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野七涼很仔細地將無神家的宅邸描繪了一遍,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一遍,將會是最後一遍。


    直到將那個輪廓模樣緊緊記在了心裏,少女才重新邁開腳步。清晨的陽光帶著一些清洌的冷意,鳥兒脆響的鳴啼劃破沉默。細散的光束透過雲層灑下,破曉的黎明混雜著昏暗和光亮。


    少女棕色的發絲被風輕輕帶起,用手將自己耳畔的發絲微微撫住,川野七涼仿佛能夠聽見自己每一步踩在細軟草地上的聲音。這一切如同一個莊重的儀式一樣,每一步都宣示著少女的決心。


    晨暮時分的無神家安靜得沒有一絲氣息,伸出牆外的玫瑰花上帶著剔透的露珠。川野七涼就這麽徑直地推開了庭院前的大門,石板小道和一邊簇擁的花草一應映入少女的眼眸。


    她一步步地朝著玄關的方向走去,筆直的道路上沒有任何阻礙。川野七涼絕不相信卡爾海因茲沒有發現她違背命令的行為,然而此時此刻的她也早已經在自己和無神悠真裏作出了選擇。


    她絕不會退縮。


    宅邸玄關的門並沒有上鎖,川野七涼輕輕旋動著門把,打開門之後的擺設一切都那麽熟悉,少女甚至能夠記起那個掛鍾曾經是她和無神梓一起笑著掛上的。


    放眼望去整個客廳空無一人,然而空氣中還帶著某種她所眷戀的味道。那是一種混雜著他們所有人氣息的味道,一種名為家的味道。


    無論是無神琉輝書籍所散發出的油墨紙香,還是無神皓慣用的香水氳散出的精油氣息;無論是無神悠真身上的那股砂糖甜膩,還是無神梓繃帶中隱隱散發出的血腥味道,這所有的一切都她所最熟悉的,也是此刻讓她最想哭的。


    深吸了一口氣平穩下自己的呼吸,川野七涼開始尋找起無神悠真的身影。那個有著高大身軀,笑起來總是格外燦爛的男人,是她這次的全部目的。


    ……


    …………


    沒有,沒有,哪裏都沒有。


    翻遍整個無神家的宅邸,別說無神悠真的身影,川野七涼就連剩下三兄弟的蹤影也完全沒有找到。看著通往地下牢的那扇木門,少女壓著所有的震驚和難以置信,緩慢地推開了沉重的門板。


    一階一階的石梯帶著墨綠色的苔蘚,昏暗的地道牆壁上隱隱綽綽地點著幾盞油燈。川野七涼能夠聽見深處傳來水滴落到石板上的滴答聲響,以及厚重而又昏濁的,某個人的呼吸聲。


    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川野七涼一遍一遍告訴自己,無論最深處的地牢裏展現出怎樣的畫麵,她都不能動搖崩潰。


    少女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朝著最深處的黑暗走去,但是那黑暗裏有她最重要的人,所以她絕不退步。


    生了鏽的鐵欄直直地映入川野七涼的視野,一圈又一圈的粗重鎖鏈將門鎖的這邊與那邊隔開一片世界。少女看見鐵欄的那一麵,地板上滿是暗紅色的血漬。


    同時映入少女眼中的,還有待在牢中殘破不堪的無神悠真。


    那個男人此刻的模樣,就像是中世紀的邪教惡徒被審判時一樣,雙手被生鏽卻牢固的手銬和鎖鏈吊起,無法保持平衡的身體隻能半跪在陰冷的石板上。


    曾經記憶中寬廣結實的胸口現在隻剩下無數血痕,就連臉上都帶著令人想哭的傷口。無神悠真身上的衣物和幹涸的血跡混合,滲著暗紅血色的布料全部都黏在了男人的傷口之上。


    看著自己麵前令人震驚的這一幕,川野七涼整個人都後退了一步。少女雙手緊緊地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就徹底崩潰。


    在她見到無神悠真之前,她就已經做過了無數設想。她想過對方可能被軟禁在家,也想過他可能不被允許和外界聯絡,就連走入這地下牢的時候,川野七涼也覺得無神悠真應該隻是單純地被關起來了而已。


    ——因為卡爾海因茲並沒有為難她,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覺得卡爾海因茲也不會為難他。


    現在想想……自己的想法真是幼稚地可笑。


    “悠真……”川野七涼的聲音帶著一些顫抖和哭腔,少女幾乎是踉蹌著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抓著麵前的鐵欄,“悠真……!!!”


