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吃驚的緣故,憐月手中的銀箸“哐啷”一聲掉在了桌子上。


    尋瑜見到此狀,不禁垂下了眼簾。


    姑娘家總是沉不住氣的,他理解。


    倒是蕊妮,對憐月的表現十分不解。


    她愣愣地回望著,差點又露出了黛色的牙齒。


    “她……,怎麽很像……”憐月公主喃喃道鐦。


    南錚冷笑著,“皇後是不是覺得,她很像你的大嫂?”


    憐月轉頭望著自己的男人,“是的。皇上,雖然她確實沒有大嫂美貌,但有神似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她還是不夠像謹王妃,是嗎?”尋瑜出口提醒。


    “當然!”憐月又看著哥哥,“大嫂的美是無人能及的!這位姑娘的眼神兒雖然跟大嫂的有些相似,但其他地方就完全不及大嫂了。”


    在憐月的心目中,魚薇音的容貌是世上最美的。


    而且,大嫂的性子也是世間少有的好。


    經她這麽一說,南錚也覺著綠衣女的樣子不怎麽像魚薇音了。


    “好了,吃飯吧!”大手一揮,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尋瑜心裏的石頭放下了一點,隨手夾了一小條煎魚,放在了蕊妮的碗裏。


    蕊妮抽了一下鼻子,旋即,臉上好像開了花兒似的。


    若是能夠開口說話,想來她一定會歡呼。


    幾乎來不及道謝,她就專心吃了起來。


    憐月本來已經端起了飯碗,看見了女子的吃相,便又放下了碗筷。


    “不過,她這個愛吃魚的秉性卻是跟大嫂如出一轍的……”又回想起了跟魚薇音在一起相處時的過往,臉上泛起笑意,“省親那段時間,大嫂每次陪我用餐,都要吃魚的,而且,她很會吃魚,知道每一種魚身上的哪一處是最好吃的……”


    蕊妮低頭吃魚,雖然把憐月的話聽在了耳中,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而南錚,卻把妻子的話聽進了心裏,“皇後,謹王妃很喜歡吃魚嗎?”


    “是啊!而且她吃魚有個十分奇怪的習慣,就是喜歡把吃剩下的魚骨頭規規矩矩地碼放在……”話沒有說完,隻因目光被桌子上的東西所吸引。


    隻見綠衣女子麵前的桌麵上,赫然擺放著整齊的魚刺。


    然而,憐月隻是走神了一瞬間,便收回了目光。


    她在心中暗暗祈禱,但願別人沒有看見桌子上的魚刺。


    “憐月,你怎麽了?”尋瑜察覺到了妹妹的不妥。


    “沒有啊,我很好。”憐月擺弄了一下劉海,順道掩飾小小的不安。


    南錚最不厭煩的就是她這個神不守舍的樣子。


    遂,悶頭吃起了肉粥,不再說話。


    早餐在足以令人積食的氛圍中結束。


    隨後,尋瑜就被南錚拉到書房去聊天,蕊妮則回到了尋瑜的房間。


    他跟她說過,以後沒有什麽事,她都得在房間裏待著。


    可是她前腳剛進房門,憐月就緊跟著走了進來。


    女子回身,愣神一霎,旋即,屈膝行禮。


    人在屋簷下,該有的禮數絕對不能少了。


    哪知,母儀天下的女子人卻回了個級別一致的屈膝禮。


    “大嫂,你怎麽會來夏國呢?”憐月的眼睛裏霎那間噙滿了淚水。


    蕊妮懵了!


    對方可是皇後,給她回禮已經是破天荒的事情了,緣何還會稱呼她“大嫂”呢?


    情急之下,她連唇語帶手勢,一並用上。


    “大嫂,你為何不說話?”憐月納悶地問道。


    蕊妮無奈地笑了笑,卻露出了滿嘴的大黑牙。


    雖然憐月早就對女子的醜陋有所耳聞,可此刻冷不丁地看見,衝擊力還是蠻大的。


    “你……,不會說話了嗎?”冷靜下來的憐月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


    蕊妮點了點頭。


    “怎麽會這樣?究竟發生了什麽?還有,你的容顏為何也發生了改變?”公主抖著聲音問道。


    女子惶然搖首,她不知道眼前這個激動莫名的女人想幹什麽!


