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皇**裏賞燈一直到亥時才散去,回宮路上,我仰看皓月當空,靜謐的月色如美人的絲發一般從天際飛瀉而下,周遭的喧鬧早已淡去。戌時陛下和趙光義就去神殿祭祖了。申蘭點亮了宮燈,獨照亮了腳下的一方土地,恰到好處的沒有打破如斯的月夜。


    我心下空空的,不願回宮,對著夜色倒是很願意欣賞美景,於是走起路來不急不慢的,又信步繞了一圈才往宮裏走。才到宮門前,老遠就看見一盞明燈和我迎麵而來,越走越近,恍惚發現那盞燈上刺目的兩個字“卿卿”,頓時停了腳步。趙光義怎麽會在此?來人越來越近,見我駐足不動,來人輕喚一聲“青青”。聲音帶著疑問,帶著眷戀,帶著溫柔隨著夜風,徐徐吹入我耳畔。“陛下。”。


    趙匡胤確定是我後,快步上前來,拉著我癡癡笑著,“是一直在等朕麽?”。我這才明白過來,自己饒圈子,隻是不願獨自留在宮裏苦等,他中午許諾晚上會來,可我卻還是有些怕,怕希冀太多成空,怕期盼太久成夢,怕苦守太深成怨。他瞧著我低頭笑而不語,心下明了了,在點破就變得索然無味了,伸手攬著我的肩頭,在額前輕輕烙下一個吻。


    回到宮裏,內侍提著食盒一路小跑過來,我眼前一亮,“五味元宵?”。他點點頭,我瞥了眼申蘭,又道:“陛下賞的就是青青的了。”。“嗯。”。“青青記得陛下說過要少食,一來夜深恐不好消化,二來青青許了申蘭賞她一晚元宵。”。趙匡胤看向申蘭,又看向我才道:“這碗是你的,要自個吃還是賞人都隨你。”。我立刻招手叫申蘭端著元宵下去,申蘭又是謝了恩才高高興興地捧著碗出去了。我下意思的咽了咽口水,結果被趙匡胤看見了,大笑起來,搖著頭,一隻手點了點我道:“還是個饞貓。這樣吧,朕這還有一碗。”。


    我看著食盒,果然還有一層,下麵另有一碗元宵。剛伸手去端,就被趙匡胤拍了一下,我疑惑的看向他,他自顧自地端出青瓷碗,放到自己麵前,一邊舀著元宵一邊道:“給朕說說你的謎麵是。”。我專注的看著他想也不想的道:“沒有燈謎。”。他動作停了停,然後直接將勺中的元宵送入口中,一點一點的品嚐起來。我張了張嘴,氣鼓鼓的瞪著他。等他吃完了很是滿足的道:“是山楂的。謎麵。”。我眼看他又要舀起一個元宵,一把握住他的手道:“說了說了,早不說晚不說。”。他愣了愣,我趁他跑神,快速接過他的勺子,將一顆元宵放入口中。一下子口中溫度驟高,我又被燙著了。


    他邊笑邊說:“怎麽就是教不會呢?”。我努力嚼了嚼,喚著涼氣,把元宵咽了下去。然後燒心的揉著胸口,道:“還不是怕陛下跟青青搶麽。”。他伸手附在我的手上,幫我揉著胸口,身體湊近我道:“你想叫朕許你什麽?”。聲音魅惑,動作曖昧,我的臉上一陣火辣辣,低著頭蹭進他懷裏,柔柔的說道:“許我一個孩子。”。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遊伎皆?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還有五天,李牧就會來為我施針,我心底唯獨舍不掉的就是和他的現在。那日他說他想要一個我們的孩子,我心裏不是沒有歡喜,我愛他當然願意為他生兒育女。記憶裏的事不可逆轉,眼前的事卻是伸手可觸。


    雖然記不起全部,可那日在大殿上,明知道我正在失去的是自己的孩子,卻仍舊心裏念著他,回看到他的一瞬間我隻覺得再多的苦,也沒有生生離了他來的更苦。那一刻我才清明,我太壓抑自己了,可就算我再怎麽克製,怎麽壓製,一顆心向著他就是向著他,即便是原來的我也早已愛上趙匡胤了。五天後,當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時候,我想即便還有恨,可有了一個孩子,我和他就可以重新開始。


