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小道,兩邊是灰撲撲的住宅圍牆,零星有院內枝椏露在牆頭,此時因著白雪的覆蓋而稍稍有了幾分姿色,不甚完美的景色裏,氣質絕佳的男人蒼白著一張溫潤的臉龐,用著令人動容的哀傷表情深深的看著劉念。


    劉念清淺的吐出口氣,淡淡的和他對視著,搖頭,“算了吧,一個坑隻能跳一次,跳兩次那是傻逼,我不聰明,但也絕對沒傻到那個程度。”


    沈憶楓絕望的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裏麵赤紅一片,“你說,要怎麽才信?”


    “我怎麽都不會信。”劉念退了步,說了句瞬間將沈憶楓打入地獄的話,“我們早完了。”


    隨後轉身瀟灑利落的進了院子,裏麵到處是淩亂的白雪,狼藉一片,幾個孩子已經進了屋子,正守著電視在看節目,見她進來,趙家兄妹紛紛招呼她坐,趙成傑更將手中的一個暖水袋遞給她,而一邊的習望隻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木著臉一句話都沒說。


    不久學校陸續開學,生活又恢複到了之前的模式,沈憶楓也依舊過來,麵上帶笑,淡定的仿似沒有那次談話。


    劉念想,這人簡直就是神仙啊,話都說成那樣了還是這副德行,夠可以的。


    五月份的時候劉念開始整理屋子,甚至把西邊不曾動過堆滿了灰塵的雜物間也收拾了出來,做這項工程的時候沈憶楓也在,想要幫上一把,結果被劉念冷聲拒絕了。


    但這人厚起臉皮來也是不要命的,硬是上前不顧髒亂的幫忙,身上矜貴的著裝半天下來也算報廢了。


    而在他動手的那一刻,劉念將手上缺胳膊斷腿的凳子一砸,冰冷的瞥了他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沈憶楓垂了垂眼,繼續工作著,將廢棄物全部搬到屋外,一遍遍的拖地,一次次的擦窗戶,不吃不喝直到淩晨才走,期間誰都沒管他。


    劉念睡眠淺,外麵時不時傳來細碎的聲響更讓她睡不著,她站在窗口看著那個方向,直到那抹高大的人影用著極不自然的走姿走出來,經過院子,徹底走出大門。


    這晚的月光極好,蕭條的人影,頹敗的脊梁線條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劉念抿了抿嘴,轉身進屋,幫熟睡的趙雲拉了拉被子後徑自上床也去睡了。


    次日起床走去西邊的雜物間,室內有著長年累月留下的淡淡黴味,裏麵已經收拾的有條不紊,劉念在窗縫裏用手指蹭了下,一點灰都沒有,她歎了口氣重新走出去。


    本以為這天沈憶楓不會來這,結果到了傍晚拎著一袋東西又走了進來,都是一些清潔用具,還有空氣清新劑。


    他對著麵無表情的劉念笑道:“那屋子得去去味,不然住著不舒服。”


    劉念沒吭聲,隻發現對方那漂亮精致的雙手已經布滿細小的傷口。


    五月底的一天劉念坐車去了監獄,偌大的沉重的黑色鐵門緊閉著,過了很久發出轟隆的聲響,漸漸鬆動起來。


    薑芮拎著一隻黑色的旅行袋站在出口,看見劉念笑了笑,連帶臉上顯見的傷疤都可愛起來。


    她走過來抱住劉念用力拍了拍,感歎似得說了句,“終於出來了!”


    是啊,終於出來了,闊別了六年自由!


    劉念笑了笑,“薑姐,回家吧!”


