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珊聽得這麽通傳,便知道是自己的先生張友士來了。當下立刻便安撫了秦可卿兩句,然後便站起身子來朝著門口迎去。剛剛到了門口兒,那張友士早就由幾個人前呼後擁地陪著,進了門兒來了。


    姚珊見到打頭兒的是賈蓉,便稍微側了側身,讓到了一邊兒,將幾人都迎進了屋裏。賈蓉麵色本來淡淡,見了姚珊,倒是微微愣了愣,勉強裝出了些愁苦的樣子來。


    姚珊早看到了他的這點兒小動作,不過她也不拆穿他。總歸他們這種掛名夫妻的日子也過不了多久了,他想要如何對秦可卿都好,既然秦美人都不在意,那就更沒有人在意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位看似玩世不恭的蓉小哥兒,才是這世界上最苦逼的人吧?好好的寧國府嫡長孫,那麽唯一的一個原配的名額就這麽著被他那個爹給坑了啥的,真心太虐了。


    姚珊在這裏麵不改色地默默腦補歪歪了一陣,另一邊兒早就正正經經地給張友士見了禮,當然,賈蓉給她見的禮,也被她得體地應答過了。


    張友士在診病的時候,是一貫的“六親不認”,故此,他基本上從進了秦可卿房門的時候起,就進入了不假辭色的狀態。即使遇到了姚珊跟他施禮寒暄,他也沒有什麽笑模樣。姚珊因早就見慣了自家師父這個樣子,故此也絲毫不放在心上,反而畢恭畢敬地上前打起了下手。


    其他人不免有些吃驚,就連賈蓉也看了他們好幾眼,然後方才賠著笑將張友士引到了內室。早有丫頭婆子們將秦可卿床榻上的紗帳子放下,隻將她的一雙纖纖玉手放在帳外,又放了個大個兒的彈墨迎枕給她墊著。


    見張友士緩緩坐在了榻前,秦可卿的貼身丫頭瑞珠便上前來,將她的袖口挽起來,露出雪白的手腕子來,映襯著墨綠色的迎枕,茜紅色的紗帳,倒是頗有一番風情。然則張友士對此完全視若無物,隻靜靜伸出了兩根手指,診起她的脈來。


    果然是“大神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一時間,整個屋子裏十多號兒人,幾乎全部都屏住了呼吸,真個兒是做到了鴉雀無聲。似乎生怕打擾到了神醫的診治。張友士卻仍是不慌不忙,波瀾不驚地維持著那種不緊不慢的節奏,診斷完了一隻手,又換過另外一隻。半晌,才放下手指,淡定地道:“咱們去外邊兒說罷。”


    姚珊親自將他攙扶起來,眾人便一道兒簇擁著他們師徒往外間兒走。一路走至書房,賈蓉早奉了茶,請張友士上座。一麵卻已經開口問道:“張先生,不知道內子這病,可還治的?”


    張友士撚須歎息道:“看這個症候,是此前未對症下藥,叫人給耽擱了。”他一麵說,一麵看了姚珊一眼,姚珊便立刻將此前給秦可卿開的藥寫了一份兒。張友士低頭看了一會子,方才道:“這藥開得雖不夠好,但倒也不至於耽擱,多吃幾付下來,也能抵擋一陣子。想來,是沒盯著吃罷。”


    賈蓉訕訕道:“此前三姨母隻說是調理的藥,我們也並未想著能有這麽嚴重……”


    張友士抬了抬手,不讓他繼續再說下去,自己沉吟了片刻方道:“後頭自然是姍丫頭不常在府裏,故此尋了其他的人來診治了罷?”


    賈蓉愈發汗顏地道:“先生說的正是。”


    張友士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道:“便就是這麽個緣由了。既然事已至此,我便再開個方子,與她試試罷。”


    聽到這裏,賈蓉立刻站起來拜謝,張友士又抬手攙住了他,淡淡道:“蓉大爺且不必慌著謝我,且先看看方子再說。另外,既然是姍兒的親戚,我便也破著例多說一句:我觀尊夫人的脈象,倒似個‘憂慮傷脾,肝木過旺’的症候。想來大奶奶是個心性高強又聰明之極的人。這原沒什麽不好的,隻是聰明太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倒是弄成個病症了。”


    賈蓉歎服道:“先生說的極是。不知可要如何使方?”


    張友士沉吟了片刻,便提筆揮毫,片刻之後,一張方子便已經得了。姚珊親自接了來,看了兩眼,便轉遞給了瑞珠。瑞珠又傳給了賈蓉看時,卻見他連連讚歎道:“妙啊,妙啊,真真是個好方。多謝先生厚賜,內子之病症,想來必有轉機。”


    張友士歎息道:“且先服了兩副試試罷,過幾日,我當再來。”他說畢,便站起了身。姚珊也忙起身隨侍,賈蓉便也恭敬地送了他們出門。待到出了秦可卿的院子,張友士便客客氣氣地請賈蓉留步了。賈蓉雖然又堅持送了幾步,到底被姚珊一句話給堵回去了:“既然先生已經給了方子,就快去尋了妥當人兒,看著你媳婦兒喝了罷,左右這邊兒有我呢,都是自家長輩,不必如此客套。”


    聽了姚珊這話,那賈蓉方才訕訕地打了個千兒回去了。張友士便看了姚珊一眼,淡然一笑,背著手走了兩步,方才道:“剛剛那方子,可看清楚了?”


