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莊曉傑到底經不住周素卿盛情邀請搬到瀟瀟雨歇家落腳,狗尾巴草一早嚷嚷著要在眉州東坡酒樓擺桌酒席為他壓驚,周素卿聞知,說去酒店純屬花冤枉錢,還不如買好食材在家自己弄著吃幹淨實惠,有她這個現成的資深廚娘掌勺,別說中餐八大菜係,就是包壽司、煎牛排、烤披薩、做蛋糕這些常見的外國菜式照樣輕鬆拿下。


    莊曉傑認為狗尾巴草一個大齡單身女漂在北京不容易,不能浪費她的嫁妝錢,勸她依周素卿的主意辦事。狗尾巴草跟瀟瀟雨歇合計一番,第二天淩晨3點便開車去京深海鮮市場置辦食材,兩個小采購出門後周素卿煲上香噴噴的湯水,提著籃子去菜市場買肉類果蔬,等莊曉傑一覺醒來,午間盛宴已出具規模。


    “大大,快來吃海膽,買回來還是活的,可好吃了!”


    狗尾巴草端著一盤剪殼洗淨的煙台海膽奔向剛剛放下牙刷的莊曉傑,舀起金黃色的海膽肉硬往他嘴裏塞。新鮮海膽鮮甜q彈,比蟹黃還好吃,莊曉傑一連吃了兩個,瀟瀟雨歇又送來一碗自製的海膽蓋飯,晾涼的米飯上圍了一圈蘋果片和黃瓜片,中間堆滿肥碩大顆的海膽肉,淋上芥末醬油,隻是看著就教人食指大動。


    莊曉傑很滿意這頓早膳,著實褒獎了兩位奴才,在廚房忙碌的周素卿又吩咐兒子給皇帝陛下加了碗雞湯和一大盅香氣四溢的什錦菜。這碗菜濃鬱鮮香,配料驚人的豐富,莊曉傑數了數,裏麵竟有海參、鮑魚、幹貝、鴿蛋、鴨胗、魚肚、花膠、鴿子、排骨、豬肚、火腿、蹄筋、雞脯、鴨脯、香菇、筍幹等十幾味食材,失驚道:“這難道是傳說中的佛跳牆?”


    瀟瀟雨歇搖頭:“媽媽說正宗的佛跳牆還要放魚翅、鱉裙、瑤柱和蟶子,這個隻算家常做法。”


    莊曉傑住院期間便見識過周素卿高超的烹飪水平,一直對她這超出普通主婦水準的技能頗感好奇,見她連佛跳牆這道神級菜式都能駕馭,忍不住悄悄詢問他的禦前近侍小雨子:“瀟公公,你母親看起來像個專業選手啊,以前是廚師的幹活?”


    瀟瀟雨歇忍笑配合:“啟奏陛下,家母早年在我們老家的星級酒店當過廚師長,的確是職業廚師。”


    庖廚這行當自古重男輕女,女人能混到掌勺師傅級別那是鳳毛麟角,在星級酒店當廚師長更是寥寥無幾,若無壓倒萬夫的廚藝和堅韌剛強的作風斷難在那種男人紮堆的地頭上服眾。莊曉傑越思越覺這位阿姨可堪親敬,白天數次當麵讚譽,入夜和瀟瀟雨歇在陽台上納涼時仍誇慕不已。


    “你媽媽真了不起,一個女人獨自支撐家庭夠不易了,她還能憑真才實學闖出一番事業,我要是上帝就給她的人生打100分。”


    必定是真正的百練之鋼才能得到他這種傲世輕物的人嘉許,瀟瀟雨歇既高興又由衷自豪,一麵點蚊香一麵微笑著回溯母親的不凡經曆:“我媽從小吃苦,我舅舅5歲時我外婆去世了,外公身體不好,一年當中有一半時間呆在家裏養病。我媽小學沒畢業就輟學養家,靠在農場剪羊毛拾馬糞賺錢供我舅舅讀完大學。那年舅舅跟舅媽結婚,兩個人一貧如洗,辦酒席租房子的錢也是我媽媽資助的。”


    莊曉傑了然:“難怪你舅舅這麽疼你,幾百萬的房產都舍得過戶給你,原來是為了報答你媽媽的養育之恩。”