    回的自然是習望的住處,劉念早已將自己的東西搬到了雜物間,不大的地方瞬間就占滿了,顯得擁擠而狹隘。


    不過無所謂了,薑芮既然已經回來,那麽她也就該走了。


    傍晚接趙雲回來,劉念將趙家兄妹和習望之間的關係簡短的跟薑芮說了一通,對方摸著趙雲的腦袋激動的直點頭,含淚的眼眶看著懵懂的孩子,嘴唇蠕動著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也不知道是心疼趙家兩孩子的遭遇,還是因著習望曾經的處境而難受,又或者都有。


    而沈憶楓在見到突然冒出的薑芮並沒表現出絲毫驚訝,他是知道這個人的,也知道在重要關頭救過劉念,因此態度很是恭敬謙和。


    薑芮則在片刻的茫然後察覺劉念對此人的格外冷淡疏離的態度,堪堪猜到了大概。


    等人一走,照顧趙雲睡下後,堂屋裏便剩了兩人,桌上放著一打啤酒,一盒煙,一隻打火機。


    不甚明亮的光線將灰暗的屋子勉強鍍了層紗一般的薄暈。


    兩人各自一手啤酒一手香煙,酒精和尼古丁在這個晚上麻醉肆無忌憚的麻醉著她們的神經末梢。


    “今天來的那個就是玩了你的男人?”薑芮小口抿著啤酒問道。


    “嗯。”


    “什麽時候開始有聯係的?”


    “出來不久。”


    “想繼續前緣?”


    劉念指尖彈了彈煙灰,淡道:“看表麵意思是這樣。”


    薑芮將空了的易拉罐捏扁扔到一旁,又開了罐,喝了口,“那你怎麽個意思?別蠢得人手勾一勾又屁顛顛的跟著跑。”


    劉念嘴角一揚,“怎麽可能?人嘛,一輩子傻一次也就夠了,有些事不論是真是假吃過虧就不會讓它發生第二次。”


    薑芮側頭看了她一眼,“你準備怎麽做?”


    這個時間點還很早,外麵還有附近住戶模糊的交談聲和來往走動的腳步聲。


    她把煙蒂往地上一扔,用腳踩滅,“過幾天就走。”


    走的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薑芮皺眉,神色複雜的看著她,“想好了?”


    “嗯。”她點了點頭,“我的想法你早知道的。”


    那次事故後孤僻的劉念和薑芮走的近了些,相處時間久了對彼此也有了一定了解,關於過去和未來也就在那時候有涉及到一些,那時她就說出去以後想換個地方生活,語氣淡漠和平靜,其中的堅決也是不可忽視的,而現在被迫留在這也隻是因著薑芮的托付。


    半晌後,薑芮說:“多打電話回來,沒事了我也好找你去聊聊天,你知道找個好點的聊天對象也是不容易的。”


    劉念轉頭對上她含笑的視線,點頭,“好!”


    說走也不是馬上就能走的,該通知的人依舊得通知。


    一周後習望回來,之前就知道薑芮的刑滿時間,因此見到人也沒多大反應。


    晚上一桌人圍著吃飯,趙家兄妹也在,和樂融融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劉念將這事提了出來。


    趙成傑愕然的看著她,“劉念姐,你說你要走?你去哪啊?怎麽好好的就要走了?”


    劉念放了筷子,看著他們,“很早之前就有打算的,隻是還有點事要辦所以等到了現在。”


    趙成傑張著嘴依舊反應不過來,而一邊的趙雲,嘴裏含著半隻水餃,眼淚汪汪的突然就嗚嗚的哭了出來,含糊的念著,“劉念姐不要走。”


    趙成傑連忙拍著她的後腦勺給她擦眼淚,哄著:“別哭別哭,哥不是正在勸呢,你先別哭。”


    趙雲嗚嗚的抹著眼淚,一點要停的意思都沒有。


    劉念挺無奈,她轉向木然低著頭的習望,叫了他一聲,對方手一顫,白色的陶瓷碗就這麽一股腦的落到了地上。


    清脆的聲響讓幾人都將目光投到了他身上。


    習望側頭看劉念,“你確定要走?”


    “嗯,你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他咬牙瞪著她,又問了遍,“你確定?”


    劉念皺眉,“對!”


