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市新聞聯播播報了張慧琳即將被執行注射死刑的消息。


    沈強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坐在他女朋友許芸家裏的沙發上。他心裏有些煩躁,就拿出一根煙來點燃,抽了起來。


    許芸正在廚房裏忙碌。白天的時候,她突發奇想:要在中秋節的晚上親自下廚給沈強做一頓豐盛的晚餐,“好好犒勞犒勞破了大案的大英雄!”沈強本來想在外麵吃飯的,但是被許芸硬拉著來了家裏,還說她爸爸晚上也會回來吃飯,他們兩個男人正好聊聊。沈強拗不過她,隻好去了。


    許芸的爸爸叫許光華,是本市一家大型房地產企業的董事長。許光華平時很忙,沈強很少和他見麵,對他的了解也不多。不過沈強可以感覺得到:許光華對他雖然客氣,但並不熱情。或許是出於對女兒的疼愛和尊重,許光華才勉強同意他和許芸在一起的。


    可以看得出來,許光華並不是那種心高氣傲的人,隻是好像對從事警察這個職業的人比較戒備。而且沈強又是做刑偵工作的,在閑聊的時候,許光華說話也都非常謹慎,從不過問太多,也極少談到自己公司的事情。大概是認為刑偵工作很危險,許光華好幾次都勸沈強換個工作,還承諾在自己的公司裏給沈強安排一個非常不錯的職位。對此,沈強每次都是婉拒,說警察才是自己最喜歡的職業。許光華後來也不再和他提這些事了,對他的態度也變得不冷不熱的。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聊天的話題很少,許光華頂多就是簡單問問沈強工作辛不辛苦之類的問題,除此之外就是談他女兒許芸。許芸的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許光華就她一個孩子,所以視若珍寶,寵愛萬分,言談舉止之間無不流露出濃濃的父愛。


    廚房裏的許芸正一邊切菜一邊哼著歌,沈強抽著煙,聽著許芸的歌聲,不禁想起了他和許芸相愛的經過。


    三年前,許芸還在上海讀大學,暑假回家休息。一天傍晚,她拎著大包小包的商品從商場中出來,正打算去路邊打的,卻被一個搶劫犯趁她不注意搶了她的包。許芸一時驚恐大喊:“搶劫呀!”


    街上雖然行人眾多,但都不敢多管閑事。碰巧沈強執行任務開著車從旁邊經過,聽見有人喊搶劫,就迅速下車,去追那個搶劫犯。搶劫犯情急之下,誤入了一條死胡同,沈強追進去,搶劫犯被逼急了,掏出一把匕首就向沈強刺去,沈強三兩下就將他製服了,但手臂也因此受了傷。在把搶劫犯移交給趕來的民警之後,沈強將包還給了許芸,沒有多說什麽就匆忙開車走了。許芸很感動,想好好感謝他一番,但是不知道他的名字,第二天就通過民警找到了沈強所在的單位。許芸去的時候,沈強外出執行任務還沒有回來,許芸就天天到市局去找他,去的次數多了,都和刑偵科的民警們熟悉了。許芸是個活潑外向的女孩子,充滿青春活力,很崇拜警察,民警們都喜歡她,私底下也對她說了很多關於沈強的事情。


    沈強從公安大學畢業以後就開始了刑偵工作。他工作能力很強,多次在重大案件中表現突出,獲得了很多嘉獎,後來調到市局,任刑偵隊隊長。沈強在工作的時候非常投入、認真,生活中卻是個性格隨和的人,剛來市局不久,就和同事們打成了一片,深受上級領導和下麵隊員的認同,所有人都很看好他。


    相比沈強的工作,許芸更感興趣的是沈強的個人情況。沈強年紀輕輕,才二十八歲,就年輕有為,在所有同事的印象中,他是一個隻有工作,沒有個人生活的人,他也很少對別人說起他的生活。他經常工作到很晚才回家,要是有任務,經常連續幾天幾夜在外麵跑,同事們都稱他為“鐵人”。當許芸問沈強的同事“他有女朋友嗎?”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故意說:“你覺得像他這樣的人會有女朋友嗎?這麽忙,還會有人喜歡他?”


    “誰說的!”許芸立即反駁,“這樣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呢,怎麽會沒有人喜歡?”


