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到底還是來了,金燦燦的光照進臥室,洗去夜色殘留的青氣。莊曉傑飄遊的魂魄坐在一輛四輪馬車上,拉車的是一群長著雪白雙翼的飛馬,它們歡叫崩騰著將他送回人間的驅殼,化作白鴿飛走了。


    莊曉傑聽見鴿群掠過屋頂時留下的哨音,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三魂隻回來了兩魂,主管記憶的那個大概迷了路,使他腦子空曠得一如收割後的菜地,明明知道這裏曾經種滿瓜果蔬菜,可眼下沒有絲毫線索提示這些作物的名稱種類。這是典型的重度失眠後遺症,也可能是逃避現實的自我暗示,相信很快便能複原。


    不久,窗外的鳥群開始集體練嗓,他也被強有力的光線驅趕下床,憑本能走進衛生間,脫下睡衣擰開蓬頭,像接受清水灌溉的植物,開始進行當天的晨浴。這對喚醒記憶有奇效,當他一麵衝水一麵含著牙刷擦拭飛濺到鏡子上的小白沫時,迷失的魂兒帶著駭人的記憶回歸了,他看到自己映在鏡中的迷蒙雙眼通電似的爆閃,牙刷一不小心狠狠戳到舌根,疼得他嗷嗷直叫。


    完了完了!老秦說今早要過來找我,這會兒估計快到了!


    他捂住嘴衝出衛生間,赤、裸、著的跑過客廳,像倉皇逃竄的泥鰍在地板上留下長串水痕,用力打開衣櫃,扯出就近的一套衣服準備穿上,這才發覺自己還是濕漉漉的,但顧不得找毛巾,直接扯起床單胡亂擦拭一遍,接著手忙腳亂的將身體塞進t恤長褲裏。


    得在他來之前撤離,找個地方躲起來,然後謊稱臨時去外地出差了。


    莊曉傑苦思一夜後仍覺得金蟬脫殼這招最穩當,先抓起手機按關機,再繼續拉褲子拉鏈,匆忙間下、體突然一陣鑽心的刺痛,低頭一看,可憐的“小小傑”差點卡死在拉鏈裏。他捂住劇痛的要害連蹦帶跳,想起剛才忘了穿內褲。狼狽不堪的狀態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恥辱,再聯係夜間的種種熬煎,終於像擠壓到底的彈簧開始反彈,無比懊惱的自恨:


    媽的,我怎麽比鬼子進村還恐慌啊,秦廣陵再狠能狠得過日本鬼子?我又不是花姑娘,難道他還能強x我?就算他想霸王硬上弓,難道我還打不過他?就算打不過被他ooxx了,難道還會學黃花閨女哭爹喊娘?隻當是被惡狗咬傷就好了嘛,頂多事後去看看肛腸科,抹兩盒馬應龍又是一條響當當的好漢……唯一值得顧慮的是那家夥私生活太亂,恐怕有髒病,要是事情真發展到那地步,還得讓他戴套……


    腦洞大有利有弊,壞處是杞人憂天自己嚇自己,好處是把最糟糕的可能性預先設想一遍,通常就能催生出大無畏來。莊曉傑閱遍腦洞,當發現這最壞的結果也並非不可接受後,鎮定重新支配了他的感觀。於是心跳和動作一齊減速,不像剛才眉毛胡子一把抓,轉而井然有序的開展撤離行動。先打包好逃難所需的衣物用品,再關閉家中的水電氣閥門,當然還得穿上內褲。


    從容拉好長褲拉鏈,他隔著褲襠揉了揉仍有些隱隱作痛的命根子,拎起背包準備踏上避難之旅。然而手剛搭上大門門把,滴哩哩的門鈴聲一把撕破平靜,也在他鎮靜的外殼上撞出一條裂縫。森然冷氣順著脊椎骨竄至後腦,麻木一陣連一陣漫上來,連咽喉也喪失吞咽功能,拚命伸長頸項才艱難的咽下一口唾沫,而那驚魂的鈴聲已再次響起。他僵直前傾,右眼珠對準貓眼,內心仿佛傾覆的蟻巢,黑色的緊張感轉眼間密密麻麻爬遍全身。


    貓眼裏鑲著一張青年男子的笑臉,他瘦削精悍發型時髦,一雙有神的眼睛靈活的轉動著,儼然搜索獵物的貓科動物,貌似無害,卻又隱約透著股神經質的機警。


    秦廣陵……他真的來了……


    莊曉傑如臨大敵的不斷後退,不慎踩到自己之前留下的水漬,重心後落來了個龜背摔。他不敢出聲,落地時不護別處隻緊緊捂嘴,可碰撞聲仍清晰的傳到門外,秦廣陵登時驚覺:“弦弦,弦弦你在家嗎?你怎麽了?”


