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著輕薄的黑紗,赤足點地。


    穿過寂靜的長廊,充盈的月光清晰地映照於身前,仿佛在指引她的方向。


    女子輕啟殷殷紅唇,低聲吟唱。


    遍尋山野,它卻不在任一株芳香前留戀。


    你追逐著,它卻不願在你肩頭駐足停歇。


    看盡一切,你問它究竟想要什麽?


    它卻隻是,在那片鮮紅中翩然而落。


    雕刻著葫蘆祥雲的房門被猛地撞開,擺在台案上的燭火被驚得險些熄滅。


    “老爺!老爺!她……她,她!她來了!!”


    撞進門的布衣小廝連滾帶爬,聲音中抑製不住的恐懼。


    內室中床榻上抱成一團的三人麵容更是驚嚇到扭曲。


    那動聽的歌聲在安靜的月夜中傳來,卻像是奪命的亡魂曲,聲聲刺骨。


    “爹!我怕!”男孩在父母的懷抱中蜷縮哭泣。


    “不怕!不怕!”婦人用力地抱緊自己的兒子,“沒有人可以傷害我的哲兒,沒有人!”


    孟老爺近乎絕望地看著自己臂彎中兩個至愛之人,他知道終究是躲不過,但若是能救回自己的妻兒,他寧可用自己的命去換。


    歌聲愈來愈近,在門前戛然而止。


    那窒息一般的寧靜幾乎要將人逼瘋。


    ****的嫩足在月色下更是白得滲人,不帶一絲血色。


    她緩緩踏進屋內,將纖細的身影帶入眾人的視線。


    “妖……妖女!”孟老爺護在妻兒的身前拔出佩劍嗬斥,隻是那看似有力的嗬斥聲中無助的成分過於明顯。


    她笑了,站在桌案前。


    昏暗的燭火雖不足以照亮整間屋子,卻也將她的模樣展示得徹底。


    孟家三口有一絲恍惚,怎得妖女的臉上好似有隻蝴蝶停留?


    那蝴蝶收著翅膀,靜立在妖女的左側臉頰,黑得通透的翅體裏妖異的藍在閃耀。


    孟老爺再眯眼細看,才發現那竟是幾可亂真的蝴蝶麵具。


    女子鮮紅的雙唇猶如嬌豔欲滴的鮮花,期盼著黑蝴蝶的臨幸。


    “我,隻要他的性命。”朱唇親啟,悠悠女聲,溫軟,卻陳述著可怕的事實。


    婦人猛地一把推開孟老爺,膝蓋幾乎是筆直地撞擊在地麵上,發出極大的撲通聲。


    “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婦人用力地磕著頭,聲聲響亮,“放過我的孩子,放過我的孩子!要命就來取我的命!!”


    “夫人!”


    “娘!”


    前來報信的小廝早已害怕地昏厥在角落,惟有兩個護子心切的父母,即便明知毫無希望,卻仍勇敢地擋在孩子身前。


    “血首令上的人,是他。”蝶麵女說著,唇角勾起,輕笑。


    笑容裏溢出的不寒而栗幾乎滲透進孟家三人的骨髓裏。


    “誰!到底是誰!非要置我的哲兒於死地!”孟老爺指向蝶麵女的劍身亦在顫抖。


    麵具下的美眸輕蔑地看著那柄沒有一絲威脅的劍:“我隻管完成血首令,從不問別的。”


    “隻不過……”女聲的語調一轉,透露出一股濃濃的興趣,“這麽小就上了血首令,看來這孩子還挺特別的。”


    “妖女……妖女!”孟家老爺再也忍受不了,提劍便向她襲去。


    眼瞧著劍刃便要刺中胸口,她卻微一撤步,腰肢就如同水蛇一般輕鬆下彎成九十度,毫不費力就躲過了這一劍。


    旋即,她玉足點地,翻轉身姿,隨著右手的舉起,原本隱與袖口之中的長鞭亦呼之欲出。光滑如白玉的手掌握住刻有蝴蝶圖案的鞭柄,隻是輕輕用力,那鞭子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直撲孟老爺而去。


