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被後宮最有權勢的女人召見,姚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然則旨意既然已經到了,不去是不可能的,隻有硬著頭皮上了。


    與皇嗣所不同,慈寧宮的氛圍肅穆莊嚴的多,大抵也是因著住的是些老人了,竟還有些香火之氣,想是供著神佛的。


    姚珊跟著引路的太監一路前行,七拐八拐,終於進了慈寧宮的門。又被太監總管一路唱名兒通報之後,方才按照吩咐低著頭進了內室,跪倒在了太後的麵前。


    例行的請安話說完了之後,姚珊靜靜低著頭,等著上位的人發話。畢竟,太後的大名,她也算是如雷貫耳,現在又在人家的主場,不老實點兒的話,被捏死是分分鍾的事兒,她還不想死。


    好在,這位全天下最尊貴的老太太,並沒有太要為難她的意思,沒有多一會兒,就讓她起身了。


    姚珊隻聽得一個蒼老但十分慈藹的女聲,緩緩道:“地上怪涼的,快起來吧,來哀家跟前,叫哀家好好看看你。”


    這聲音正是上一次參選的時候,她聽到的那個老年女子的聲音。不用問,便就是太後了。姚珊於是叩頭謝恩,緩緩站起了身,卻仍是半低著頭,慢慢走到了那老年女子的座位前,等候下一步的指示。


    原本,她作為一個女官,是沒有什麽機會到太後身邊兒露臉的。而沒有什麽特別的事兒,太後也沒有什麽理由召見她。當然,如果真想見她,也不需要什麽特別的理由。比如今天,簡簡單單一句傳召,她便就乖乖地來了。


    至於要見她,到底是要做什麽,那就完全是一點兒概念都沒有了。


    即便自詡心理素質過硬,此刻麵對著代表皇家女性最高威儀的太後,姚珊難免還是心理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要如何應對才好。


    好在,到現下為止,這太後娘娘倒是沒有表現出要找茬的意思。雖然,這“哀家看看”,花費的時間略長了點兒,但也算是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的。反正大家都是女人,她老人家喜歡看,就讓她看唄,誰還怕看化了不成?


    姚珊一麵暗自認真地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一麵仍是安靜地保持沉默。無論什麽時候,做一個安靜的美少女,總是不會有錯的,至少,太後這一回巴巴地叫人喊了她來,恐怕也不真是隻“看看”她這麽簡單,那麽,再等上一等,她總會表明目的的。


    姚珊的預料沒有錯。又過了一會兒,她便聽見了一聲輕輕的歎息,然則這歎息卻不是太後發出的,而是來自她的身邊,另一位女性。


    姚珊此前跪在地下的時候,已經看見了這大殿裏頭,並不止太後一個人。有另外至少一兩位也是衣著十分華貴的人物在裏麵。雖然隻看見了衣裙和鞋履,但是看那名貴的材料和繡工,想來地位也不低。


    這會子歎息的,便是緊緊挨著太後坐的一位發出來的,想來必然是太後身邊極其親近之人。


    聽著聲氣,這位的年紀也已經不輕了,雖然姚珊暫時有些弄不清楚此人的身份和用意,但她這一歎息,倒是立刻打破了此前的沉默氣氛。


    太後聽了這個聲音,立刻轉頭問道:“妹妹這是怎地了?因何歎息?”


    那位一聽,立刻恭謹地道:“姐姐恕罪,嬪妾隻是有些觸景生情,想起了一位故人而已。”


    這聲音跟太後的聲音十分相似,而且太後稱呼她竟然隻有“妹妹”二字。這便就罷了,她稱呼太後的,居然也隻有“姐姐”二字。即便姚珊混跡宮中的時間還不長,但在這後宮之中,能夠如此的說話,隻有一人,便是舒慧妃了。


    隻因,她的的確確是當今太後娘娘的親生妹妹,雖然無子無女,但也是被今上尊為皇考太妃的。太後娘娘是個念舊的人,上了年紀之後,便更是喜歡跟舊日姐妹一處兒,於是舒慧太妃這一份殊榮,倒也真是天上地下,獨一份兒。


    這也就難怪,也隻有她,膽敢如此直白地,說出方才那句話來。


    觸景生情?想起故人?


    那麽,她說的,難道就是那一位?傳說中的,姚珊糊裏糊塗地就被自家師父誑上了船,做了人家替身的那位原主?


    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今天的事兒,恐怕有些不好辦了。


    這一念方起,太後已經悠悠歎了口氣道:“我那日已經看過了,德妃進宮來的時候晚,怕是沒見過她,榮妃倒是見過的……隻是那日小選,你病著,沒去?”


    另一個坐的稍遠些的、年輕一些的女聲忙道:“嬪妾那日風寒,恐把小選的姑娘們也帶累得染了上,故此才厚著臉皮稱了病,請太後娘娘恕嬪妾不恭之罪。”


    太後笑道:“這倒不是要挑你的禮兒。你且看看,這孩子,長得可像不像她?”


