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來時,人就在那裏了。


    一棟冰冷又充滿黴味的石造建築物當中。可以看見微暗、單調以及挑高的天花板。


    「喂!清醒了嗎?醫生──!」


    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感覺頭好痛。思緒也一片紊亂,完全理不出頭緒。


    下一個瞬間,總是相當可靠的堅忍臉孔就出現在眼前……


    「很好,沒問題了吧。還在想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呢。」


    聲音的主人露出雪白牙齒並這麽說道。


    羅伊就站在眼前。


    我很久沒看到身穿戰鬥服,頭戴防彈頭盔的他了。


    ***


    我不曾後悔過自願為祖國戰鬥這件事。


    也不後悔加入軍隊後就以成為最強士兵為目標這件事。


    撐過光是回想起來就快吐的嚴格訓練,以及虐待狂教官的笑容與汙言穢語,我光榮地成為了這個國家的士兵──而且是精英集團的其中一人。


    我在不能告訴任何人名字的部隊待了十二年。


    這段期間參加了好幾次祖國必須進行的戰爭。結束在一個國家的任務後就到另一個國家去。另外也參加了甚至不是戰爭,連存在也不能公布的作戰。


    我以槍械、炸藥,有時甚至是小刀殺了許多人。


    不知道是嚴格訓練的成果還是天生的才能,又或者是兩者兼具。總之我打倒了許多敵人。成功地幹掉了他們。


    也因此而不用目擊大量夥伴的死亡。最重要的是,我不曾看過同伴在眼前喪生。


    部隊的夥伴有好幾個人都在激烈的戰鬥之中失去生命。也曾經因為直升機墜機而一口氣失去將近十名夥伴。


    但我從未失去一起戰鬥的夥伴與率領的部下。即使參加過許多作戰,還是在全員存活的情況下回歸。這對我來說是感到最為驕傲的一件事。


    長年跟我搭擋,而且相當可靠的男人──羅伊因為超無聊的失誤而用自己的槍誤擊自己的手就是小隊唯一的流血事件。


    那是會跟著他一輩子的笑話。


    他輕輕揮著失去手指的手……


    「可惡,這樣就不能獲得奧斯卡金像獎了!擁抱小金人的夢想破滅!」


    進入軍隊之前據說是演員的他這麽說來引大家發笑。


    感覺到體能的界限而圓滿辭去特殊部隊與軍隊的工作後,我回到故鄉去從事極為普通的工作。


    托景氣良好的福,到處都是工作機會。雖然依照心情換了幾個工作,生活上倒是不怎麽困難。


    前陣子也結婚生子了。


    我一直認為,也深信自己會這樣以一名幸福國民、好丈夫、好爸爸的身分度過平凡且幸福的人生。


    完全沒想過自己的身心會出現問題。


    就是因為這樣吧,當過去的戰友邀我去「工作」時,我沒想太多就參加了。


    那是以「民間保全公司員工」的身分,在政治情勢惡劣的外國防衛重要設施的工作。


    這份工作不是誰都能勝任。而我則有能順利完成的自信。


    妻子強烈反對我去參加。


    雖然我說薪水比現在好得多,希望藉此讓家人過好一點的生活──她還是搬出了離婚來反對我這麽做。


    但我最後還是貫徹了自己的決定。


    就這樣到國外然後平安回來。


    兩個月左右的任期中遭遇數次危險的狀況。


    像是護衛的車隊被人從遠方槍擊,或者迫擊炮擊中設施等等。


    另外像訓練該國的新兵也是工作之一,而其中有新兵幹了蠢事,讓機關槍產生爆炸。有一次為了守衛石油精製設施,又有一次為了保護運送兵器的卡車隊而發生零星的戰鬥。


    我度過這所有的難關,帶著一大筆金錢回國。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而且感到很開心。


    於是我不再待在祖國賺那微薄的薪水。


    我定期到外國然後在那裏工作。所有工作都無法說明正確的地點。同時也全是循普通管道入國的話,全部會被阻止的地方。


    每次去工作都會發生幾次戰鬥。戰鬥有時候相當激烈,有時候很快就結束了。然後我每次都是毫發無傷地回歸。


    在國外工作兩個月到三個月,接著在故鄉和家人度過一個月的時光。然後再次出門「賺外快」。


    妻子之後就沒有多說什麽。她把女兒們教育得很好。


    結果反對我這種新生活的──


    竟然是羅伊。


    他跟我一樣辭掉軍隊的工作之後,也同樣以「警衛」的身分到處工作,其實力也獲得許多公司很高的評價。我甚至還有跟他共事的機會。


    但是某一天他卻向自己發誓再也不做這種工作,而且還勸我也退休。


    「傑克啊……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優秀士兵。但是呢,應該夠了吧?有必要繼續在危險的地方工作嗎?下次可能真的會死亡喔。」


