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離開診室,送還食盒,這一日還是照舊。俞鶯巧去客房尋了一圈,幫人做了些劈柴打水的活兒,隨後便又去了雲蔚渚周邊的小島。幾日巡查,她對島上地貌環境也有了七分了解,依稀記得水邊生著幾叢菰筍。時節尚早,也不知有沒有結實,若能找到一二,肖讓應該會愛吃才是。


    她脫了鞋襪,踩進淺水裏。她彎著腰,仔細翻找了一番,卻是一無所獲。她心上正失落時,忽聽一陣異樣的水聲。她立刻警惕起來,取了長鞭在手,退上了岸。


    大雨茫茫,水汽彌漫,又近傍晚,也難看分明。她盯著湖麵,思忖再三,還是朗聲喝道:“什麽人?出來!”


    這一句,不過是為警告。若真有人,多少算是威嚇。若是無人,自己也好定心。


    但就在這一聲之後,湖麵上漣漪乍起,撲騰出嘈雜水聲。俞鶯巧正驚訝之際,就見幾條人影躍出水麵,落在了淺水岸邊。她忙又疾退,正要應對之際,卻聽一陣爽朗笑聲。來者笑著開口招呼道:“我還當是誰!可巧是俞家閨女!”


    俞鶯巧一時茫然,她定睛細看著眼前的人,隻見來者是五個精壯男子,都光著膀子,似是泅水而來。為首之人,約莫四十上下,蓄著絡腮胡子,雙手插腰,正望著俞鶯巧哈哈大笑,道:“怎麽,脫了衣裳就認不出我來了?


    這句話,引得眾人都笑起來。


    俞鶯巧不由地紅了臉,抱拳道:“在下愚鈍,不知前輩是?”


    “哈哈,這可不好,我可得找你爹好好算算賬了。”那男子依舊笑道,“女娃兒人大心大,連我虎蛟幫都不放在眼裏了?”


    俞鶯巧一聽這名字,忙道:“原來是虎蛟幫佟幫主!方才失禮,幫主莫怪。”


    那男子笑道:“好說。改日備幾壇好酒,陪我喝上幾杯就是了。”


    俞鶯巧點頭:“這是自然。”她說完,想起了正事來,問道,“島外官船封道,幫主因何而來?”


    男子走上幾步,道:“還能是什麽?不知你自己傳的消息麽?”


    “我的消息?”俞鶯巧一聽,喜上心頭,“安遠鏢局的人也來了麽?”


    男子點點頭,道:“俞鏢頭可是親自來了呢,不然如何請得動我。”於是,他帶著笑意,將事情從頭細細說來。


    原來,先前俞鶯巧傳書回安遠,本來隻說是路上賊匪甚多,讓鏢局多派些人手相助。但那回去傳信鏢師少不得將符雲昌的事兒一並說了,俞濟遠一聽,哪裏能放心,立刻就點了十個鏢師,自己親自拍馬趕了過來。沿著小路追了幾日,沒見到人。後來又得了消息,才知道他們改走官道提前到了雲蔚渚,於是便又急急追來。可剛到碼頭,就見官船封道,說是剿匪,不由人出入。眾人隻得在附近住下,日日到碼頭等消息。終於,昨日傍晚,一名鏢師在近水處看見了打成八字結的柳枝,急忙告知了俞濟遠。俞濟遠當即遣人拜會了此地縣衙,打聽剿匪之事。縣衙卻支吾其詞,隻說是上頭之命,也難知詳細。這麽一來,此事自然非同小可,俞濟遠一麵派人再去打探消息,一麵則親自拜訪了此地的綠林。


