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覺得自己最近食欲大開, 吃得比平日多了不少,腰上摸著也有些肉了。


    她琢磨著現在也不是貼秋膘的季節,怎麽就睡醒餓, 吹風餓, 走走也餓呢?


    唯一讓她慶幸的是,不止她一人飯量大增, 和李家三兄弟比起來,她大增的飯量根本不值一提。自從李鶤一頓吃下十二個比拳頭還大的饅頭後,李鶩就不許他喝酸梅湯了,李鶤氣得隻差捶地痛哭,李鶩卻不為所動。


    實際上, 沈珠曦很想把自己的那份酸梅湯讓給他喝——她實在是太膩了,奈何李鶩每日是盯著她喝,不把這一天兩碗喝下去, 他就在她耳邊汪汪亂叫, 一刻也不讓她好過。


    半旬過去,不單她一人胖了, 李家所有人都胖了一大圈。


    李鶩堅稱那是綁沙袋練出來的肌肉。


    沈珠曦不敢辯駁, 每每此時她都會轉移話題, 沈珠曦隻希望他這輩子都不要遇見京中貴人,得知京城的貴公子們根本不會拿沙袋練字。


    他晚一點知道真相, 她就能晚一點遭殃。


    但他越晚知道真相,她就會死的越淒慘。


    沈珠曦進退為難,左右不是, 每次看到李鶩坐在堂屋椅子上捆沙袋,都隻能露出害怕又不失禮貌的假笑。


    今日一早,沈珠曦撩開竹簾走出, 又看見李鶩坐在桌前用水練字,五斤重的沙袋沉沉地壓在他寫字的前臂上,沈珠曦走到他身後觀看,桌上的字一筆一劃,穩穩地寫了下來。


    “怎麽樣?”李鶩頭也不回便知道她在身後,光從這雀躍的聲音,沈珠曦就想象到了他此刻得意洋洋的樣子:“不比那些練了幾年的差吧?”


    李鶩這人,總是很有自信,沈珠曦也說不準這是缺點還是優點。


    她同情地看了眼他的後腦勺,說:“你是我見過進步最快的人。”


    畢竟,她也沒見過其他綁沙袋練字的傻子了。


    “那當然。”李鶩放下筆,神采飛揚地看著她:“你不看看老子是誰?”


    沈珠曦送上一個禮貌的假笑,轉頭就自己做自己的事去了,隻剩李鶩,繼續興致勃勃地練習桌上寫字。


    等她洗漱完回來,李鶩頭也不抬地把她叫住:“你過來,教我寫一個字。”


    “寫什麽?”沈珠曦走了過去。


    “喜字。”他說。


    沈珠曦不由想到了他們的婚事,她握著筆,僵住了。


    “你不會?”李鶩狐疑地看著她。


    “……我會。”


    沈珠曦拿著羊毫筆輕輕蘸了蘸水,慢吞吞地在桌上寫下一個喜字。


    她盯著逐漸成型的喜字,一想到和李鶩的婚事就心裏發怵,寫完喜字後,她把筆還給李鶩,以用朝食為由,快步逃離了堂屋。


    沈珠曦在廚房裏找到了放在藤條簸箕裏的幾個饅頭。雪白的饅頭還殘留著蒸過的溫度,沈珠曦拿了一個,掰成兩半,隻拿著一個走出。她在廚房門口唉聲歎氣,慢條斯理地吃完了半個饅頭。


    話都已經放出了,難道此時還有她反悔的餘地嗎?


    況且,李鶩好說話,一次次地容忍她,但外邊的人,恐怕就沒有李鶩這麽好說話了。


    “我出門了,你幫我晾下盆裏的衣服。”院子裏傳來李鶩的聲音,沈珠曦忙應了一聲,沒一會,院子重新安靜了下來。沈珠曦繼續歎氣。


    她思來想去,都覺得隻有繼續婚事一條路可走,她六神無主地回到堂屋,逃跑的心思隨著對親事將近的恐懼,忽隱忽現地出現在她腦海裏。


    堂屋裏冷冷清清,隻剩桌上半碗清水和橫搭在碗上的羊毫筆。


    “又不收拾。”


    沈珠曦嘀咕著,走到桌前,正要拿起瓷碗和羊毫筆,視線卻被桌上幾千個同樣的字吸引了。


    密密麻麻的喜字遍布光滑的桌麵,寫在前邊的已經半風幹,寫在後邊的仍帶有水光,幾千個扭扭捏捏的喜字一齊看著她,各有各的醜法。


    沈珠曦看著看著,不禁笑了。


    綁沙袋有什麽用?該醜的還是醜啊。


    但這毫無美感,連童生都不如的醜字,偏偏驅散了她心裏的不安。


    她了解他,了解他狂妄自大的一麵,了解他粗魯暴躁的一麵,了解他不服輸的一麵,了解他講義氣的一麵。就像眼前這歪歪捏捏的喜字一樣,李鶩的形象在她眼前如此清晰。


    似乎……也沒什麽可害怕的了。


    左右是個權宜之計,李鶩若是敢欺負她,等她和太子匯合,定要叫太子錘爆他的狗頭。


    沈珠曦的憂懼來得快去得也快,在看到後院洗衣盆裏滿滿一盆自己的新衣裳,她心底的最後一絲猶豫也飛走了。


    她哼著歌,從洗衣盆裏抓起一件濕衣裳抖開,努力地甩向晾衣繩。


    快樂如此短暫。


    “哎喲!”


    吸飽了水的袖子啪地一聲甩上沈珠曦的臉,她的快樂煙消雲散。


    沈珠曦尖叫:“李鶩——”


    這混蛋竟然不擰幹衣裳就跑了!


