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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到三軍吧,久藤同學。請你做好已經無法再度升回這裏的覺悟。』


    顧問那令人打從心底發寒的聲音至今仍然在耳膜裏回蕩著。


    「我回來了……」


    時間是晚上九點鍾。結束了社團活動的春人站在全黑的走廊末端,小聲地喊了一句。由於是雙薪家庭,因此雙親都很晚才會回來。就連祖父也在一年半以前就……


    低垂著腦袋,他拖著腳步,走向位於地下的練習室。關上了隔音門,他幾乎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將自由曲目的cd放進了音響,關掉了房間裏的燈光。


    坐在地毯上,他屏蔽了視覺,將身心投進優雅的曲調裏。


    「唉……接下來我該怎麽辦啊……」


    在春人所就讀的私立明堂學園高等部的管樂社中,嚴格地劃分出一軍、二軍、三軍三個分組。


    隻有二軍以上的成員能夠出場參加被譽為是「管樂社的甲子園」的夏季演奏比賽。三軍的成員幾乎都是就讀一、二年級的普通入學生,在社團裏的活動內容也大多以處理雜事為主。三軍的成員裏沒有任何一個學生是以音樂推薦保送生的身分入學的。


    然而就在今天的社團活動裏,社團顧問清楚地否決了春人晉升的可能性。


    這項通知實際上就等同於判他死刑。


    社團成員是演奏出音符的零件之一,而必須要有群體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個體。一旦零件的情況劣化了,就會馬上被舍棄,以替代品取代——仿佛就像是工廠般,按部就班地完成曲子。


    也因為社團顧問的這種指導方式,社團裏的氣氛顯得非常糟糕。


    一軍的成員一邊為顧問的一舉一動感到戒慎恐懼,一邊為了保有目前的地位而不停地拍馬屁諂媚。當有人犯了錯被顧問降級時,二軍、三軍的成員們便舔著嘴唇在一旁伺機而動。


    用顧問的話來說就是彼此互相切磋。


    然而,現實上不過就是一場彼此互扯後腿的醜陋競爭罷了。


    『你有搞清楚狀況嗎?能取代你的人多的是喔?』


    『你聽到價格高昂的樂器在哭泣的聲音了嗎?留在你這種級別的演奏者手上,還真是浪費資源呀。』


    『覺得剛才的演奏很棒的人請舉手。……該不會完全沒有人舉手吧?』


    降級的團員所承受的,是顧問在精神上的攻擊。


    被要求在眾人的麵前站起身,接受嘲諷與否定,並且不斷地將「自己是無能的演奏者,降級也是理所當然的」的觀念深深地烙印在當事人的腦海中。


    在今天的合奏練習裏,顧問的心情一直很糟。這時候,同一聲部的低年級團員委婉地指出了指揮的動作有誤,而練習也因此中斷了。社團顧問為了解壓放鬆,便展開了拿手的精神攻擊。


    他無法原諒對方的這種做法。


    這種事情,已經不是指導了。這根本是單純在侮辱演奏者的公開處刑。


    從加入社團後至今已經一年半了。他一直在忍耐,但是他已經到了極限了。


    所以,春人提出了異議。


    身為小號部門的首席、身為一個音樂家,他向對方表達了他認為顧問對社團活動的所有規劃都過於異常的想法。


    然而,顧問卻隻用一句話,就將春人打入了三軍。


    『而且聽說你最近在團裏偷偷練習自創的曲子呢。真是浪費時間呀……。你好像有點太自不量力了呢?』


    這句話就像一把刀一樣,深深地刺傷了他。


    春人是以音樂推薦生的身分入學的。一旦他退出社團,就會因此麵臨退學的窘境。


    對於春人立誌要成為音樂家的想法,身為政府官員的雙親一直以來都表示反對。這是因為身為小號演奏家的祖父的生活方式對他們而言太過於任性妄為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拚了命地說服雙親,最後好不容易才讓雙親同意他以音樂推薦生的身分升學。


    然而結果卻是這副模樣——被降級為三軍。


    『首席被降級為三軍是第一次發生對吧?』『不過這麽一來,小號聲部的一軍就多了一個空缺了呢。』『這可是個好機會呀。』『對吧~』『可是,少了春人的話,今年的全國演奏競賽不就很危險了嗎?』『也對哦……』『可是老師說……』


    團員們一邊偷偷觀察離開社團、垂頭喪氣踏上歸途的春人,一邊小聲地竊竊私語。


    但是,不管自己被顧問、或是團員們批判得多嚴重,為了能夠繼續以音樂家的身分向前進,自己最終也隻有留在現在的社團裏這個選項了。春人是這麽認為的。


    已經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了……


    就在絕望感籠罩了他心底時——


    「那是什麽……」


    一道白色的冷峻光芒映入了他的眼簾。


    發出光芒的源頭是堆積在房間牆角的其中一個樂器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就隻有那個樂器盒看起來像是浮在空中一般。


    胸口激烈地跳動著。雙腳自然而然地被吸引了過去。令人訝異的是,這道妖異的光輝幾乎沒有帶給他任何警戒的感覺。這也許是因為他已經為其折服,在途中就陷入了自暴自棄的狀態的關係吧。


    堆棧在牆角的樂器盒是祖父——久藤奏悟郎的所有物。裏麵大概是一些d調、?e調、g調等特殊的小號、過去偶爾會使用的gansch-horn小號,或者是《killer queen》之類的東西吧。


    被逼入盡頭的音樂人生、失去了容身之處的社團活動。春人咬緊了下唇,伸手解開散發出慘白光輝的樂器盒鎖。


    ——是漩渦——。


    春人看著眼前的光景,說不出一句話。


    因為在他打開的樂器盒裏,赫然出現了一道怎麽看都像是漩渦的東西。明顯異常的景況就像是在衛星圖上看到了代表台風訊號的標誌般詭異。


    下一瞬間,漩渦突然加快了旋轉的速度。


    「嗚啊啊啊啊啊啊!這、這是什麽東西啊!」


    要被吸進去了——


    塞在書櫃裏的cd、黑膠唱片、樂譜頓時崩塌掉落,書包和樂器盒在房間裏四處亂飛,就連三角鋼琴都被漩渦給吸了過去。


    而身材細瘦的春人當然就更加不堪一擊了。


    「救命啊!誰快來救救我啊啊啊!」


    漩渦的加速還在持續。春人飄浮在半空中,仍死命地不停掙紮——盡管如此,他完全沒有能力能夠阻止眼前氣勢洶洶的漩渦。


    春人就這麽被吸進了漩渦的正中心。


    ——啪喀、啪喀啦、啪喀啦——


    感覺到馬兒節奏均一的飛馳腳踏聲響,春人醒了過來。


    「我在做什……哇、哇啊啊!?」


    視線的盡頭是迅速從眼前流逝而過的土黃色地麵。腹部處傳來了馬兒的體溫和一陣鈍痛。然而身體無法動彈。這是……繩子!?


    「哎呀,你醒來了啊。我好像下手有點太重了呢。」


    耳邊傳來了少女輕飄飄的嗓音。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手裏握著韁繩的這個女孩,名字確實是叫做莉婕特……吧?背在肩上的長方形盒子裏裝的肯定就是小號沒錯。


    「對了,我的樂器呢!?你把我的小號拿去哪裏了!?」


    腦袋猛地清醒後,他大聲問道。


    似乎對他的問題感到意外,莉婕特「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我說呀,難道樂器有比你自己當下是處於什麽情況這件事還更重要嗎?」


    「那當然!你到底把我的樂器拿去哪裏了!?」


    「你的樂器沒事。就和那個藏青色的包包一起係在你的背上呢。」


    ……被對方這麽一說,的確,背部感覺很沉重。還可以感覺到堅硬的觸感。


    放下心的春人籲了口氣,但下一瞬間,新的疑惑便又湧上了心頭。


    所以自己現在是處於什麽樣的狀況啊?


