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回宮後,我沒有急著將木蘭攆去其他地方,隻是告訴芝蘭派個人好生照顧著。宮裏的老嬤嬤領了幾個水靈的小宮女前來,叩首道:“陛下說娘娘宮裏缺人,這幾丫頭是才挑好的,本來要送去殿前侍奉。陛下的意思叫娘娘想選了心儀的去。”。我看著這些小宮女謹小慎微的跪在地上,能送到禦前那都是拔尖的,還有什麽好選的。於是隨手指了個看上去稚氣未脫,不算太穩重的道:“喚什麽名?”。小宮女磕了個頭朗聲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叫申蘭。”。“你可願意留下伺候本宮?”申蘭抬眼偷偷的看了我一下,立刻又紅著臉低下頭道:“奴婢願意侍奉娘娘。”。那眼睛透著鬼靈精,我心裏生了幾分好意,芝蘭明白我是喜歡這個小宮女的就對嬤嬤道:“有勞嬤嬤向陛下回話,就說我們娘娘指了申蘭留下伺候了。其餘的人還有勞煩嬤嬤領回去了。”。嬤嬤是宮裏的老人,說話做事拿捏得都很好,芝蘭她們都是嬤嬤調教出來的,所以對嬤嬤也是格外尊重。嬤嬤含著笑領了眾人退了出去。


    芝蘭想了想,以後正殿裏除了她再無旁人伺候,於是對我說:“娘娘,申蘭要不要進來伺候呀。”。我笑著點了點她道:“自己閑累不願伺候我還拿這些話說得好聽,得了,讓申蘭進殿伺候吧。”。不一會申蘭就被芝蘭拉過來向我謝恩。


    木蘭醒來後,發現自己還在奉華宮,原本想悄悄走掉,被芝蘭攔了下來。告訴她我指了她做奉華宮的粗使宮女,以後無傳話不得進殿,除此之外,她仍舊是奉華宮的木蘭,木蘭眼裏擎著淚跪在床上磕了幾個頭。這些話當然不是芝蘭說的,她知道我生木蘭的氣,可申蘭拿裏明白,一五一十的全告訴給我聽。我默不作聲,隻是頷首。


    轉眼間,宮裏宮外張燈結彩的,要過年了。這幾日每個宮裏都是進進出出的,好像有著許都要緊的事要忙一樣。我散漫慣了,辛苦芝蘭和申蘭,虧得申蘭是挑去禦前的人,辦起事來有條不紊,芝蘭總是很滿意的在我跟前誇申蘭怎麽怎麽好。我伸手掐了一把芝蘭道:“我是看明白了,你現在可是越發會使喚人了。瞧著申蘭是新人你就往紮實的用,自己跑到我這離來偷懶。回頭叫申蘭來,就說我的話什麽活都不用她幹了,全指給你去。”。芝蘭一邊揉著胳膊一邊苦著臉道:“娘娘偏心,申蘭幹活幹得多,可奴婢也沒少幹。年下裏可忙了,奴婢難得騰出空,就怕娘娘悶得慌趕忙跑了來陪娘娘說話,娘娘不心疼奴婢還怨奴婢偷懶。”說著說著芝蘭把嘴一扁,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我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實在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我伸手拉著她道:“好好好,我的好芝蘭,我錯怪你了,給你賠不是。”芝蘭笑嗬嗬的道:“奴婢謝娘娘。”


    我是打心裏的高興,回身看了看仍是忙進忙出的人,隨口道:“叫木蘭給我泡杯枇杷茶。”說完發現身後半天沒人動,在看向芝蘭時,芝蘭一臉的茫然,“娘娘是叫申蘭幫您泡茶麽?”。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麽。枇杷茶是李牧給我開的潤嗓子的茶水,以前隻有近身侍奉的木蘭和芝蘭知道怎麽泡,又因著芝蘭好動,木蘭好靜,泡茶這種磨心性的事就全是木蘭再做。申蘭剛進我宮裏,還沒學會泡茶就要忙著年下裏裏外外的事。我隨口的一句話就這樣的暴露的我的心。我深吸一口氣道:“叫木蘭泡了茶進來。”。芝蘭麵上沒說,可她是跑著出去的,足矣看出她有多高興。