    不,沒問題的。


    我還能戰鬥。


    而且不想死。


    不論在什麽樣的戰場,我都能活著回來。


    就像至今為止一樣。


    ***


    回過神來時,人就在那裏了。


    我很久沒看到身穿戰鬥服,頭戴防彈頭盔的他了。


    眼鏡男把繃帶纏到我頭上。


    「原來如此。你的運氣很好,雅各。」


    雖然以熟人的態度向我搭話,但我不認識這個家夥。他是誰啊?


    說起來,這裏是哪裏,然後我和羅伊究竟在做什麽呢?


    「噢,看來是出現記憶混亂的情形了。也難怪啦。畢竟那麽用力撞到頭部。回國之後要做精密檢查才行。」


    到底是怎麽回事?聽見我的問題後,羅伊便回答:


    「可惡!你的記憶真的消失了嗎?拜托你,振作一點好嗎!我們還在『上班中』喔!」


    羅伊這麽說。


    真的不知道。完全想不起來。現在是什麽時候?我人在哪裏?正在做什麽?


    「…………」


    露出看見可憐孩子般的眼神後,羅伊就把一切全告訴我了。


    「我們」的小隊正在這個東歐國家進行重要的工作。在直升機來迎接我們之前的兩個小時,要在這座廢城裏保護俄羅斯製的核子彈頭。


    東歐?核子彈頭?


    羅伊默默地讓無法思考的我觀看攝影機的影像。他從待在我的小隊時,就負責記錄情報的工作。


    然後小小畫麵裏所見到的是──我自己。


    在某個房間裏以平常的口吻宣告作戰計畫的我。


    除了羅伊以外就沒見過的男人們,以嚴肅的表情聽著我為了尋找核子彈頭的作戰。其他的影像裏,可以見到似乎是這個國家的軍隊正搭乘俄羅斯製直升機來移動。然後另外的影像當中我們正警戒著四周圍並且在森林裏前進。


    雖然難以置信,但也無法懷疑。


    畫麵上的確實是平時的我。


    也就是說,我犯下了在「工作時」受傷,然後失去至今為止的記憶這種嚴重失態嗎?


    「算了,到目前事情都很順利。不過……你應該不這麽認為啦。」


    羅伊告訴我攝影機影像之外的情報。


    我們為了這件工作被召集然後來到這個國家。


    「1發俄羅斯製核子彈頭在運往處理場途中失去了行蹤」。


    任務是親自用眼睛確認這個不確實且難以置信的情報,結果是真的有這麽回事。包含我在內的七人小隊排除了障礙,成功入侵到這座城堡裏麵。然後發現了核子彈頭。


    戰鬥當中,我的頭在隔著頭盔的情況下被碎片猛


    力擊中。


    但沒有因此喪命。隻出現頭痛、少量出血以及數分鍾的意識不明、記憶混亂等現象。


    「雅各,你這家夥果然很厲害。的確是不死身。」


    我知道。


    「再兩個小時直升機就來了。在那之前還需要你的力量。好了,快起來吧!」


    小小的城堡,這座我們應該防守兩個小時的地點──


    已經被屍體包圍了。


    這些屍體是至今為止的戰鬥所屠殺的敵人。他們的身分是這個國家的反政府組織,以及參加戰鬥的一般人民。周圍的平地、草地、森林邊緣上都可以看到大量屍體堆疊在一起。


    許久沒見過如此壯烈的戰場。頓時感覺熱血沸騰。


    「武器多到你難以置信喲!」


    叫作凱恩與哈珊的男人們,向我展示了堆在城堡入口附近的大量武器。這裏似乎是反政府組織的物資收集場,除了槍械、彈藥、炸藥之外,還有許多rpg-7.


