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芝蘭一路各自揣懷的心事回到奉華宮,申蘭一見苗頭不對,也就默不作聲起來,一下子奉華宮的氣氛變得異常憋屈。我對芝蘭道:“你先下去吧,今夜累了,好好歇息一下。”。“娘娘。”。“要說的話,改日。無論你說什麽,我都願意信。”。我笑著看向芝蘭。芝蘭重重的點了點頭,離開了。


    今夜壞人,好人都叫我看的雲裏霧裏的,如此複雜。再言我和芝蘭確實累了,這樣的狀態絕不是適合講故事,更不適合談心。我需要休息,芝蘭也是。過幾日就怕不用我問,芝蘭也會自己將整件事情和盤托出。


    不過,我好像低估了整件事情對芝蘭的影響,所以當我一再想等芝蘭精神好些的時候,在和她談談關於木蘭的事時,我卻發現芝蘭一天比一天萎靡不振,我生怕在這樣下去,我一個字還沒問,芝蘭就去尋木蘭了。我看著芝蘭烏青的雙眼,還有消瘦不少的臉頰,難免有些憐惜,於是對申蘭道:“一會兒的膳食你來準備,撿些我和芝蘭愛吃的,務必色香味俱全。”。申蘭就像領了美差一樣,雙眼放光道:“好,奴婢這就去準備。”。申蘭貪食,但絕不是貪戀任何吃食,這丫頭舌頭刁著呢,是不是上好的東西一口就能嚐出了,更妙的是,她自己還能琢磨的做出許多好菜,膳食交給她,我很放心。


    想著一會和芝蘭難免會觸景傷情些,恐怕更是沒什麽胃口吃東西,可經過了這麽些的事,我早就看淡了許多事,在苦大仇深,也得先將自己照顧好,才能有心思力氣去哭天搶地也好,悲天憫人也罷。我喚芝蘭進來後,叫她做到暖榻上,與我麵對麵的坐著。


    “這幾日,我看你鬧心的很,索性今天就問了。你一五一十的告訴我,木蘭的死到底是怎麽回事,說完了,這頁在我這就算是翻篇了。記住了麽?”。芝蘭點了點頭,我將麵前的茶盞推了過去,示意,“你可以先潤潤嗓子,然後開始說吧。”。芝蘭接過茶盞,剛揭開茶蓋,又徐徐放下,開口講述著那個已經過去,但並未遠離的事情。


    我知道木蘭是趙光義安排在工作的細作,也知道木蘭的效忠是因為自己的妹妹,也就是何??在趙光義手中。從我踏足皇宮開始,趙光義安排木蘭在我身邊,而趙匡胤從一開始便也留這個心眼,芝蘭就是他的眼。


    心思細膩的木蘭在到奉華宮侍奉我不久後,就發現芝蘭並未如表麵上看上去那般粗枝大葉,於是私下裏對芝蘭的關注更加多了起來。在她觀察芝蘭的同時,也暴露的了自己。於這一點上,我覺得芝蘭和木蘭都可以稱得上是傑出的細作,她們在暗自較量的同時,卻還能在我麵前做的滴水不漏。


    很快,芝蘭發現了木蘭誓死效忠的原因,木蘭和何??的信。當然信裏除了“木蘭”這樣的稱呼外,並未出現過任何人名,來往信件說的都是宮裏的故事,和宮外那人的安好。不過芝蘭卻嗅到些許不同,首先就是木蘭將這些信都留著,其次木蘭早就疑心芝蘭,可卻未在信中提及芝蘭,連隻言片語的疑慮都沒有。這點讓本就同病相憐的芝蘭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而後兩人心照不宣的達成共識,在不觸碰底線的同時,各自為對方打掩護,再後來兩人真的做到了視如己出。但是,當我在大相國寺內,發現芝蘭和王永,準備開始對趙匡胤下手時,芝蘭則一麵難過自己和木蘭的處境,一麵將此事稟告給了趙匡胤。


    我請趙匡胤下旨放了木蘭,而後禦林軍接到的是另一道密旨,拿下木蘭。原因很簡單,小小宮女絕不會自尋死路去謀害皇帝,趙匡胤要查清,更要確鑿的證據。木蘭前腳被押進大牢,後腳趙光義就派人封了木蘭的口。


    整件事情若說和芝蘭有關,那就是芝蘭向自己的主子告發了木蘭這個細作。趙光義是殺人凶手,趙匡胤是從犯,芝蘭是出賣者,我成了最糊塗的起因,是我們所有人一起將木蘭逼死的。芝蘭絕沒有想到木蘭的主子會如此陰毒,她更不願見木蘭死。所以自責是很有必要的,但是趙匡胤一直告誡她,如果她不這樣做,那麽後麵發生的事隻會更加可怕。