    一招一式,不像武功,卻更似舞步。


    孟家老爺本就撲了個空,重心不穩,眼見妖女已反撲而來,慌忙強扭過身體,將劍身擋與胸前,企圖攔下她的鞭子。


    蝶麵女隻是冷冷一笑,鞭子便準確地擊中了長劍的中心。


    “啊!”孟家老爺頓時覺得握劍的手臂生疼,握力不穩,長劍立時飛了出去,他亦踉蹌數步,終是跌倒在地。


    “咣啷!”金屬與地麵撞擊迸發出清脆的聲響,而長劍分明已斷裂成兩段,斷裂的位置,正是剛才被長鞭擊中之處。


    孟老爺大力按住虎口,疼痛幾乎扭曲了他的整個麵部。


    女子輕笑,徐徐轉身,麵向床榻的母子。


    母親擋在孩兒身前,從枕頭下抽出匕首,直直地朝向蝶麵女。


    女子的腳步未曾停下,她不屑地望向婦人顫抖不止的雙手。


    一把匕首,能耐她何?


    “姑娘……”婦人帶著哭腔乞求,“求求你,放過我的兒子……”


    下一秒,那婦人便將匕首抵向了自己的頸間。


    蝴蝶麵具下,女子的美眸閃過一絲極不易察覺的詫異,她亦立在原地。


    “一命換一命!姑娘,求你成全!”


    還不等女子開口,婦人便狠狠地抹過脖子。鮮血近乎噴濺而出,那婦人下手是如此決絕。


    “娘!!!!”


    “夫人!!!”


    屋內的兩個男人麵對如此慘烈的景象,悲絕哭喊。


    孟老爺跌跌撞撞地衝向已然倒在血泊中的愛妻,緊緊擁住她逐漸冰冷的身軀。


    麵頰不自然的溫熱,女子垂下眼瞼,伸手撫麵。


    指尖上一滴刺眼的鮮紅深紮進瞳孔。


    “夫人……你等著我……”孟老爺緩緩放下遺體,拾起婦人手中的匕首。


    “爹!!不要!”男孩雖然年齡尚幼,卻已然明白自己的父親將要做什麽,他絕望地死死抱著父親的手臂,拚命搖頭。


    “哲兒……”孟老爺看著兒子的眼神不舍也決然,“如果我的死能夠救你,我絕不會猶豫。”


    女子冷眼旁觀父子倆的訣別,本不打算插手。


    對她來說,隻要能完成血首令,其餘的人,她不在乎。


    可就在父子的拉扯之中,幼童脖頸衣襟處隱約顯露的模糊痕跡卻引起了女子的注意。


    杏眸微睜,女子立時揮出了鞭子。


    孟老爺甚至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眼瞧著長鞭纏繞上兒子的腰部,瞬間被卷向了妖女。


    “哲兒!”


    “爹!”孟哲嚇得大哭,蝶麵女卻絲毫不在意,用力地扯開他的衣襟。


    月光下,那不明終於得以清晰。


    竟是一塊如同蝶翅般的紋身!


    女子眉頭霎時緊鎖,她遮住孟哲胸前的月光,隻見那紋身立刻淡化了痕跡,轉而消失。


    她倒抽口氣,然而隻是片刻,她又恢複了冷漠。


    “妖女!放開我!放開我!”孟哲揮舞著稚嫩的拳頭,作無力掙紮。


    女子抬眼冷看,隨即輕輕向其吹了口氣。


    孟老爺眼見著月光下,好像有金色的粉末從妖女嘴中吐出,自己的兒子才吸到一點,便立刻閉上眼睛,沒了動靜。


    “你!你對他做了什麽!”孟老爺大吼。


    “還是個孩子,我不會讓他太痛苦。”蝶麵女啟唇,眼角餘光掃向倒地的婦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絕望頓時爬上孟老爺的臉,匕首當啷落地,他用力地抓著自己頭發,幾近崩潰。


    “不……不……不!!!”


    月圓之夜,這個男人失去了自己至愛的妻兒,厲聲嘶吼。


    蝶麵女隻是輕瞟,便翩然轉身,帶著孟哲緩緩走出房門。


    五步不到,身後傳來一聲悶哼,還有血管崩裂的聲音。


    她隻是頓了頓身形,便又隨著月光向前。


    遍尋山野,它卻不在任一株芳香前留戀。


    你追逐著,它卻不願在你肩頭駐足停歇。


    歌聲又一次響起,歌者沉醉其中。


    看盡一切,你問它究竟想要什麽?


    它卻隻是,在那片鮮紅中翩然而落。


    它卻隻是,在那片鮮紅中翩然而落。


    她就像那蝴蝶,現於黑暗,又再一次,隱於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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