    名為伏特加的男性拿著機槍,而名叫rock的男性則是拿著強力的反器材步槍。


    從影像中可以知道他們是早已認識的人,但我已經全部忘記了。不過他們還是願意聽我的指揮。這群男人看起來相當可靠。


    「戰鬥不是我真正的職業。別把我當成戰力喔。」


    醫生如此表示。


    他並非真正的醫生。而是放射性物質與核子彈頭的博士。


    他對我展示放在木箱裏的俄羅斯製核子彈頭,然後說出現狀絕對不會爆炸,但再度被奪走的話就不清楚了這種令人暫時安心的發言。


    然後……


    「你可是隊長!請下達指令吧!」


    頭痛不可思議地迅速痊愈。


    頭腦清醒之後,平常的「職場第六感」就回來了。


    我把城堡的構造牢牢記住後,就決定所有人的配置並且做出指示。機槍手和狙擊手待在尖塔警戒周圍,除此之外的成員則是隨狀況改變位置,靈活地對應敵人的攻勢。


    原來如此,「我隊上」的男人們──除了醫生之外都是不輸給羅伊的優秀士兵。馬上完全理解我如何以少人數守備據點的想法並展開行動。


    然後戰鬥就開始了。


    羅伊表示他們是這個國家的反政府武裝集團,以及被其慫恿的民兵們。這些愚蠢的家夥想奪取核子彈頭當成功勞而逼近城堡。


    我們毫無顧忌地讓他們陷入血海當中。我們占盡了地利。要阻止極度魯莽,而且以少人數不停重複無謂突擊的敵人是相當容易的一件事。


    雖然當敵人操縱玩具般的無人機飛到這裏來時,因為一直無法將其擊落而感到不耐,但是羅伊他……


    「這哪有什麽,反正看不見內部的模樣。外麵的構造他們本來就很清楚了吧。說起來這本來是他們的城堡。」


    以輕鬆的口氣這麽說道。


    作為唯一入口的城門被堆積起來的瓦礫擋住並設置了地雷。將會把試圖靠近並進入的家夥轟飛。


    我在沒有任何感慨的情況下,看著誤入陷阱的男人們噴灑鮮血被炸成好幾塊的模樣。


    城堡周圍的屍體不斷增加。


    看見全身穿著鎧甲的人時,實在覺得這不像現實世界會發生的事。


    是從哪裏的博物館拿出來的呢?彷佛穿著中世紀甲冑般的六個男人朝著城堡逼近。


    我們射擊的5.56毫米子彈全被彈開──


    最後他們變成rock反器材步槍的獵物全部都命喪當場。他們的屍體混在城堡周圍的屍體當中。開始覺得數大約有多少具屍體是件麻煩事了。


    隻有手拿「我們不是敵人」標語牌的男人們讓人難以做出判斷。


    當然也有可能是前來自爆的敢死隊,但從外表看不出來。而且他們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也讓人感到奇怪。


    軍隊時代在戰場上很難識別敵我雙方的經驗,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判斷。在原本認為隻有敵人的場所出現願意幫忙己方的武裝組織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然後沒注意到這一點而互相開火也很常見。


    隻不過那些家夥在其他敵人開始槍擊時就逃亡了,所以到最後都無法得知真相。


    我恢複意識之後又過了吵雜的一個小時──敵人終於失去兵力了吧,包圍城堡的世界突然變得安靜。


    每個人都希望時間能就這樣過去。


    我同時也想著,不論是誰來進攻多少次,都會把他打回去。所以還是保持著警戒。最恐怖的就是像這種「休息時間」了,因為會讓腎上腺素的分泌減少以及集中力降低。


    我持續用無線電對所有人做出指示,可能也因此而持續受到厭惡。


    當距離直升機抵達的時間隻剩下二十分鍾時,敵人有了動靜。


    他們對南側城門發動了攻擊。不知道是從哪裏的裝甲車拆下來的,隻見他們拿著具防彈機能的盾牌,排成一列往城堡進逼。


    這是原始但相當有效的作戰。子彈既然都被彈開,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靠近了。


    但是,靠得越近貫穿力就會越強,而且也會進入rpg-7的射程之內。


    有辦法應付。沒有問題。直升機馬上就要來了。


    我們沒有因此而慌了手腳。不對,應該說我沒有因此而慌亂。


    一直到兩名部下戰死為止。


    趁防守薄弱而從北門突破的是三名腳程相當快的敵人。


    所有城門都設置了地雷,然後可以在監視者看準時機下把敵人轟飛。實在沒想到有人能夠穿越地雷衝進來。


    雖然在城內打倒了兩個人,但是凱恩與伏特加也因為這場戰鬥而喪生。


    當我聽見部下戰死的情報,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認為羅伊是在開玩笑。我有一瞬間忘記自己身處何方。


