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符雲昌答應了下來,他身後的手下們卻都露了苦色,眾人交頭接耳了片刻,借口說山寨無人看顧,便作鳥獸散了。於是,大道上隻剩下符雲昌一人,他滿臉尷尬,策馬而立,久久沉默。


    肖讓見狀,皺眉歎氣,“唉,朽木不得雕也。看來還是寨主你有幾分上進之心,此地不便,待到鎮上再梳洗吧。”說罷,回了車廂。


    眾人隨即啟程,符雲昌策馬跟隨在側,一路平順,正巧趕在日落之前進了城。俞鶯巧領著車馬到了相熟的客棧,掌櫃的一時沒認出她來,又忙著手頭的事,沒招呼。跟在俞鶯巧身後的符雲昌不樂意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狠狠道:“做不做生意!”


    掌櫃的嚇了一跳,這才認出了來人,忙不迭道歉:“喲,是俞鏢頭,這手頭算著帳沒瞧見您,包涵包涵!您這是要住店?”


    俞鶯巧點點頭:“不知掌櫃的這裏有沒有獨院的房間?”


    “獨院?”掌櫃的一臉驚訝,“我這兒小本經營,哪有那種房間。”


    “那掌櫃可知道這城裏何處有這樣的客棧?”俞鶯巧問。


    掌櫃低了頭,仔細思索起來。


    “不僅要獨院,還要有浴池,房間整潔幹淨,菜品精致可口,若有席間還有絲竹相伴,就最好不過。”


    能說出這番話來的,除了肖讓,不做第二人想。


    俞鶯巧轉頭,果見肖讓踱步走了進來。大約是嫌地上塵土太多,他的步態有些奇怪,時不時地皺起眉頭來。他歎著氣走到櫃台前,“這還算是城裏客棧麽?還不如那小集上的。人來人往的,好歹多掃掃地……”


    掌櫃聽到這番話,整張笑臉都僵住了。


    俞鶯巧忙打斷肖讓,轉了話題道:“掌櫃的,方才說的,您可知道有合適的?”


    掌櫃一時也答不上來,倒是小二端著菜路過,嘲諷一句:“這麽多鬼要求,去翠紅樓吧。”


    俞鶯巧一聽這翠紅樓三字,臉色都變了。符雲昌一見她這般表情,立刻揪住了店小二,惡狠狠地道:“你說什麽呢!找死是吧!”


    小二見他凶神惡煞的樣子,慌忙道:“我……我又沒說錯,翠紅樓嘛,那裏頭要什麽有什麽,還有許多漂亮姑娘。隻要有錢就行。”


    肖讓一聽,湊了上來:“不知這翠紅樓怎麽走?”


    “公子……”俞鶯巧這才開了口,“翠紅樓是煙花之地。”


    此話一出,符雲昌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揍那小二:“讓你胡說八道!老子是那種人嘛!”


    眼看他的拳頭就要砸下來,小二怕得閉上了眼。倒是肖讓出了手,一把握住了符雲昌的手腕:“先別打,他還沒答我呢。”


    小二怯怯地睜開眼,顫抖著道:“公……公子饒命,您出了門左拐,直走不遠,看到掛著兩個大紅燈籠的就是了……別打我……”


    “哦。巧兒,我們走。”肖讓道。


    俞鶯巧愕然,“公子當真?!”


    “有何不可?”肖讓笑著。


    “可那翠紅樓……”俞鶯巧滿心尷尬。


    “即便是煙花之地,我隻吃飯留宿,不做其他,也沒什麽吧?”肖讓說著,背起雙手,滿麵歡愉地走了出去。


    俞鶯巧也無他法,隻得跟了上去。


    店小二看著這般發展,怯怯對符雲昌道:“大爺……能放開我了不?”


    符雲昌這才反應過來,皺眉扔下那小二,快步追了上去。


    ……


    果真如小二所言,出門走了沒多遠,就見一棟繡樓,結著五色彩錦,掛著大紅燈籠。一塊鑲金的匾額高掛,書著“翠紅樓”三字。


    見有人客人來,那徐娘半老、花枝招展的鴇兒迎了出來,笑道:“哎喲,客官快裏邊請。這是頭一次來?喲,還帶丫鬟哪?這是擔心我們這兒的姑娘伺候不好麽?”


    這“丫鬟”自然是指俞鶯巧了,她滿麵窘色,正待解釋,身旁的符雲昌又先開了口:“你才丫鬟呢!再胡說八道老子拆了你的招牌!”


    “哎喲,大爺好有男子氣概。”鴇兒陪著笑,“是奴家不對,待會兒奴家親自給你們斟酒賠罪。”


    符雲昌和俞鶯巧正不自在,肖讓卻愉悅地走了進去,細細打量了大廳一番。地上,厚厚的織錦地毯,行走之間,如踏雲端。剛剛入夜,廳內燭火初燃,銀紅紗罩,讓那燈火朦朧靡麗。著眼之處,隻見珠簾曳動,紗帳輕搖,掩著女子綽約身影,若隱若現。


    肖讓站定,輕輕吸了口氣,笑道:“蘇合香。”


    鴇兒聽得這話,走上來,笑道:“看來公子是懂香之人哪。本來我這兒是熏沉香的,可現是春末時節,就換了蘇合,祛祛濕寒。公子也別站著了,待奴家叫出姑娘們來,備上酒菜,咱們坐著好好聊聊。”


    “不忙。”肖讓道,“你這兒有獨院的房間吧?”