    瀟瀟雨歇點頭:“媽媽常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她年輕時做了很多好事,現在都開始慢慢收到福報了,所以我覺得因果之說很靈驗,平時也盡量多做好事,有了壞心眼也會努力克製的。”


    他一認真便遭莊曉傑揶揄:“你能有什麽壞心眼,至多不過在背地裏偷偷意淫我吧。”


    逗得小孩習慣性垂首撓頭,真正壞心眼成堆的家夥進一步展開揭短惡趣。


    “前天你媽媽跟我說了你當初出櫃的情形,原來你除了張老師,高中時代還有一顆朱砂痣。”


    瀟瀟雨歇愣了愣,眉宇間繚繞一絲悵惘的煙氣,苦笑:“那算什麽朱砂痣啊。”


    他神色裏找不到懷念眷戀的痕跡,看來年少時癡傻的春夢早已醒透了,莊曉傑稱心點評:“對呀,他把你害得那麽慘,說成膿包毒瘡還差不多,你也是傻,怎麽會看上那種眼前皮薄的小婊砸?幸虧有位明事理的好媽媽,不然八成會跑去給青少年自殺案例艸數據。”


    瀟瀟雨歇嘿嘿幹笑,伸出手指撥弄從蚊香上嫋嫋升起的白煙,將那筆直的一線勾勒成蜿蜒的雲圖,莊曉傑讀出其間記載的傷痛,難得的為自己的毒舌愧悔,刻意逼出兩聲咳嗽,用隱晦的修辭法誇獎他。


    “你的心理素質還是很不錯的,上過那麽大一回當還能對愛情保持熱望,是信仰堅定,還是本身就對渣人設情有獨鍾?”


    瀟瀟雨歇笑著噘嘴:“你又欺負我。”


    看他沒有一點介懷的情緒,莊曉傑便不收斂:“開個玩笑就叫欺負啦?有這脾氣抱怨我,當初幹嘛不撕了那個騙錢又騙情的家夥?”


    瀟瀟雨歇望著陽台外籠鬱婆娑的樹影,向巡遊的天風吐出深沉的喟歎。


    “報複一個惡劣的人不就變得跟他一樣惡劣了嗎?過去的事我通常隻記開心的,你不提起我都快忘記這件事了,現在連那個人長什麽樣都記不清。”


    不因恥辱仇恨而惡意評價曾經的戀情也是一種可貴的美德,他以平和心態與往事幹杯,恩怨穿腸,不病不傷,而後,開啟另一段纏繞方寸的告解。


    “至於我為什麽還能保持樂觀,那都是因為我媽媽。”


    他回望房門,確信母親不會突然到場,轉身繼續凝視蚊香的燃點,把那裏當做追憶心路的樞紐,娓娓陳說道:“媽媽生活坎坷,幼時喪母,每天起早貪黑掙錢養家,隻在嫁給爸爸以後才享了幾年清福。可惜好景不長,三十出頭又遭遇中年喪夫的打擊,家裏的經濟支柱倒了,還欠下幾筆外債,她是為了還債才正式學廚的。起初在餐廳打雜,趁師傅不注意時偷師學藝,後來有位老師傅見她勤快,破例收下這個女弟子,不過對她要求特別嚴格,犯一丁點錯都會狠狠批評。媽媽不怕苦也不怕累,一邊打工一邊學藝,單是練習刀工這一項手指就不知割傷過多少回。每天累得筋疲力盡,回家還要洗衣做飯照顧我,你看她現在走路左腿有點跛,就是那會兒每天久站留下的後遺症……”


    這些苦難記憶想必每一頁都印染斑斑血淚,夜來重溫,怎不摧折胸懷?瀟瀟雨歇漸漸無法保持語速流暢,聲音在一個痛心的句點處停滯。


    莊曉傑雖不能設身處地體會他的感受,也知道他此刻的心痛是難以用文字言說的,並且明白他的本意不是靠賣慘博憐愛迫使別人陪同他憶苦思甜,因此適時接話:“你媽媽這麽辛苦養育你,你當然要自尊自強啦,不然怎麽對得起她。”


