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了二月,雖已是早春,城郊的清晨卻仍是帶了幾分寒意。姚珊才抬腳邁出房門,就給迎麵而來的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她攏了攏身上簇新的大紅羽緞披風,又從丫頭小桃手上接過了一個小巧的暖爐,這才繼續往庭院中行去。


    穿過院門,就拐入了屋後那個不大的園子。園子裏種著的幾株梅花已開到荼蘼,但桃花卻不過才吐了蕊。


    草色微青,朝霧朦朧,本應是春意盎然的景色,卻竟偏偏讓人有些傷懷之感。加上再一想到那件事,姚珊心裏更是不由得有些發涼起來。她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何對自己百般寵愛的父親這一次竟然如此堅決地無視了自己的意見。


    可憐那無辜的少女,便就要這麽著墜落泥潭了。


    又走了兩步之後,姚珊已經看見不遠處那抹蜜合色的影子。待到轉過一叢枯竹,果然便見到有個人正站在樹下,仰著頭,癡癡盯著那桃花兒的骨朵看。


    看著那人單薄的衣衫和纖瘦的身形,姚珊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緊走了幾步上前招呼道:“大姐姐,天還涼著呢,怎地不披件衣服就站在風口裏頭了,臘梅到哪兒去了?怎地也沒跟著大姐姐出來。”


    聽了她這話,那女子如夢初醒般地轉過頭來,笑著道:“原來是三妹妹。不妨事,原是我說出來看看,沒叫她跟著。都二月上了,桃花兒都開了,哪兒就凍死我了呢。”


    她站著的時候嫻靜安雅,身上自然而然地帶了種淡淡的憂鬱,然則一開口說話,這種憂鬱便似在刹那間消散的看不見了,單隻剩下了柔和、溫婉與端莊。


    正兒八經的古代閨秀,原本就該是這等樣子。


    姚珊看著自己身上披著的披風,暗暗歎了口氣,真是穿著龍袍也不像太子啊。


    她們這裏說著話的功夫,遠遠地已經見到一個少女手裏捧著件衣服跑過來,卻正是跟著姚珊這位“大姐姐”的丫鬟臘梅。但見這小丫頭急匆匆地朝著兩個姑娘行了個禮,然後便將手裏的披風給她家姑娘披上了。


    不知道是風大,還是她動作太急,那調皮的披風帶子竟然怎麽都不聽話,好不容易綰好了結,卻不小心絞到了姑娘的頭發。結果,人家姑娘還沒說什麽,這臘梅自己的眼圈兒卻紅了,先是垂著頭謝罪,後來竟險些當場跪了下去。


    姚珊先時倒沒太留意,因著她知道自己這位大姐的性子向來平和,待下人也是從來都十分寬厚,不過是些沒留心的小過失,諒她也不會在意。然而這一次,不知道怎地,這位姐姐卻極其反常地沉默,由得自己最親厚的丫頭跪在了冰冷的地上,竟未發一言。


    姚珊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回過神來之後,看著那小丫頭心中倒有些不落忍,她正待開口說點兒什麽,這個當口兒,卻忽然聽得園子那頭傳來幾聲嬌柔的笑語。


    緊跟著,便見到丁香花兒後麵轉出幾個人來,當先的是位婦人,三十歲開外的年紀,卻正是風韻正好的時候,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兒跟在她的身邊,乖巧幹淨,如同個瓷娃娃一般地可愛。


    那婦人見了姚珊兩人便笑道:“二姐兒一早起來就說沒見著人,央我一道兒出來找找呢。原來你們姐倆兒卻是躲在這兒頑。園子裏頭風大,三姐兒你看,你們這臉蛋兒給吹得,都通紅了,也不知道多穿兩件衣裳。昨兒賈府已來了人,你大姐姐的婚事也就這幾日了,你可仔細別吵著了她。”


    姚珊連忙笑道:“媽又拿我取笑兒呢,這回我可真沒鬧,不信您問大姐姐,我們看花兒來著。”


    到底是年歲尚小,她的聲音還未脫去童稚,糯軟甜嫩的,讓人聽著心都要化了。偏偏還煞有其事地學著大人一樣的說話,更是讓人打從心裏覺得好笑。


    二姐兒首先撐不住,笑彎了嘴角。那大姐兒也笑著打趣道:“可不是呢,是我醒的早,想著先出來走走的,難為三妹妹還惦記著讓我添衣服呢。她年紀雖小,心可是最細的,多早晚混鬧過,媽可別這麽說她,看她妝著的這個小心樣兒,怪可憐見兒的。”


    這大姐兒看著端莊,一說到小妹妹的事情上,可半點兒不留情麵,連消帶打,又捧又摔,竟有了點兒唱做俱佳的架勢。果然倒把她們的媽並跟著的幾個丫頭都逗笑了,方才那春寒中微微的傷懷,便似乎在這笑聲中煙消雲散了一般,徹底無影無蹤了。