    習望突然起身一腳踹了凳子,表情有些難言的猙獰,似乎要將劉念狠狠揍一頓,最後當然是沒揍得,隻是風一般的刮到廚房,取而代之的是雜亂的打砸聲。


    劉念和薑芮驚疑的對視一眼,連忙起身趕去廚房,就這麽短短的功夫,鍋碗瓢盆全砸了,狹小的室內,黃昏的燈光下,習望扶著灶台正急促喘氣,汗衫下是線條分明的骨骼。


    薑芮厲聲吼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習望沒吭聲,好一會又轉身大跨步推開堵門口的兩人,衝了出去,直奔大門外。


    “你死哪去?”薑芮吼道,而門口早沒了人影。


    她皺了皺眉,轉向一旁發愣的劉念,“這小子怎麽這反應?”


    劉念搖頭,緊接著擼起袖子開始整理殘局。


    夜深了,趙成傑背著哭累了的趙雲回家,薑芮洗漱洗漱也準備睡覺,可習望還沒回來,劉念挺不放心,薑芮表示這麽大個人了出不了什麽事,那是她不知道自己兒子曾出過車禍,不然估計也不會是這麽輕鬆的一個心態。


    有前車之鑒後劉念不敢掉以輕心,獨自出門去附近找了找,在這片城中村逛了一遍,沒見到習望人影。


    她轉身回家,心想到家後要這人還沒回來就可能得去酒吧那種地方看看了。


    正琢磨著附近有哪幾家酒吧的時候,猛然瞧見院門口佇立的高挑身影,借著前麵房子後窗戶透過來的光亮直直的對上了習望的眼睛,裏麵昏沉沉的一片,黑的仿佛要將人吸進去。


    劉念走到他麵前,想了想依舊沒說什麽責備的話,隻道:“很晚了,去睡吧!”


    她越過他走進去,習望沉默著隨後跟上,但他沒去堂屋,跟著劉念去了原本的雜物間,現在暫住的臥房。


    劉念在門口停了,並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一手搭著門把手,轉頭看他,“跟著我做什麽?”


    “你能不能別走?”舌尖抵著唇齒在一係列爆發後融匯成這麽一句簡單直爽的話,是的,總結一切不過是不希望她離開這裏,離開自己。


    習望的不舍她能理解,極富自我的少年用著低沉祈求的語氣來挽留自己,劉念是欣慰的,仿佛見著不經世事的孩子已然長成的感慨和驕傲。


    她難得真心的笑了笑,隻是下一秒毫不猶豫的搖頭,“離開這裏是我好幾年前的決定,我很渴望新的生活,所以我不能留下。”


    習望瞬間僵硬的身體線條讓她有些不是滋味,轉過身安撫般的抬手捏了捏他的肩,又道:“別難過,你們好好讀書,過幾年說不定我就回來了,何況你們也可以去看我,現在交通這麽發達,就算大洋彼岸也不是個事。”


    儼然是長輩囑咐小輩的措辭,習望定定的注視著她,突然手一抬扣住她的手腕將人拽進了懷裏。


    在劉念還沒反應過來的當下開口說道:“在你眼中我是不是永遠就是長不大的小孩?劉念,你正視我看看,我20歲了,已經是個成年男人了!”


    他更緊了緊手上的力道,仿佛抱著大洋中唯一漂浮的浮木,他閉了閉眼,繼續道:“我喜歡你,是那種男人喜歡女人的喜歡,比你想象的更加喜歡。”


    周圍的聲音在他話落的那一刻奇跡般全部消退了,詭異的寂靜讓不安的分子開始在空中蔓延。


    劉念溫和的目光漸漸涼了下來,她看著夜空中清淺的星光,淡道:“可惜我從沒想象過,也不願意想象這樣的場景,習望,我對你沒感覺,一點都沒有,我也不可能去喜歡一個小自己六歲的孩子。”


    她的情緒很平靜,語氣也不激烈,單調的聲線將拒絕表明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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