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正好,和風吹拂院中桂花樹的樹葉,濤聲陣陣。


    李鶩站在桂花樹下,赤/裸著胸膛用她昨夜用過的洗澡水洗頭沐浴,下身隻穿了一件最常見不過的褻褲。聽到她出門的響動,李鶩抬起木桶,將僅剩的水從頭澆下,水聲一時蓋過了濤聲,無數水珠順著他濕潤後更加黑亮的頭發流下,淌過凸起的喉結,流過精壯的胸膛,栩栩如生的遊鳳花繡飛翔在他的雙肩和胸膛,每一隻都好像下一刻就要朝鳳初鳴。


    他衝走了頭上的澡豆水,把滴著水珠的頭發抹到頭後,抬頭看向沈珠曦,連眼睫毛都還在往下滴水。


    “你今天怎麽這麽早?”


    沈珠曦猛然回神,一股熱氣湧上她的腦袋,蒸得她滿臉發燙。她紅著臉不知看哪兒,視線在天地之間來回逃跑,用快哭出來的聲音質問道:“你怎麽在院子裏洗澡!”


    李鶩一點兒沒察覺他的行為有什麽不對,聲音一如既往的隨意:“我在這兒洗過的水還能澆樹,我在後院洗,這水不就浪費了?”


    “那、那你也不該用我洗過的水洗!”沈珠曦說出這句話,感覺臉都快被蒸熟了。


    “為什麽?就因為你昨天在泥坑裏打了滾嗎?”李鶩說:“你放心吧,我不在意。”


    沈珠曦都快被他油鹽不進的態度氣死了。


    “我在意!”


    李鶩說:“水隻有這麽多,那你說怎麽辦?”


    提水的是大爺,沈珠曦說不過他,隻能眼不見為淨,轉身衝回了臥室。


    地痞!流氓!


    沈珠曦在床上錘著枕頭,回味過來這是李鶩的枕頭後,反手就把枕頭扔了出去。


    枕頭軟綿綿地落在床尾,不動了。沈珠曦抱膝坐著,腹誹著李鶩的無禮和粗俗,思緒卻不知不覺飛到了李鶩的那一身遊鳳花繡身上。


    她還沒見過誰有這麽大範圍的刺青呢。


    雖說她也曾聽宮人談起過,朝中誰誰放蕩不羈,身有花繡,連父皇都頗有興致地讓對方脫衣觀看,但真正看到花繡,沈珠曦這還是第一次。


    仔細一回想她就發現,李鶩身上青色線條勾勒出來的遊鳳各有各的形態,絕非一般花繡師傅的手藝,若是一幅畫,沈珠曦必定要好好鑒賞一番,可惜這畫好是好看,偏偏長在一個男人身上,就是再借給她十個膽,她也萬萬不敢貼近一個男人赤/裸的胸膛,欣賞這副賞心悅目的傑作。


    順著花繡,她又想到了剛剛驚鴻一瞥的身體。李鶩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長得恰到好處,他穿著衣服的時候,她絕沒想到衣服下會是這樣一副光景,她賞析過許多詩畫歌舞,男人沒穿衣服的胸膛卻是頭一回見,她說不出什麽客觀的評價,隻能通俗地評價,那是一幅讓人很有安全感的畫麵。


    風姿俊爽,長臂長腿,肌肉緊實,線條流暢,一個美男子該有的他都有了——


    隻要他不開口說話,還是挺唬人的。


    堂屋裏響起了李鶩的腳步聲,他停在竹簾外,隔著簾子問道:“你睡著了?”


    “你才睡著了!”沈珠曦說。


    “沒睡就出來吃飯。”


    “我還沒洗漱呢!”沈珠曦忽然放軟了語氣,柔聲道:“李鶩,你能再陪我去打水嗎?”


    “水缸裏有水。”李鶩說:“今兒一早,雕兒就把水缸給裝滿了。”


    沈珠曦驚呆了,剛剛假裝的溫柔嫻靜被她拋之腦後,脫口而出道:“那你為什麽要用我的洗澡水!”


