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故人,原來就是冷宮裏的王皇後,晉王府的丹姬。冷宮依舊慘淡孤寂的存在著,沒有因為趙匡胤的駕崩而素染。我跟著王永去見丹姬,在沒有繁瑣的敲門聲,王永伸手推開虛掩的屋門,點了兩支蠟燭,豆大的燭光隱隱照著屋內昏昏暗暗。


    丹姬越發消瘦了,她閉著眼適應了一下著微弱的光線,再抬起頭看向我時,滿臉的錯愕。“他死了?”。說完自己又點了點頭,“是呀。”。我看著她癡人說夢一般的樣子,又想到趙匡胤就在眼前的樣子,一下五味雜陳,五髒六腑都揪起來了。丹姬苦笑一下道:“是你還是晉王?”。“趙光義。”。丹姬哀傷起來,“為什麽不是你。”。


    我走上前,拉起丹姬的手,口中苦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丹姬抽回自己的手道:“我不是恨你和趙光義,隻是自己也覺得自己好笑。不過他死了,我也沒什麽好糾結的了。三日前,我便察覺宮裏有變,我想了很多辦法打聽,後來王永得了信,來看我。可我問什麽他都不說,我隻能叫你來。”。我點點頭,“你問吧,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丹姬衝我笑了笑,問:“他可受苦了?”。我搖頭道:“那日福寧宮大殿內隻有他和趙光義,入殮後我曾看過他一次,臉色煞黑,應該是被毒死的。想來毒入五髒的時候,他應該是受了些苦。”。丹姬微微一笑道:“你去看他了?小娘子對他動了情。”。我沒有否認,“他對我很好,也很不好。”,我心裏怪他不該休我,我和他走過來那麽多,能相守至此,就不該在相背棄。


    丹姬隻想知道趙匡胤如何,等了這麽久,終歸是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可等到了卻又心如刀割起來,自己和趙匡胤之間早已情根深種,可自己往日裏偏偏看不清楚,非要斬斷那些攀附在心上的根,結果根除了,心也死了。


    一瞬間,丹姬就像午夜隻開一瞬的曇花一樣,美豔不可方物,黑暗裏獨自閃爍著耀目的美光,丹姬一笑傾城,從枕頭下拿出一把梳子,開始整理自己淩亂的發絲。口中念道:“一疏白發齊眉,二梳花開並蒂,三梳百子千孫。”梳好後,又用兩跟竹筷將理好的青絲綰成一個盤恒髻。


    丹姬此時眼中根本再無旁人,她踏足出屋,對著漫天的烏雲拜了三拜。腰若扶柳,身輕如燕,足下生輝,指尖留香。丹姬絕美的舞姿,引來冷宮的裏那些癡人的目光,我和王永也立在屋簷下,看著丹姬那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的舞姿。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濉?p>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b。


    我看著丹姬,就如同浴火的鳳凰,光照耀人,可頃刻間就會死去。我扶著宮前一點一點的向宮外走去,王永跟了上來,扶我上了步輦,回奉華宮。


    天尚未亮,丹姬屍首就被人秘密的從冷宮中抬出,一路不敢耽擱的出了皇宮。世人知道的孝明王皇後於乾德元年薨,而我知道的王皇後卻是太平興國元年十一月追隨大孝皇帝而去。


    我看著床上熟睡的孩兒,想著王皇後一生前前後後失去了三個孩兒,其中兩個是在她懷裏死去,為人母,最痛莫過於此。當時聽來隻是覺得她很可憐而已,現在我看著自己的孩兒,才明白那是如何鑽心剜骨。好在,她去陪他了,還有他們的三個可愛孩兒。我輕輕摸了摸睡得正想的嬰孩,他下意識的被我一動,小手憑空握了握拳。我輕笑了笑,“陛下,青青來生還要與陛下結成夫妻,相約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一覺醒來,外麵白茫茫的一片,十一月的天,大雪紛至遝來,奉華宮院內紅梅樹,一夜花開,千朵嬌紅,暗香浮動。“今天是三七,都說‘三七回魂到’,陛下是你來看青青和孩兒了麽?”。我對著奉華宮的雪景喃喃道。芝蘭領著乳娘抱著孩子前來請安,我抱過他,見他眉眼俱笑的衝我樂嗬嗬的,一下子眼窩濕熱。這孩子總愛哭,今天卻不哭不鬧,還笑的如此開心,最叫我欣慰的是,那笑容像極了趙匡胤。我抱著孩兒,裹的嚴嚴實實的出了屋。