    “大嫂,不是說你被人暗殺在了玄清庵嗎?怎麽又會出現在夏國的皇宮呢?”憐月繼續追問。


    這回,蕊妮終於弄清楚憐月是把她當成了別人。


    被尋瑜從夏國皇帝手中要下來的時候,她連自己的姓名都不記得。


    是他告訴她,她的名字叫做“蕊妮”。


    他說,他們在玉闊國和夏國交界的路上結識。


    認識的時候,她告訴他,她的父母親都病逝了,為了生存,她隻能離開瘟疫蔓延的村子,到夏國來謀生。


    她相信他所說的過往,因為直覺告訴她,他是個好人。


    所以,蕊妮便可以肯定,夏國皇後一定是認錯了人。


    她趕緊找到紙筆,在上麵寫了“我失掉了記憶”這幾個字,遞給憐月看。


    “什麽?失掉了記憶?還變成了啞人?”抗打擊能力十分薄弱的憐月顯然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悲戚地盯著女子看了好一會,竟抱著她痛哭了起來。


    蕊妮出不了聲,不知道該如何勸慰,隻能輕輕撫著公主的後背。


    良久,憐月直起了身子。


    “大嫂,就算你沒有了記憶,可你畢竟是大哥的遺孀,怎麽能跟三哥宿在一起呢?”她想說,這不是亂了倫理了嗎?


    然,還是慎重地改了說法。


    蕊妮雖然不知道什麽“大哥”、“三哥”,但是也弄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她又在紙上寫下“他睡椅子我睡榻”的字眼,遞給憐月過目。


    如此,總算是讓思想傳統的公主放下心來。


    “大嫂,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啞疾和失憶症。”末了,公主扯著女子的手,鄭重其事地承諾。


    蕊妮不知所以然,但還是頷首表示支持。


    她現在還不知道怎麽跟對方解釋,反正自己是需要幫助的,莫不如就接收了所有人善良的好意。


    “還有,切記,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就是謹王妃!”憐月出門之前,輕聲在她耳邊交代了一句。


    女子繼續頻頻點頭。


    心說:我本來就不是謹王妃。


    ——————蛐蛐分割線——————


    玉闊國,皇宮,勤政殿。


    連日來,貝淩雲對政事的熱衷程度堪比剛登基那會兒。


    甚至於,在批閱奏折的時候,也能夠用最寬容的心境來對待那些“大逆不道”的呈遞者。


    “皇上,您這幾日一直伏案忙碌,當心身子啊……”徐盛恭謹地把盛著點心的青瓷高腳盤子放在了龍案上。


    “朕心情好,如何忙碌都不覺得累。”男人拋開一本批閱好的折子,信手拈起一枚糕點,放入口中。


    正咀嚼呢,未及咽下,擅於洞察主子意願的太監就把茶盞遞了上來。


    男人接過來,喝了一口,連茶點一起咽下去。


    “皇上,如您所想,昕王爺風光大葬一事,在民間引起了不小的***.動。”太監從皇上手中拿過茶盞,放回桌案。


    “這也是朕近日來心情大好的緣故。”貝淩雲把身子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當他還是王爺的時候,就覺得老四比老三更能威脅到他的帝位。


    可那時候他還需要老四相佐,且老四也並未展露奪位之意。


    自打他在恭王府“閑庭小築”的圍牆下看見了腳印,並最終判斷那是老四所為之後,跟其之間的嫌隙便越來越大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動老四。


    女人固然重要,可在江山麵前,還是沒有可比性的。


    在沒有徹底坐穩帝位之前,敵人越少越好,總不能為了區區一個“妖孽”就跟實力不可小覷的老四成為敵人吧!