    這便說到虎蛟幫了。這虎蛟幫是雲蔚渚一帶的水賊,平常日子也打漁耕織,時節不好時便騷擾商船。因琴集之故,每年此時,有不少富商達官慕名而來,弄玨山莊恐這夥水賊作亂擾客,便送些金帛禮物,安撫結交,至今相安無事。今年不知為何,無端端來了一大群官兵,說是要剿匪。虎蛟幫上下正不痛快,但也不好與官府正麵衝突,這幾日便都安分守己。這時候,恰好俞濟遠前來拜會。這虎蛟幫幫主姓佟,單名一個昂字。曾經也與安遠打過交道,同俞濟遠也算有幾分交情。既然俞濟遠開了口,自然沒有不幫忙的道理。於是便叫了幾個水性好的兄弟,避過官船,泅水而來。


    佟昂這一路未被官兵發現,正是得意,心情自然不錯。他笑著道:“難得俞鏢頭開口,我就親自走了這一趟。本是選出偏僻的地方上岸,這麽巧就遇上了你。哈哈哈……閑話不說了,到底怎麽回事,快快告訴我,我也好回去傳話。”


    俞鶯巧正想說,卻又想起了殷怡晴。雲蔚渚上的事情牽扯到朝廷,非同小可,她並非睿智之人,也不諳布局之法,隻怕弄巧成拙,倒不如見了殷怡晴再說。她思定,開口道:“佟幫主,事關重大,在下不敢妄言。還委屈您等上片刻,我好去請能說話的人來。”


    佟昂自無二話。


    俞鶯巧即刻回莊,徑直去找殷怡晴,也不說因由,隻是請她走一趟。殷怡晴雖不明就裏,卻應了下來,隨她出了山莊。待到小洲之上,見了虎蛟幫一行人,殷怡晴大喜過望。


    “不知這位是?”佟昂打量了殷怡晴一番,問俞鶯巧道。


    俞鶯巧看了殷怡晴一眼,如實答道:“這位是梅穀散人的高徒,殷姑娘。”接著又對殷怡晴道,“這位是虎蛟幫佟幫主。”


    佟昂笑道:“竟然是梅穀門下,好稀奇。聽人說梅穀裏頭的人都是神仙,今天可得好好看看。”


    一番話,惹得眾人失笑。殷怡晴也笑了起來,道:“幫主謬讚。素聞虎蛟幫威名,也未能一見。今見諸位好漢竟能避過官船耳目,果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當真是勇猛如虎、迅敏似蛟。”


    這番恭維,聽得佟昂很是受用。他哈哈笑著,道:“姑娘好口齒。咱們都是粗人,也不興這虛的。方才俞家閨女說你是能說話的人,你快快說來,我好回去回話。”


    殷怡晴看了看俞鶯巧,抿唇輕輕一笑,她眉睫微垂,稍加思忖,而後問道:“佟幫主前來,應該是受了安遠鏢局俞鏢頭之托罷。”


    “沒錯。”佟昂答得輕快。


    殷怡晴又問:“俞鏢頭現在可在對岸?”


    “那當然。”佟昂又答。


    殷怡晴滿意一笑,這才道:“實不相瞞,近幾日來江湖上有個傳聞,想必佟幫主也有耳聞。說是有人攜著奇珍異寶,來了琴集。因引了大批綠林覬覦,才有官兵圍島剿匪。”


    佟昂皺起眉頭,“這我知道。”


    “其實不然。這些官兵,是假借剿匪之名,想對這島上的一位貴人不利。這些朝庭鷹犬用心歹毒,先前投毒不成,深怕敗露,竟要將這一島之人統統滅口。虧得那貴人大仁大義,鎮住了那群卑鄙之徒,如今他們也不敢妄動。隻是長久圍困,島上日益耗空,隻怕再這樣下去,必有傷亡。萬幸幫主來此,還請幫主不吝援手。”殷怡晴道。


    佟昂一聽這話,怒不可遏:“他奶奶的,什麽官兵,竟比我們這些強盜賊匪還狠!”


    “正是。而且這夥人心思卑鄙,一旦得逞,必將罪責推到那子虛烏有的‘賊匪’身上。到時候,隻怕佟幫主你……”殷怡晴頓了頓,沒往下說。


    佟昂已然明白,若要找替罪羊,哪裏有比雲蔚渚周邊的虎蛟幫更合適的。如今不僅是江湖情義、朋友之托,還危及自身,佟昂的神色略有凝重,問道:“依姑娘說,該怎麽辦好?”