    芝蘭已經愧疚的無地自容了,我輕歎一聲道:“別再難過了,易地而處,我想木蘭也會如此,畢竟你們都有自己要守護的人。”。芝蘭默默的抽泣著,我望了眼窗外,“事情過去這麽久了,何??就算氣你,也留著你命至今,後麵的事都是安排好的,你也無需多想。”。“奴婢不怕死,隻是先帝遺命,命奴婢一定要護娘娘周全。”。芝蘭抬眼看著我,“娘娘,出宮吧。一旦出宮,外麵天大地大,皇帝就算想找,也猶如大海撈針,留在宮裏隻會更加危險。”。我顰眉。“至於小九,隻要有奴婢和申蘭在,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小九。”。


    申蘭將一桌子飯菜擺好後,一直賊溜溜的瞧著我和木蘭,我向外殿瞥了一眼,隻見申蘭扒在門框上,好奇的看著我們。我微微一笑,“進來吧。”。申蘭笑嘻嘻的進了屋裏,然後沒臉沒皮的道:“娘娘,姑娘膳食已經備下了,還請娘娘和姑娘移動玉步,前去用膳。”。說著,手上還做了個請的動作。我和芝蘭看著她都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促狹的東西,眼看你是要活成精了。”。我說完,拉著芝蘭的手下了地,然後又抬起一隻手,申蘭趕緊雙手接住,我道:“走吧。”。申蘭揚聲道:“是,娘娘。”。


    申蘭果然將這些菜做的是色香味俱全,讓人看著就有大快朵頤的樂趣。小宮女端了一壺酒進來,申蘭接過酒壺後,吩咐道:“都下去吧,今天不用你們伺候了,沒吩咐都別進來。”。眾人齊聲道:“是。”,然後魚貫而出。


    申蘭很有當家風範的,為我和芝蘭斟好了酒,然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娘娘吩咐要好菜,奴婢想著,往日裏,那些大宴上都是好酒好菜一並具有的,斷沒有有菜無酒的道理。所以自己做了主,叫她們去取了些花雕來。”。芝蘭捂嘴偷笑,我挑了個大拇哥給申蘭看。申蘭美滋滋的謝了恩,然後坐下道:“娘娘,這幾日奴婢不知道你和芝蘭怎麽了,但明白你們一定有愁心的事。奴婢進奉華宮晚,但絕對衷心,所以有什麽難事,娘娘隻管交給奴婢來辦,奴婢也一定會想辦法辦好。”。我眼中閃著些淚光道:“你的話,我記下了。”。申蘭凝重的“恩”了一下。


    我端起酒杯道:“快吃吧,再不吃可就辜負了這一桌子的美酒佳肴了。”。芝蘭和申蘭也端著酒杯,然後酒杯一碰,三人一飲而盡。


    一頓飯吃的熱火朝天,吃好了更是喝好了。儼然是主子沒有主子相,下人沒有下人樣。對著滿桌的杯盤狼藉,奉華宮的宮人更是沒人敢上來勸。芝蘭和申蘭明顯是喝多了,芝蘭渾身無力的趴在桌上,申蘭則是不知要去哪的樣子,東張西望,搖搖晃晃的。


    我伸手拉她坐回到座位上,結果她剛坐定,就聽“咕咚”一聲,人就滑到桌子下麵去了。我笑著搖頭,芝蘭被這聲驚著了,皺著眉道:“別動。”。我看見外麵的宮人不斷的往屋裏瞅,還伴隨著微微的搖頭,於是起身,將屋門關上,然後看著兩個已經醉的不省人事的妮子略微活動了一下,將她們一個一個的扶到內殿床上。待確認她們睡下了,不會再鬧事了,我才把窗戶和門打開,好散去這滿屋的酒氣。


    自己回身去了暖閣,懶懶的躺在暖榻上,帶著幾分醉意,慢慢入夢。


    頭昏沉的很,夢裏所有我想見的人都在,他們和我隻有一步之遙。我歡喜的叫著他們的名字,然後邁著輕快地步子,衝進他們之中。可不知為何,無論我如何使勁,如何邁步,我就是原地不動。足下像灌了鉛一樣,越來越沉,越來越吃力。他們的表情漸漸變得失望起來,一個兩個的開始轉身離開,我拚命的叫他們留下,可自己越來越沒力氣,這一步我耗盡全身的力量也邁不出去。


    涼風拂麵,我滿頭是汗的從夢中醒來,心有餘悸的想著剛才的夢。屋裏黑黢黢的,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殊不知已經入了夜。宮人被告誡無令不許進殿,所以一直到現在,也沒人敢進來掌燈,桌上的東西也沒人收拾,倒在地上的凳子,也無人扶正。


    這就是奉華宮,這就是皇宮。毫無人情味可言,有的隻是冰冷的規矩,和死氣沉沉的,隻會服從規矩的人。而我居然還可以忍受這一切,遲遲不肯離去。


    皎潔的月色從天空中一瀉而下,屋內被月光照的朦朦朧朧,道不盡的曖昧。一隻腳就這樣踏著月色,邁進奉華宮的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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