    一炷香的功夫,木蘭端著托盤,盤裏放著一盞茶碗跪在我榻前,伸手將漆好的枇杷茶端放在我麵前的矮幾上。她控製的很好,可我還是看見她的手在輕微的顫抖。我抿了口茶,果然比芝蘭泡的更香,一絲悲傷繞上心。


    我漫不經心的道:“多大了?”。“回娘娘的話,奴婢今年二十八了。”。“你可有什麽話是要同本宮說的麽?”。木蘭咬了咬唇。“你我主仆一場,本宮待你如何?”。“娘娘待奴很好。”。我略微點頭,“那你還要同著外人來陷本宮於不仁不義。”。木蘭頭越來越沉,小聲說道:“是奴婢不好,個人有個命,奴婢謝娘娘昔日照拂。”。我看木蘭深埋下去的頭,心裏恨得厲害,這丫頭一個字也不說,逼急了隻怕她一頭撞死也要守著那個秘密。我握緊了拳頭,實在是怪木蘭太叫我失望,又隱隱佩服起那個可以操控木蘭的人,這樣的死忠太難得了。


    “本宮明天請旨放你出宮,之前本宮賞你的東西你可以全數帶走,出宮後自己置辦點家業吧。”。我看著木蘭微微顫動的身子,努力壓製著心裏的難受。閉了眼深吸一口氣接著說:“宮女能在有生之年放出宮已是最好結局了。”。木蘭哭腔道:“娘娘大恩,奴婢,奴婢叩謝娘娘。”語畢木蘭連磕了好幾個頭。我隻聽那一下一下敲擊底板的聲音覺得無限的刺耳,胸腔壓得喘不過氣來。“夠了,回去收拾東西吧。”。她還想說什麽,“娘娘。”。我冷冷的說:“下去。”


    芝蘭再進來時,紅著眼睛為我換了一盞茶道:“奴婢替木蘭謝過娘娘。”。我冷哼一聲,“你知道什麽。別瞎湊熱鬧。”。


    次日晌午,我拿著陛下的手諭讓芝蘭交給木蘭。站在院子裏看著牆角的堆雪,心裏告訴自己這樣最好。


    三十除夕夜,我沐浴後,換上新趕製的衣衫。青色的中衣,青色的背子,青色的長裙,最後披著白色的大氅去了大慶殿,過著在平常不過的,卻又毫無記憶的新年。


    申蘭忙著的事一方麵是要準備給陛下,皇後的禮物,一方麵她還要和芝蘭打點好我宮裏上上下下眾人年下的賞錢,最後還得幫我置辦著今天要穿要帶的一切行頭。我看著申蘭好似比剛來我宮裏更憔悴些的樣子,不免心疼的道:“合宮大宴,有的是人伺候,你要是想去湊熱鬧跟著來就是,要是實在是累了,回去歇歇也無妨。”申蘭點點了頭,強打著精神要跟去。


    臨出門前我看了眼木蘭的屋子,今晚她就要出宮了。我是真心為她高興,我知道我給她任何賞賜她都不會要,所以索性都賞給芝蘭,以她倆的脾性,隻怕芝蘭早就巴不得把自己好的東西全給了木蘭。這樣也好,她們姊妹私底下相贈之物,木蘭就是再推辭芝蘭也不會答應的。


    一路聽著宮門外劈裏啪啦的響聲又看了看就要燒紅的夜色,芝蘭扶著我小聲道:“那是鞭炮聲,除夕都要放花炮的。宮裏怕走水,所以都撿在一處放,就在大慶殿外。晚些時候就能看到了。五顏六色的聲音還大得很。”她邊說邊笑,我被她待著也是喜滋滋的。花炮,我對這個還是有些興趣的。