    “有。蘭馨、竹翠、菊隱、梅香,都是雅靜院子,公子喜歡哪個?”鴇兒笑道。


    “梅香吧。”


    “那酒菜就送院裏去?”


    “不忙,先備熱水沐浴。”


    “好好好,您稍等。姑娘們,快帶客人去梅香院,備上熱水,好好伺候。”鴇兒轉身,笑著說道。


    肖讓滿心歡喜,正要跟著走,又見符雲昌站在後頭,滿臉木然。他揚眉笑道:“寨主沒忘了方才的約定吧?”


    符雲昌一聽,硬著頭皮道:“不就是沐浴更衣嘛!”他說著,隨肖讓一同去了。


    俞鶯巧做夢也沒想過會有這般發展,縱然她久經江湖,又哪裏來過這種地方。她手下的鏢師們也尷尬,要說平時自己喝個花酒也就罷了,如今當著大小姐的麵,如何能造次。一時間,眾人都局促著,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鴇兒有經驗,看他們這般神色,另辟了一個樸素小院給他們。鏢師們樂得脫身,趕著去了。


    俞鶯巧隨著鏢師們停妥車馬,又囑咐他們小心戒守,磨蹭了半日,也不得不往梅香院去。一路上她也不敢多看多聽,隻低著頭快步而行,待到了院裏,還未進門,就聽屋內女子嬌笑,此起彼伏。


    她一時尷尬,站在門口也不知該不該進去。就在這時,房門一下子被拉了開來,符雲昌直直衝了出來。一見她站在門口,他嚇停了步子,愣在了原地。隻見他半裸著身子,肌膚上還沾著水珠。麵上的胡須已然修過,原本胡亂盤著的頭發也放下了來,經水一洗,柔柔披在肩頭。這番模樣,與先前判若兩人。不過稍加整理,便顯出了清朗眉宇,生生年輕了好幾歲,甚至還帶著幾分稚氣。


    俞鶯巧見他有些驚慌失措,好意問道:“怎麽了?”


    符雲昌一下子紅了臉,指著裏頭說:“那家夥有病啊!你怎麽遇上這種人的?”他猛地想到了什麽,一把拉起俞鶯巧的手,“我們趕緊走!”


    還未等他邁步,肖讓的聲音帶著幾分慵懶,道:“符寨主,這麽快就打退堂鼓了?”


    說話之間,肖讓慢慢走到了門口,輕倚上門框。他穿著一件玉色單衣,襟口微微敞著,露出一片結實的胸膛。俞鶯巧有些訝然。他身姿頎長,又是優雅做派,總讓人覺得清瘦,但如今看來,卻是肌骨勻稱。想來終究是練武之人,哪裏能那麽單薄。


    “你隻說要沐浴更衣吧?為什麽我一個大男人要修眉毛啊?”符雲昌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發著顫,倒有幾分可憐。


    “我還說了修麵啊。”肖讓不依不饒,“你看,我才修了一邊,不是好看了許多嘛。你們說呢?”他回頭,問了一聲。


    隻見數名女子走了出來,也都聚在門口,掩嘴嬌笑。


    “笑什麽啊你們!找打啊!”符雲昌狠狠威脅,卻無人怕他。姑娘們笑得花枝亂顫,好不開心。


    這下,連俞鶯巧也想笑了。這四公子挑剔女子扮相也就罷了,他竟然連男人也不放過啊。符雲昌好歹是堂堂山賊寨主,這番模樣要是被人看了去,以後還如何在綠林立足?她正想著要不要替他解個圍,卻聽肖讓又道:


    “好啦,你就別鬧別扭啦。你也看看你自己,當著巧兒的麵,衣衫不整的。這般不修邊幅,難怪人家看不上你。”


    俞鶯巧心裏一顫,又生了尷尬,急忙道:“公子別開這樣的玩笑。”


    肖讓勾著唇角,含笑答應一聲:“好。”他又看看符雲昌,道,“就算不是為了搏姑娘歡心,你一個大男人也不該這樣。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還不快進來把衣服穿上。”


    符雲昌滿心不情願,卻又被他說的不好意思起來,他嘟噥著抱怨幾句,不甘地走了回去。他還未到門口,那一群姑娘就迎了上來,嬉笑著攙起他的手臂,把他往屋裏拉。


    肖讓噙著笑意,看著他被拉進去,又回頭看著俞鶯巧,道:“先前是我武斷了,這山賊打理一下,也不是完全不能看。我再替你試試他的真心,看能不能嫁。放心吧。”


    他說完,轉身回屋,更輕輕帶上了房門。


    俞鶯巧怔怔站在門外,心中感觸良多,卻又偏偏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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