    民警們發現許芸在說這話的時候臉都漲紅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就對她開玩笑說:“小姑娘,你怎麽臉紅了?”


    許芸被他們這麽一說,臉更紅了,大聲分辯道:“瞎說什麽呀,你們別亂想好不好!”


    大家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許芸羞得滿臉通紅。


    後來沈強回來,許芸終於見到了他,於是就以看他手上的傷的名義經常去找他,兩人就這樣慢慢地認識了。時間長了,對彼此都有了好感,半年以後,兩人確定了戀愛關係。


    許芸大學讀的是英語專業,畢業以後在許光華的公司裏工作。許芸本來是要去上海的一家外貿公司工作的,但是為了沈強,她選擇回到福建,這樣就可以和沈強在一起了。


    許芸的舉動讓沈強很感動,但同時也讓他覺得虧欠許芸。他有時候也會認真思考他們的感情,他比許芸大四歲就不說了,關鍵是家庭的差異。許芸的爸爸是房地產公司的老板,家庭顯赫,而他隻是一個普通警察,他的父母多年前因為車禍都離世了,隻剩下他一個人。雖說並不是出於自卑的心理想這些,但差異畢竟是擺在這裏。沈強也可以感覺到:許光華根本不喜歡他。


    他曾想過主動放棄這段感情,但是又不敢說出口,因為說出來隻會讓許芸受傷。許光華雖然不曾反對他和許芸交往,但也沒有同意他們兩人的事情,越是這樣,沈強越感到矛盾。


    沈強本來在思考張慧琳的案件,不知不覺又想到這些事情上去了,一時間心裏十分煩躁,就不斷地抽著煙。


    許芸在廚房忙活了半天,忙不過來了,想讓沈強過去幫忙,走出廚房,發現沈強正悶悶不樂地抽煙,於是偷偷走過去,一下子從沈強手裏奪過煙,把煙在茶幾上的煙灰缸裏熄滅了,雙手叉著腰說:“又抽煙,說,該怎麽辦?”


    沈強苦笑了一下:“大小姐,在想問題呢。”


    許芸不想讓沈強抽煙,但是她也理解他的工作。當警察,特別是做刑偵工作,常常需要集中精力思考問題,而男人在思考問題的時候喜歡抽煙,這是很正常的。但是許芸又擔心沈強的身體,所以她和沈強立下了一個約定:“沈強在工作的時候可以抽煙,但是要少抽;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一根都不能抽。”沈強知道許芸是為了他的健康著想,就答應了。


    許芸說:“好啊,你明明就是想抽煙,現在又拿工作來當借口。今天是中秋節啊,不是說好了嗎,咱們在一起的時候就不想工作上的事情,不抽煙嗎?”


    沈強知道說不過她,隻好說:“好好好,我錯了,你說該怎麽罰我吧?”


    許芸說:“罰你馬上到廚房來幫忙,我一個人做這麽多菜都快累死了!”


    沈強站起來說:“好,我這就去洗手,給許大廚師當幫手!”


    “這還差不多!”許芸做了一個鬼臉,蹦蹦跳跳地進了廚房。


    沈強搖搖頭笑著說:“真是個孩子!”


    晚飯做好了,但是許光華卻突然來電話說公司有點事情一時回不來了,讓許芸和沈強兩個人吃。許芸像個孩子一樣對著電話大發了一通脾氣,電話那頭傳來許光華不住的道歉聲。站在一旁的沈強聽了這對父女的對話以後,心裏感到很溫暖:他們父女倆的感情很好。


    陪許芸吃完晚飯,又說了會話,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沈強告別許芸,開車回家。


    在路上,車載收音機裏正在播報當天的新聞快訊,其中有一條就是關於張慧琳的。


    “經人民法院批準,‘連環碎屍案’犯罪嫌疑人及毒販張慧琳將在明日執行注射死刑,據了解,張慧琳是本市第一個被執行藥物注射死刑的女犯人。。。。。。”


    沈強聽著新聞,心裏想:“這麽年輕的一個女人,竟然是有兩個重大罪行在身的人,真是難以想象。”


    沈強在辦案的時候是個近乎冷血的人,對任何情形都會冷靜對待,理性思考。但是當案子結束以後,他又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會用一種很感性的思維去思考一個問題:那些罪犯為什麽會走上犯罪的道路。