    遂,貝淩雲一直隱忍著,直到昕王爺眼盲,他才落井下石了一把。


    然,收效不大,到底老四也沒有死在他這個哥哥手上。


    如今,老四不在了,他的心思總算是少了一份。


    “老三那裏情況如何?”睜開眼睛,看著徐盛。


    徐盛愣了一下,沒料到主子的思維跳躍得如此之快。


    “回皇上的話,探子一直盯在私宅外。淳王爺始終待在私宅裏,每天除了彈琴之外再沒有別的嗜好了,連魚都不釣了,幾乎到了足不出戶的地步。”


    太監的一番話,讓貝淩雲疑惑不已。


    “按說他也應該振作起來了,難道就這樣從此一蹶不振了嗎?”他十分懷疑。


    再沒有出息,也是皇室後裔,可能自暴自棄到那個地步嗎?


    當初孔蜜兒活著的時候,他貝傲霜可真是傲得一塌糊塗,那架勢,簡直就把自己當成了未來的國君。


    現在變得如此頹廢,反差實在是太大了。


    “老四的事情結束了,看來,是時候規整規整老三了……”男人喃喃著,拿起朱砂筆,在白紙上寫了一個字。


    徐盛低頭看去,竟然是一個猩紅的“殺”字。


    ——————蛐蛐分割線——————


    數日後的夜晚,位於都城近郊的淳王爺私宅發生了火災。


    因為正是開春時節,夜裏的風格外大。


    加上宅子的周圍都是木柵欄,沒用多長時間,整個院子就化做了一片火海。


    這附近有一個集市,白天的時候人來人往,還算熱鬧。


    可是到了晚上,生意人都回家去了,周圍隻有幾家住戶,用“人煙稀少”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因此,大火燃燒起來的時候,根本沒有幾個人參與撲救。


    <p這樣,漫天的火光把整個私宅裏裏外外都包圍了。


    到了半夜的時候,院子沒了,屋子被燒得隻剩下了房架子。


    天亮之後,人們在燒塌的房子裏找到了兩具已經看不出形狀的幹屍。


    從屍體頭旁的發簪和軀幹附近的玉佩可以判斷出,其中一具是淳王爺本尊,而另外一具,便是經常陪伴在他身邊的隨從。


    當天晚上,消息就傳到了皇宮。


    其時,貝淩雲正在秉燭下棋。


    然,卻是沒有對手的,——他在以兩個人的身份分別執手白子和黑子,自己跟自己對弈。


    “皇上,淳王爺他……走了……”徐盛把剛剛傳來的消息上報給主子。


    主子不睡,他也得跟著熬夜。


    結果,年紀一大把的太監因為缺覺而雙眼通紅,看著就讓人覺得可憐。


    “能確定嗎?”男人手裏執著一枚棋子,懸而未決。


    “是的。門窗已經從外麵被釘死,房頂和四麵牆都澆了火油,想來就算裏麵住的是神仙,也要葬身火海。”語畢,太監在心中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淳王爺死前渾身是火卻打不開逃生之門的慘狀。


    “很好。”男人冷冷地說了兩個字。


    語畢,放下手中的棋子。


    “皇上,您該歇著了……”徐盛躬身說道。


    貝淩雲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朕最近覺得精神非常好……”看了太監一眼,笑意浮麵,“後宮太空了,朕是不是應該再選一次妃呢?”


    太監馬上點頭說“是”。


    那三位妃子已然被死去的蘇妃坑害得生不出孩子,皇室的血脈要緊,這選妃可是勢在必行的。


    “好。明天讓內務司的人來見朕!”吩咐完,起身往龍榻走去。


    第二天一早,內務司專門負責選妃事宜的小官前來見駕。


    “皇上,這次選妃,您有何要求呢?”小官跪在地上,左手托紙,右手執筆,準備記錄皇上對新妃的想法。


    總得符合皇上的心意,才能讓其龍顏大悅啊!