    大慶殿被掛滿了紅綢,每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見了麵寒暄起來,開口的話都是“新年快樂”,一下子我覺得心情也好了起來。送走木蘭對她對我都是最好的出路,我不用再看見木蘭,也不會一邊擔心她對他不利,一邊自己還要為著和她的情分難過。於木蘭而言,出了宮,她便沒有了利用價值,晉王爺也犯不著為了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小卒而用盡心思。出了宮,木蘭才能真正的自由,出了宮,我也才能不再為了這些事傷心又傷神。


    我看著桌上的琉璃盞,“葡萄美酒夜光杯”就是這樣的情景吧。“恭迎陛下,皇後。”內侍官尖銳的嗓音極具穿透力,眾人起身,欠安,叩首,靜靜地等待這對人的到來。我看著兩雙腳一前一後的從我麵前經過,第一雙腳在我麵前頓了頓,第二雙腳直徑的走了過去。“都起來吧。”眾人道:“謝陛下。”。


    再坐回座位上時,看著偌大的宮殿不知哪裏冒出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輕輕地搖了搖頭,最近總愛胡思亂想,想多了竟落了病,總感覺有些時候腦子裏指不定要跑出什麽畫麵來,那些個畫麵每一次出現時,我都像是看別人的故事,可看完了心裏卻又覺得是自己經曆過一樣。越想越頭疼,越頭疼越止不住的要想,真真假假,如霧裏看花,我隻當自己的病又發作了。


    新年夜宴不像別的宴會,百官們酒過三巡就各自回府,再留下的都是皇親國戚,一同守著歲。宴上時間漫長了,就會有人來助興,又先是唱曲的,又有跳舞的,還有唱戲的。我看著都是新奇,越來越來了精神,兩雙眼睛都不夠使的。旁的人雖也看著熱鬧,卻沒我這樣的好興致,看看了鼓兩下掌就過去。


    看節目尋樂這種事,仿佛是天生的,每個人骨子裏都會。我也是,看著高興了,我會將杯盞裏的葡萄酒一飲而盡。喝的極了咳嗽不斷,芝蘭一邊幫我順著氣,一邊笑著道:“娘娘悠著些,後麵還有好看的呢。”。我擺著手道:“這個,咳,這個舞真好看。咳咳。”。一旁的妃子有看不慣的嘴裏嘟囔著,“哼,有什麽呀。”,那聲音仿佛想讓我聽見又怕我聽見。芝蘭氣的要回嘴,我拉著她問,“什麽時候放花炮?”。芝蘭看了看時辰還早,“娘娘不著急,好歹得等這個年過去了,新舊交替的時候,宮裏宮外都在放跑杖,一定不會叫娘娘失望的。”。


    我抬手,又一杯酒下肚。可能是我喝的真的太多了,連高高在上的他都看不下去了。打趣道:“淑妃今看著很高心,來陪朕喝一杯。”。我心裏歡喜得很,原以為一整晚他都不能和我說話,眼下雖隔著好些人還有好遠的距離,可是能這麽遙遙相對不也是一種樂趣。我甜甜的笑了起來,端著酒杯和他共飲一盞。喝完後臉上升起了兩團酡紅,火辣辣的燙。我羞的不敢再去看他,趕緊回過身來。


    低著頭自己越想越覺得可笑,這都是什麽事呀,平白的像是自己犯了傻一樣。喝醉了,一定是喝醉了。我不知道自己的這些動作在別人眼裏是如何的刺眼,剛才那個很是不削的妃子冷不丁的開口道:“淑妃娘娘今日雅興好得很,不如為陛下跳一曲‘虞美人’,我們也好沾沾光呀。”我還沒反應過來,另一人道:“早就聽聞淑妃娘娘一舞傾國又傾城,今日妹妹們也想開開眼。”。一室寂靜,眾人好像都在等我開口,可還沒等到我的話,卻聽見高堂之上,一個人用著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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