    那聲音答應了一聲,也盯住了姚珊一頓猛看。


    姚珊雖然仍是半低著頭,卻也感覺到了她打量的視線。這一位跟先前那兩位又不同,如有實質,似乎帶著溫度,不過片刻,便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聽著方才太後招呼她,竟然是榮妃?那不是皇三子的母妃?傳說中當今聖上的第一個妃子?


    也就難怪,她會這麽看著自己了。


    故元皇後的替身什麽的?叫一個早年盛寵,後繼無力、年長色衰的妃嬪來看,用不著多想,已經足夠腦補出好幾部愛恨情仇的大戲了。姚珊不由自主地想要把頭低下去,然則就在這個時候,榮妃卻說話了。


    難為她的語氣控製的還是那麽好,雖然其中蘊藏的情感想來十分複雜,但是聽起來,倒是十分平靜:“嬪妾也覺得,這孩子,長得很像。”


    太後歎息了一聲道:“你是不是也同皇帝一樣,覺得不該留她在宮裏?”


    隻聽得一片衣物摩擦和環佩撞擊聲,卻是榮妃跪下了。她一麵跪一麵說:“嬪妾不敢。隻是皇上他對先皇後姐姐……那自是與旁人不同的。”


    她說到這裏,便不再說下去。隻是,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就不必再說下去了。有些人,在失去一些人之後,是要尋找個替身,好繼續過下去的。但有些人,卻是“寧缺毋濫”,寧願抱著記憶過一生,也絕不會再用替身褻瀆那個最初的美好。


    雖然說起來有些文藝了,但是,當今的皇帝陛下,好似就是這後一種“死心眼兒”的人。而她,就是那個倒黴的不被待見,甚至會被痛恨的“真愛”的“替身”。


    當然,要是她知道後麵的事兒,想來便會對皇帝不待見自己這個問題,有更深刻的領悟。這當然是後話,總而言之,她在慈寧宮的這一個時辰,當真是經曆了從忐忑不安到水深火熱,幸而最後,終究回歸到了風平浪靜。


    這都是因為溫柔體貼、賢良淑德的德妃娘娘說了一句話。“雖則是如此,但留著這孩子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兒,到底是個念想……太後娘娘這一份兒為人母的苦心,嬪妾從旁看著,倒也是明白了個一分半分。”


    太後於是鬆了一口氣似地歎息了一聲,緩緩道:“難為你明白哀家的心思,到底也都是當娘的人了。行了,都起來罷,給尤家的小丫頭也搬個凳子來罷。”


    榮妃便也就起身,重新入座。姚珊也磕頭謝恩,斜簽著身子坐在了那個小繡凳上。接下來,倒是沒有什麽人再提這個事兒了,開始進入看上去很正常的“拉閑話”環節。


    考慮到她是個參讚,作為公主伴讀,能夠跟她說的,無非便是公主們的學業如何,順帶聊了幾句家裏。聽說她老爹尤道奇是道錄司演法,專攻煉丹製藥什麽的,喜愛禮佛的這幾位便都意外地十分感興趣,拉著她說了不少。幸而姚珊自小兒也沒少被尤老爹洗腦,隨便聊聊些丹藥、道法之事,還難不倒她。


    深宮無趣,一旦打開了話匣子,就不愁沒話說。於是,由公主們的學業開始,到尤老爹的丹藥,不知道怎地又轉到姚珊的醫術上了。最後,甚至現場開始了“義診”。雖然姚珊再三說自己不過隻懂皮毛,遠不如師父張友士的千百分之一二,但,這些主子們都不信啊。人家說了,“反正咱們也沒病,就是隨便看看,圖個樂子。”


    於是,為了配合主子們“圖個樂子”的要求,姚珊忙上忙下地把四個中老年婦女的脈搏都給號了,還講了點兒養生的小知識,到了快晚膳的時候,才被依依不舍地放了出來。


    原本當然是要留膳的,但是,前頭有人傳話兒,說萬歲爺今兒晚膳要來慈寧宮服侍太後老佛爺一道兒用,姚珊便趕緊識趣兒地告退了——沒得杵在那裏讓人家添堵不是?那可是真愛至上的一位萬歲爺啊。


    誰料萬歲爺腿腳挺快,姚珊無奈,隻得悄悄從後門退走。幾位主子想來覺得她今兒表現不錯,好賴還是派了幾個人送她。這幾位公公也按著規矩把她送到了宮門附近,原本她自己轉過一個拐角,再穿過一重宮門,便就到了外頭了。可惜,此時天色已經有些黑,她往拐角走的時候,一個沒留神,便跟對麵的撞上了。


    雖然能感覺到人家在極力避讓,但因著她今日的晚飯還沒吃,本來就餓得有些頭昏眼花了,再這麽一撞,即便不算太重,她也覺得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險些當場暈倒在地。


    就在她搖搖晃晃往地上倒的時候,對麵那人已經搶上前來一步,將她攔腰抱住,歎息了一聲道:“怎地還是那麽莽莽撞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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