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雨歇住在西三旗一座半新不舊的住宅區區,房子是90年代末修建的,年生不短,格局不錯,上下躍層帶屋頂花園,是隻在房地產業方興未艾時期出現的超大戶型。莊曉傑進門後嘖嘖稱奇,問他:“你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每月工資還不夠交房租吧?”


    瀟瀟雨歇說:“房子是我舅舅的,買來後一直出租,我大四那年他騰出一樓的主臥室給我住,另外還有五個租客,都是年輕人。今天星期二大夥兒都去上班了,晚上7點以後才有人。”


    他的房間坐北朝南,光照充足,有個十來平米的大露台,還帶獨立衛生間,好好收拾一下會是個宜居的安樂窩。可是隨性的白羊座跟整理癖無緣,瀟瀟雨歇的房間算不上邋遢髒臭,也夠淩亂無序的,生活用品亂堆亂放,衣服鞋子亂丟亂掛,純正的*絲糙漢作風,唯一體現基佬屬性的是堆積如山的*漫畫、小說。莊曉傑粗略掃視,發現中外知名*作家的作品他都有收集,其中居然還有日文版,隨手拿起一本問:“這個你看得懂?”


    瀟瀟雨歇正拉開抽屜找東西,回頭瞟一眼,點頭:“看得懂啊,我學日語就是為了看原版的漫畫小說。”


    莊曉傑又看到書堆裏有許多網文作者私人出版的個誌,有幾部還是他們一起合作出劇的原著,抽出來邊翻邊問:“你還有搜集同人誌的愛好啊,這些書你都看過?”


    瀟瀟雨歇邊翻東西邊說:“我初中就愛看文,有喜歡的作者出書都會搜集,後來玩網配接劇後也會先看原著揣摩角色,你呢?配劇時看不看原文?”


    這問題莊曉傑答得很實誠:“我一般隻看劇本。”


    “可是劇本很難展現小說全貌啊,要把握角色還是看小說更全麵。”


    “我是直男,看*文太別扭。”


    “哦。”


    麵對莊曉傑的不屑,瀟瀟雨歇憨厚的回以口頭禪,將找到的換洗衣物遞給他。


    “內褲毛巾牙刷都是沒開封的,你先去洗澡,我再找雙新襪子給你。”


    莊曉傑不客氣的接過來,走進浴室隻見瀟瀟雨歇用的是最廉價的洗發水和肥皂,傷發質傷皮膚,並且除了這兩樣東西再看不到別的洗護用品。


    臥槽,你好歹是個基佬,生活品質竟然這麽差,我一個直男都知道準備專用的洗麵奶、護發素、身體乳,活得這麽糙,怎麽體現社會主義優越性啊。


    他又嫌棄又膈應,總覺得把這些劣質貨往身上抹會損失顏值,出於潔癖,不得不勉強使用,接著用水瘋狂衝洗半小時稀釋由此產生的化學效應。北方幹燥,皮膚在熱水裏浸太久容易緊繃發癢,尤其是臉,像被橡皮筋彈過一樣難受。他擦幹身體,實在受不了,出門後硬著頭皮問瀟瀟雨歇有沒有擦臉的東西。


    瀟瀟雨歇連說“有的有的”,將電腦桌上一個杯麵大小的罐子遞給他,莊曉傑原以為他再不濟也會用大寶、春娟、百雀羚,盯著這油乎乎的三無產品,黑線問:“這是什麽?”


    瀟瀟雨歇如數家珍的介紹:“醫用凡士林,我媽從小拿這個給我擦臉,可好用了,而且很便宜,這麽大一罐隻要10塊錢,可以從頭塗到腳。”


    莊曉傑聽說醫院裏經常用這玩意兒給病人灌腸,這種石油提取的化學物質怎麽能拿來護膚呢!


    照他這種把臉皮當菊花的習慣來看更不可能知道什麽是爽膚水、精華液、抗皺美白、隔離防曬了。人家七分人才還追求三分打扮,他隻有三分人才卻想當清水芙蓉,芙蓉姐夫都不夠格啊!