    既然已經確認了小號的安危,那麽接下來他也該來解決這件事了。


    莉婕特打在他肚子上的那一拳讓他痛得半死。所以由此可見,這裏並不是夢境中的世界。


    還有就是她所說的那些某某王國、某某城等各種陌生的單字。看來,這裏似乎並不是單純的國外。


    然後最重要的就是她那句「地球?那是什麽東西啊?」。


    隻要把這些情報和他被吸進樂器盒裏的超現實記憶統整在一起的話……


    「就隻剩這個可能性了……這個世界是……」


    「你還打算發呆到什麽時候啊。快點,差不多要到了。」


    下意識地看向了馬兒的行進方向——春人猛地一驚,嚇得他下巴差點掉下來。


    距離幾百公尺的前方正聳立著一座巨大的城堡。猶如毛細血管般的常春藤爬滿了被熏成黑褐色、散發出久遠年代感的牆麵。


    應該是電影的場布或是cg吧。然後一身騎士裝扮的莉婕特大概就是女演員或是角色扮演愛好者吧。春人勉強自己這麽想,想用自己認定的常識來解釋眼前的一切。


    「來到這裏的話就所剩不遠了。我要加快速度囉!」


    莉婕特握著鞭子揮向栗色的馬兒後,急馳的馬兒頓時跑得更快了。穿過了大型湖泊、跑過了石造的橋,馬兒高速朝城牆的方向接近。


    高度約莫三十公尺的城牆隔壁銜接的是兩棟樓塔。馬兒則在位於兩者之間的高大城門前停了下來。


    和幾名似乎是門衛的強壯男人對話了幾句,莉婕特便得到了入城的許可。到這裏為止的路途陡然一變,馬兒腳步悠然地通過了城門。


    通過了厚厚的城牆之後,洋溢著西洋風情的街景赫然映入了眼簾。


    紅磚色的城堡豎立在正中央,腳下的石板地從中央處呈棋盤狀方正地向外擴展。在馬車在走道上來回穿梭、打扮樸素的人們熙來攘往,商店和攤販的店主們正各自大聲地招攬客人。


    用雙耳聆聽街道上的熱鬧聲響、用肌膚感受居民們的存在,春人對這個世界所想象出來的假設終於開始有了真實的感覺。


    這不是夢境。也不是國外。甚至不是地球。那麽……


    ——難不成,這裏就是所謂的異世界?


    雖然不想相信,然而被樂器吸進去的記憶卻確實存在。


    「糟糟糟糟糕了………!可是,我該怎麽做……」


    不隻手機收不到訊號,就連回家的方法也不曉得,而且莉婕特也根本不聽他的解釋。


    就在他感到冷汗涔涔的這段期間裏,馬兒已經遠離了主要的街道了。緊接著——他們經過了和緩的上坡,來到了聳立於城市中心處的城堡門前。


    這次則是靠莉婕特的臉作為指標讓城堡的門打開。當他們將馬寄放在馬廄時,少女解開了春人身上的繩索,將他從馬上拉了下來。


    「嘔噁……好難受……」


    他嚴重地暈馬了。


    看到他跌坐在地的模樣,莉婕特伸指捅了捅他的腦袋。


    「真是的,竟然還暈馬,也太丟人了吧!振作呀,振作!」


    「就、就算你這麽說,我也……」


    還在頭昏眼花時,就聽到對方語氣不耐地念了句「也太弱雞了吧」。


    「啊啊,拉拿、伊莉絲,我回來囉!」


    轉移了視線,莉婕特對著建築物揮起了她的手。春人在視線一片朦朧中望了過去,有兩個一大一小的人影走了過來。


    隨著他們的接近,兩人的外表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兩人的身上同樣穿著和莉婕特風格相同的奇特盔甲。


    其中一人是一身褐色肌膚的青年。


    好高大。看起來應該有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頂著一頭標準的雷鬼頭,臉上有一個相當大的……那個,是刀傷嗎?背在身上的家夥像是能殺死龍一樣巨大。


    另一位則是身形嬌小、留著鮑伯頭發型的少女。


    外表看起來像是小學四年級左右的小孩,雙眼像是快睡著一樣迷蒙。由於身上的膚色比莉婕特來得更為白皙,給人一種虛幻的印象。


    「哦,莉婕特,你今天還真早啊。被數落說教的壓力已經解除了嗎……喂,那家夥是誰啊?」


    「……歡迎回來。等太久了,伊莉絲現在已經好困了……」


    莉婕特迅速地聚集了兩人,圍成一個小型的圓圈。


    「小號……」「嶄新的音樂……」「騎士團……新戰力呀……」


    耳邊斷斷續續地傳來了她的聲音,然後——


    「什麽,這是騙人的吧——!」


    「……咦咦咦……!」


    一大一小兩個人同時猛地抬起了頭,緊盯著春人。


    兩人的表情毫無疑問地寫著驚愕兩個字。不管是莉婕特也好、另外兩個人也罷,這些人的反應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拉拿、伊莉絲,你們仔細想想。你們覺得我有可能會開這種玩笑嗎?」


    「這、這個,是沒錯啦,可是……」


    「……好厲害呀,好厲害呀……!」


    怎麽辦?他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就在春人備感不安的時候,走回來的莉婕特又一次地戳了戳他的腦袋。


    「就讓我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紹吧。我是莉婕特·夏爾潘蒂耶。今年十七歲,使用的樂器就如同你所知道的那樣囉。」


    「我叫拉拿·夏卡洛。今年十九,擅長樂器是長號。那就多多指教啦。」


    自稱拉拿的青年轉過身,露出了背在背上、長度和劍等長的皮製樂器盒。由於身形高大的關係,長號在他身上顯得很嬌小。


    「……伊莉絲的名字是伊莉絲·辛德米多哦。今年十四歲。擅長樂器是法國號哦。伊莉絲最喜歡睡午覺和聽人家念故事給伊莉絲聽哦……」


    一臉昏昏欲睡的嬌小少女——伊莉絲用一種像是剛睡醒般的語氣說。因為身形嬌小的關係,即使把可以將樂器本體和吹嘴拆開來的可拆卸式法國號樂器盒當成背包背在身後,看起來還是很像烏龜在行走一樣。


    「我……我叫久藤春人。樂器是小號……今年十七歲。」


    他語氣結巴地說。


    「你叫久藤春人?」


    「……久藤春人……?」


    不知道為什麽,拉拿和伊莉絲都露出了訝異的表情。但是莉婕特卻打斷了他們,中途插了進來。


    「我知道你們兩個想說什麽。不過,果然是本人沒錯喔。我在路上想了很久,但是我的確在現場聽過他的曲子了。不會錯的。」


    「就算是這樣子好了,久藤春人還是太……對吧?」


    「……可是莉婕特都這麽說了……」


    呃,那個……。看樣子莉婕特似乎是站在他這邊的樣子。雖然對話的內容依然是一陣謎團。


    就在春人疑惑地陷入思考時——


    「喂,別發呆了。還不趕快走!」


    「啊,喂!別亂來啊!痛痛痛痛痛,屁股要燒起來了啦!」


    他還坐在地上就被莉婕特抓住了後頸處,沿著城池往前拖。


    「嶄新的音樂嗎……先不管久藤什麽的,這一點倒是讓人很期待哪。」


    「……嗯。伊莉絲也開始覺得心跳加快了呢……」


    站在後方的高矮組合則是一臉感興趣地對著已毫無尊嚴的新人指指點點。


    暴露在兩人的視


    線之下,羞恥的感覺讓春人整張臉都發燙了。


    2


    進城後,春人等人來到了一個像是大廳的地方。


    放眼望去,大廳裏充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穿戴著鎧甲的青年們、抱著大量文件行走的中年女性,以及穿著一襲像是修道士裝扮的長袍的少年與少女等等。人來人往的大廳裏充滿了生氣。


    「呣——…不需要那個人的時候就一直看到他四處閑晃的身影,怎麽一到這種時候就找不到人了啊……」


    莉婕特一邊噘著嘴抱怨,一雙貓眼四下張望著。看起來似乎是在找人。


    不過話說回來,這裏還真是豪華啊。圓柱狀的大廳一路向上挑高延伸到四樓,地板上鋪滿了大理石風格的瓷磚。


    位於入口處反方向的木製門扇前方可以看到有一片草坪、像是中庭的空間。在那裏設置了大型的噴水池,豐饒的水流層層勾勒出曼妙的弧度。


    「啊,是索路達涅雷樂師長!這邊這邊!你可以過來一下嗎!」


    莉婕特對著人潮拉高聲音大喊。


    接著,踩著重重的步伐前來的是一名老紳士。一頭卷發令人忍不住想起莫紮特。


    「我的響奏騎士團要加入新成員了。趕快把雇用條約的文件拿出來!」


    「……又來了嗎?真是的,我接下來還有初等樂師培育委員會的會議要開,沒什麽時間……」


    話才說到一半,名叫索路達涅雷的樂師長將視線從莉婕特的身上挪開,不停地看向春人的臉,接著他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一臉疑惑地嘀咕了句「是我的錯覺嗎?」。大概,不對,毫無疑問地,他們是第一次見麵才對啊……