    “朕的要求很簡單,不管對方的家勢、門第如何,隻要跟這幅畫上的人長得相似,就統統給朕送到宮裏來!”指了指太監手裏的畫軸。


    隨後,徐盛展開了畫卷,站在小官麵前。


    小官抬頭,隻看了一眼,就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皇上,這……”不敢再說下去,但還是心存疑竇。


    “很像前謹王妃是不是?”男人冷魅地問道。


    “回皇上,是,很像……”小官不敢撒謊。


    “見過前謹王妃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民間沒有人知道這畫卷上的人是誰。就算那些個州、府父母官,也不會知道她的身份。所以,這件事要是傳了出去,就是你沒有嚴守秘密,到時候,朕保證,不僅你將人頭不保,就連你的家人也會受到牽連……”聲音舒緩,好像說的不是威脅的言辭似的。


    小官慌忙叩首,“請皇上放心,下官一定對此事守口如瓶!”


    貝淩雲滿意地點點頭,“如果這次你做得好,朕會考慮好好地嘉獎你!可如果連一個相似的人都找不到,你就可以到徐盛的手下當班了!”


    順道介紹一下,徐盛不僅是皇上的貼身太監,更是宮裏的大內總管。


    他手下,統領著皇宮內院所有的太監。


    也可以說,徐盛手下沒有一個全和的男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半男。


    小官聽了皇上的話,嚇得體如篩糠。


    要知道,他已經是三十幾歲的人了,家中不僅有妻更有妾,連孩子都生了好幾個。


    莫說當太監是所有男人都不願意的事情,即便他有心,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他做那個手術。


    太監大部分都是成年之前行的割禮,成年之後,尤其是經過了人事的男子,若是勉強執行割禮,是會有性命危險的。


    小官還沒活夠呢,自然不想糊裏糊塗地被割死。


    “拿著畫軸下去吧!記住了,二十天之後,朕要看見佳麗進宮!”


    “遵旨!”跪接了畫軸之後,小官跪著退到了殿門口。


    “皇上,這事兒不會傳出去吧?”徐盛還是不放心。


    若是被國人知曉,他們國君的選妃標準竟然是其死去的前大嫂那樣的,對皇帝的形象絕對是有影響的。


    “朕心裏有數。”男人不耐煩地回道。


    他覺得,徐盛有時候管得太寬了,絮叨起來像個碎嘴婆子。


    太監感覺到了主子的不高興,便識趣地住嘴。


    ——————蛐蛐分割線——————


    八天後,夏國皇宮,皇後寢殿。


    傍晚時分,南錚風風火火地趕來,直接衝到尋瑜的房間,連門都沒有敲。


    幸好,尋瑜正坐在榻邊跟蕊妮聊天。


    若是他像往常那樣早早地在地中央把椅子擺放成臨時床榻的樣子,想來南錚見了一定生疑。


    “大舅子,你猜誰死了?”矮墩墩的男人甫一進門,就嗚嗷大喊。


    蕊妮下了床榻,衝不速之客屈膝行禮。


    她對這個不拘小節的皇帝沒什麽好感,總覺得這人不僅粗魯,而且還陰險狡詐。


    旋即,她站直了身子準備出門去。


    尋瑜目送她往門口走,但不忘跟南錚周.旋。


    “妹夫,你說誰死了?”


    “你想都想不到的人物!昕王爺,貝禦風,他竟然死了!”聲音很大,在房間裏隆隆作響。


    “誰?”尋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些天他才飛鴿傳書回去,怎麽老四竟然死了嗎?


    “你的四弟,昕王爺,貝禦風,死了!”南錚顧自搖頭晃腦地說著,“據說他死前就瞎了,什麽都看不到。然後,就開始不吃不喝,最後絕食身亡了。具體為了什麽不得而知,反正死得蹊蹺。”


    蕊妮已經走到了門口,聽見夏國皇帝連續兩次提到了“貝禦風”這個名字。


    她有些納悶,為何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會覺得有一股暖流從心裏流過呢?