    瀟瀟雨歇用力頓首,自以為神鬼不覺的咽下淚意,補接先前的敘述。


    “媽媽經曆過無數挫折,人世間的種種艱難苦楚幾乎都讓她嚐遍了,可是她從來不哭,不僅我沒見她哭過,周圍的親戚朋友也沒有,即便是爸爸去世時她也隻是摟著我呆呆的坐了一個晚上,眼圈紅了一陣又一陣,卻始終沒掉眼淚。人們都說媽媽是鐵人,再多苦水都能往肚裏咽,絕不讓人瞧出一絲軟弱。可是那次得知我在學校出櫃被人欺負以後,她哭了,還哭得很慘。


    當時我躲在辦公室門外,聽她哭著衝班主任喊‘我兒子不是變態,你們憑什麽這樣對待他’,那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聽到媽媽的哭聲,完全沒想到媽媽竟然有那麽脆弱悲痛的一麵,以往再大的打擊再苦的日子都不能讓她示弱,可僅僅是班主任一次約談她就崩潰了……我知道這都是因為我,媽媽能承受任何非人的折磨,卻不能忍受我被侮辱傷害,也是從那時起我明白了,我是她唯一的弱點,要想保護媽媽不受傷害,我得先讓自己快樂。


    所以外人嘲笑羞辱我,我偏要挺胸抬頭做人,說我變態有病,我偏要向他們證明同性戀也可以有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遭受背叛也不要緊,我不會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遇到讓我心動的人還是會認真努力去愛,隻要認定沒有愛錯人,不論結果如何都值得。”


    人性在初生之日便帶著原始的獸性,一如大海中漂浮的泥沙,有的經百千億劫仍舊沉淪,有的則被幸運的納入母蚌體內,在善惡、美醜、是非、對錯的攻伐兵鬥中挫練打磨,終於超脫狹隘的本我,對世間所有的慈悲頂禮讚歎,將世間一切的邪惡引為殷鑒,繼承海之藍,水之清,雲之白,地之圓,終於凝結出美麗尊貴的珍珠。


    莊曉傑想,他和瀟瀟雨歇的人生畫板在“高二”這個特定的時間段一定處於同一色係。


    那年父母離異,林笑拋下他遠渡重洋。


    那年瀟瀟雨歇被親友出賣,淪為校園裏的黑羊。


    那時他情淒意切,在怨恨中消極度日。


    那時,瀟瀟雨歇的眼眶想必也蓄滿苦淚,躑躅在迷惘的三岔口。


    那以後,他心理失衡,堅持以扭曲的視角品評世事,為此不惜顛覆觀念。


    那以後的瀟瀟雨歇仍懷抱希冀與感恩,俗世的汙垢沒能弄髒他的心,一次瘟疫蠶食反而使他的生命骨骼成長得更加□□,依靠自身免疫力,他在最痛的心傷上長出快樂的根須,不用向天祝禱,自力更生撥雲散霧,喚回日月和星辰。


    迎戰荊棘的勇士之血將點燃燎原的野火,逆風飛舞的蝴蝶會化作怒放的玫瑰,生命的意義永遠隻存在於不屈奮進者掌心,那閃耀的赤線昭示最驕傲的功勳——成長。


    不知不覺就靜了下來,二人相對寂然,由滿天星漢代替他們說話。北方的夏夜是貴婦的珠寶盒,繁星閃爍,富麗燦爛,忽然一顆流星閃逝,像從黑天鵝絨毯子上滾落的鑽石。瀟瀟雨歇指著星軌興奮的喊:“有流星!快許願啊!”


    莊曉傑笑他孩子氣,如今向流星許願這種梗也隻有九流言情小說使用了吧,且不說此乃無稽之談,單看流星的用意也是不祥。它本是大化已盡的星球,用垂死的毫光殉隕宇宙的新陳代喜,馱著無限遺恨墜落,連同人們的心願一起跌做粉塵。


    “傻瓜,流星在中國俗稱掃帚星,自古就是晦氣的征兆,你朝它許願還不如求我管用。”


    估計是瞧出他心情好,瀟瀟雨歇試著進行近來最感興趣的鬥嘴遊戲,微笑調侃:“真的嗎?可是你不是最討厭別人給你添麻煩?”


    看來他的第一個願望是撒嬌,莊曉傑這會兒樂意慷慨,便拿出對方希望看到的傲嬌人設做自大宣言:“對啊,我是很討厭麻煩,因為在我的概念裏,世界上的事隻分兩種,一種是‘幹我屁事’,一種是‘幹你屁事’。”


    “那你怎麽忽然願意當聖誕老爺爺接受別人許願?”