    「哎呀,不要拖拖拉拉的了,快點準備好文件呀!這樣一來不管你要去委員會還是哪裏的都隨便你了嘛!」


    「啊啊……你真是……!」


    看著眼前插進來打斷他的莉婕特,樂師長表現出煩躁的模樣。彌漫在兩人之間的空氣變得越來越危險了。


    「什、什麽,你說雇用……難不成是在說我?」


    春人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聞言,莉婕特發出了「蛤?」的一聲,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你是撞到腦袋了嗎?剛才在綠之丘的時候不是也說過了嗎?除了你還會有誰呀。」


    「給我等一下。我完全沒說過要加入那個什麽騎士團的話欸!?」


    「是響·奏·騎·士·團啦!」


    對方氣勢洶洶地訂正。


    「我的響奏騎士團一定要得到你那纖細的音色和那些嶄新的樂曲。」


    完全無視春人說的話,莉婕特露出了有些得意的笑容。


    「所以你就和我們——和拉拿以及伊莉絲一起在這裏做音樂吧!今天開始就正式開始在城裏工作了哦?反正你原本也是無業遊民嘛,開心吧?」


    「我才不是無業遊民,我是高中生!我現在可沒有那個閑情逸致留在城裏工作哩。我必須想辦法回到日本……總之,我要好好地想想接下來該怎麽安排!」


    雖然他知道異世界的人根本沒聽過「高中生」和「日本」之類的單字,但是對方過於強硬的手段還是讓他忍不住大聲了起來。


    對啊,要是就這麽被牽著鼻子走的話,會因此陷入窘境的。他現在該做的事是弄清楚這裏是哪裏,如果說真的是異世界的話,那麽他就得想辦法找到回原本世界的方法。


    他的社團生活和音樂人生都已經陷入絕境了。即使覺得沮喪,甚至是感到絕望,但他也沒有想過要來到這種新天地啊!


    「日本!?」


    聞言,莉婕特猛地瞪圓了雙眼。


    「拉拿你看吧!感覺越來越有真實感了耶!」


    「冷靜一點啦。從以前開始不就一直都有這種人存在了嗎。」


    一邊是興奮的莉婕特,另一邊則是訓誡她的拉拿。雖然聽不太懂兩人之間的對話,但春人還是簡單地將他至今為止的經曆說了一遍。


    自己——也就是久藤春人,原本是住在一個名為日本的國家,結果卻被釋放出青白色光芒的樂器盒給吸了進去,醒來後就發現自己來到綠之丘了。


    ……啊咧?


    怎麽莉婕特臉上的表情變得越來越高興,而拉拿的表情卻變得越來越擔心了……


    「看吧、看吧!果然沒錯呀,是本人呀!」


    「就這個情況看來,似乎已經太遲了哪。不但自稱是久藤,竟然還產生了樂器盒的幻想了……」


    「什麽叫做我在幻想啊!?」


    即使是從自己的嘴裏親口說出來的話語,他自己也覺得這過程的展開很不可思議。但畢竟是事實,所以他也沒辦法。對方擔心他的腦袋出問題,反而隻會讓他覺得困擾。


    「……嗚耶~……」


    驀地,春人發現身旁出現了某個嬌小的身影。


    「伊、伊莉絲?怎麽了嗎,怎麽擺出那種表情?」


    剛才還一副困倦模樣的雙眼陡然張大,散發出晶亮光彩的伊莉絲就站在他的身旁。嬌小的身材不停地扭啊扭的,像是準備好隨時撲到他身上一樣。


    「……春人,你說你來自日本的事情是真的嗎?是嗎?吶、吶、吶……!」


    「所以我都說了是真的了啊!」


    就在春人加重語氣強調完後,他呆住了。


    大廳的盡頭深處,那麵牆上。


    牆上掛著一幅高約三公尺、長約兩公尺的華麗畫框。


    然而,重點並不是畫框,而是裝飾在其中的油畫。


    身上一襲戴了幾枚勳章的藍染便裝、線條瘦削的體魄以及挺得筆直的背脊讓人完全猜不出此人的實際年齡。嘴角留著宛如仙人般的白胡子,長長的白發像武士般向上綁束,手上則是拿著一支金色的小號。以及,那張可以說是長得過分的表情。


    這已經不僅僅隻是眼熟的程度了。


    這是、這個人是——


    「爺爺!?」


    春人忍不住揚高聲音喊了出來。一瞬間愣了一下的莉婕特等人順著一臉驚愕的春人的視線看了過去——三人各自表現出三種不同的反應。


    「嗬嗬嗬。拉拿,對方都在眾人麵前露出了洋相了,你還是覺得對方在演戲嗎?結果已經可以肯定了。」


    「這、這個,可是……」


    「……吶,春人,再多聊一點嘛。伊莉絲最喜歡聽這類型的故事了……和睡午覺一樣喜歡哦……吶吶吶……」


    選擇先忽視他們的反應,春人繼續觀察油畫。


    引人注目的,是畫中老人手裏的小號。


    調音管富有特色的曲線,以及微傾的吹嘴閥蓋。那散發出金黃色光彩的東西,不管怎麽看都是伽利略公司製造的小號,同時也是祖父的寶貝樂器——jooleo。


    這是隻接受訂製的稀有樂器,可不是什麽隨處可見的東西。


    「不會錯的……果然是我爺爺!」


    春人的祖父——久藤奏悟郎在一年半以前便離奇地失蹤了。


    祖父從還在就讀音樂大學的時候,就在日本國內外的各種頒獎中獨占鰵頭。在畢業後就以歐洲為中心點,在全世界展開了演奏活動,是日本的天才首席演奏家。


    因此,從五歲開始,接受了祖父的嚴格訓練長達十年的春人也才能夠以音樂推薦生身分進入擁有享譽全國的管樂社的明堂學園高中部就讀。


    而祖父失蹤的那天,正好就是春人確定錄取合格的隔天。


    為什麽爺爺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甚至還被畫進了這幅氣勢宏偉的油畫裏?


    就在他為此劇烈動搖的時候,拉拿安慰似地開口向他搭話道:


    「我說啊,出現在那幅畫裏的人在夏洛


    爾創造了音樂這個文化,他可是裴德·雅路提斯塔王國的永久名譽宮廷樂師喔?更何況,就算是你爺爺好了,年代也不一樣啊。久藤奏悟郎老師可是距今半個世紀以前的……」


    「請你適可而止好嗎!!」


    索路達湼雷樂師長的怒吼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接著,他毫不客氣地走向莉婕特,斥道:


    「我今天早上已經嚴正地告誡過你了,但是你根本沒有在反省!」


    他眼神銳利地俯瞰著她。


    「聽好了,城裏的財務狀況可是因為你那毫無意義又愚蠢的活動而產生了漏洞啊!結果你竟然還敢開口說要增聘人員——」


    雖然對方來勢洶洶,但莉婕特也沒有認輸。


    「請你收回毫無意義又愚蠢這句話!不管是誰來阻止我,我都要貫徹我的信念。我已經決定了!更何況,這次的新人可是自從伊莉絲之後便沒再出現過的優秀人才呀!」


    在彼此互不相讓的情況下,怒吼聲持續你來我往。


    到了最後,就連往來路過大廳的男女老少們都停下了腳步,零零落落地聚集了過來。


    「哦,又開始了嗎?」「聽說莉婕特小姐把新人帶進了響奏騎士團哦。」「她還真敢做耶。也難怪樂師長會生氣了。」


    隨著時間過去,看戲的人潮也漸漸地多起來了。


    「請你不要再繼續增加我的工作量了!你還不肯承認你的音樂其實是毫無價值的東西嗎!?」


    「我的音樂才不是毫無價值的東西呢!」


    「你錯了,你的音樂確實是毫無價值的。如果看到了你現在的模樣,我想你的父親也會感到歎息不已吧。」


    樂師長故意歎了口氣,這麽說道。


    「……。才、才沒有那種事、呢……父、父親大人他!」


    意外的是,莉婕特竟然慌了起來,說話也變得支支吾吾的。


    「——事實就如同樂師長所說的一樣。你在浪費你的人生。」


    此時。.一道聲音雪上加霜似地插了進來。


    一名身著藏青色長袍的金發男子從樂師長的身後出現。平淡聲音的主人正是這名男子。以這名男子為首的長袍裝扮集團慢慢地朝樂師身邊集結而去。


    「哦哦,各位不正是我歐蕾斯提亞城引以為傲的樂師們嗎?」


    樂師長表情得意地一一環視了長袍集團的眾人。他的舉動就好像是刻意在告知莉婕特等人,所謂「立場的不同」。


    「噗哈哈,我說卡拉比斯,你那句浪費人生說得還真是貼切啊。」


    接下了對方的讚美詞,剛才說話的金發男子露出了扭曲的笑容。見狀,長袍集團的眾人則特開始奚落莉婕特。


    「你這個愚蠢的背叛者!」「還不快點解散響奏騎士團!」「你這個無知的家夥!」「你這個稅金竊賊!」


    「咕嗚!」


    盡管莉婕特咬緊牙瞪視著「樂師長派係」的人,被眾人嘲諷的狀況卻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漸漸地,奚落的聲響也傳染了其他的觀眾,嘲諷的聲響變得越來越激烈了。莉婕特的音樂是沒有意義的。是沒有價值的。是無聊的。把一臉不甘的莉婕特當成玩具一般,他們的嘴裏不停地吐出嘲諷的詞匯。