    “能省一點就省一點,你以為你住在河邊上啊?”李鶩說:“別廢話了,快出來收拾,我去廚房煮麵了。”


    沈珠曦怕他還穿著濕淋淋的褻褲,特意等他的腳步聲走出堂屋後,才慢吞吞地走了出來。路過廚房時,她用餘光飛快瞥了一眼,還好,李鶩已經換上了平常的衣物。


    她來到後院,在沒有澡豆也沒有其他脂膏的情況下,盡量細致認真地洗漱了,等她回到堂屋,桌上已經多了四碗熱氣騰騰的麵條,李雕兒和李雀兒不知何時來了,三人各坐一邊,留給沈珠曦的正好是李鶩身邊的位置。


    沈珠曦坐下後,李雀兒笑眯眯地衝她打了招呼:“沈妹妹,你在這兒住得還習慣嗎?”


    “還好。”沈珠曦靦腆笑笑,也不好意思把她心裏的無盡抱怨真的給說出來。


    “我大哥在這方麵沒什麽經驗,你要是缺什麽,直接給我大哥說,他缺點對女人的心眼,但是不缺銀子。”


    “不用了,這樣就挺好。”沈珠曦說著符合禮法的違心話。


    比起已經發生過幾次爭執的李鶩,她和李雀兒李雕兒始終隔著一層疏離,無法像對李鶩那樣,想生氣就生氣,想發火就發火,想笑就笑。


    李雀兒也不為難她,笑了笑,說:“快吃吧,我大哥的麵條煮得可好了。”


    李雕兒已經呼哧呼哧地開吃了,他一邊吃,一邊把吃不完的麵條咬斷,看著那麵條接二連三斷裂進碗裏,沈珠曦長年以來接受的教育讓她無法接受這一幕,在皺起眉頭之前,連忙轉開了視線。


    李雕兒含著麵條,含糊道:“就是!大哥下麵,好吃!”


    李鶩忽然在他頭上敲了個響栗,黑著臉說:“不會說話就閉嘴。”


    “大哥,為什麽罵我。”李雕兒停下筷子,委委屈屈地看著李鶩。


    沈珠曦也沒弄明白他為什麽被打,李鶩沒有解釋的意思,李雀兒也一點沒有奇怪的意思,整個桌上,隻有李雕兒和沈珠曦在疑惑。


    李雀兒說:“平日大哥都是給我們吃饅頭,今天是沾了沈姑娘的光,才久違地吃了一頓大哥的麵。我們哥倆還得謝謝沈姑娘才是。”


    沈珠曦紅著臉搖頭:“和我沒關係,謝李鶩吧,是他做的麵。”


    李雀兒看著她笑,臉上的凹坑看久了也不覺得可怕了。


    他剛要說話,頭上也遭了李鶩的一個響栗,李鶩說:“吃麵,少廢話。”


    李雀兒被打了也不生氣,依然笑眯眯的。


    “都聽大哥的。”


    李雕兒很快一碗就吃完了,他吵吵鬧鬧地要吃第二碗,李鶩被他吵得頭疼,拿起他連麵湯都喝得幹幹淨淨的空碗去了廚房。


    李鶩走後,李雀兒又開口了。


    “沈姑娘,我大哥這人少有和姑娘接觸,他真的沒有什麽失禮的地方嗎?如果有,我可以想辦法側麵提醒大哥,你有什麽難處就和我說,千萬別見外。”


    沈珠曦猶豫了好一會,聲音壓到最低,小心翼翼地說了:“那你……能不能讓他別在院子裏洗澡?還有,別用我用過的水洗澡。”


    她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就這樣,臉依然紅了。沈珠曦真是不明白了,明明是李鶩做了該臉紅的事,為什麽到頭來,臉紅的卻是她一個人?


    “在院子裏洗澡?”李雀兒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還用的是你用過的水?”