    一夜雪,足有半尺高,此時天空仍是下著小雪。一片一片從天端飛舞而下,一朵雪花落在孩兒臉上,他像是被冰了一下,不安的動了動,隨後他就發現這雪花很好玩,咿咿呀呀的握著粉紅的小手,來回挪動著身子。“這是雪,隻有冬天才有。”我對他說道。


    一年前,我記憶全失,初見大雪,便像此刻懷裏的嬰孩一般,格外歡喜。我抱著孩兒走到紅梅樹下,伸手摘下一朵紅梅花,放在鼻前嗅了嗅,又拿去給他問,“香麽?這是梅花,也隻有下雪的時候才開。”。那年紅梅花海前,他就在我身旁,拉我進懷,用他的懷抱暖著我。他眼中全是我,我眼中亦隻有他。我沙啞的嗓子告訴他“我喜歡冬天。”,他笑說這一聲他等了很久。


    我搖頭看著白茫茫的天空,任由雪花輕吻的我的臉頰,我告訴自己,這些雪花都是他,這些吻也都來自他,已經二十一日了,人前我不曾哭過,人後我也隻有那一夜的哀傷。


    開寶七年,我因爹爹的死遷怒於他,起了必殺的心。兩年間,我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卻是他不離不棄,如今他死了,我卻活著,還為他生了一個孩子。趙匡胤是我不夠暖,所以你才要走麽?眼角淚珠滾出,一路滑落道鬢間,冷風過,淚痕被刮的生疼,我笑對蒼穹道:“青青不哭,青青會把咱們的孩兒養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然後教他看書識字,告訴他,他有一個很厲害的爹爹,整個天下,見到他爹爹的人都要恭敬的跪迎他呢,等他再大些青青就把一切都告訴他,讓他知道他的爹爹和娘親是如何走過這一路的,胤。”。


    懷中孩兒不知為何,大哭起來,我一邊哄著他,一邊對他道:“乖,寶寶不哭了。你快看,爹爹在看著咱們呢。乖,快別哭了,笑一笑,讓你爹爹看看。”。孩兒小手一握一握的來抓我眼角的淚珠,一碰到,就笑嗬嗬的樂起來。


    我抱著孩兒回到屋裏,乳娘接過孩子,又哄了哄道:“小皇子雖還沒有起名,但總得有個乳名。這樣一來有了名,小皇子就不會被小鬼捉去,二來壓一壓那濁氣,小皇子日後也就不會多病,哭鬧了。”。皇子的名字向來都是都是由皇帝起的,乳名倒是沒有拘著非得天家起。我問道:“這乳名可有講究?”。乳娘回話道:“民間老百姓家的孩子都要起個賤名,為的是好生養,太好的名字娃娃家受不起。不過小皇子本就尊貴,撿些好聽的,或者有意思的叫著當乳名就可以了,大了也就隻有娘親會喚乳名,旁人也不會再用了”。我想了想道:“那就小九吧。”。“長長久久,好。”。乳娘抱著小九下去後,芝蘭眼睛紅了紅,我搖搖頭。


    晚上,我點了許多的蠟燭,又在廊下,點了好些個宮燈,回魂夜,我等著趙匡胤來見我最後一麵。我一身紫衣的側臥在榻上,矮幾上擺了幾色茶果,心裏期盼著,等待著。


    亥時,院內傳了一下一下的腳步聲,那是極重的步伐踏在雪上的聲音。我越聽越覺得真實的不可置信,那腳步聲離我窗下越來越近,消逝在廊前。他來了,我支起上半身,盯著門口看,又全神貫注的去聽門外的動靜。半天不見響聲,以為自己聽錯了,才要猶豫起來,腦中冒出一個人,他來了?一下子,我全身繃緊,雙手握拳,死死瞪的那扇門。


    “哐”的一下,我屋門被人狠狠踹了一腳,我嚇得一抖索,接著是很不耐煩的拉門聲,但來人動作太大,連帶著門前的棉布簾子,也跟著來回擺動。一隻手突兀的把簾子向一邊擺開,簾子外,來人身型晃動的踏進我屋內。


    離門近些的蠟燭,因為被煽動起來的風給吹滅了,門前一下子變得漆黑起來,黝黑的就像是從地獄裏騰起的一股煙霧來。來人定了定身型,又搖搖晃晃的向亮光處走來,一陣酒氣隨著來人的不斷靠近,變得越來越濃,熏得人腹中翻滾,忍不住想要幹嘔。我將矮幾上的茶盞拿起狠狠的砸向來人腳前,“啪”的一聲,驚起一片,來人停住腳步,順著眼前的碎片,一路看向榻上的我,末了挑了挑眉。我怒不可遏的向他嚇道:“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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