    母女幾個人又說笑了幾句,便在女孩兒們乳母的倡議下一道回了主屋。今日因老爺衙門裏有事,出去的早,故而隻是幾個母女一道兒吃飯。用畢了飯,撤了桌子,母親早又拉著大姐兒的手坐到了一邊,笑著閑聊了幾句,似乎要叮囑些什麽事情。


    因著對這樁婚事不怎麽看好,姚珊半點兒都不想知道母親同姐姐說的悄悄話。她見母親不注意,便想借故跑回自己屋子,也算是抓住最後時機,好生籌劃籌劃。沒料到剛剛抬腳,手就給人拉住了。她回頭一看,卻是二姐兒。


    看這位二姐似乎也有什麽悄悄話要說,姚珊微微一笑,還是先跟母親和大姐告了退,這才轉過身朝著二姐兒道:“昨兒我折了枝桃花兒插在瓶兒裏,因怕小桃她們折的不好,是我自個兒撿著高枝兒親手折的,配著汝窯瓶兒,又幹淨又漂亮。屋裏暖和,今兒早起看時,已經半開了,這會子估摸著已經開全了,不如二姐姐跟我一塊兒去看看罷,好的話,也給母親和姐姐們折幾枝來頑。”


    二姐兒微微一愣,還沒來的及應聲,裏頭她們母親聽見,早又笑罵道:“這小蹄子,就天天琢磨這些有的沒有的,偏生你們父親嬌養她,寵得都沒邊兒了。現在愈發連樹都敢爬了,不像姑娘,倒像個小子的樣兒了。又沒你大姐姐知書達理生得好,又沒你二姐姐乖巧聽話,看將來誰敢要你……罷了,左右今兒我有事要同你們大姐姐說,二姐兒你就帶著她去罷,可仔細著,別叫她胡亂混鬧。”


    二姐兒笑著應了聲,似乎想幫著姚珊說兩句話,偏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麽,直急得微紅了臉兒。姚珊也不以為意,反倒變本加厲地扮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然後便在母親又一波的笑罵發動之前拉了二姐兒的手跑出了門。


    回屋之後,她獻寶似地把那枝桃花搬了出來給二姐兒看,然後在二姐兒看得正入神的時候忽然問道:“二姐姐,可是因為大姐姐的婚事,有話要同我說?”


    二姐兒的心思素來簡單,說讓看花便真的老老實實盯著花兒看,這冷不丁被姚珊出聲一問,反倒給驚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瞪大了眼睛朝著她看了過來。


    姚珊站在桌邊略抬了頭看去,隻見桃花粉嫩,嬌豔欲滴,二姐兒的人卻比桃花更見嬌美鮮妍。雖然才不過八歲的年紀,但是那眉眼、那肌膚、那骨架、那身形,卻已經具備了美人的坯子,顯見著成人之後,她會擁有如何驚人的美貌了。


    饒是同為女人的姚珊,看著自家這位二姐的模樣,也忍不住暗暗讚歎,果然是紅顏傾城,天生尤物。隻是這性子也太軟了點兒,難怪日後會有那等劫難。


    姚珊這裏略微一走神兒,那二姐兒卻已經想起自個兒跟來的真正來意了。她上前了兩步拉了姚珊的手,怯懦著道:“三妹妹,大姐姐的婚事……我聽丫頭們說,那賈家的大爺,好似……好似並不是什麽良配……”


    姚珊看著她的臉都要憋紅了,才擠出來這麽一句,心中多少已經有些了然,想來那幾個丫頭說的並不隻這麽“溫和含蓄”,又想了想那一位大爺的風評,頓時覺得像吃了顆蒼蠅一樣難受。


    看著幾個丫頭都在跟前,她又不好說什麽,隻得佯裝無知,瞪著眼睛道:“怎麽會?媽說大姐姐這門親事是老爺親自定下的,定然是不會錯的了。”


    二姐兒還要說什麽,姚珊已經不想再聽,她看了眼跟在她們身邊的丫頭,冷然道:“是哪個丫頭這麽胡亂嚼舌根兒,看我回了太太,都攆了出去,大家幹淨。”


    她話音方落,已經見到幾個丫頭麵如土色,再轉頭一看就連二姐兒也有些害怕,她這才反應了過來,自己一不小心又“超常”發揮了。


    姚珊連忙用其他的話慢慢回轉,心中卻隻有歎息:作為一名現代成年女性,嬰穿到個古代遺腹女身上並不是最杯催的,新晉老媽為了生活再嫁給人家當後娘也不算個什麽,新老爸的長女是個隱形腹黑、宅鬥高手也沒啥所謂,但是,當她得知原來她們都姓了尤之後,她忽然就有了些淡淡的憂傷。等到同新老爸新老姐建立了友好關係,而且成功讓一家人打成了一片之後,忽然爆出了一個要娶她大姐的名叫賈珍的姐夫,她瞬間就覺得人生灰暗了。


    側麵驗證了京城裏赫赫有名的“寧國府”、“榮國府”的存在,以及他們家那位“銜玉而誕”的寶玉公子之後,姚珊徹底死心了。


    原來她變成了尤三姐,成為了杯具的尤氏三姐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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