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爽的竹屋讓炎夏的威力減半, 不知不覺,熱夏已進入了尾聲。


    沈珠曦和李鶩搬回鎮外的小院,繼續過起和從前無二的日子。


    隨蕊現在一身香噴噴的, 每次見到沈珠曦從門前經過都熱情招呼, 李青曼也拿到了她想要的香體秘方,鎮上流傳起李家大姑娘天生有異香的傳言。


    李鶩還是時常外出, 有時傍晚,有時清晨,沈珠曦那句“別做麵首養我了”依然每到嘴邊就說不出來。李鶩在她麵前裝得一如平常,她又怎麽忍心戳破他虛弱的驕傲和得意?


    李鶩還是時不時地在院中洗澡,沈珠曦不再避而不見, 她悄悄尋找他身上的可疑之處——還真讓她找到了幾次擦傷和淤青。


    每每此時,沈珠曦都痛心不已。


    那些恩客,真不是個人!


    難為李鶩肩負了如此多的重擔, 還不忘向她討教學問。他不喜四書五經, 卻對史書頗有興趣,已經央著沈珠曦講了大半本史記。


    “……今天就講到這裏吧, 明日再講項羽本紀。”沈珠曦從桂花樹下起身, 將手裏作筆的樹枝卡在了枝椏上。


    “為什麽?時間還早, 再講一篇吧。”李鶩蹲在地上,留戀不動。


    沙地上寫著許多史記上的人名, 占地篇幅最廣的,自然是千古一帝秦始皇。


    “我有事找隨蕊,要進鎮一趟。”沈珠曦說, “不然,晌午之後太陽出來了,趕路會很熱的。”


    “你問她不如問我, 你要問什麽?”李鶩揚眉。


    “等我回來你就知道了!”沈珠曦神秘兮兮。


    她還沒停止開源計劃。


    到了鎮上,她先把花箋交貨,然後登上了隨記雞店的大門。


    隨蕊早在店裏等她,見她上門,放下二郎腿起身:“跟我來吧。”


    沈珠曦跟著隨蕊來到雞店後院,見到一隻被關在竹籠子裏的小母雞。


    “喏——我親自給你挑的,絕對活潑健康下蛋多。”隨蕊說,“你真隻要一隻?養都養了,不如養個一群?”


    沈珠曦連忙搖頭婉拒:“我第一次養雞,一隻就夠了,萬一我養得不好,一群雞跟了我,不是受罪麽……”


    隨蕊嘀咕道:“也就隻有你為雞想這麽多。”


    “我看這隻就很好,就要這隻吧。”沈珠曦解下荷包:“多少錢?”


    “你我還談錢?”隨蕊豎起眉毛。


    “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我不能讓你吃虧。”沈珠曦故意板起臉,“你要是不讓我付錢,以後我都不敢上你的門來了。”


    隨蕊無奈地報了個數,沈珠曦再三確認這就是雞的成本價,沒有叫她吃虧後,才掏了銅板付錢。


    沈珠曦看著幹幹淨淨,羽毛蓬鬆的小母雞,怎麽看怎麽喜歡,正想提著雞告辭,隨蕊忽然露出為難的神色。


    “我……有話告訴你。”


    “什麽?”沈珠曦沒有多想。


    “隨記雞店在襄陽的分店要開了,我爹說襄州的商機更多,市場更開闊,再過不久,我就要跟我爹一起去襄陽了。你以後若是來了襄州,一定要到襄陽找我。”隨蕊說。


    沈珠曦突然聽說隨蕊要離開魚頭縣,愣了好一會,心中失落不已。


    隨蕊還在等她的回答,她不想叫她難過,強裝出笑顏道:“好呀,襄陽也不遠,若有機會到襄州,我一定來看你!”


