不遠了。


    疼痛困擾著旅人,他發現自己開始胡亂猜想,所以打算在恐懼占據上風之前找點事情做。


    比如活動下僵硬的雙腿。


    泥沼比想象中還要深,而且越往下地質變得越硬,在腳尖能夠觸碰到的極限處終於有了踏實感,感覺像是沙地。


    他心想,假如能靠近樹幹邊找到支撐的話,至少不用擔心一會兒睡著後陷進泥裏被活埋。


    旅人抓住旁邊的樹根,使勁把身體往那個方向拉,但又擔心動靜太大,隻得閉氣下沉幾分好讓雙腿也使上力氣。


    兩隻****的腳掌艱難地在泥沼裏前後攪動,就像在攪拌剛和好的麵團。無數冰冷的小石頭從腳背劃過去,疼得他呲牙咧嘴。


    忽然,有個東西在扯住了他的腿,怎麽甩也甩不掉。


    無奈下,他隻得用手將其拉出泥麵。


    該死的!骷髏頭?


    好像已經死了很久的樣子,眼眶裏全是髒兮兮的淤泥,頭蓋骨上麵有好幾個碎裂的空洞。


    骷髏披著衣物,雖然在泥麵下方沒辦法看個明白,但手在骨骼上摸索時還是讓他感覺怪怪的。


    肩胛骨、鎖骨和肱骨的位置都有金屬觸感的東西覆蓋,盆骨後麵掛著一把短劍。指骨和頸椎的地方也有類似裝飾得東西,不過好像都已經風化了,變得跟石頭一樣,一捏就碎。


    難道是骷髏生前是古時候的士兵嗎?


    旅人又仔仔細細摸索了一遍之後,將短劍收進懷裏,便將骷髏架子重新踩進泥底裏。


    短劍摸起來如新鐵一般,劍鞘上的紋路像是由數不清的奇怪符號和不知名的鳥獸,即使不用看也能感覺到它的名貴。


    輕輕握住劍柄往外稍稍用力,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音,‘嗆’!


    微弱的青芒,如同螢火一般閃閃發亮。


    他慌忙將其重新收回劍鞘中,四下張望,希望轉瞬即逝的微光不至於被潛伏的黑豹看到。


    蟲鳴與嘯叫在耳邊徘徊,此起彼伏,像是在演奏一場音樂會。


    漸漸地,鳴叫消失了,一些類似悄悄話的聲音傳了過來。


    “蠢貨!那是我的東西!”


    “才不是!那是我先看到的!”


    ...


    “肥美的小家夥,快到我肚子裏來吧...”


    ...


    “好吃,好吃,好吃...”


    ...


    誰??誰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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