    他無言的放下罐子,改口讓瀟瀟雨歇找支打火機給他。瀟瀟雨歇以為他要抽煙,給他打火機以後又忙著幫他找煙缸,卻見他拉開落地窗走上露台,點火焚燒換下來的內褲,不禁吃驚的趕上去。


    “你燒它幹嘛呀?”


    莊曉傑凜然無犯的說:“不燒了留著給你打飛機啊?”


    無禮至極的話形同萃毒鋼針,還以“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使將出來,瀟瀟雨歇脾氣再好也不由得動怒,繞到他跟前揚眉斥責:“你為什麽老是戴有色眼鏡看人,我不是流氓變態,你不能用這麽下流的話惡心我!”


    莊曉傑正愁找不到借口挑事,立馬跳起來發威。


    “我就惡心你怎麽了?誰叫你以前做過那麽多惡心的事惡心我,我要惡心回來才算是公平公正的惡心!”


    瀟瀟雨歇愣了愣,眼底的激流很快從跌宕山穀流入靜緩平川,狐疑道:“你燒內褲隻是為了惡心我?”


    莊曉傑振振有詞:“是啊,你惡心過我那麽多次,我不過是把你對我施加的惡心累積起來以等量的形式奉還給你,這計算結果還是四舍五入後的,真要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我會買瓶消洗靈把我在你家走過站過摸過的地方洗刷三遍,免得你跪舔!”


    他的目的是引戰,不料瀟瀟雨歇聽罷慢慢笑了,臉上浮現一種矛盾的玄妙表情,既有孩童的羞赧天真,又有保護者的寬容成熟,這些原本反差的神采被溫潤的紅色均勻調和,顯得格外溫柔,他就這麽溫柔的凝視莊曉傑兩三秒,難為情的說:“你怎麽這麽孩子氣啊。”


    陽剛渾厚的音色卻像溫泉裏冒出的氣泡般輕盈溫暖,不是情話勝似情話,可惜對像是莊曉傑這個不解風情的宇直,結果隻能是焚情煮鶴,暴殄天物。


    他隻覺得眼前這憨笑的男人是天下少有的賤攻與聖母重疊,腦殘與奴性綜合的奇葩物種,心髒病人的最強克星,慢性自殺的絕佳藥劑,檢驗避雷針的天然神器。


    殺氣在沸騰,鬼火在喧囂,他勾勾手指叫瀟瀟雨歇進屋,等他關閉落地窗後獵鷹出擊似的迎麵一拳打將過去。


    “你這個混賬東西,最大的本事就是惡心我,昨天的事老子還沒跟你算賬呢!”


    他大步上前揪起倒地的人,瀟瀟雨歇驚愕的仰起下巴,鼻孔裏湧出兩條赤龍。莊曉傑並不心軟,又是一記右勾拳,瀟瀟雨歇上身空懸缺乏支撐,腦袋隨著身體傾斜狠狠撞向牆壁。莊曉傑沒留神,還上前補踢幾腳,再破口大罵一陣,這才發覺挨打的人已經起不來了。


    “喂,你別裝死啊!我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莊曉傑不相信他這麽不經打,上前用力拖拽,瀟瀟雨歇捂住被撞的後腦,吃力的抖動眼瞼。


    “我、我頭暈。”


    他腦門布滿虛汗,臉色也變得異常蒼白,莊曉傑吃驚,疑心他是不是撞出腦震蕩了,見他扶著牆壁掙紮爬起,忙按住他。


    “你別亂動!先躺著!”


    腦震蕩的急救措施之一是讓傷者保持靜臥,莊曉傑動手時力道大了些,瀟瀟雨歇支持不住失衡倒向他,害他跌坐在地,腦袋剛好落在他的大腿上。莊曉傑可不願把自己的腿借給他當枕頭,要起身,瀟瀟雨歇忽然扭頭幹嘔,連連哀求:“別推我,我想吐~”