    伊莉絲一臉膽怯地縮成一團,一旁的拉拿額頭的血管憤怒地隆起,手上握緊的拳頭像是隨時都會出手似地顫抖著。


    ——春人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他想起了社團裏的情況。被當成遊街示眾的罪犯似地公開辱罵,因此而被犧牲的學弟妹們的身影閃過了腦海。


    「……閉嘴。」


    聲音自然而然地從口中溢了出來。那是句仿佛從腹部深處用力擠出來、帶著灼熱呼息的呢喃聲。


    「不準嘲笑……」


    抬起臉,和不負責任的嘲笑聲正麵對峙。


    莉婕特、拉拿、伊莉絲等三人同時看向了春人。臉上的表情像是意外,也像是擔心,但是卻又像是在期待著什麽似的。


    然後,春人拚上了小號演奏家的榮耀,使勁全力地吸了口氣——


    「不準嘲笑我的音樂!!」


    他發出了足以撼動大廳牆壁的巨大聲音。


    一旁的觀眾們霎時間安靜了下來,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春人。


    莉婕特的音樂是毫無價值的?別開玩笑了。並不是誰都能夠演奏出那樣撼動人心的音色。可是這些人卻滿口穢言地辱罵著如此美麗的音色……


    他和莉婕特才認識不久。他對她的事情完全不清楚。


    但她是名音樂家。是個和自己站在同一個角度的人。


    樂師長和這些觀眾們都侮辱了莉婕特的音樂。


    音樂家的音樂能力一旦受到了侮辱,就等同於這個人的生活方式、以及一直以來努力累積起來的所有東西都被踐踏了。


    而且還是在這種眾人圍觀的情況下,眾人從安全區域聚過來,聯合起來做這種事。


    他無法漠視眼前的這種事發生。


    春人不發一語地把手伸向了樂器盒。打開了樂器盒的鎖,取出了愛用的樂器,裝上吹嘴。


    「等、等等,你想做什麽呀!」


    莉婕特一臉慌張地問道。


    「我是一名音樂家。假如我的音樂能力受到了侮辱……那麽用音樂來回擊對方不是很正常的嗎?」


    「!」


    「我不知道什麽響奏騎士團,也不清楚這座城的事情。但是我可沒有遲鈍到看到莉婕特的音樂在我眼前受到恥笑還能繼續保持沉默!」


    「……。如果你演奏的話……」


    莉婕特聲音低啞地呢喃道。


    「有辦法讓那群家夥閉上嘴嗎?」


    「那當然了!」


    春人毫不猶豫地點頭。接著,他轉身麵向群眾們,將嘴唇靠近了吹嘴。


    「什麽?他要演奏嗎?」「肯定是背叛者的音樂啦。」「受不了,真是個無知的家夥。」「我好期待符合響奏騎士團的演奏唷——」 「——」 「——」 「……」


    集中、集中、集中——


    春人靜靜地閉上眼,將這些汙穢的噪音趕出他的意識。視覺與聽覺都屏蔽了外界的信息,心髒劇烈的跳動聲與激昂的神經宛如熟睡了一般,漸漸地安靜下來。


    亨利·托瑪西作曲。


    小號協奏曲,第一樂章。


    這是一首在全世界的小號演奏競賽中經常被選為指定曲的協奏曲。同時也是一首收錄在爺爺第一次發行的cd裏的樂曲。


    這首曲子所追求的,是演奏者多樣化的技巧與豐富多彩的表現力。


    他想讓自己接近爺爺的音色……有了這個想法,開始一心一意地吹奏這首曲子時,是他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然後到他上了國中,才總算是讓一臉無言地吐出「別說是小學生了,這首曲子可是連高中生也無法駕馭的曲子喔?」這句話的爺爺的耳朵接受了他的演奏。


    以這首協奏曲鍛煉技巧、培養表現能力、將譜麵改寫成?b調的過程當中,他學習到了改寫編曲的基礎能力。


    自己的音樂人生,和這首曲子同在。


    所以,為了成為生存理念受到踐踏的莉婕特的依靠,這首曲子的旋律是必要的。


    在意識的表層攤開了烙印在腦海裏的樂譜情報,接著埋頭陷入了曲子的世界裏——


    春人緩緩地、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覆蓋了視野的人、人、人。


    不知何時,現場的觀眾已經比剛開始的人數增加了近一倍之多。


    群眾的臉上滿是等著批評、等著挑剔的神情,露出討人厭的眼神。


    然而他的心很清醒


    ,即使沐浴在這樣的視線當中,也絕不會有任何動搖。


    想象樂團成員在自己的身後持著樂器嚴陣以對的模樣。


    這樣的想象會伴隨著確切的質與量,將支撐協奏曲的有誌之士的形象具體化。


    透明的指揮者揮起了手中的指揮棒——


    春人的反擊,開始了。


    從金色的喇叭裏流泄而出的音色,讓拉拿·夏卡洛為之驚愕。


    在腦海中延伸擴展,無際的夜空。


    夜空中閃爍的無數星星。


    名為久藤春人的謎樣男孩——在聽見他演奏出那靈動的旋律的剎那,這些景色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靜謐之中帶著莊嚴的節奏感。


    極其複雜的曲調猶如和音符一同戲耍般飄然響起。


    下降的三連音——寄宿在其中的餘韻使聽者感受到了濃稠的甜味。


    心跳變得紊亂,躁動的麻痹爬滿了背脊。


    拉拿一臉陶醉地呼出了一口氣。


    (不會錯……這個男孩是真正的久藤。是真正的久藤春人……!)


    和緩而色彩豐富的旋律響徹了整個大廳。


    伊莉絲·辛德米多沉醉在以細致的手法所描繪出來的樂曲世界之中。


    (……伊莉絲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音樂呢……)


    他所演奏的甜美旋律,力道恰如其分地捕捉了聽眾的意識。


    才這麽想,音量和節拍猛地一個彈跳!


    曲調好似在飛舞一般閃動——改變了旋律韻味的曲調加速了心中的興奮感,伊莉絲越發地沉醉於其中了。


    就這樣,曲子再度化為靜謐的沉寂。


    輕輕地,醞釀出些許寂寥感的長音一點一滴地滲進了胸口之中。


    飄蕩在大廳裏的感情氣流現在已然完全被音色的力量支配了。


    就連站在身旁的莉婕特的眼睛也在閃閃發亮。


    對伊莉絲而言,再沒有比這個更讓她感到幸福的事了。


    之後,當春人順利地將曲子收尾,放下樂器時——


    整個大廳都籠罩在一股異樣的靜謐之中。


    佇立在大廳裏的聽眾們的瞳孔不約而同地變得空洞,每個人的嘴都呈現半開的狀態。


    他們現在所懷抱的情緒就隻有一種——那就是恍惚。


    打破了讓耳膜發疼的寂靜的,是莉婕特的鼓掌聲。


    一陣華麗的炸裂聲響響起。聽眾們宛如從催眠術裏醒來般,眼神取回了些許光彩。然而即使如此,眾人像是還處於半沉浸在夢裏一般,力道虛軟地紛紛鼓起掌來。


    負麵的情感在音樂的力量之下被顛覆了。


    近距離感受這一瞬間,春人的心感到豁然開朗。


    然而,這種成就感卻在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這是因為恢複原先狀態的莉婕特對聽眾們說出了不得了的話。


    「聽好了,說出來會嚇死你們!即將加入響奏騎士團的這個男人的名字,就叫做久藤春人!他可是那位傳說中的永世名譽宮廷樂師——久藤奏悟郎老師的孫子哦!


    年紀輕輕就能自由地掌握如此高貴的音色與魅惑人心的技巧,包含他剛才演奏的未知樂曲在內,他可是個至今創造出一千首以上的樂曲的天才音樂家呀!!」


    ——啥!?