    真的會有這個機會嗎?沈珠曦不敢想。


    “魚頭縣的隨記雞店還會繼續開著,我已經和新招的掌櫃交代過了,你來店裏買雞,都是半價。”隨蕊說。


    沈珠曦交朋友不是為了占便宜,連忙婉拒,奈何隨蕊盛情難卻,最後兩人商量好,半價不必,八折即可。


    “我……我不認字,可能不會給你寫信,你別忘了我。”隨蕊的聲音也低落下來,“要是路過魚頭縣的話,我也會回來看你和九娘的。”


    沈珠曦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吧,我和九娘都不會忘了你的。我們是好朋友呢。”


    隨蕊聞言,咧嘴一笑,滿足又快樂。


    “那就說好了,我雖然離開了魚頭縣,但我們還是好朋友。”


    沈珠曦用力點頭。


    “蕊兒……”一名中年男子忽然從後院一間屋子中掀簾走出。看見站在院子裏的沈珠曦,神色微微變化,不再言語。


    “爹,你睡醒了?”隨蕊大大方方地介紹身旁的沈珠曦,“這是我的朋友,沈珠曦。”


    “知道,李鶩新娶的娘子。”隨父板著臉,點了點頭,然後就站在原地沉默不動了。


    沈珠曦識得眼色,笑著告辭。隨蕊依然沒看出隨父對她的不喜,熱情地搶在她前麵提起雞籠,硬是把她送出了店門。


    “多謝了,你快回去吧。”沈珠曦接過雞籠。


    “我去襄陽的那天,你一定要來送我!”隨蕊拉著她的手說。


    “當然!你不要我來我也要來呢!”沈珠曦笑道。


    隨蕊送走沈珠曦,高高興興地轉身回了雞店。隨父站在雞店大堂裏,臉色不虞道:“你怎麽和她交上朋友了?”


    “我又不是和李鶩交朋友,有什麽關係?”隨蕊不以為意,隨口答道。


    “李鶩也隻是個不務正業的下九流罷了,他娶的女人來路不明,你和她交朋友,能有什麽出息?”


    “爹!”隨蕊生氣地說,“你怎麽能這麽說呢?我們做雞的也高貴不到什麽地方!”


    “你多和李青曼那種大家閨秀來往……”


    “別說我不稀罕和李青曼來往,就說我稀罕——可人家李青曼稀罕嗎?她還看不起我們這種做雞的商賈呢!”


    “可你老和酒西施啊,李娘子這類人來往,你的名聲——”


    “我作為承嗣女,名聲本就不好了,再不好又有什麽關係?”隨蕊打斷他的話,怒聲道,“左右我是要招贅的,名聲於我何用?”


    “你招贅也要招個人品過得去,模樣也還可以的吧?你要是名聲差了,誰還敢上門來做夫婿?”


    “那有什麽關係?要是上門夫婿惹我不喜,我也像這世間男兒一樣,休掉再招便是了!”


    隨蕊一番話在隨父看來完全是大逆不道,可他又拿唯一的孩子有什麽辦法?他做生意有幾個閑錢,也納了幾個姨娘,可盼了一輩子,還是隻有隨蕊一個女兒。


    “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這才隻生女兒,還是你這種女兒……”隨父搖頭歎氣。


    “我怎麽啦?我是女兒身,我高興著呢!”隨蕊一句話也不肯相讓,針鋒相對道,“你要是生的兒子,那孫子流沒流我隨家的血也說不一定,可我生的孩子,無論男女,那都肯定是我隨家的血脈。”


    “你、你——算了!不說了!隨你去好了,你這逆女,早晚有一日要氣死我!”隨父拂袖而去。


    隨蕊見怪不怪,任他獨自生氣,自己坐到門口的搖椅前小憩了。


    ……


    “小雞啊小雞,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家的一員了,你一定要爭氣,每日給我下一個蛋……”


    沈珠曦蹲在小母雞前,一邊念叨一邊灑下一把小米。小母雞也不怕人,專注地啄著地上的米粒。


    “你和它說話,它聽得懂麽?”李鶩站在一旁袖手旁觀,滿臉質疑。


    “它聽不懂我的話,但它聽得懂我的語氣啊。”沈珠曦深信不疑,“它感受到了我的好意,才會認真給我下蛋,感情都是相互的……”


    “感情都是相互的……”李鶩扯了扯嘴角,嘲諷道,“原來人和雞的感情也是相互的。”


    “那當然了,萬物有靈,它們也是有感情的。”


    小母雞左右看了看,不吃小米了,一蹦一跳地往一旁走開了。


    “它為什麽這麽走路?”沈珠曦驚訝地看著跳腳的小母雞。


    “地上燙啊。”李鶩說,“你光腳走在地上試試。”


    沈珠曦用手指摸了摸地麵,果然夾雜著碎石的沙地被頭上的太陽曬得滾燙。


    沈珠曦看著不住跳腳的小母雞,心疼道:


    “李鶩,你幫我在院子裏搭個雞窩吧。”


    李鶩皺起眉頭:“你自己講究,你養的雞也跟著講究?”