    莊曉傑果然不敢妄動,望著癱在腿上的死狗,仿佛受潮的火柴,有火發不出。萬一瀟瀟雨歇真撞出毛病,他難逃幹係,就算本人不找他麻煩,他家裏人也不能輕饒了他。莊曉傑不希望因為一時失手扭曲接下來的人生,看看瀟瀟雨歇雙目緊閉半死不活的模樣,像懷揣二十五隻老鼠,百爪撓心。忍耐片刻,覺得他被鼻血染花的半張臉太礙眼,便拉起他的左手,用他的衣袖擦拭,左邊袖子弄髒以後再換右邊,直到他的臉能見人為止。


    僵持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緩慢攀爬的太陽升上高空,點亮室內每一個角落,周圍的家具陳設淹沒在鑲嵌玫瑰金的陽光裏。莊曉傑直視同一個地方太久,視線開始模糊,脖子也有些酸麻,低下頭,見瀟瀟雨歇已睜開眼睛,正出神的望著自己,便黑臉奚落:“你活過來啦?”


    瀟瀟雨歇微微笑了笑,答非所問:“仔細瞧了瞧,你果然還是沒有於朦朧好看呢。”


    莊曉傑餘燼複燃的發起火:“於朦朧會給你枕大腿嗎?給老子滾!”


    他下意識抖抖腿,瀟瀟雨歇立刻呻、吟喊疼:“別動別動,我後腦勺好像腫起來了。”


    莊曉傑嘴上罵活該,到底怕加重他的傷勢,不得不繼續保持現狀。他的無奈大概被瀟瀟雨歇錯會成體貼,因為這家夥看他的眼神越發柔和濕潤,好像寵物犬的舌頭,親熱的舔著他的臉龐。


    “你的顏值雖然比於朦朧差了那麽一點點,可讓我選的話,我還是會毫不猶豫選你。”


    麵對癡漢莊曉傑總是不吝打擊,鄙笑道:“切,說得好像我和於朦朧都是你隨手能泡到的一樣。癩、蛤、蟆吃天鵝肉,隻能用想的。”


    他罵得不過癮,索性找他清算前事,當先想到的是那次快遞。


    “我問你,你是不是給我寄過一次內蒙特產?裏麵有牛肉幹、葡萄幹、口蘑、小米、地毯、圍巾,雜七雜八一大堆。”


    瀟瀟雨歇些許驚訝:“你怎麽知道?我是匿名寄的啊。”


    莊曉傑沒好氣的說:“本來不知道,昨天看你戴的圍巾和快遞裏那條一模一樣,我當時就猜著了。你幹嘛給我寄那些玩意,是不是你媽讓你把家裏多餘的東西拿出去散人,你就順手封了一份給我?”


    瀟瀟雨歇不是第一次被他險惡猜度,不生氣,但失落是必須的,歎著氣搖頭:“那些都是我最愛吃最喜歡的啊,小時候媽媽時常教我,喜歡的東西要送給喜歡的人,所以我想把我認為好的東西都給你。”


    莊曉傑耳根微微發燙,順手揉了揉,把這歸罪於調皮的陽光,依然肆意嘲諷:“你跟尾巴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弟吧,她也有這毛病,以為自己喜歡的別人也一定會喜歡。每次跟她一塊兒吃飯她總是拚命往我碗裏夾菜,不停說‘這個好吃,那個好吃’,其實很多菜我根本不愛吃,而且也厭惡別人給我夾菜,髒死了。”


    瀟瀟雨歇能聽出他在指桑罵槐,落寞低語:“我知道我們的喜歡在你看來都是負擔。”


    “那你為什麽還要堅持不懈的雷我?”


    “因為喜歡你啊,人總是很難控製自己的感情嘛。”他這句回答輕若歎息,也許隻是說給自己聽的,靜默片刻,認真問:“三更弦斷,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莊曉傑姿態高冷:“問問題是你的事,答不答就是我的事了。”


    瀟瀟雨歇粲然而笑,露出一片白得耀眼的牙齒,之後神態歸於靦腆。


    “我真的經常雷到你嗎?”


    他自覺性如此之差,莊曉傑當然要吐槽:“是啊,我都被你雷得裏外烏黑,雷成燒焦的幹脆麵了。”


    “比如?”


    “遠的不說,就說眼前的,你送我圍巾,還弄條一模一樣的自己戴,是想意淫成情侶款嗎?”