    姚珊點了點頭,行雲流水般地背了出來道是:“益氣養榮補脾和肝湯。”張友士讚許地點了點頭,又指點了她幾句其中的醫理。姚珊恭謹受教,一路走一路聊,卻也將將要到了儀門,是張友士要出去外院兒的意思了。


    因眾丫頭仆婦們離得稍遠,張友士終究還是看了姚珊一眼,緩緩道:“後日去了宮中,且不可鋒芒太露,左右,此事不過是個權宜之計。”


    姚珊心中一跳,正想著再細問一句,那張友士卻擺了擺手,同著小廝仆人一路兒出了儀門,飄然而去了。獨留下她一個人站在原地,愣怔了半晌,倒也確實是猜不出來,自己這位師父,到底是玩兒的什麽把戲、打的什麽啞謎了。


    因著今日是陰天,在外頭站的久了,天倒是有些涼。直到小桃不無擔憂地上來給她披了件兒鬥篷,姚珊方才回過神兒來,她似乎有了個大膽的猜想,但是,終究還是不夠確定,想來,這最後的幾分把握,還是要到後日進了宮方才明了。


    算算時間,賈蓉該出去了,她便又往回轉,想再去看看秦可卿,跟她好好說幾句話兒。其實張友士方才雖然沒明說,但是那話中的暗示也已經十分清楚明了。秦可卿這病,就是在那個“想太多”上頭去了。但凡少尋思點兒那些有的沒的,老老實實等著人家去衝鋒陷陣,不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自己這麽作著,不出了問題才怪呢。


    其實有關秦可卿到底是怎麽死的,在原著中也是個迷一般的存在。隻是說好好的一個人就病了,還病了有些久,然後就忽然去世了。姚珊舊日裏自然是唏噓不已,此回自己也真個兒做了一回書中人,每日裏同著她們這些人相處,當然就更見不得死人了。何況,這位秦可卿妹子,除了命運不太順當、感情有些狗血之外,其他的,還真的沒有什麽好挑的。那麽,能救一下子,就試試救一下子罷。


    她一麵這麽想著,一麵就往秦可卿的院子裏走,才進了院門兒,便見到賈蓉正從正房門口兒出來。見了她,忙打了個千兒施禮問好:“問三姨母的安,不知三姨母要走哪裏去?可是要去再看看外甥媳婦兒?”


    他對著姚珊這個比他還小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居然也能做到表麵上的畢恭畢敬,倒也真真是個人才了。姚珊因微笑道:“正是,我有日子沒見著她了,雖然她病著,但要是還沒睡下,我便也過去坐著陪陪她。”


    賈蓉恭敬地道:“才剛去按照張先生的方子去抓藥了。她因要等著喝藥,這會子想必還沒睡下呢。”


    姚珊聽得他這個語氣,倒似是連等著秦可卿把藥喝完的功夫都沒有,不由得又暗自替秦可卿唏噓。故此也不再同賈蓉寒暄,隻點了點頭,淡淡道了句“那我便去看看她”,然後便徑直朝著秦可卿的屋裏去了。


    沒想到一進去,卻見到秦可卿正好在準備喝藥。姚珊便走上前,在她們幾個人拚命說著“不敢”的客套中,將那碗藥接過來,親自喂了她喝了。一麵喂她喝藥,一麵也閑聊了幾句。諸如小選、侍讀之類的事兒。提起小選的事兒,秦可卿還沒什麽反應。但提起公主侍讀,她的目光便亮了一下,然後又很快地暗淡了下去。


    姚珊便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到底還是說了句:“可卿不必多想這些事兒,左右有大家夥兒幫著,我們不會有事兒的。”


    她說的似乎是自己和寶釵,但秦可卿聽了卻渾身一震,想來也已經明白了她此中暗含的意思,故此,一雙美目早就泛起了淚花兒,低低道:“別人就罷了,若是三姨母去那宮裏,我們倒是都放心著了。”


    姚珊點了點頭,喂她把最後一勺兒藥喝完,便教瑞珠、小桃幫著自己將她扶著躺好了。又柔聲安撫了她兩句,便就退了出去。


    回到尤氏屋裏,少不得又去跟她匯報了下診病的經過,還特別又把張友士給的偏方兒說了一番。尤氏自然十分高興,她心裏早就過了那個坎兒了,此刻待秦可卿倒是也有了一兩分真心了,故此也奉承了張友士幾句。姚珊陪著她用了晚膳,又閑話了兩句,便就告辭回了自己房裏。


    四周沒有其他人,隻剩下她自己的時候,她終於放鬆了下來,想著後日進宮的事兒,便就又有些睡不著了。


    然則不管如何,那一天,卻是愈發地近了。


    作者有話要說:新章替換完畢,滾走睡覺。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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