    ……


    “啊嘁!”李鶩打了個噴嚏。


    旁邊跑得氣喘籲籲的李鶤扭頭看了他一眼:“大哥……病了……”


    李鶩說:“還不是因為你們跑得太慢,身上的汗都冷了,風一吹,可不要打噴嚏嗎?”


    “我和三弟……都沒打,就你打……”李鶤嘀咕道。


    “少嘰嘰呱呱,還不跑快點?”李鶩一腳朝李鶤屁股踢去,李鶤嗷嗚一聲,撒開兩腿往前跑去,三十斤沙袋在他身上若隱若現。


    李鶩放慢腳步,看向後邊上氣不接下氣的李鵲。


    “你自己加速還是老子幫你加速?”


    “不……不勞大哥費心……”李鵲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搖搖晃晃地加速往前跑去。


    圍著嵐河一圈跑了下來,三個人都滿身大汗。好不容易到了終點,李鵲仰麵朝天就躺了下去,一動不動,隻剩胸脯飛快起伏。


    李鶤蹲在嵐河邊,用手掬水,喝得咕咚咕咚。


    李鶩站在河邊迎著河風,脫掉了身上的外衣外褲,解下身上沙袋後,一個猛子紮進了河裏。


    浪濤滾滾,水花飛濺,李鶩一身精壯的肌肉在河水中自由沉浮,洶湧的河水不住拍打在他寬闊的雙肩,在浪花麵前,青色的遊鳳潛入深淵,忽隱忽現。


    李鶩一邊洗一邊遊,兩炷香的時間後,才一臉痛快地上了岸,他一身全濕,就連頭頂也在往下滴水。


    水珠順著黝黑的睫毛落下,李鶩眨了眨眼,隨手把烏黑的濕發抹到腦後,他一屁股坐上岸邊一塊生著青苔的大石,坐在曬得溫熱的苔蘚上,漫不經心地感受迎麵撲來的河風。


    瑰麗的朝陽籠罩在他身上,就像給他披上了一件浴血的戰袍,李鶩一言不發,姿態散漫,眼中射出的目光卻是銳利的。他凝視著盡頭河天一線的地方,就像睥睨著他的手下敗將,自有一股不言而喻的威嚴。


    “大哥,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魚頭縣?”李鵲躺在地上,望著天,問的卻是隔著十幾步遠的李鶩。


    “現在不是合適的時機。”李鶩頭也不回。


    “什麽時候才合適?”


    “死上一個皇帝的時候。”李鶩撿起地上一枚石子,隨手往河麵上拋去:“真龍帝和元龍帝不先死一個,這天下就亂不了。”


    石子彈跳著在河麵上遠去,打出十幾圈水花後,石子淹沒在了滾滾的嵐河中。


    李鵲說:“先帝濫用民力、窮奢極欲,早就失了民心,聽聞元龍帝已經發出檄文,但響應的地方官員寥寥無幾。反倒是那占據京城的真龍帝,他原是個大字不識的農民,經一隻口吐人言的白蛇點撥後,忽而通曉百書。起義成功後,投奔他的人越來越多,正好起義的地方又離京畿不遠,這才能趁大燕沒反應過來就直搗黃龍。他運氣這般好,又遇到過異象,世人皆言他才是天命之子。”


    “什麽天命之子,都是些騙蠢人的名頭。”李鶩麵露諷刺:“我若起事,也能弄出個生而知之,天降異象的噱頭。”


    “大哥即便不弄那些騙人的把戲,也已經很是不凡。”李鵲笑道。


    朝陽完全升起來了,金燦燦的光輝灑遍大地,不留一絲陰霾。


    李鶩跳下巨石,撿起衣褲穿上。


    李鵲也從地上爬了起來,踢了踢靠著石頭已經打起鼾聲的李鶤,說:“大哥婚事將近,可還有什麽需要弟弟做的?”


    “你去幫我送請柬。”李鶩重新往身上綁著沙袋,不一會就胖了一圈。


    “這個自然該弟弟效勞。婚宴要請什麽人,大哥可想好了?”


    “能來的都請吧。”李鶩擰了把發尾的水珠。“我和樊三娘都說好了,讓她多叫幾個人來幫忙準備婚宴。”


    “請這麽多人?”


    李鶩擰著濕頭發,隨口道:“女子一輩子就成一回親,多花點錢也沒什麽。”


    李鵲笑道:“說得有理,大哥日後飛黃騰達,不出意外的話會和那些地主老爺一樣,夜夜做新郎,但沈妹妹就不一樣了,她這輩子,不出意外的話隻能蓋一次紅蓋頭。”


    “得了。”李鶩眉頭一皺,說:“沈珠曦一人嘰嘰呱呱就夠我頭疼,你還要給我招幾個麻煩回來?”


    “說不得大哥日後能救下大燕皇室的某位公主,然後就能一圓夙願了。”李鵲惋惜道:“隻可惜越國公主紅顏薄命,聽說先帝的十幾個公主裏麵,就屬越國公主姿色最好。”


    李鶩冷眼朝他看去。


    “娶公主算哪門子夙願?你上次胡說八道,害得沈珠曦以為老子要賣她去妓院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你現在是蚤子多了不癢?”


    “弟弟再也不說了。”李鵲用兩根手指做了一個捏住嘴唇的動作,但他嘴巴實在癢得慌,忍不住又開口補了一句:“弟弟隻是沒想到大哥對沈妹妹這麽情深義重。”


    李鶩一個眼刀甩來,李鵲立即抿緊了嘴唇,連連搖頭,示意真的不說了。


    “一會你陪我去個地方。”李鶩說。


    李鵲鬆了口氣,忙問:“去做什麽?”


    “金銀樓借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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