    “不是啊,我隻是覺得戴同款圍巾就可以有跟你相同的感受了。”


    瀟瀟雨歇說話時有些膽怯,當發現莊曉傑沒有嘲詈的意思後,又好像受到某種鼓舞,繼續勇敢坦白。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也不指望你能接受我,就這樣在遠處默默喜歡你就很開心了,唯一的願望是希望你不要有所誤解,我從沒想過把我的喜歡變成對你的傷害,以後我再雷你,你馬上告訴我,我就會注意不再做同樣的事了。”


    他眼神單純仿若嬰兒,凝眸之際莊曉傑便罵不出惡毒的話,別扭抱怨:“你經常擅自做主給我添麻煩,我特麽都被你煩死了,像這次我來出差,也是尾巴先把我的行蹤賣給你,你才故意請假去龍嶺村蹲守的吧,不然怎麽專挑我來的日子休長假,騙誰呢。”


    瀟瀟雨歇又笑出一排貝殼牙:“你真的好聰明啊,什麽事都瞞不過你。”


    “哼,那是,我的智商跟你們不是一個等級,存在物種的差別。”


    “你是天才,我們是笨蛋。”


    “不,我是聰明的人類,你們是阿米巴原蟲。”


    “我隻知道形容一個人傻會拿草履蟲做比喻,阿米巴原蟲又是什麽?”


    “草履蟲對人無害,阿米巴原蟲會散布病菌,還有個別名叫‘食腦蟲’。”


    “哈哈哈哈。”


    ………………


    他們在毒舌與被毒舌中進行了一場相識以來最和諧的談話,兩個人都帶著笑,盡管一個暖一個冷,一方親切一方傲嬌,好歹氣氛是輕鬆明媚的。


    時值正午,日頭抖擻,赤波萬裏金光千丈,小屋完全融入光的海洋,陽光飄蕩,搖晃,人也像坐在小船裏,隨著輕柔的波濤飄搖,不久思睡昏昏。莊曉傑夜裏沒睡好,這會兒上眼皮酸澀沉重,斜靠牆壁靜候周公召喚,表麵看去是睡著了,意識還介於半夢半醒間,能覺察出周遭的動靜。


    他感到瀟瀟雨歇的頭輕輕離開他的雙腿,輕輕爬起來,但並未走開,就在近處端詳他,因為他穿著的毛線開衫的一角正輕輕搭在他手背上,健康的年輕男性特有的類似柑橘味道的酸甜氣息正輕輕吹拂在他腮邊。


    莊曉傑暗自警覺,這小子不會想偷吻他吧!


    要阻止偷襲很簡單,隻須及時睜開眼睛,可莊曉傑是個jp,與其給對方留退路,不如欲擒故縱,等他犯了事再來個人贓並獲,殺之後快。


    臭小子,看來你還沒挨夠打,老子這回非直接廢了你不可。


    他存著報複心理采取釣魚計策,瀟瀟雨歇沒能識破他的詭計,真以為他睡熟了,身體漸漸靠過來。莊曉傑悄悄捏緊拳頭,決定這次不打到他全身骨折絕不罷手,同時臉和嘴唇也因自我暗示陣陣麻癢,不確定會被親到哪個位置。這緊張衍生出奇特的焦躁,竟盼著瀟瀟雨歇快點親下去,以便自己早些動手。那不怕死的小子也不磨蹭,探出的上身已擦到他的衣襟,即將得逞。奇怪的是,他熱烈的呼吸忽然轉換方向,越過莊曉傑的鼻尖、眉心,最終輕輕落在他的額頭上。這一吻,若有似無,像羽毛擦過微風柔撫,是蝴蝶對花的示愛,蜻蜓掠過水麵的輕盈。莊曉傑以為他隻是在試水,小孩卻抽身而去,即使迅速返回也隻是為他蓋被子,之後便躡手躡腳離開了這個房間。


    門鎖扣動的聲響消失,莊曉傑睜開眼睛按住被親過的額頭,隻摸到自己燙手的體溫。蓄勢待發,最後不了了之,他聚集的力氣和火氣不知該撒往何處,心情莫名暴躁,接連捶地搗牆後鬼使神差脫口罵道:


    “這個慫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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