    而且狀況還繼續惡化。待在尖塔的rock,手中至今為止相當活躍的反器材步槍被擊中了。


    尖塔上監視的眼線一放鬆,南側的敵人便開始突擊。槍榴彈擊中城牆令其產生晃動。


    「被壓製了──怎麽辦?」


    守衛該處的哈珊做出的發言,讓我把防衛線從城牆拉回城堡裏麵。不能繼續為了防守城牆而失去夥伴了。我要他們到更安全的城堡中避難,然後以炸藥和rpg防守防衛更為堅固的城門。


    還有另一件一定得做的事情。應該還有最後一名闖進城內的敵人才對。我們搜索並且發現了對方。我確實看見敵人了。


    拿著p90衝過來,然後被我們捆綁住的是一名少女。嬌小的身材看起來跟我還是小學生的女兒差不多。


    由於已經在無數的戰場看見過這種情形,所以「少年兵」本身並不值得驚訝。卡拉什尼科夫自動步槍的話,十歲的小孩子就能夠操作。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對於敵方組織感到憤怒,因為他們竟然驅使這種年紀的女孩子來進行等同敢死自爆的攻擊。


    反正再過幾分鍾直升機就要來了。是具備機關炮與火箭彈的武裝直升機。應該可以把城牆外側的敵人一網打盡才對。


    我原本打算生擒這個小女孩,把她帶回去探聽出情報。


    所以就算捆綁之後她進行反抗也沒有把她殺掉。


    但是──


    我因此而首次看見整個人從頭往牆壁上撞去的自殺方式。


    小女孩自己全速往牆壁奔跑,然後頭部猛烈撞向牆壁。


    室內響起脖子骨折的尖銳刺耳聲音。小女孩的臉轉往不可能轉到的方向。一邊發出從喉嚨吐出空氣的聲音一邊不停亂揮著嬌小的手腳,然後瞪大著眼睛死去了。


    我有了首次在戰場嘔吐的經驗。


    「傑克,別緊張,先冷靜下來


    。南門要撐下去根本不成問題。哈哈!讓那些家夥嚐到被rpg轟飛出去的滋味吧!」


    我聽著羅伊從無線電傳出的聲音,同時再次被恐怖的頭痛與目眩所襲擊。


    「請振作一點!你是指揮官吧!」


    進入房間並發出怒吼的是醫生。軟弱的男人曾幾何時已經變成一名戰士了。


    「為了慎重起見,把彈頭移到中庭北側吧。外麵沒有敵人。直升機一到就立刻讓它把我們接走吧!」


    但是,這樣的話目前還在南側作戰的夥伴,也就是羅伊他們怎麽辦呢?


    「相信他們吧。」


    兩個人要搬運隱藏在通路深處的彈頭實在是太重了。


    緊接著……


    「羅伊,戰死!重複一遍,羅伊,戰死!」


    rock傳入耳裏的報告,讓手中的彈頭變得更沉重了。


    至今為止從未想過存在這樣的言詞。


    「被攻進來了!以火箭反擊!」


    「哈珊呢?」


    醫生這麽問……


    「我沒說嗎?和rpg的彈頭一起被轟飛了!但是這邊還撐得住!快一點!直升機馬上要來了!」


    那就是rock最後的聲音了。


    死了、死了。大家都死了。


    部下死了。羅伊死了。


    然後,到了這個時候我才這麽想。


    有生以來首次有這樣的想法。


    說不定──


    我也會死嗎?


    不,我不會死的。


    就像至今為止一樣,我不會死。


    還有五十秒直升機就來了。


    我不會死。


    和醫生一起拿著核子彈頭來到沒有敵人的北側……


    「啊!」


    這就是醫生最後的發言,說完後他就死了。


    我立刻用m4a1射擊,然後射擊了我手中武器的──


    正是剛才死亡的那個小女孩。


    等等,不對。


    那個小女孩剛才已經死在城堡裏了。


    是長得很像,穿著同樣服裝與裝備的某個人。或者是她的姊妹。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要報仇,那個小女孩散發出強烈的殺氣。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那麽令人作嘔的生物。