    除了無意犯罪的情形,大部分犯罪的人做出違法的事情都是出於某種動機的。從這個層麵上來看,每個罪犯從清白之身走上犯罪道路是有一個變化的過程的。導致這個變化產生的因素有很多,比如說受到不良的影響或者迫於某種壓力鋌而走險等等。沈強對前者不感興趣,唯獨對那些被迫走上犯罪道路的人比較關注。這些人通常是在受到外界各種各樣因素的壓迫之後,終於忍無可忍,對壓迫者或者殘酷的現實做出了非理性的報複和回應。在這些人當中,有的會在犯罪之後主動投案自首,而有的卻一發不可收拾,從此走上了犯罪的道路。這其中的心理變化是難以把握和解釋的。沈強在警校的時候學過犯罪心理學,但是如果把犯罪心理學應用到這一部分人身上的時候,最多隻能分析出他們作案時的動機,而對於隱藏在犯罪嫌疑人內心深處的人性的變化是難以把握的,因為每一個人都是不同的,任何人都無法用某種方法論去探究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想法。


    而沈強最想研究的,正是罪犯的心理變化過程。雖然明知道這是無法得出一個確定結論的,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利用空閑時間去研究和思考這個問題。


    張慧琳的案子結束之後,沈強一直心存疑惑。張慧琳犯罪的事實是確定無疑的,但沈強始終覺得張慧琳是個特殊的女人。她的特殊之處並不在於她年紀輕輕就成為了一個毒販,同時還是殺人碎屍的罪魁禍首,而在於她在被審訊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解脫。


    在接受審訊的時候,張慧琳的表現十分超然,似乎對發生的一切早已不在意,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懺悔的意思。她對自己殺人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但是當警方問到殺人的動機和具體細節的時候,她始終都是同樣一句話:“我恨他們,而且他們都該死,所以我就把他們都殺了。”


    張慧琳所說的“他們”一共有四個人:一個叫李天明,是張慧琳的前男友;一個叫陳軍武,是張慧琳的丈夫;一個叫趙雅麗,以前是張慧琳的閨蜜,兩人曾一起打過工;最後一個叫張龍,是趙雅麗的男朋友。


    關於這四個人,張慧琳隻是簡單交代了同他們的關係,至於他們究竟做了什麽事,以至於受到張慧琳的謀殺,張慧琳始終不肯說。警察反複問她,她始終都用上麵那句話來回應,警方對此也無可奈何。


    沈強參與了對張慧琳的審訊,整個審訊下來,沈強覺得張慧琳對警方隱瞞了很多事實,而她對自己會受到什麽樣的法律懲罰也並不在意,這讓沈強覺得她是一個很特殊的女人。她的特殊之處在於:她對自己所犯下的一切罪行並不在乎,而且始終認為自己做的是正確的事情,可是她又拒絕向警方透露半點動機和細節。


    張慧琳究竟經曆了什麽,為什麽會變成一個女毒梟和殺人犯,這其中的心態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始終成為一個個謎團,困擾著沈強。


    案子雖然已經結束了,張慧琳也受到了應有的審判和懲罰,但是沈強還是覺得背後還有很多隱情,這些隱情不但可以為了解張慧琳整個人的轉變提供證明,而且還有可能關係到其他的案子。


    沈強一邊開著車,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他決定繼續對這個案子展開調查,而突破口,就是張慧琳被賣到黑工廠的女兒歡歡。


    “照片!照片在我出租屋裏!”


    沈強想起了白天的時候張慧琳說的最後一句話。警方當時在搜查張慧琳的出租屋的時候,並沒有發現任何照片,而張慧琳卻說出租屋裏還有照片,那麽照片有可能是被藏起來了。


    想到這裏,沈強撥通了手底下一個叫王科的警員的電話,對王科說:“明天上午和我去一趟安居小區。”


    王科在電話那頭問:“沈隊,去安居小區做什麽?”


    沈強說:“張慧琳的出租屋還封鎖著嗎?”


    “上次搜查過後,房門的鑰匙就交給房東劉金山了,不知道裏麵有沒有動。”


    “那明天先去找劉金山拿鑰匙。”


    “收到!”


    沈強掛了電話,看著前麵的路,心裏想著張慧琳。明天就是她行刑的日子了,此時此刻,她會想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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