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的話,屍首身旁及房間內都並無血跡。”


    瞿子譽和馮伯玉聽到此處,都暗暗鬆了口氣,事到如今,真相已經昭然若揭,且看那婦人還能如何抵賴。


    果然禦史台目光沉沉地看向文娘:“你方才說王以坤進房間後你一直守在門外,窈娘遇害後你更是第一時間衝入房內?”


    文娘眼珠轉了轉,一梗脖子,斬釘截鐵地說:“是!奴家當場抓住了王以坤。”


    禦史中丞厲聲斷喝:“既然窈娘死前曾經大量失血,你又不曾給王以坤整理現場的時間,為何房內及王以坤的衣物上都未沾染上半點血跡?”


    文娘當場傻眼,她一個市井婦人,平日隻以鑽營生財之道為樂,連大字都不識一個,如何能懂得這些?


    見文娘不答,禦史中丞怒意更盛:“分明是那窈娘早已遇害多時,你藏屍房內,故意嫁禍王以坤!如今證據當前,你竟還敢穿鑿附會?來人,將這刁婦押下!”


    事態急轉直下,文娘眼看著府吏們氣勢洶洶走近,作勢要將她綁住,她忙結結巴巴地改供詞:“是,是奴家記錯了,奴家發現不對時,房門已大開,王公子並不在房內,後來他去而複返,方才被我們抓住的!”


    一場鬧劇。王衛廷懶得再看這婦人的醜態,頗有些意興闌珊地起身,對身旁的隨從耳語幾句,拔腿便走,隨從自去給禦史台傳話。


    王以坤經過一晚的煎熬,走出禦史台獄時,隻覺得身心都被洗刷一遍,觸目處無不可愛,天分外的藍,雲分外的白,就連路旁的草木都比往日顯得青嫩許多。他並不知父親早前來過,四處張望一番,見瞿子譽和馮伯玉正站在馬車前對他招手,忙大步上前迎去,“文遠!驥舟!”


    三人見麵,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後日便是殿試,正是需全心備考的時候,誰知半路卻鬧出這麽一出。三人達成默契,暫且將那婦人之事放下,先各自回府休息,等考完殿試再做計較。


    剛要上馬車,瞿子譽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打到瀾袍下擺,他轉頭一看,這才發現青雲觀的馬車不知什麽時候停到了一旁。


    瞿子譽向來機變過人,立即意識到是妹妹來了,多半是不想被他的同窗知道她的道士身份,故意悄悄地引他前去。


    他忙對馮伯玉和王以坤告罪,說忽然想起要去附近探望一個親戚,不能跟他們同行了。


    等王馮二人走了,瞿子譽到得馬車前,掀開車簾,這才發現不隻妹妹,連清虛子和阿寒都在。


    他忙給清虛子行禮,又跟阿寒打招呼。


    “哥哥,你那位同窗被放了?”沁瑤將哥哥拽到身旁坐下,馬車甚是寬敞,能容納六七人有餘。


    瞿子譽有些疲憊地點點頭,將事情經過跟沁瑤三人說了。


    “那婦人為何要編造如此拙劣的謊言?”沁瑤和清虛子阿寒麵麵相覷,若存心要栽贓誣陷旁人,怎麽都得經過一番細致的籌謀和準備,各方麵都要經得起推敲才是。


    “是不是她自己就是凶手?”沁瑤又問。


    瞿子譽蹙著眉頭道:“目前還未證實,不過多半跟她脫不了關係,方才禦史中丞已下令,要將她移送至大理寺獄,詳加審訊。”


    說完,他麵露疑惑地問沁瑤:“你們為何會在此處?”


    清虛子剛要答言,沁瑤暗暗對他使了個眼色道:“我們受人所托,去附近一所宅子除祟,恰好路過此處。”


    不知道為什麽,她不想讓哥哥知道自己在查窈娘的死因,更不想讓他知道她還拜托了瀾王世子幫忙。


    怕哥哥還要追問,她又急急開口道:“哥哥,你一日一夜不曾回府了,父親母親想必都等著急了,咱們府上離此不遠,我們這便送你回府吧。”


    瞿子譽定定地看著沁瑤,還要細問,顧忌著清虛子和阿寒在一旁,隻得作罷。


    ————————————————————————————


    藺效將手中事項跟手下一一交割完畢,剛要出宮去跟沁瑤匯合,不料皇上身邊的路公公過來傳話,說大明宮來了好多遠道而來的客人,皇上急請世子前去認親呢。


    遠道而來的客人?藺效一點興趣也沒有,沁瑤還在大理寺外等他,他現在隻想趕快出宮。


    可皇上召見又不能不去,他猶疑了片刻,喚了手下一個副將近前,附耳對他交代幾句。


    到大明宮時,殿內果然已有許多人了,太子等幾位皇室子弟在殿內作陪,滿殿歡聲笑語好不熱鬧,最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連盧國公夫婦和蔣家三兄弟也來了。


    他匆匆跟大病初愈的蔣三郎對個眼色,不及細看殿內的那些生麵孔,便上前給皇上行禮。


    皇上笑得暖意融融,對藺效招手道:“惟瑾啊,多少年過去了,你來看看,可還認得出這些人都是誰不?”