    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女子側著頭,姍然出門。


    望著她的背影,尋瑜竭力平複著內心的波濤。


    “大舅子,你怎麽了?”南錚不解地問道。


    尋瑜頹著臉色看向對方,“妹夫,原本我是想找他做內應的。如今他竟然死去了,這內應一職,就不知道要誰來做才好了……,原定的日期越來越近,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內應,我們的勝算就會大大減小。”


    南錚也跟著懊惱了起來,“這昕王爺,早不死,晚不死,非得等到需要他的時候才死……”


    尋瑜並未細聽南錚的牢***,他在冥想,確定新的內應。


    驀地,眼前閃現出一個人的樣子。


    “妹夫,我想到新的內應人選了。”十分有把握的口吻。


    “誰?想到誰了?”南錚不再念叨,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新的人選上。


    “這個人,不僅我覺得行,你也一定會認同的!”


    尋瑜似乎看到了曙光,眼神也跟著明亮起來。


    ——————蛐蛐分割線——————


    玉闊國,昕王府。


    喬若惜麵對大門口站著,仰望門廊上方的寫著“昕王府”三個金字的大紅匾額。


    “蘇管家,這裏就交給你了,我要回喬家去!”


    “王妃,王爺已經不在了,您可是王府的主人。您若是走了,這……”蘇正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女人看他一眼,“王府就交給你打理了。你是王爺最得力的部下,也是他最信任的人,想來你是不會讓他失望的!好好打理王府,等到將來你老了,管不動了,就把王府賣了,所得銀錢全部用來賑濟災民。”


    說罷,轉身往早就準備好的馬車走去。


    “王妃!”蘇正喊住了她。


    女人止住了腳步,卻並未轉身,依舊背對男人。


    “王妃,我們……,還能再度相見嗎?”問得有些遲疑,但總算是說了出來。


    喬若惜駐足一霎,驀然回首,衝男人嫣然一笑。


    “如果有緣,或許會的。”


    語畢,快步走到車前,被丫鬟攙扶著上了馬車。


    當馬車絕塵而去的時候,蘇正的目光緊緊地追隨。


    待到再也看不見蹤跡,這才戀戀不舍地回了院子。


    葬禮的第二天,他就把王府內的大部分下人都打發走了。


    留下的這幾個,是嫡係中的嫡係,年齡都很大,都是當年跟過雲妃娘娘的舊仆。


    蘇正之所以這麽做,是擔心皇上還會在昕王府周圍甚至是內部設置眼線。


    而王府是必須要有人來打理的,留下的自然是最信得過的人。


    回院之後,管家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快步去了“雲閣”。


    進了“雲閣”的門,他沒有走上旋梯,卻在一道牆壁上摸索起來。


    稍頃,就聽見“喀拉”一聲,好似是什麽開關的響動。


    隨後,牆壁出了一道口子。


    接著,這道口子越來越大,最後,竟然敞開了一扇門。


    蘇正豎著耳朵聽了一下,沒有別的異動,這才快速閃進去。


    進門之後,隨手扭了一下牆邊的一個小鈕,牆門便緩緩地闔上了。


    直至牆壁上的縫隙幾乎摸不出來,他才拿下牆上掛著的長明油燈,提在手中,繼續往裏走。


    這是一條密道,寬度足夠三人並排而行,高度也就一人來高。


    密道的長度是無法計算的,總之,男人走了兩柱香的時間,才打開了盡頭的鐵門。<


    把油燈掛在牆上,他越過了門檻。


    出門之後,映入眼簾的是鬱鬱蔥蔥的植物。


    它們大多是藤纏類,他需要費力地從裏麵穿越過去。


    大致半盞茶之後,終於帶著一身的葉子綠汁,爬出了綠樹和青藤纏繞的障礙。


    站了一霎,這才適應外麵的刺眼陽光。


    回頭望去,別說看不見那扇鐵門,就連剛剛爬出來的那個出口也自動愈合了。


    來不及擦拭身上的葉汁,他快步走向前方不遠處的一棟青磚房。


    站在門口,輕敲五下房門,不待屋子裏的人允許他進去,就顧自開門,閃身入內。


    一切都那麽的熟稔。


    越過寬敞的廳堂,蘇正走進了懸著珠簾的月亮門。


    再走幾步,看向前方,竟然沒有牆壁,直接就能夠看見房側遠處的清湖和近處的青草地。


    房簷下是木質的地板,上麵擺放著藤桌藤椅。


    遠方深深淺淺的綠和近處桌椅淡淡的綠融合在了一起,給人清新的感受。


    此時,白衣翩然的男人正麵向清湖,坐在藤椅之上。


    隻可惜,他卻看不到各種融合在一起的綠色。


    “她走了?”白衣男子問道。


    即便他看不見,蘇正還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走了。”悵然若失的口吻,堪比歎息。


    “喜歡她了吧?”男子問道,麵帶笑意。


    蘇正一怔,苦笑著,“王爺,您就不要再打趣我了!”