    “你認識我多久啦,還不知道我的重要屬性之一是精分?機會已經給你了,不要拉倒。”


    “那我許什麽願望都可以?”


    “當然要依現實條件啦,我不是阿拉丁神燈,超出能力範圍內的事可辦不到。”


    瀟瀟雨歇仔細辨認他的表情,手指不自覺的抓住t恤下擺,緊張又虔誠的祈願:“那你,能不能親我一下?”


    這願望絕對符合現實條件,可莊曉傑卻覺得他比童話故事裏那個不知足厭的漁夫老婆還貪心,但既然主動做了投入漁網的金魚,自食其言就太慫了。


    他若無其事的裝逼,問那卑微的凡人:“親哪兒啊?”


    瀟瀟雨歇用力咬了咬下唇,神似抵押身家性命的賭徒。


    “嘴。”


    輕微的發音傾吐勇氣旋風,險些刮跑蹲在神龕上虛張聲勢的偽神。


    莊曉傑內心山搖地動,想伸手把這膽大包天的臭小子抽成永動的陀螺,又想找個好看的姿勢飛身跳下陽台,但在這些之前最想做的還是衝上去揪住他的衣領搖撼怒罵。


    混蛋,你特麽客氣一點會死啊!


    其實他隻需炸毛一怒瀟瀟雨歇便會悔罪求饒,可神經許是因雷擊出現故障,居然去簡就繁選了妥協一途。他在人格分裂和思想激鬥中起身走向許願的青年,自覺是個受古老咒語約束,不得不依從小鬼調度的倒黴巫師。瀟瀟雨歇僵直的端坐在椅子上,精神處於高度準備狀態,那閃光的瞳仁裏分明供奉著一幅神仙的聖像,此刻眼前這個男人就是主宰他的神。


    莊曉傑天人交戰,決定清空思緒好辦事,利落的勾起瀟瀟雨歇下巴,不管不顧的親下去。算來這是他們第三次接吻,與第一次的糊塗,第二次的衝動不同,這次二人頭腦清醒,情緒穩靜,並且主動權還轉到了莊曉傑手裏。印象中這也是他初次主動施吻,盡管無數艾薇早把他打造成形而上學的老司機,現實情感的履曆表卻未曾提筆,豐富的理論無法彌補實踐技巧上的生疏,他握住瀟瀟雨歇的後腦,胡亂交換炙熱的氣息,為自身的笨拙懊惱臉紅。瀟瀟雨歇比他更窘急,開始慌得不敢透氣,經過幾次窒息掙紮,才在得到默許後小心摟住他的腰。但是隨著親吻深入,他漸漸的越抱越緊,流露焦灼貪婪的情焰,像渴求主人撫慰的小狗在莊曉傑懷中不停扭動。


    至少過去三分鍾,莊曉傑感覺肺活量透支空了,解除唇與舌的媾纏,氣喘籲籲抱怨:“這下夠了吧,親得我舌頭都發麻了。”


    懷裏的人也是呼吸急促,綿長一吻仿佛烈酒令人神魂顛倒,瀟瀟雨歇的眼神像攪動的湖水瀲灩迷離,忘記分寸,誠實的為*開門放行。


    “還……不夠……”


    “麻痹的……”


    莊曉傑低吼著一把摟住他,爭搶好勝的習性又占據主導,他粗暴吮吸他濕潤的嘴唇,兩條火熱的舌頭再次結做一根春藤,相互攻城掠寨。狂吻中他摸索過瀟瀟雨歇的臉龐、耳朵、脖子、背心,觸手之地盡是燙人的溫度,他覺得自己正抱著一塊火炭,再不放手也會燃燒,可對方似乎立意在他身上紮根,緊緊攀附抵死糾纏,再以魂魄為柴,燒斷他的後路,焚化他的理智。


    濃鬱的樹蔭遮住了晃動的人影,清霄來風,天上還有幾顆星星正視死如歸的墜入輪回?也許衝破寂滅的煉獄,它們也能圓劫飛升,等到那時再不負所托的將臨終前搜集到的來自遙遠星球居民的心願係在天使光燦瑩澈的翼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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