    ——天才音樂家!?


    ——我嗎!?


    聽起來似乎是莉婕特誤會了他在兩人在一開始相遇時隨口回答的「一千首」這個數字的意思了。關於作曲這方麵,他也不過是寫了幾首短曲罷了。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是什麽天才音樂家啊。他隻是個小小的管樂社成員而已好嗎!


    「給我等一下,我可沒有寫出什麽一千首以上的——」


    然而——


    「她剛剛說了什麽……?」「不會吧……」「孫子……是久藤奏悟郎老師的……」「別說傻話了,這怎麽可能啊!」「可是剛才的演奏……」


    春人試圖訂正的話語卻被眾人所掀起的聲浪無情地淹沒了。


    「喂!你幹嘛做這種亂七八糟的介紹啊!」


    他氣勢洶洶地逼問正一臉愉悅地欣賞著眼前這一片混亂的莉婕特。


    「嘿!都給我安靜下來!」


    索路達涅雷樂師長大喊的聲音壓製住了大廳裏的混亂。


    他冷冷地環視在場的群眾們,接著道:


    「的、的確是場難得的演奏。不過,也就隻是如此而已。這是首和十六首讚美歌相去甚遠的樂曲。向這種演奏家獻上鼓掌的行為簡直荒謬至極!做出如此失態的行為,不就成了裴德·雅路提斯塔王國的人民之恥了嗎!」


    話聲一落,城裏的混亂聲浪再度湧現。


    「和讚美歌……相去甚遠?」


    一旁的春人完全聽不懂樂師長所說的話。


    「是、是啊!事實就如同索路達涅雷樂師長所說的那樣!你們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羞恥啊!」


    混亂的契機是來自於金發男尖銳的叫聲。接著,原本即使陷入了混亂依舊給予鼓掌的人們,也跟著開始貶低春人的演奏了。


    「哎呀,剛才的演奏終究還是脫離了音樂的正軌了嘛,對吧?」「我可沒有拍手鼓掌喔。」「我、我也沒有!」「現在想想,那不過是一首奇怪的音樂嘛。」「真、真巧啊,我也這麽覺得耶。」


    不是純粹的敵意——而是像是在彌補心裏的歉疚似的,可以感覺出話語間的卑躬屈膝。


    群眾們魚貫地離開了大廳。像是事前商定好了一樣,所有人離開前看向春人的視線裏都帶著輕蔑。


    待原先聚集的人牆紛紛散去後,索路達涅雷樂師長一臉陰沉地對莉婕特說:


    「看來,關於雇用一事,似乎說再多也沒用了呢。不過,請你千萬要記住,你的這項舉動會讓你自身不保的事實……。


    還有,果然應該要讓這位少年加入你的響奏騎士團呢。可疑的技術和不明的樂曲……和你的騎士團真是天造地設的搭配呀。」


    看著一臉嗤笑的樂師長,莉婕特雙手插著腰,臉上浮現了清晰可見的不耐。


    「不用你來告訴我,我也會這麽做好嗎。總有一天,你絕對會為了失去讓這個男人——讓真正的久藤春人成為夥伴的機會感到後悔!」


    「噗哈哈,那還真是令人期待呢。不過,世俗的人們又會如何看待呢……想想看吧,情況似乎沒有你想象的那樣樂觀哦?」


    「哼。我可不認為這種時代會長久地持續下去哩。」


    「哼,又在嘴硬了……」


    雖然樂師長語氣惡毒,不停煽動著莉婕特,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卻不像他嘴裏說的那樣悠哉。額頭微微地滲出了些許薄汗,眼神也不停地遊移閃躲著。


    「比起這件事,我說索路達涅雷樂師長閣下,委員會的開會時間還來得及嗎?」


    莉婕特不服輸地用和對方同樣惡毒的語調回擊對方。


    「——唔,糟了。我必須盡快趕過去了!」


    樂師長吞了口口水,慌慌張張地朝走廊的對麵趕了過去。對方恐怕沒有察覺到擺動的手腳很不協調,他的動作顯得十分僵硬。


    「……所以我可以暫時留在這座城裏了嗎?」


    聽了春人的問話,莉婕特回以他一個無所畏懼的笑容。


    「是呀。這麽一來,你就是我率領的響奏騎士團的成員之一了哦。高興吧?」


    「就算你問我高興吧?我也……」


    盡管嘴裏咕噥著,但春人還是覺得放心了。雖然一開始隻是單純覺得自己不過是被綁來這座城而已,但現在,情況已經變了。


    關鍵正是祖父的那張畫像。雖然他不曉得這裏


    頭有什麽前因後果,但失蹤了的爺爺的確曾經來過這裏。那麽,也就是說,這座城裏很有可能就埋藏著能讓他回到日本的關鍵。


    不過,他也不能在這裏光顧著高興。必須趕快修正對方誤解他是天才音樂家的這項觀念。


    「那個,我說各位,我不是天……」


    「那麽現在開始,就讓我直接為新進成員介紹城裏的情形吧!」


    就在他還沉浸在莉婕特連珠炮似的話語裏時,對方已經抓住他的手了。


    「啊啊,所以說聽我說啊!拉拿、伊莉絲,快來救我!」


    說著,就被用力地拖向走廊。春人拚命地伸出了手求救——


    「再見啦,春人。今天看到了好東西哪。謝謝啦!」


    「……小心慢走哦。春人好厲害呢……」


    然而,似乎是誤以為他是在為短暫的別離感到惋惜,兩人紛紛向他揮手道別。


    拜托了,誰快來聽我說話啊啊啊啊啊!!


    3


    之後,莉婕特便帶著春人參觀了食堂、樂器練習室、文官辦公室、室內訓練場、響奏騎士團的職員宿舍以及大澡堂等地方。


    而莉婕特不管到哪兒去都隻顧著一個人不停地自說白話,完全不停下來聽他說話。


    「千萬不可以忘記哦。這禮拜的男性澡堂是右邊的溫泉。左邊的溫泉是女性澡堂哦。」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


    「呣——我說春人,你對我還是不夠尊重耶。」


    放棄和對方溝通敷衍了幾句後,莉婕特言詞傲慢地皺起了眉頭。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不久前,中庭裏排列著的大型火炬才剛點燃而已。


    再不快點糾正對方關於天才音樂家的誤會就糟了。


    「來吧,差不多到了晚餐的時間了呢。下一個地方就是最後的參觀地點了。」


    位於西館的三樓。莉婕特接著穿過了位於走廊盡頭的某扇門。


    微微的灰塵與發黴的臭味刺激著嗅覺。


    「這裏是累積了歐蕾斯提亞城所有智能的圖書館。從過去的文獻到最新的報紙為止,這裏搜羅了各式各樣的情報哦。那邊是曆史書籍區,然後在那個書櫃的對麵則是伊莉絲喜歡的繪本書籍區。這裏則是擺著久藤奏悟郎老師的著作……」


    一麵快言快語地說明,莉婕特腳步不歇地行進在館內。


    設置在城堡周圍的火炬光芒穿過了巨大的彩繪玻璃,變了顏色後流泄而入。即使沒有照明和手電筒,微亮的火光也能勉強讓他能看清楚書本內容。


    在館內轉了一圈後,春人冷不防地停下了腳步。


    「莉婕特!你剛剛是不是有提到這裏擺著爺爺的著作!?」


    「我是說過沒錯啦,怎麽了嗎?比起這種小事,我現在得趕快選一本繪本,晚上還要念給伊莉絲聽呢!」


    「在那之前,你先帶我去爺爺的著作區!」


    他也想過,既然是能夠被畫成肖像畫的大人物,那麽或多或少應該都會有相關著作這件事。可是他沒想到,竟然還會特地設置出爺爺的專區。


    「來吧,這裏就是久藤奏悟郎老師的著作專區。所以你打算從哪一本開始看起?」


    「這、這麽多!?」


    莉婕特伸手指出的書櫃上擺了足足有將近一百本的精裝本。


    然而,書背上寫的全都是夏洛爾語(?)。這樣一來,根本就無法搜集情報啊。


    登愣!就在他趴跪在地上大受打擊之時——


    「……好啦,我來念給你聽吧。」


    耳邊傳來了細不可聞的話語。


    春人倏地抬起了頭來。站在眼前的美少女隻有在這個時候才不像不聽別人說話的女暴君,而是像有著一頭緋紅長發的天使。


    「畢竟你剛才也幫了我嘛,這也算是謝禮吧……哪?」


    「莉婕特……不,是莉婕特小姐!謝謝你,謝謝!」


    「好好好。不過,隻能到晚餐的鍾聲響起為止哦。」


    「嘿咻」一聲踮起腳尖拉長了背,莉婕特從書櫃上取下了一本書。


    「《關於一名被吸進了樂器盒後,來到了異世界的音樂家》。就這本吧,如何?這是久藤奏悟郎老師的自傳風格小說裏的其中一本著作,內容非常淺顯易懂哦。」


    書本的封麵是畫了一名身著便裝的帥氣男子的插畫。


    自傳……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是封麵的這張畫難道是在畫爺爺嗎?