    白衣男人站起,轉身,麵對蘇正,“我說過了,昕王爺已經死了,不要再稱呼我‘王爺’,我現在的名字,叫宗謀。”


    原來,貝禦風真的是詐死。


    “可是……”蘇正還想解釋。


    “別可是了。蘇兄,你比我大,以後就直呼我‘宗謀’吧!”雖然是商榷的語氣,實則透著不容反駁的堅定。


    “好吧……”蘇正深知男子的倔強,隻能妥協。


    男子終於笑了,又轉過去,麵向清湖。


    “王……宗謀,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蘇正走上前來,攙著男子坐下,他自己也坐在了旁邊的藤椅上。


    “等!”白衣男子隻說了一個字。


    “等?等什麽?”蘇正不懂。


    王爺,哦不,宗謀的眼睛已經沒有回天的指望了。


    他不是說要去外域找王妃嗎?


    怎麽又要等了呢?


    “等老三回來……”說話的時候,嘴角噙著笑意。


    “可是……”蘇正頓了頓,“他已經死了!還會再回來嗎?”


    “別忘了信鴿腳環裏的紙條……”提醒道。


    “宗謀,你的眼睛不方便看東西,而我又不熟悉他的筆跡,天知道那是不是他親手寫的……”


    “怎麽?你懷疑是老二假冒老三的筆跡?”帥氣地挑了一下眉毛。


    蘇正點點頭,“極有這個可能。”


    “就算是有這個可能,我也要等一等。若是老三真的回不來,我們就啟程去外域。不過是多在這裏逗留幾日,無礙的。”


    蘇正斟了一杯茶,扯著男子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這裏真是個好地方!別處的花草樹木才發芽,這兒卻已經是滿目的綠色了。”


    宗謀扯了扯唇瓣,“世上美好的東西多的是,隻要你找,總是有的。”


    ——————蛐蛐分割線——————


    農曆三月初三,夏國皇宮。


    一身戎裝的南錚站在宮門口,臉帶笑意,逗弄著乳娘懷中的孩子。


    “宇兒,父皇去為你打天下了!如果父皇回不來,你就是夏國的新皇。一定要快點長大哦!”大手捏在了孩子的臉頰上。


    “皇上,不要說這麽不吉利的話……”憐月的嘴唇顫抖著。


    南錚笑著,一把將她摟在懷中。


    憐月昨天黃昏才知曉夏國要攻打玉闊國。


    當時正在用晚膳,南錚說那是“踐行宴”,他還舉起酒杯,預祝此戰能夠一舉功成。


    更令憐月想象不到的是,這次戰爭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的親哥哥。


    當時,她抑製不住內心的憤怒,不顧禮數,把哥哥拉到角落裏,厲聲質問。


    “哥,你為什麽要帶著駙馬去攻打我們的國家?”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無禮地跟哥哥說話。


    然,尋瑜卻並不覺得奇怪。


    他說:“妹妹,哥跟你說過,不管哥做什麽,都是為了你、為了過世的母親、為了我們整個玉闊國。”


    “你讓夏國的軍隊占領玉闊國,竟然還說是為了整個玉闊國?你可知,一旦戰爭發起,百姓將苦不堪言!到時候生靈塗炭,哥的罪過是下十八層地獄都不足彌補的!”憐月惡狠狠地說道。


    尋瑜的臉色凝重起來,大手搭在妹妹的肩頭,“你聽哥說,哥會把玉闊國子民所受的災難降到最低!”