    對方的身體以驚人速度飛奔過來踢中我,然後以小刀對著我插下。


    當她以小刀刺中我拔出來的手槍槍口時,連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我竟然開口對那個家夥提問。


    我問她為什麽要戰鬥。


    「因為很有趣啊!」


    小女孩笑著這麽回答。


    啊,這家夥就是我。


    無法從戰鬥的興奮當中抽身而出,在和平的地方隻會感到窒息的我。


    拔出小刀,回轉身體砍向我的小女孩,在我眼裏看起來是隻恐怖的怪物。


    脖子被砍的我,用手按住噴出的熱血……


    「這樣不對……我不想繼續下去……」


    我開口這麽說。對著我自己這麽說。


    這樣不對。這不是我希望的結局。我不想要這種生活方式。


    「沒錯!」


    站在眼前的小女孩這麽回答。


    下一個瞬間,那個家夥就用小刀朝我的眼睛插下。


    纖細的刀刃變粗,最後視界染上一片漆黑。


    ***


    「嗨,傑克。你還好吧?」


    白色天花板前麵有一張黑色的臉龐。羅伊就在那裏輕揮著失去手指的手。


    我正在醫院裏。無論怎麽看,這裏都是祖國的醫院,我正待在乾淨、舒適的空氣當中。


    穿著心儀棒球隊t恤的羅伊,一邊在床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一邊問道:


    「你還記得嗎?」


    我全部記得。記得很清楚。


    「怎麽樣了?」


    我死了。在那座城堡的戰鬥裏失去了生命。


    「ok。那你最後的下場是?」


    我和粉紅色的嬌小少女戰鬥,被她用小刀殺害。


    「完全正確。太優秀了。」


    沒有聽到聲音之前,都不知道病房裏還有另外一個人。


    移動臉龐和視線,就看見醫生待在病床的另一邊。剛才被槍擊中而死亡的臉龐就在那裏。隻不過穿的是白袍。一名醫生正站在眼前。


    我畏畏縮縮地把手伸向應該被割開的脖子,直接觸碰上麵的皮膚。結果什麽都沒有。沒有繃帶,當然也感覺不到疼痛。


    醫生緩緩把臉靠近並說:


    「愛默生先生,您知道……」


    眼鏡反射光線,讓人看不見他的眼睛。


    「有『完全潛行型虛擬實境機器』這種東西嗎?」


    隻在孩提時代玩過電玩的我,當然不可能知道有那種東西。就連網路我都隻會使用最基本的功能。


    聽完醫生長時間的說明,還是過了一陣子才能理解。


    也就是說,那個機器能阻絕身體所有感覺,然後對腦部傳送電子信號,強製讓人作一個跟現實世界完全相似的夢。


    我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這種東西。


    「在那裏產生的感覺,跟現實世界沒有什麽兩樣。」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醫生,你的說明太遜了。」


    「跟我說也沒用,實在沒辦法說明得更簡單了。」


    「真拿你沒辦法。喂,傑克。我就把好消息和壞消息一起告訴你吧。」


    什麽意思?


    「我們不在天堂。」


    是作夢嗎?


    那場戰役、夥伴們的戰死以及那個小女孩都是夢嗎?


    是被創造、被強行置入的夢嗎?


    「沒錯。正是如此。你現在回想一下,不會覺得很奇怪嗎?謎樣的東歐國家、核子彈頭、巧到極點的喪失記憶、不斷進逼的敵人、無法接通的無線電,還有為什麽不等兩個小時直升機就不會來。嗯,因為越大的謊言反而越容易相信,所以才會采用那種異想天開的設定啦。」


    聽見羅伊這麽說,我也隻能同意了。


    確實很多事情都很奇怪。但是在作夢時,不論如何奇怪的事情感覺都很真實。至今為止的人生裏,已經有過好幾次這樣的經驗。


    「真的很順利吧?我創作的情節太完美了。」


    醫生開始老王賣瓜了起來。


    那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在這之前,有件事情我要先問你。你可得老實回答我啊,戰友。」


    什麽事呢,戰友?