    不過,可以確定他之前猜想的異世界之說是對的了。雖然春人的猜想成真了,但是他一點也不高興。這種通知結果的方式也太突然了吧。


    「這本書是以前在夏洛爾大受歡迎的傑作哦。就連現在的國語教科書裏都有記載呢。把敘述了作品綱要的短文直接當作是書名,可以讓讀者一眼就知道內容所要描寫的故事哦。這可是久藤奏悟郎老師所提倡的,具有革命意義的命名手法哦。」


    「爺爺提倡的……嗎?」


    臉部的肌肉有些扭曲。他已經沒力氣去吐槽了。


    「可是,既然是這麽有名的作品的話,為什麽拉拿和伊莉絲沒有馬上相信同樣從日本來的我所說的話?」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當時這本官方簡稱為《盒音》的書創下了空前的暢銷紀錄,因此陸續出現了受到作品內容影響、並對其他人說『我是來自日本的小號演奏家』這類話語的怪人呀。就是所謂的病理性社會現象囉。」


    「也、也就是說,我也被當成那些怪人裏的其中一人了……是嗎?」


    「那是因為你自稱自己叫做『久藤春人』不是嗎?正常而言,會故意以久藤奏悟郎老師之孫的名字自稱,不就是專業變態才會做的事情嗎?」


    「什麽叫做專業變態啊。」


    「啊,不過因為久藤奏悟郎老師在著作裏不停炫耀孫子的事跡……所以變態的等級可能也沒到這個程度吧?」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好嗎……話說回來,炫耀孫子又是怎麽一回事?」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久藤奏悟郎老師在很多著作裏都說過『我門下有位第一個,同時也是最後一個的徒弟。那就是繼承了我的音色的孫子——』這句話哦。」


    「爺爺說我是……」


    春人低聲地呢喃著。盡管在課堂中有九成以上的時間都被嚴格地訓斥,可是……原來,原來爺爺他……尊敬的老師在心中是承認自己的。這項事實令他的眼眶忍不住有些發熱。


    對春人露出了一抹微笑,莉婕特續道:


    「總而言之,因為我在綠之丘已經實際聽過了你的演奏,所以我才能不像其他人那樣懷疑,而是相信了你說的話。請你不要責怪拉拿和伊莉絲。畢竟,一般人誰也不會想到書裏描述的人物突然出現在眼前呀。」


    原來如此啊,所以拉拿和伊莉絲才會做出那種奇怪的反應嗎?


    花了點時間整理了眼下的情況後,莉婕特從《盒音》裏選了幾段摘要念了出來。


    〇裏是名為夏洛爾的世界。而這座城市則位於夏洛爾西方的裴德·雅路提斯塔王國,是個繁榮的地方城市——位於歐蕾斯提亞的歐蕾斯提亞城。


    〇雖然不知道理由,但是擺放在練習室裏的樂器盒成了連結日本和夏洛爾的「門扉」了。久藤奏悟郎是在距今七十年左右以前被吸進了樂器盒,來到了歐蕾斯提亞。


    〇久藤奏悟郎為夏洛爾帶來了音樂,並為其奠定了文化地位。此外,他也在產業、行政等各種廣泛的領域裏留下了豐碩的功績,為國家的發展帶來了相當大的貢獻。


    「停停停!之前也曾經聽你提起,那句爺爺為夏洛爾帶來了音樂指的是什麽意思?」


    「嗯……這種曆史性的說明很長耶,可以請你改去問其他人嗎?」


    「咦?可是這點讓我很在意欸……」


    「就·說·了·說·明·很·花·時·間·了!」


    「我說啊……」


    無視春人的歎息,莉婕特強硬地接著說:


    「到了晚年後,久藤奏悟郎老師將活躍的領域延伸到了文壇,出版了許多著作。而就在距今半個世紀以前,他在王都·佩魯歇波裏斯陷入了永眠,享年九十二歲……」


    聞言,春人頓時啞口無言。


    是啊。他原本就稍微察覺到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爺爺是在距今七十年前來到這個世界的。被吸進了成為連結門扉的樂器盒裏的人似乎不一定會被送到同一個年代。


    胸口猛地一緊。突然直接麵對了既是他的生涯目標,同時也是他憧憬的爺爺之死訊,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的他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這時候——


    莉婕特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似地發出了「啊!」的一聲,接著氣勢磅磚地翻開了《盒音》,啪地一聲翻到書本的結尾部分塞給他看。


    「搞不好……搞不好這一頁寫的文字……如果是你的話搞不好能看懂,對吧?」


    一雙貓眼亮晶晶地看著他。真是個好奇心旺盛的家夥啊。有些沮喪的春人微微挪動了陷入消沉的身體,看向書本翻開的那一麵——


    「這不是日文嗎!」


    喊出聲音的同時,他從莉婕特的手上把書搶了過來。


    「你果然看得懂呢!上麵都寫了什麽呀?」


    語氣裏掩不住興奮,莉婕特用雙手「磅!」的一聲拍了拍平坦的胸前。


    「長久以來,穿插在《盒音》一書裏的這一篇內容一直都是一團謎呀。雖然之前也有好幾位研究學者嚐試去解讀這篇文章的文字,但還是沒有人能解讀出來。」


    左耳進右耳出地聽完她的說明,春人明白了。


    (這個是留給我的訊息……!)


    心中確定了這項事實,他開始朗誦祖父的遺書。


    致 我親愛的孫子 小春春


    小春春啊,你過得好不好啊?是我啊,我是爺爺唷~


    如果你看到了這篇文章,那麽這就代表小春春應該跟我一樣,不小心迷路跑到夏洛爾來了吧。這還真是一場災難哪(笑)。


    那麽首先啊,我就先寫出小春春現在應該最想知道的,也就是如何回到日本的方法吧~要好好地感謝爺爺唷。雖然我還有很多英雄事跡想要說給你聽啦,但是很可惜的是,因為頁數的關係沒辦法做到這件事啊~


    「……唔、唔嗯。這、這種大喇喇的說話方式真讓人意外呢……」


    「小春春這種小名都已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啊!」


    莉婕特溫和的語氣反而刺痛了他的胸口。就在一麵他滿臉通紅、一麵感到滿心苦澀的同時,腦海中突然浮現了一個大大的疑問。


    ——爺爺找到了回到日本的方法了。那麽,為什麽他最後還是選擇留在夏洛爾呢——


    盡管答案並不明確,但他總覺得他好像知道為什麽這個訊息會被放在這本書裏了。


    最暢銷的作品。這是為了讓春人不管被送到夏洛爾的哪裏,他都能有機會發現寫著回國方法的遺書……


    用日文書寫下的文章還沒結束。


    回到原本的世界的關鍵之鑰。


    那把鑰匙就沉睡在王都,佩魯歇波裏斯的穆爾西瑪大聖堂之中!


    嗯嗯,我該傳達給你的訊息,有這些應該已經足夠了吧。


    要如何善用這個信息就是小春春的自由了。話是這麽說,如果對象是我的愛徒小春春的話,我相信你會把事情處理得很好唷。


    ……。……。……。


    那麽,當小春春在這個名為夏洛爾的世界裏找到了「不同於現在的意義」之時,試著沿著我的腳步前進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哦。


    那就掰掰啦,小春春,我看好你唷~


    「王都的穆爾西瑪大聖堂嗎……」


    結束了文章的朗誦,他合上了書本。後半段的幾行敘違被他刻意消音了,這是為了莉婕特,同時也是為了春人自己。


    ——回到原本世界的關鍵之鑰就在王都·佩魯歇波裏斯的穆爾西瑪大聖堂之中——


    這是個簡潔卻又重要的暗示。這麽一來,剩下的問題就隻有他行動,或是不行動這單純的二選一了。


    他想回去的心情是認真的。


    社團的成員們在他停留在這個世界的時候也依然馬不停蹄地向前邁進。


    留下了春人一個人在原地。


    ……他討厭這樣……


    隻能仰賴排除了自己的群體才有辦法繼續音樂活動,這種不可動搖的現實。


    雖然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但是總而言之,不回到口本的話,就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那我現在就馬上去王都——!」


    「……嗯哼,在那座穆爾西瑪大聖堂啊……」


    站在滿腔熱血的春人身旁,莉婕特的神情若有所思。


    「怎麽了嗎?難道說你知道大聖堂的事嗎?」


    「久藤奏悟郎老師生前所收藏的樂器盒就放在那裏受人祭祀。聽說那是老師在旅途的途中,在夏洛爾的某個地方獲得的貴重珍品呢。」


    就是這個!