    殷怡晴含笑點頭,道:“幫主放心,那位貴人也不能坐視這般無法無天之事。”她說著,從懷中取出了一塊令牌,遞給了佟昂,“這裏有一塊令牌,正是那貴人所有。隻請幫主將令牌交給俞鏢頭就行。”


    佟昂接過令牌,粗粗一看,臉色當即大變,“這……這是……南……”


    殷怡晴打斷他,道:“正是。若俞鏢頭能憑此令牌調來兵馬,雲蔚渚之困自然可解。”


    佟昂一臉鄭重,點了頭,“姑娘放心,佟某這就回返。”


    殷怡晴點頭謝過,又道:“還請佟幫主轉告俞鏢頭,若一切妥當,便以煙火為信,我等也好早做準備。”


    佟昂答應不迭,小心收起令牌,再辭過俞鶯巧,領著手下離開了。


    殷怡晴輕輕舒了口氣,笑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俞鶯巧看著她的神色,又將方才她說的話想過一遍,總覺得有些忐忑。殷怡晴隻字不提名冊之事,倒也不難理解。此事真假難定,也不好隨意傳說。但有些話,卻說得太過奇怪了……


    她隱覺不祥,忍不住開口問道:“殷姑娘,在下有些事不明白,還請姑娘直言相告。”


    “妹妹請說。”殷怡晴笑答。


    “姑娘方才為何說官兵圍島是為滅口?”俞鶯巧問道。


    殷怡晴含笑道:“難道不是麽?雖說若是交出王爺,興許可以有條生路。但這條生路,我必然不會告訴任何人,也不會讓任何人去走。”


    “那煙火信號又是為何?”俞鶯巧又問,“我雖不懂用兵之道,也知不能打草驚蛇。何以煙火為信,廣而告之?”


    殷怡晴的笑容裏透著一絲漠然,“因為我說過,下棋,最忌諱沉不住氣。這煙火之信,就是要讓趙誌博沉不住氣呀……”她說著,慢慢走到湖邊,望著那群若隱若現的官船,“安全脫險還不夠,這一局,必要反敗為勝才好。我說官兵對王爺不利,更要殺全島人滅口,終究無憑無據。來日金殿對質,也難立足。但若能逼趙誌博動手,那便是眾目睽睽、證據確鑿。”


    “你要逼他動手?”俞鶯巧心上一驚,微生駭意,道,“以他的兵力,若真強攻上島,我們如何擋得住?”


    “擋自然是擋不住的。但以我們幾人的本事,要保全王爺,倒還容易。”殷怡晴道。


    “那其他人呢?”俞鶯巧已然生怒。


    殷怡晴望著她,神色已然全冷冽,道:“我早已說了,我是以一島人的性命為王爺作盾,妹妹還不明白麽?”


    此話一出,兩人頓陷沉默。


    突然,殷怡晴察覺了什麽,飛身一躍,出掌直擊。俞鶯巧轉頭,就見清音正站在不遠處。殷怡晴的攻勢迅猛,早已把她嚇怔了。眼看攻擊將至,俞鶯巧一鞭揮去,直打向殷怡晴的後背。這一擊威猛非常,若是捱上,隻怕非死即傷。殷怡晴聽得鞭風,心生忌憚,收掌轉身,避開了那一擊。待她站定身形,神色已黯。她開口,泠泠話音分外清寒,“妹妹,大局為重。”


    “你有你的大局,我亦有我的道義。為何一定是我顧全你,而非你成全我?”俞鶯巧執鞭,也冷了聲音。


    “既然如此,那就隻有贏的人說了算了。”殷怡晴一笑。


    俞鶯巧無言。


    一時間,殺氣凝重,與霧氣糾纏,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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