    綜發男人緩慢地睜開被血漬模糊的雙眼,連續數日的懲罰已經耗盡了他所有氣力。身上的傷口正火辣辣地泛著痛感,手腕處被吊起的地方早已留下一圈深深的淤青。


    無神悠真覺得自己是聽見有人在叫他名字的,但此刻的他卻是連視線都已經模糊不清。麵前似乎是有什麽人正在鐵欄外麵,可他卻已經沒有辦法去確認那個人究竟是誰。


    ——是誰都不重要了。


    隻要川野七涼沒事,他怎麽樣都不重要。


    男人想起那天回到無神家之後的事情,卡爾海因茲和他麵帶笑意卻眼眸冰冷的那番談話。


    那個給予了他們所有人第二次生命的,如同神明一樣的人對他說,背叛這種事情可大可小,但如果川野七涼和他之間隻能留一個的話,如果想要川野七涼平安無事地活下去,無神悠真就必須死的話,他會怎麽做。


    直到現在他都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


    “我作為埃德加的時候死過一次,作為bear的時候死過一次。”


    “如果無神悠真這個存在的消失能夠換她平安無事的話,我再死一次又怎麽樣呢。”


    他從不害怕死亡,他害怕的隻是沒能夠在消失之前做完想做的事。


    而現在他最想做的,不過隻是給川野七涼幸福而已。可如果她連人都消逝,又哪裏來幸福可言。


    卡爾海因茲對他的回答似乎是很滿意,男人勾起深奧的笑容,不發一言。隔天一早他就被關進了無神家的地下牢,看著琉輝,皓以及梓三人痛苦而又無可奈何的表情,無神悠真隻是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讓他們不要介懷。


    “是我做錯了事,那位大人要懲罰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們不用覺得對不起,事實上是我拖累了你們才對。”


    無神琉輝的鞭子落在綜發男人身上的時候,他聽見無神皓尖銳的叫聲,無神梓似乎是很努力地想要拖住上前阻止的皓,但對方眼眸裏的情緒同樣也流露出擔憂和痛苦。


    “琉輝……你讓皓和梓出去吧。”無神悠真這麽說著。


    他看見無神皓在聽見話語後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也看見無神琉輝執著鞭子的手輕微發抖。棕發男人知道是卡爾海因茲命令他們懲罰他的,所有他不希望他們三個因為兄弟情誼而違背那位大人的意識。


    忤逆卡爾海因茲會有什麽後果,無神悠真已經親身體會到了,所以他才更不希望自己的兄弟也遭受同樣的待遇。


    鞭子一下下落在自己的身上,棕發男人咬著牙一聲不吭。無神琉輝手上的力道絲毫不減,而這也正是無神悠真所希望的。


    “七涼今天問我了,”黑發男人突然開口,“她說你不像是會連著生病缺勤兩天的人,問我你的情況怎麽樣。”


    “然後呢,你說什麽了?”吐了一口血水,無神悠真勾起嘴角,仿佛被打得渾身是傷的人不是他一樣。


    “什麽都沒說,我隻說了你可能還要再休息幾天。”無神琉輝閉了閉眼,開口道。


    “謝了,琉輝。”男人這麽說著,笑得更加燦爛,“什麽都別告訴她就好,她沒必要知道這種事情。”


    “……”看著麵前遍體鱗傷的無神悠真,無神琉輝很想說這種蹩腳的謊言根本瞞不了多久,但男人的話到了喉嚨口又被自己硬生生咽下去。


    恐怕此刻正在受罰的這個男人,比誰都清楚這個謊言有多拙劣。但除了編織一個又一個拙劣謊言之外,他別無他法。


    漫無止境的懲罰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卡爾海因茲對他們的命令似乎除了懲罰悠真之外就再無其他。他們不知道那位大人是從哪裏知道他們的行徑的,但他們很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對方都了如指掌。


    無神皓和無神梓變得越來越不敢麵對川野七涼,他們無法對著那個少女說出真相,於是便隻能選擇沉默逃開。


    就連回家後的氛圍都變得壓抑且尷尬起來,無神皓幹脆帶著自己的衣物搬去了事務所小住。而無神梓和無神琉輝本來就都是寡言的人,沒了皓的家裏顯得更加安靜空曠。


    “悠真……會死嗎?”看著從地下牢裏出來的無神琉輝,無神梓微微垂下眼簾,問道。


    “……”沒想到自己的弟弟會這麽問,男人的手微不可見地震了一下。閉了閉眼睛,無神琉輝努力地讓自己鎮靜下來,雖然這個問題的回答連他自己都不想麵對,但該來的總還是會來的。


    “如果那位大人再不收回命令的話,”黑發男人沉默了幾秒,繼續道,“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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