    “是啊。”沈珠曦找到傾倒苦水的地方,一說話就停不下來了,好在李雕兒看起來就像個不懂男女大防的,對他們的對話毫無興趣,一直眼巴巴地看著堂屋門外。沈珠曦為難道:“他說在院子裏洗澡,可以順便澆桂花樹,用我用過的水,也可以省水。我說不過他,你能不能幫我勸勸他?”


    李雀兒笑了,和先前那種坦然的笑不同,這次他是憋著在笑,他笑得古怪,總讓沈珠曦覺得他不僅是在笑她,也是在笑李鶩。


    “這我幫不上忙。”李雀兒說。


    “為什麽呀?”沈珠曦急了。


    “我大哥想做的事,從來沒人能攔住。”李雀兒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接著說:“你以後就知道了。”


    沈珠曦被他帶偏了思路,好奇道:“因為他很有能力嗎?”


    李雀兒搖了搖頭:“因為他從不放棄。”


    說話間,李鶩端著麵條回了堂屋,他還沒走到桌前,李雕兒就迫不及待地接過了他的麵碗。李鶩重新坐下後,目光在李雀兒身上轉了兩圈。


    “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說大哥呢。”李雀兒笑道。


    “說我什麽?”


    “說你是這十裏八鄉第一美男。”


    “放屁,少說話多吃飯。”


    李雕兒忙裏抽空,抬起頭說道:“就是,像我一樣。”


    李雀兒朝沈珠曦打了個眼色,她還沒明白過來,他已經笑著開口了。


    “大哥,我也有幾日沒洗過澡了,不如一會就在你這前院借水擦擦。”


    李鶩頭也不抬,眉心倒是反應飛快地蹙了起來。


    “回你住的地方去洗,讓雕兒給你打水。”


    “我在這兒洗,不是還可以幫大哥澆澆桂花樹嗎——”


    李鶩忽然抬頭,一雙黑亮的眼睛裏射出淩厲的眼刀:“你皮癢了?”


    李雀兒立馬正經:“不敢不敢,大哥不願意那便算了。我和二哥的院子裏也有樹要澆,左右都是一樣的。”


    這兩人互換眼色,每句話都意味深長,沈珠曦卻一句話都沒聽明白。


    朝食之後,李雀兒幫著洗碗收拾,然後和李雕兒一起離開了李鶩家。沈珠曦在桂花樹下走走停停,看上了一根樹枝,踮腳去夠卻怎麽也碰不著樹枝,忽然一隻大手從她頭頂伸過,輕而易舉地折下了那根她看中的樹枝。


    “還有那個!”沈珠曦忙指著不遠處的另一根樹枝,李鶩抬了抬手,輕鬆折了下來。


    “你要這個做什麽?”李鶩把兩根纖細的樹枝遞給她。


    “你能把它削成筆尖的樣子嗎?”她問。


    “這有什麽難的?”


    李鶩在腰間一晃,轉眼手中就出現了一把小刀,他往樹枝上削去,寒光在他指尖閃動,沈珠曦光在一旁看著就不由捏緊了心,他卻一點不擔心似的,小刀動得飛快,木屑紛紛落下。


    不一會,一隻初具輪廓的“狼毫筆”就出現在了沈珠曦眼前。


    李鶩依樣畫葫蘆,兩根“狼毫筆”成型,沈珠曦拿了一隻,在院子裏找了一塊地麵鬆軟的地麵,用樹枝寫下了一篇千字文。


    她寫字的時候,李鶩就在一旁觀看,專注而沉默,和他平常吊兒郎當的樣子差了許多,搞得沈珠曦反而不自在起來、


    她寫完了千字文,滿意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成果,問道:“你認識哪些字?”


    李鶩的視線從地上抬了起來,氣定神閑的表情仿佛在說都認識。


    沈珠曦期待地看著他,李鶩伸出手裏的筆,筆尖輕輕點了點“李”字旁邊的空地。


    “認識這個。”


    “還有呢?”


    “還需要認識什麽?”他理直氣壯地反問。


    沈珠曦明白了,她這三十兩,不好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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