    趙匡胤熾熱的身體將我團團圍住,他說的對,每一次都是他暖化了我。我緊緊擁著他就像他緊緊擁著我一般。


    上元節一過,年味也就越來越淡然了,不過新春伊始,仍舊累著許多的是要忙。趙匡胤之前忙的不可開交,就是為了推行前唐的科舉製度,從登基之初起,他就有心實行一套完善的科舉製度,他是明君,懂得禮賢下士,更懂如何廣納賢士。


    開寶八年,在趙匡胤的不斷改革下,科舉製度形成了解試、省試、殿試一整套程序,其形式大致效仿隋唐,但趙匡胤是武將出身,他明白文人與武將有著天生的不同,功名麵前武將可拋頭顱灑熱血,但到了文人這裏,就往往會變成勾心鬥角的小九九。幾經推敲,他製定了特奏名,首創殿試製度。


    特奏名,顧名思義就是為特殊之人而開先河,這些人就是解試合格而省試或殿試落第的舉人,他們中有一時不得誌的,有不肯趨炎附勢的,有一根筋的。但無論是那種,他們都是飽讀詩書的人才,落榜隻是一時的。趙匡胤頒布聖旨,詔曰,當這些落地舉人累積到一定的程度,可不經省試,由禮部特別奏名,直接參加殿試,分別等第,並賜給出身或官銜。


    此詔一出,深得民心。民間因為特湊名是趙匡胤特別推恩,故又喚做恩科。


    這幾日,朝前朝後都為著恩科的事忙的熱火朝天。我立在院子裏,麵朝垂拱殿的方向,嘴角上揚著,大地春回,大雁北歸。申蘭小聲在我身後道:“娘娘,李禦醫到了。”。我黯然低下頭,回身進了屋裏。


    芝蘭領著李牧立在門外,我示意他們進來。然後李牧吩咐了申蘭和芝蘭幾句,跪在我麵前道:“娘娘可準備好了?”。“恩。”。“一會等藥煎好了,娘娘喝下後盡量放鬆。”。“好,本宮記下了。”。李牧打開藥箱,拿出一方絹帕道:“微臣還需在為娘娘把一次脈。”。我攤出右手,靜等著他號完脈。須臾後他點了點頭,申蘭端著碗進來,濃稠的藥汁看上去好似苦情的斷腸水一般,飲下去便可斷了相思斷了腸。我伸手接過碗,慘笑一下搖頭盡數喝了下去。什麽味也嚐不出來,隻覺得心苦,口也苦。


    藥效很強,不一會我便身心舒緩,李牧命人撤去矮幾將我放平在榻上,芝蘭撿了兩個還算牢靠的宮女守在門外,一展屏風擋在門口,隔絕了風口上的春風,也隔絕了外麵無數的眼睛。衣衫褪去後,我隻一件單衣裹身的平躺著,李牧神情難得的肅穆,我笑道:“大人盡管施針,旁的事本宮安排妥當。”。李牧凝重的點了點頭,“謝娘娘周全。”。


    趙匡胤的暖閣裏,內侍上前回稟了幾句,趙匡胤臉色變得不再好看,半餉他單手扶額道:“隨她吧。”。


    整整三個時辰,奉華宮內寂寂無聲,立在枝上的鳥兒本事歡愉,可漸漸地也被這樣的肅靜寒著了,抖了抖羽毛,拍著翅膀飛走了。


    我平靜的接受著李牧每一次的下針,時而是隱隱刺痛,時而是切膚的痛。李牧聚精會神,申蘭和芝蘭立在一旁也是大氣不出。李牧拔下最後一支針後,徐徐歎出一口氣,道:“娘娘感覺如何?”。申蘭拿過被子蓋在我身上扶起我上半身,喂了我一口水。我潤了潤唇看著李牧搖頭道:“不太好。”。


    “娘娘今夜怕會不好睡,還請姑娘為娘娘點些沉香安神。”。芝蘭道:“是,大人。”。我看著已是疲憊不堪的李牧道:“有勞大人,接下來還有很多事需大人費心。大人快回去休息吧。”。李牧點了點頭,“娘娘這幾日切勿動氣。微臣先告退了。”。


    盡人事聽天命,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的事就是慢慢等,等那些記憶一點一點的重新恢複。門廊上還掛著一盞宮燈,三層十三麵,每個角上都掛著穗子,十二麵是字畫,一個麵上寫著“卿卿”二字。上元節趙匡胤從趙光義那得的彩頭,卻在上元節夜裏被趙匡胤當做賞賜的玩意留在我宮裏。


    我看了看更漏,對申蘭道:“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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