    “你覺得那可能嗎?一旦大兵壓境,二哥一定會豁出一切征兵擴軍,到時候,所有成年的男子都要上陣禦敵!一場戰爭下來,兩個國家的男子將死傷大半,不管誰打勝了,都不會是真正的贏家!”說罷,喘息著,因了憤怒和焦灼。


    這樣的話,從憐月的嘴裏說出來,不僅她的哥哥覺得吃驚,就連她自己也有些意外的。


    公主從小到大一向都是弱不禁風的嬌柔樣子,她的世界永遠是沉靜的。


    “妹妹,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你覺得南錚會像現在這麽待你嗎?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你覺得玉闊國就會在貝淩雲的統治下越來越繁榮昌盛嗎?別傻了,好嗎?”男人耐著性子說道。


    “明明好好的生活著,為何要發動一場無謂的戰爭?不行!我必須要阻止這場戰爭!”憐月推開哥哥就往餐桌那裏走去。


    尋瑜快走幾步,扯住了妹妹的手臂。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現在去阻止,會讓他對你僅存的那點情誼也煙消雲散……”


    做妹妹的回視哥哥,“哥,我們不能讓別人侵略我們的國家!我更不能讓你帶著敵人占領我們的土地!”


    “如果你非要把哥冠上‘賣.國.賊’的罪名,哥也無話可說。哥隻是希望你能夠拋開過程,看看結果……”


    “結果是什麽?”憐月打斷了哥哥的話,“結果就是死傷無數!你們男人為了爭權奪勢,把國土家園和百姓的性命拋諸腦後,根本就是自私、不負責任!”


    “夠了!”尋瑜的好性子消失殆盡,“我告訴你,這場戰爭是勢在必行的。就算你勸他,也不會有任何結果,最後,傷的還是你們的夫妻情誼!如果此役成功,將來宇兒不僅要做夏國的皇帝,還要統治他外公留下來的玉闊國。另外,哥勸你,最好還是精進自己的社交能力、安心照顧宇兒,一旦他的父親有個什麽差池,按照夏國皇室的規矩,先皇不得複位,屆時宇兒就會繼位成新皇。身為母後的你,在小皇帝未成年之前,擁有垂簾聽政的權力。如果你想讓你的兒子成為一代明主,最好盡力輔佐他。”


    見憐月被他說愣了,就又加了一句。


    “哥跟你說,南錚不是你一個人的男人;而宇兒,卻是你一個人的兒子。如今,你為了誰活著,自己想吧!”


    說完,尋瑜不再勸解,顧自回了餐桌旁。


    他知道自己的話太過殘忍,可隻有宇兒才能讓妹妹狠下心來。


    果然,她怔忡地站了好半天,才走回來。


    重新坐下的憐月便不再怒色滿滿,而是滿臉的心疼和不舍。


    她不停地為南錚夾菜,告訴他一定不要凡事親力親為,保護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自然,最後她仍舊不忘說一句“凱旋而歸”之類的祝福話語。


    南錚沒料到憐月會如此大度,竟然跟她哥哥一樣,希望自己的國家被他人占領。


    這麽一來,他驀然覺得這個女人實在堪當夏國的一國之母了。


    也許是為了犒賞皇後的“識大體”,當天晚上,南錚竟然破天荒地宿在了皇後的宮中。


    皇後懷孕之後,他們便再也沒有同房過。


    一想到不知南錚是否還能夠回到夏國來,憐月就覺得這次歡愛來得彌足珍貴。


    如此,她竟然一反常態地主動了起來。


    看見被自己冷落了好久的妻子竟也有媚人的勁頭,夏國皇帝那叫一個興奮啊!


    他覺得,以前自己太心急了,怎麽不培養一下就把她給冷落到一旁了呢!


    現在看,皇後也是個可教之材啊!


    隻是可惜了,他要出去打仗,而小王子又年幼,離不開娘親,若非如此,倒是可以把皇後帶在身邊的,就像尋瑜帶著“黑牙妹”一樣。


    女人嘛,雖然在戰場上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在戰場之下,確是可以調劑心情的。


    就這樣,各懷心思的男女在出征前的踐行儀式上竟出人意表地膩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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