    腦海裏響起了慶祝的吹奏樂曲。那個樂器盒說不定會是連結日本與夏洛爾之間的門扉的代替物。假如兩個世界被連結了起來,那麽兩邊都有出口的說法也是可行的。


    「喂,難不成你打算去穆爾西瑪大聖堂嗎?」


    「那是當然的啊!從這裏到王都要花多久時間?我不會叫你帶我去啦,不過我明天早上就想……!」


    然而,麵對春人高漲的情緒,莉婕特卻——


    「不可能。」


    用僅僅三個字就把它打散了。


    「很可惜的是,假設你真的去了王都,也沒辦法靠近大聖堂喔。」


    說了句不吉利的開場白之後,莉婕特開始解釋原因。


    據說這是因為,王都的穆爾西瑪大聖堂是個隻有「能演奏出真正優秀的音樂的久藤奏悟郎的同誌」才能獲得進入許可的聖域。


    而目前,擁有這項權利的聽說就隻有「宮廷樂師」。


    在夏洛爾裏,音樂家被人們稱之為「樂師」,而所謂的宮廷樂師,指的就是透過嚴厲的測驗,從地方城市裏設立的普通樂師之中被選拔出來、在這個世界裏演奏出最優秀的音樂的集團。


    「為了保護重要的聖遺物,大聖堂的進出管理是非常嚴格的。沒有進入權限的人如果靠近那裏的話……就會被衛兵抓起來,處以可怕的刑責。」


    「怎麽會……」


    高漲的喜悅之情落空的感覺讓春人無力地坐倒在地。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不過,有一個方法。」


    莉婕特豎起了食指。


    聞言,春人立刻挺直腰脊,「你有什麽可以進入大聖堂的方法嗎!?」


    「很簡單呀。如果你想獲得進出大聖堂的權限的話!」


    「想獲得的話就?」


    「首先,加入我的響奏騎士團是最快的方法哦!隻要拉拿和伊莉絲一起齊心協力,就一定可以獲得權限呀!」


    「原來如此啊……!」


    隻要加入響奏騎士團就能將道路拓展開來。真是個誘人的提議啊!


    就這樣簡單開啟了的明朗出路——春人的心情也跟著不停地向上飛揚了——然而。


    在雀躍歡呼之前,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再確認一次好了。


    「雖然我知道在這種時候問這種話很白目,不過啊,你那個響奏騎士團……好像、那個、被大家歧視了對吧?」


    「呃。」


    「呃。」


    有著一雙至今一直表裏如一的美麗雙眼的莉婕特,終於在這個時候——轉移了視線。一滴汗沿著她的臉龐滑了下來。從她「嘟~?嚕嚕~?」地開始吹起走調的口哨的表現來看,各方麵部超級可疑。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不會說謊的家夥欸。


    「別想用這種明顯的敷衍方式騙過我!在大廳裏的時候,大家不是很明顯地對響奏騎士團口出惡言了嗎?就好像響奏騎士團是個燙手山芋一樣啊!」


    「那、那個、所以說,這是……」


    「所以這是?」


    「啊啊不好了!晚餐差不多快正式開飯了呢。響奏騎士團的入團手續我會幫你辦好,所以我們趕快走吧!」


    「晚餐呀晚餐~?」莉婕特高聲哼著小曲,打算小跳步開溜。春人迅速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後頸。


    「別想逃避話題!響奏騎士團到底是從事什麽活動的組織?」


    維持著像是受到懲罰的小貓咪似的姿勢,莉婕特言詞閃爍地咕噥道:


    「……響奏騎士團是正規騎士團的外部組織。主要的工作是……處理正規的騎士們不願意出手處理的麻煩案件……之類的……」


    「具體來說呢?」


    「當街上出現紛爭就出麵調停、或是征討山賊之類的。還有就是擔任前往演奏旅途的樂師們的護衛之類。有時候也會幫忙文官處理文件數據的工作……大概啦。」


    「啊——…是、是嗎,那還滿努力地在做各種工作的嘛。」


    腦中立刻浮現了「萬事通」這個單字。但是總覺得說出來的話會被對方痛毆,所以他挑了個含蓄的回應一筆帶過了。


    「那音樂方麵的工作呢?」


    莉婕特、拉拿、伊莉絲三人都各自帶著樂器盒在身上。那麽,理所當然地也會有關於音樂方麵的工作才對。畢竟他們想拉自己加入的理由應該也在這裏才對啊——春人原本是這麽認為的,但是——


    「沒有。」


    「咦?」


    「沒·有!」


    莉婕特粗魯地拍開了春人的手,發出了野獸般的嘶鳴聲。銳利的虎牙閃閃地發出了光。完了!原來這點是她的地雷區嗎!


    「音樂方麵的工作都被這座城市的樂師們給獨占了啦!!」


    「這樣子啊真是對不起!」


    反射性地道歉後,莉婕特收起了外露的虎牙,慢慢地又恢複成原本的美少女了。啊啊,嚇死人了。所以這種會在一瞬間就暴走的女孩子真的很令人困擾啊。


    「響奏騎士團的確不是正規的樂師,也不是騎士。可是團裏的所有成員都是讚同我的野心的人哦。……雖然說在培育樂師的學校——也就是音樂院裏惹上不少麻煩的人也很多啦,可是…」


    「等等,我沒聽錯吧!你剛才說到了個非常重要的關鍵耶!?惹上了不少麻煩的人們……我果然不想加入這種集團!」


    我會馬上成為正規的樂師給你看!


    聽完了他的宣言,莉婕特發出「唉呀唉呀」的聲音,搖了搖頭。


    「很遺憾,你已經無法成為正規的樂師了。一輩子哦。」


    「一、一輩子……太讓人震驚了。為什麽啊?」


    「誰叫你剛才要在大廳裏大肆演奏出十六首讚美歌之外的曲子呀。樂師可是一群把『頑不靈地死守傳統視為使命的家夥哦?所以他們最忌諱脫離了音樂的正規道路的人了。這樣的一群人怎麽可能會讓演奏出那種不法樂曲的人成為他們的夥伴呀。」


    「不法……怎麽會有這種事啊!」


    是啊。眼前還有巨大的謎團等著他去解開來啊。


    在大廳裏吹奏了托瑪西的協奏曲之後,聽眾們的反應。


    還有就是十六首讚美歌。


    這個世界的人們對於音樂似乎懷有特殊的情感。關於這一點,可以從至今發生的一連串事情推測出來。


    可是他卻無法理解這種情感的「方向性」。


    演奏結束之後,明明聽眾們都獻上了熱烈的鼓掌了,卻在樂師長的一句話之下態度驟變。十六首讚美歌之外的音樂都是毫無價值的、要透過演奏讚美歌來淨化耳朵——他至今仍然還記得那些奚落聲。


    這種不可思議的價值觀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


    愚昧的背叛者。用這個字眼辱罵莉婕特的群眾們,真正的意圖又是什麽……


    正當他陷入了煩惱之際,莉婕特語氣沉重地開始解釋原因。


    「夏洛爾裏不存在十六首讚美歌以外的音樂。


    要如何才能更正確地演奏出被視為音樂正規之途的十六首讚美歌——貫徹這一點並加以執行的行為,才是人們認定的『音樂』。像你演奏的那種樂曲則被視為脫離正規道路的噪音,也不會被人們所承認。」


    「這種事……!」


    聞言,春人愕然。驚訝得甚至差點大聲問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


    然而,莉婕特的表情十分扭曲,就好像說出這種價值觀對她而言是最大的屈辱一樣。


    他根本開不了口問現在的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關於十六首讚美歌的事情就暫時先不深究了,因為這個疑問對她而言無疑是在傷口上灑鹽。