    「你還想去『工作』嗎?想去跟那個夢境一樣的地方嗎?」


    全部都不是現實。


    是剛才醫生所說的那個「medicu什麽」的機械,強行讓我作了個夢。


    而委托者當然就是──


    「是麗莎喔。她哭著來求我。理由你應該也知道吧?」


    羅伊告訴我,委托人正是我的妻子。


    理由先是模糊地從腦袋裏浮現,最後變成明確的記憶重新蘇醒。


    妻子表示要投保新的健康保險,所以要我去做健檢,於是我便按照指示先去接受胃部的內視鏡檢查。


    無奈的我隻能躺在醫院床上。結果院方說打鎮靜劑比較不會那麽辛苦,於是我就在同意書上簽了名。


    那是短短半天前,也就是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


    「當然我也答應要幫她的忙。」


    這麽說的羅伊是為了增加對我的說服力而被雇用。


    在其他機械當中進入同一個夢中世界,然後演戲說要跟我一起戰鬥。


    醫生也為了觀察我在裏麵的情況


    而進入同一個世界。同時也肩負起根據狀況改寫劇本的任務。


    其他的夥伴們──凱恩、rock、伏特加、哈珊全都是具一定水準的退休士兵,然後過去也都接受過讓人不想再回到戰場去的「治療」。但是不像我這樣大費周章,聽說隻是以虛擬實境再次體驗戰場,慢慢地弭平他們的心理創傷。


    「因為知道半吊子的衝擊療法對你沒有用。」


    羅伊聳聳肩這麽說道。


    他們是從數個完全潛行型虛擬實境遊戲裏,選擇最能真實重現現代戰與槍擊戰的遊戲來作為虛擬戰場的舞台。我從未聽過那個遊戲的名字,也沒有打算記住。


    在那個地點,我麵臨的是「無論如何都得戰死」的劇本。


    如果我沒有被那個小女孩殺死,羅伊或者某個人就會變成「其實沒有死」。


    然後突然成為背叛者,以卑鄙且殘忍的方法殺掉我。


    「戰友,你真的很強。所以不論在什麽樣的戰場、『職場』,都能用頭腦、勇氣與強運存活下來。而且從未受過傷,失去過任何同伴。就像是持續獲勝的賭徒一樣。由於從來沒有輸過,所以可以毫不猶豫地賭上自己的性命。變得無法理解自己是在做多麽危險的事情。也無法預想自己『失敗』的那一幕。」


    我默默聽著羅伊的話。從未輸過的賭客,這確實是相當貼切的比喻。


    這時醫生開口這麽問:


    「那麽,怎麽樣呢?還會想上戰場嗎?」


    「醫生,這我剛才問過了喔。」


    「嗯,但是沒有獲得愛默生先生本人的回答。」


    「喂喂,這應該不用說也知道吧?」


    「不行。而且我必須聽他說出口,把一切全記錄下來。」


    「啊~所以說我真是受不了醫生這種家夥……」


    no!


    我隻回了這麽一句話。


    這是那個小女孩最後對我說的單字。


    我如此詢問醫生。


    那個小女孩,也就是最後與其戰鬥的恐怖對手到底是什麽身分。


    「噢,你說那個嗎?」


    醫生把眼鏡往上推之後,就像一切全是自己的功勞般說道:


    「為了當我們的敵人所創造出來的,由人工智慧所控製的最強npc喔。」


    「npc」是什麽東西?


    「噢,要從這裏開始說明嗎……」


    「愛默生先生,今天就住院一天,讓我們觀察身體的變化吧。別擔心,我們準備了舒適的單人病房與美味的餐點──就像飯店一樣。傍晚時您的夫人與小姐們也會過來。那我們過一會兒再見了。」


    多話的醫生離開病房後,就隻剩下我和戰友兩個人了。


    我終於能說出一直想說的話了。


    你沒有死真是太好了。


    我今後也能驕傲地說,我是從未失去過小隊夥伴的士兵了。


    「是啊。我早知道你是個很厲害的家夥。等我們變成老頭之後,再一起喝酒聊聊這次的事情吧。」


    在那個夢境裏,你一直都是在演戲嗎?


    「是啊。那就是我的任務。」


    這個臭家夥。完全被你給騙了。


    羅伊輕輕揮舞缺了手指的手並說:


    「可以拿奧斯卡金像獎了吧?」


    夏日的某一天──


    我回到戰場。


    不對,是被帶回去。


    然後我就清楚地知道。


    人生最重要的地點不是戰場。


    而是家人在等待的日常生活。


    人生最重要的行為並非賭博。


    而是確實地活下去。


    一直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的我,


    那一天,在那個戰場上陣亡了。


    那一天──


    我得以回歸日常。


    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夏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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