    藺效這才回身細看殿內的人,就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約莫二十餘人,個個都生得氣度不凡,俱都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他目光疑惑地落在眼前一位兩鬢已染風霜的華麗婦人臉上,怔愣片刻,驚喜道:“七姑姑!”幾步上前將她抱住。


    那婦人眼圈一紅,撫著藺效的臉龐,哽咽道:“長高了!長大了!又出落得這麽俊,姑姑都快認不出了!”


    藺效如鯁在喉,默然許久,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侄兒很是掛念你們。”


    婦人拿帕子拭了拭淚,領著藺效往她身後看去,笑道:“這是你七姑父,老了許多,可還認得出?這是蘭兒,跟你差不多高了,這是荻兒,出長安時才五歲,如今也長成小大人了。”


    藺效一一上前行禮:“姑父,蘭表哥,荻表弟。”


    姑父夏弘勝老了許多,臉上雖掛著笑容,神情卻難掩滄桑沉鬱,說話時肩頭仿佛不勝負荷,微微向前傾垮,就連曾經異常挺拔的脊背也有了幾分佝僂的跡象。


    夏蘭跟父親夏弘勝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是一般的相貌堂堂,穩重斯文。


    弟弟夏荻則生得更像母親,眉眼俊秀飛揚,說話時未語先笑,舉止活潑灑脫,


    看到最後,便見一名極為明麗的少女,生得如蕙風蘭露,舉止又甚是雅致脫俗,瞬間便讓人眼前一亮。


    那玲瓏美人不等婦人介紹,自行走至藺效跟前,嫋嫋婷婷行了一禮,抿嘴道:“十一哥哥。”


    藺效滯了一會,含笑點頭:“芫妹妹。”


    ————————————————————————


    那位被藺效稱為“七姑姑”的婦人便是先皇的第七女,同時也是當今皇上的七妹——德榮公主。


    德榮與皇上並非一母同胞,而是瑜妃所出。瑜妃當年寵冠後宮,共生下一子一女,兒子是皇四子(後被先皇封為允王),女兒便是德榮。


    允王天姿卓絕,母親又頗受聖眷,先皇對他幾乎是不加掩飾地嘉許和偏愛。


    自小在一片讚譽聲中長大,允王不免養成了一個無拘無束的性子,言語間時常對其他兄弟有彈壓之意,漸漸地,便引來了其他皇子對他的暗中嫉恨。


    德榮卻與哥哥大不相同,她溫和中立,頗懂得與人交際,在一眾兄弟姐妹中人緣最好,幾乎人人都發自內心的喜歡她。


    後來鄭氏嫁給瀾王,成為了德榮的六嫂,兩個人一見如故,此後便常有往來。


    於是藺效小時候便總能在府中見到這位和善溫柔的七姑姑,母親也時常帶他到德榮的夫家韋國公府走動,兩家人相處得十分融洽。


    先皇駕崩後,平素寡言內斂的皇三子出其不意登上大寶,滿朝嘩然,待朝綱穩固後,皇上便慢慢開始清算異己。


    頭一個要對付的,便是他忌恨已久的允王。先是巧立名目說允王禦下不嚴,縱奴傷人,將其貶為郡王,再之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斥其貪腐國庫,將允王府上下一幹人等都遠遠發配至西北流放。


    流放途中,允王莫名其妙身染怪病,藥石無醫,死在了路上。


    聽聞哥哥的死訊,德榮痛哭了整整一個晚上,既為哥哥的死難過,也怕皇上會遷怒於她,進而降罪韋國公府。


    所幸皇上念及德榮平日裏還算固守本分,往常也對他頗為敬重,隻將其丈夫——韋國公世子夏弘盛遠遠調至蜀地任刺史,令其一家遷出長安,無詔不得回都。


    雖是貶謫,但全家大小的性命總算得以保全,德榮不敢再做他想,連夜跟著丈夫打點行囊,帶著幾個孩子去蜀地赴任。


    這一去便是十一年。


    前些日子,皇上跟幾位朝臣商量雲隱書院重開的事,無意間看見當年書院學生名單中有德榮的名字,這才驚覺她已離開長安這麽多年了。


    他人到中年,變得淡然豁達了許多,以往介懷的事如今多半都覺得不值一提,便連夜下旨恢複夏弘盛的國公爵位,將德榮一家人召回長安。


    歲月在德榮一家人身上清晰地留下了痕跡,德榮早已不複藺效記憶中的青春妍麗,夏弘勝也再不是那個儒雅俊朗的青年公子,就連小時候總在一處玩耍的紀氏三兄妹,都與藺效記憶中大不相同了。