    「音樂家=樂師」。意思也就是說,他應該改成「演奏十六首讚美歌的人=樂師」這種說法也說不定。


    「也就是說,從我演奏了讚美歌以外的曲子的那一刻開始,我成為樂師的道路就已無望了,是嗎……」


    反複咀嚼著這句話的意義,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令人難以置信。


    「很可惜,事實就是那樣哦。就算你重新投胎轉世,也已經沒有任何可能成為正規的樂師了。」


    「……可是這麽一來的話,要怎麽做才能進入大聖堂啊?」


    「大聖堂的管理權限是由一個名為王都宮廷樂師協會的組織所掌控的。簡單來說,隻要讓他們承認我們能夠演奏出比宮廷樂師更加優秀的音樂就好啦。」


    「優秀的音樂……」


    春人低聲道。一旁的莉婕特用力地點點頭。


    「是啊,沒錯。所以這就是我們響奏騎士團要達成的野望!」


    轉頭一看,她的眼裏已然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十六首讚美歌確實是非常棒的樂曲。可是,像這種隻有鑽研讚美歌的行為才是音樂,除此之外的樂曲的價值都不被肯定,絕對是不正常的。所以我才會創立響奏騎士團,想要在現在的音樂業界裏掀起巨浪呀!」


    說著,她卻又垂下了一雙貓眼。


    「……響奏騎士團已經成立兩年了。為了創造出延續讚美歌的嶄新音樂讓世人認可其價值,我們做出了各種挑戰。在讚美歌裏加入新的編排、策畫新曲子等等……可是呀,雖然很不甘心……但是不管我們再怎麽努力,依然還無法創造出能被稱之為『嶄新的音樂』的曲子。」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選擇挖角我嗎……)


    「追求讚美歌以外的音樂,在身為神職者的樂師之間是個禁忌。就連一般社會大眾也認為這種行為非常無知。


    可我還是深信著。我相信這世上存在著超越禁忌與常識,擁有能夠直接傳達到心中之力量的嶄新音樂。而你,讓我看到了一絲希望。」


    我們需要你的力量。所以——!


    莉婕特眼神誠摯地凝視著他。


    冷不防地,她所編織出的高音在春人的耳邊再次蘇醒了。


    一陣酥麻感爬滿全身,胸口深處湧起了炙熱的波瀾。


    城裏的鍾聲響起。


    響起的鍾聲就好像在吹鼓著春人的意誌一般。


    「雖然我不知道我能幫到哪裏,但如果前進的路是一樣的話……!」


    「你願意跟我一起前進嗎?」


    當他點頭回應之後,莉婕特的臉上露出了如花般燦爛的笑顏,朝他伸出了手。


    「歡迎加入我的響奏騎士團。接下來的日子,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他握住了意外地有些嬌小的手,手裏傳來了微涼而柔軟的觸感。


    雖然無法成為樂師這一點讓他很鬱悶,但這也是他自己自作自受的結果。畢竟不管再怎麽無法忍耐,選擇用音樂來反擊聽眾們的人也是春人自己。


    不過以整體的結果來看,他成功地用演奏的能力讓那些奚落聲消失了。


    他成功地守住了莉婕特的尊嚴了。


    那麽——他完全沒有任何理由為現在的處境感到悲觀不是嗎?


    這麽一想,腦海中的霧氣也跟著散去,感覺身體突然變得輕盈了。


    「啊,對了。」


    差點忘得一幹二淨了,他還有一件事必須先告訴莉婕特。現在不趕快在這裏告訴對方的話,這家夥大概會馬上衝去吃晚餐吧。


    「莉婕特,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晚飯前讓我先把這件事情說完好嗎!」


    「呣。就算今天是入團紀念日,我也不會把點心讓給你哦。」


    「誰會跟你討論那種事情啊!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而是我根本不是莉婕特所說的天才音樂家啊!!」


    「……………………咦?」


    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像做夢似地消失了,莉婕特一臉震驚地張開了嘴。


    臉上的表情真是精采。


    精彩到夏洛爾裏已經沒有人會願意娶她的程度了。


    「雖然莉婕特你好像以為我吹奏的曲子是我的原創曲,但是事實並非如此。所謂『一千曲』這個數字也不過是我所認識的曲子的大概而已,絕對不是像你所說的是我寫出來的曲數。我隻是一名學生而已好嗎!」


    特別表演了搞笑變臉的莉婕特似乎總算是慢慢地理解了他話裏的意思了。全身不停顫抖著,她頭冒冷汗地朝圖書館的書桌猛地一拍。


    「這、這這這這這麽重要的事情為什麽不早點說啊!」


    就算如此,他也沒有要敗給對方的氣勢的意思。畢竟這和他今後的處境可是有重大關聯的。


    「是莉婕特你根本不聽我說話的不是嗎!」


    「什麽呀,那是因為你在我背後碎碎念的關係不是嗎!」


    「我說了,是因為就算我想說明,你還是一直往前走的關係啊!」


    「什麽嘛!」


    「怎樣啦!」


    露出了虎牙彼此毫不服輸地正麵對上。莉婕特原本就已經很白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慘白。


    「話、話說回來,我好像跟城裏的大家介紹說你是天才音樂家了呀!怎、怎怎怎怎怎麽辦啊!?」


    「早點和大家重新說明,糾正過來不就好了嗎!」


    「不行!絕對不可以!都已經在大家麵前大亮相了,我才說不出『對不起我說錯了』這種話!」


    「就算你這麽說也沒辦法啊!」


    「辦法……還是有的。」


    莉婕特低聲呢喃道。


    猜想到對方下一句要說的話,「難不成你——!」春人猛地抽了口氣。


    「沒錯,就是你認為的那個難不成。你不是天才音樂家的事,就當作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你就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繼續扮演天才音樂家吧。知道了嗎!?」


    「這一點都不好!我才做不出這種亂來的事!」


    「辦得到!」


    「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啊!?」


    「因為……!」


    話才喊了一半,莉婕特的氣焰猛地變弱了。聲音也跟著漸漸轉弱,細如蚊蚋地小聲回答。


    「因為,毫無疑問地,你的演奏技巧……是真的啊。當我在那座山丘上聽了你的演奏時,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就是我一直在追尋的音色。像寶石一樣閃閃發亮、像舞蹈般曼妙美麗……因為那時的我,浮現了想要和這個人一起演奏的想法啊。」


    「和我,一起……」


    被對方這麽一說,春人也無法反駁了。


    原來這個女孩在那座山丘彼此交互演奏時,也懷抱著同樣的心情嗎?所以才會態度如此熱烈地邀請他……


    莉婕特的臉龐像是害羞似地染上了豔紅色,纖長的睫毛顫呀顫地。


    啊啊啊,真是受不了。被人用這種眼神盯著看的話,他不就說不出拒絕的話了嗎?


    「你是天才音樂家。是操縱一千首樂曲的演奏家。……來,跟我說一遍。」


    「……我是天才音樂家。是操縱一千首樂曲的演奏家……嗚啊啊……」


    從這一瞬間開始,久藤春人從原本的西東京的管樂社社員,成功轉職成了降臨在夏洛爾的天才音樂家(自稱)了。


    ? ? ?


    「索路達涅雷樂師長,您辛苦了。」


    「下一次的委員會還請多多指教哦,樂師長閣下。」


    「辛苦了。如何?接下來要不要去喝一杯呀?」


    初等樂師培育委員會的相關工作人員紛紛向他打招呼。索路達涅雷禮貌性地接受了眾人的招呼後,離開大會議室。這些人接下來應該會在夜晚的歐蕾斯提亞裏各自活躍了吧,但他現在可沼有心情去享受美酒和女人。


    回到了樂師長室,點燃了油燈,他把背靠在皮革製的椅子上。


    「久藤奏悟郎氏的孫子……嗎。」


    索路達涅雷豎起手指,敲了敲辦公桌。


    這是因為一個不注意的話,在大廳裏聽到的那個音色就會在耳朵深處裏蘇醒的關係。


    久藤春人。從那場極其嶄新的演奏裏聽到的音色來判斷,他恐怕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傳說人物。這是他必須承認的事實。


    響奏騎士團的那群家夥在他加入之後,大概會變得越來越得意吧。開始發展至今已經兩年了。明明氣勢好不容易已經開始減弱了……


    不過,也罷。他還有很多對策可以打壓他們。


    不僅是如此,說不定有了他的活躍,還能看到更加精采的結束方式呢。


    索路達涅雷端正好坐姿,從書桌的抽屜裏取出了信封與信紙。


    藝術的才能是在得到之後才被傳承下去的東西。


    雖然不認為連孫子都能有偉大的成就,但是既然和那個響奏騎士團扯上關係了,不曉得他們會惹出什麽麻煩事也是事實。


    「以防萬一,還是得盯緊一點才好嗎……」


    在微暗的室內裏喃喃自語著,索路達涅雷動起了手中的鵝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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