    這下莊曉傑動也不敢動,緊緊貼住地板,聽他用力拍打防盜門。


    “弦弦弦弦!剛才是什麽聲音,你是不是摔倒了?快回答我啊,弦弦!”


    一聲聲呼喚從詢問演變成呐喊,如同烈火熬湯,驚慌焦急越煮越濃,可能誤以為莊曉傑在家遭遇不測,秦廣陵發出最後一陣聲嘶力竭的吼叫後開始拚命撞門。莊曉傑記得這人有著188的大高個,並且是資深的散打愛好者,發起瘋來力大如牛,眼下結實的鐵門被他揍得連連慘叫,雖不至於破門而入,場麵也足以驚心動魄。


    “弦弦!弦弦!你快出聲兒啊!到底怎麽了?你有沒有受傷啊!”


    秦廣陵喊著喊著聲調走樣,聽到他瓊瑤男主式的哭腔,莊曉傑頭疼如錐,俯下身靠冰涼的地磚給腦門降溫。


    老秦這咋咋呼呼的德行根深蒂固,動不動沉浸在自我編織的戲碼裏,還老愛扮演悲情男主角,這會兒說不定正把他想象成香消玉殞的朱麗葉,要學羅密歐尋死覓活呢。


    果然,片刻後便聽見那戲瘋子慘嚎。


    “弦弦!弦弦!回答我啊!我好不容易才向你表白,還沒見麵你怎麽能離我而去?你要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弦弦~弦弦~~”


    秦廣陵甩著鼻涕舔著眼淚嗚嗚大哭,很快驚動同樓層的幾位鄰居,莊曉傑聽見門外接連傳來叔叔阿姨爺爺奶奶的詢問聲,不一會兒保安大哥也趕來查看。這爬在莊曉傑家門前失聲痛哭的外來青年令他們又驚又疑,紛紛上前表示關心。


    隻聽秦廣陵急促哭告:“這是我朋友家,我跟他約好今早來看他,可是剛按門鈴就聽到裏麵傳來一聲巨響,然後怎麽喊他都不出聲了。”


    隔壁張奶奶問保安:“小唐,小莊今早出門了嗎?”


    保安說:“沒呀,我沒見他出去啊。”


    張奶奶的老伴兒劉老先生又問:“那他昨晚回家了嗎?”


    保安說:“回了呀,我親眼看他進的小區大門,然後一直沒有出去過。”


    張奶奶聽了也有些急:“那這孩子應該在家,怎麽半天沒反應呢?”


    又是一陣短促的敲門聲,伴隨張奶奶蒼老的呼喊:“小莊,小莊你在家嗎?”,餘人很快加入進來,一遍遍催命符似的咬著莊曉傑。他心慌得汗不敢出,雙手緊緊揪住發根,忘記這麽做將來會有禿頂的風險。


    秦廣陵見眾人的呼叫都如泥牛入海,悲痛中更多出幾分絕望,哭著說:“弦弦肯定出事了,我要救他出來。”


    一陣往返的奔跑聲過後,張奶奶陡然驚恐尖叫:“小夥子,那是消防用的斧頭,你別亂動啊!”


    秦廣陵立意堅決:“我要把門劈開去救人!”


    保安嚴肅阻攔:“情況還沒弄清呢,你這叫私闖民宅,是違法的!”


    秦廣陵當即怒吼:“我管不了那麽多了!弦弦要是死了我也馬上跟著他死,到時候一失二命,你們看著辦!”


    他的聲音有著不可思議的感染力,瘋吼起來極其恐怖,眾人都不敢吱聲,全靠劉老先生出馬安撫。


    “年輕人冷靜點,我瞧這扇門也不是斧頭劈得開的,我們還是報警吧,這兒離派出所近,出警很快的,頂多十分鍾警察就過來,到時候他們會想辦法開門的。”


    扯上110就不是普通鬧劇了,莊曉傑裝死到極限,一個鷂子翻身驚忙躍起,跌跌撞撞撲向大門擰開門鎖。


    “我在!我在!”


    他窘迫承受聚焦,臉被人們怪異的視線燒得滾燙,不禁難堪得低頭躲避。失去防備的一瞬間,秦廣陵鼠竄撲來抱住他,莊曉傑大吃一驚,張嘴阻止,濃鬱的香水味搶先湧進喉頭,嗆得他狠狠打噴嚏。秦廣陵順勢按住他的後腦勺,用名牌襯衫接收了他的鼻涕眼淚。看清襯衫上的logo後,拜金的他反射性算起經濟賬:


    愛馬仕今夏新款,尼瑪這幹洗費也得一兩百啊。


    他一分神便沒能及時掙紮,反被秦廣陵摟得更緊。這神經病像傷心的小孩找回失而複得的心愛玩具,意猶未盡的啼哭著:“弦弦,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嚇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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