    跟夏芫見過禮,三兄妹便圍著藺效親熱地說起話來。


    見幾個孩子半點都不見生疏,德榮不由大感安慰,拉了藺效百般摩挲,細細打量。


    正感慨萬千,殿外宮人忽報瀾王夫婦來了。


    德榮忙抬頭一看,就見六哥攜著一位妙齡娘子雙雙進殿。那娘子不過十七八歲,懷中抱著一名白胖小兒,依著瀾王施施而行。


    她暗忖,這便是六哥後娶的王妃了,生得倒有幾分姿色,舉止也還算端莊,就是顧盼間少了幾分從容和大氣,比起惟瑾的母親來那是遠遠不如了。


    想到伊人已逝,德榮不由心下黯然,暗歎了口氣,強露出一個笑容,上前迎道:“六哥。”


    “德榮!”瀾王十分激動,幾步上前攬住妹妹,紅著眼圈上下打量,好一會,又轉過頭,無聲重重拍打夏弘勝的肩膀,眼角隱約可見淚花。


    一切盡在不言中。當著皇兄的麵,再多的唏噓和感概,最後也隻能化作長長一聲歎息。


    崔氏對德榮方才有意忽視自己很有些介懷,眾目睽睽之下不敢流露在臉上,隻淡淡地垂下眸子,將眼中那抹不屑掩去。


    這一幕落在藺效眼裏,他眸中冷意又盛了幾分,上回因朱綺兒之事,父王在府中大發雷霆,不但去信嚴加斥責崔遠光,更要將崔氏禁足,不許她再教養藺敏。


    崔遠光連夜從幽州趕到長安,百般賠罪,直說當日是他和妹妹糊塗,識人不明,這才險些鑄成大錯,往後斷不會再有這等混賬事發生,求瀾王看在敏郎年紀太小的份上,且饒崔氏一回。


    父王耳根子雖軟,這一回卻鐵了心要懲治崔氏,不管崔遠光如何求情,敏郎如何哭鬧,仍將崔氏關到了北苑,另從宮裏招了經驗豐富的嬤嬤來教養藺敏。


    今日姑姑一家人回長安,父王多半是顧及顏麵,這才將崔氏放出,帶著她一同進宮。


    崔氏察覺藺效看她,忙低下頭,若無其事地去哄弄懷中的敏郎。不一會,敏郎便在崔氏懷中朝瀾王伸出胳膊,口齒不清地叫“父王”,瀾王這才想起崔氏母子,忙從崔氏懷中抱過敏郎,領著他們跟德榮等人相見。


    看著殿中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皇上興致頗高,說難得今日人這般齊全,不如晚上便在太液池設宴,替德榮一家人接風洗塵。


    眾人都欣然附議。


    藺效不由迅速看一眼殿外的天色,眼中流露出幾分為難,姑姑一家人好不容易回了長安,正是需要好好團聚的時候,若此時自己不告而別,實在說不過去。


    但沁瑤還在大理寺外等她,大理寺那邊也已安排妥當,若無故爽約,不知會不會從此被她視為寡信之人?


    正舉棋不定,夏荻一把拖著他往殿外走:“十一哥,大夥都往太液池去了,咱們也走吧。”


    夏芫笑吟吟地看著藺效:“十一哥哥方才不知在想些什麽,太子哥哥喚了你好幾聲都未聽見。”


    藺效抬頭,果見太子笑著搖頭從他身旁走過,身旁還跟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康平。


    康平回頭對藺效做了個鬼臉,口無遮攔地嚷道:“十一哥哥現在有了意中人,眼裏早就沒有咱們這些哥哥妹妹咯!”說著,一溜煙跑出殿外。


    此話一出,瀾王等人都滿臉詫異地停下步子,往藺效看來,皇上更是訝笑道:“噢?惟瑾,康平說的可是真的?你有了意中人?是誰家的小娘子?”


    藺效心中大怒,隻不好表現出來,麵上露出一副比眾人更摸不著頭腦的神情道:“康平又胡說了,我何時有了意中人,怎麽我自己不知道?”


    眾人見他坦坦蕩蕩,不似作為,短暫的沉默後又都笑了起來,尤其是德榮,明顯一副鬆了口氣的神情:“沒有就好,沒有就好。若真在外麵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你可不許瞞著姑姑!”


    藺效忙笑著稱是。


    眾人又熱熱鬧鬧地往殿外走,誰也沒注意到崔氏方才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此時又明顯緩和了下來。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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