    “它總要有個睡覺的地方啊,而且你看,它現在都燙得沒地落腳!”


    “你以為它是傻的?你看它不是自己跑到屋簷下去了嗎?況且,這院子這麽寬,它愛睡哪兒睡哪兒,怎麽會沒有睡覺的地方?”


    “不行,你至少得做個雞窩出來。”沈珠曦扁著嘴說,“我又沒叫你搭雞棚。”


    “就養一隻雞,我還搭雞棚?”李鶩怪聲怪氣道,“你想得倒美呢,你怎麽不找個公主來伺候它?”


    沈珠曦暗自腹誹:現在不就是公主在伺候它嗎?


    李鶩話雖說得堅決,但還是沒挨過她的再三央求,罵罵咧咧地出門給小母雞找材料做窩去了。


    沈珠曦心願達成,伸手撫摸小母雞光滑柔順的後背。


    “小雞啊小雞,你別和他一般計較,他壓力大,脾氣不好。該下的蛋你還是要下的……”


    沈珠曦一個人絮絮叨叨,說得高興:


    “總是叫你小雞也不好,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吧!這個家裏,已經有了鴨、鶤、鵲……”沈珠曦冥思苦想,靈光一現,“不如你就叫李鵑吧!”


    李鵑似乎聽懂了它的新名字,昂頭看著她咯咯咯地叫了起來。


    沈珠曦不由笑了起來。


    過了一炷香時間,李鶩帶著一把曬得焦黃的枯草回來了。


    他一邊碎碎罵,一邊認命地編織雞窩。沈珠曦在一旁看,悄悄對附近溜達的李鵑低語:


    “你別生他的氣,他壓力大……”


    雞窩很快就編好了,沈珠曦把小母雞抱進雞窩裏,對它柔聲道:“這是你的新窩,你可要認準了……”


    李鵑一點不給麵子,她剛鬆手,它就從雞窩裏邁了出來。


    抱臂站在一旁的李鶩沒說話,但比說話更能表達情緒,從鼻子裏響亮地哼了一聲。


    沈珠曦幹笑道:“它是沒困呢,等到了晚上,它就知道自己回窩睡覺了。”


    家裏多了一個李鵑,李鶩出門時再也不是她一個人了,沈珠曦想著以後有李鵑在院子裏溜達巡邏,整個人都高興不少。


    懷著期待的心情睡下後,第二天一早,沈珠曦興衝衝地走出堂屋,尋找李鵑有沒有在雞窩裏下蛋。


    雞窩裏空空如也,李鵑和雞蛋都沒有。


    沈珠曦找遍了院子也沒找到李鵑,她六神無主,疑心李鵑跳出籬笆尋找自由去了。


    她慌裏慌張地把睡懶覺的李鶩拖了起來,陪她一起找小母雞。


    李鶩揉著眼睛剛出堂屋就站住了。


    “找個屁啊,那不是嗎?”李鶩沒好氣道。


    “哪兒呢?”沈珠曦急忙追問。


    李鶩伸手一指,沈珠曦朝他所指方向看去——


    鬱鬱蔥蔥的桂花樹上,一隻肥碩的小母雞蹲坐在樹枝上,平靜而無辜地迎著她的目光。


    “它、它是怎麽上樹的?”沈珠曦驚呆了。


    “雞不都會上樹嗎?我早跟你說了,別管它,別管它,你硬要老子做窩……”


    李鶩一邊罵一邊走向桂花樹,到了樹下,他抬腿就是一腳。


    “老子給你做的窩你不睡,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李鵑受到驚嚇,咯咯咯地撲扇著翅膀飛了下來。


    “滾去下蛋!下不出來老子燉了你!”李鶩惡聲惡氣道。


    李鵑似乎察覺到了危險,一溜煙跑去了後院。


    沈珠曦愧疚早早把人拖起來卻鬧了個烏龍,不與他正麵爭辯,轉身跑進了裏屋,從窗口對後院的李鵑小聲道:“他壓力大……”


    “沈珠曦!幹什麽呢,出來洗漱吃飯了!”


    門外響起李鶩的嘎嘎亂叫。


    沈珠曦應了一聲,安撫完後院的雞,又急著去安撫前院的鴨。


    誰壓力又不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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