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司宸出生後不久,所有人都以為他命不久矣,寧嫣甚至抱都未曾抱過他,自他記事之後,除卻乳娘,或者偶爾會來的何姑姑,他便再未見過任何人。


    而西武帝看似柔情,卻最是寡淡,他後宮嬪妃眾多,說是一視同仁,大家卻都心知肚明,這些皇子於他,可有可無。


    有傳言道:西武帝一生勤政愛民,仁義禮信,後宮更是一片祥和,宮中女子姐妹相稱,未有爭鬥,然而西武帝在位二十年,後宮後位空懸,直至駕崩,也隻同一塊無名牌位入葬。


    便有人揣測,西武帝的愛大抵給了某一個人,除此外再無多餘,是以後宮女子,甚至於他的子女,隻需有用,能傳承他西玥江山即可,其餘的,不過爾爾。


    於是曲司宸作為一位身體孱弱的皇子,便理所應當的被西武帝忽視。在漫長而艱辛的成長歲月,曲司宸覺得,白芷便是途中最溫和暖煦的光景。


    他握住她的手,坐在榻邊,將內力緩緩注入她的體內,白芷麵容慘白,卻似隻是安靜沉睡,沒有瞥眉,也沒有痛苦,他突然便想起當年她挑眉望著他,麵上是自信的笑,過去的一幕幕,若白駒過隙,卻又未曾遠去,在麵前閃現。


    那日園林初見,他早便注意到她藏身於樹上,卻未曾想到她會幫他,她擔憂的往自己嘴邊送藥,那是曲司宸第一次感覺有人在意自己,她的目光純粹而真誠,又帶了點小心翼翼。


    待她吻上自己的時候,他卻突然覺得,哪怕是毒藥又如何,張嘴隨了她去。


    後來撿到她的玉佩,本來他隔岸觀火,白家生死於他,不過意料之內,他本還□□上添油,卻突然便住了手。


    感覺到白芷的眉目皺了起來,曲司宸伸手將其撫平,將被褥往上提了提。


    在宴席之上,所有人冷眼旁觀,卻是她第一個出現,她囂張跋扈,渾不在意,然而待得皇上來,她卻是慌了神,其實她還是怕白武被責罰,哪怕她知道,也還是忍不住站在他身旁替他說話。看著她自己抓傷自己的小把戲,他終於忍不住回了園林,尋找她當日給的外傷藥,本來想要送給她,等他找到打開後才發現裏麵的藥再也不能用。


    後來曲陌離的把戲,他暗中作梗,將殺害阮躍之人,嫁禍於陳侍郎,做完這些,他病了三天,聽見喜公公暗中告知他晉妃招了容覃入宮,他連忙趕去遠遠望著,見她無甚大礙才舒了口氣,本來就該轉身離開,卻總是告知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等到她被蘇瑾玉騙入禁地,突然便覺得自己沒有走真是對的。


    那日之後他再次病了,那個時候他才想明白,將白芷留在身邊,無異於害了她,皇宮這金絲籠改變了多少女人……


    然而滿香樓前,她將手伸在自己麵前,說要給他禮物,待得他伸出手,她一把握住他,好似禮物就是她一般,那個時候他突然產生一個想法,若是往後有日坐擁這江山,那麽這世間一切,但凡他有的,但凡她想要,他都會傾盡一切。


    後來,雲實險境,他從未想過她走了還會回來。每次都如此,白家被滅的時候,北夏之爭的時候,他不斷的放手,又不斷的握上。他記得,路經揖指峰那一次,是自雲實後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他放手將她推上去,她卻義無反顧重新回握住他的手,好像隻要他們在一起,既不怕死,也不怕活下去。


    再後來,她終於放棄了他,前往胤川除卻報仇,便是為了赴死,他好不容易將她帶回來,卻不敢靠近她,每日隻敢於夜深人靜,偷偷潛入寧心殿看她好些了沒。


    老院正風塵仆仆趕來的時候,便見到如此的一幕景致,西玥帝王一身龍袍,衣衫半濕,他的額間還貼著未幹的發,一張側臉如星如月,如雕如琢,俊朗如昔,鳳目柔情蜜意,好似如沐春風,又似冰涼刺骨,本是兩廂矛盾的情景,此刻竟然奇跡般的表現出來。兩人十指相扣,曲司宸還一瞬不瞬盯著榻上熟睡的女子。


    長公主等人站在一旁皆保持沉默,安靜又焦急的望著兩人。見老院正前來,麵上俱是一喜。


    然而除卻老院正,他身後竟還跟著了方才在禦花園中的妃嬪,除了寧斐斐,其餘皆在,鬱洛薇甚至也未換過衣衫,那模樣狼狽不堪。


    眾妃嬪見得這一幕,麵上除卻豔羨,甚至還帶了些不自然,曲司宸見老院正來,便立刻道:“皇後她全身冰涼,老院正,快替朕看看,她不能有事!”對老院正身後的妃嬪卻是視若無睹的。


    這些妃嬪本是站在禦花園如無頭蒼蠅般不知如何是好,後見鬱洛薇徑自向著澤蘭殿而去,一同跟了來,本來眾人站在殿前被甲乙、丙丁阻了道路,無法進來,倉皇無措間,又見老院正前來,於是便跟在老院正身後。


    老院正也不馬虎,立刻走上前去查探白芷病情,半響終於舒了口氣:“還好,無甚大礙。”


    “怎會無甚大礙,她如今還未蘇醒!”


    “皇上稍安勿躁,皇後娘娘自胤川之戰落下舊疾後,身子雖大不如前,但好在前段時日老夫一直開的助孕的藥,此藥本是先為強身健體,再幫助受孕,是以此藥先調理皇後身子幫助暖身,替皇後驅散了不少寒氣,再服些藥,不日便會蘇醒。”


    及此,曲司宸那緊繃的臉色才終於好看了幾分,一旁的曲長歌等人也舒了口氣,而聽見助孕,這殿中的妃嬪可謂皆煞白了臉,麵上色彩紛呈,神情各異。


    曲司宸最後看了眼白芷,對老院正點了點頭:“那麽有勞老院正了。”


    話畢他才向殿內的妃嬪望去,好似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她們般,曲司宸在觸及到鬱洛薇的時候愣了一愣,不自覺皺了眉:“你傷病才好,怎麽不先去換件衣衫?”隨後突然麵上冷笑出聲:“罷了,你不想換,也沒人能勉強你。”


    說著曲司宸向著殿外走去,看了眼跪在地上之前在禦花園的奴婢,掃視了眼在場嬪妃:“既然來了,就來同朕說說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曲司宸將曲東霓和曲雲蘿留在寢宮照顧白芷,其餘之人,一起到了澤蘭殿正殿。


    ***


    跟著曲司宸一起去澤蘭殿的嬪妃,除了寧斐斐,可謂全部在場了,事發之時,寧斐斐在見到曲司宸毫不猶豫跳入水裏救人,心中三分酸痛,兩分妒忌,其餘的,卻全是害怕,特別是後來曲司宸說的那話,於是趁著眾人分神,寧斐斐偷偷走了,去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太後的慈寧宮。


    恰逢太後在慈寧宮品茶,寧斐斐未有通報,便衝了進去,二話不說,在寧嫣麵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寧嫣那端著上好琉璃玉盞的手就那麽一抖,杯盞應聲而下,碎成了幾片。


    聽了寧斐斐的敘述,寧嫣隻是笑,不馬上說話,睨了眼跪在地上的寧斐斐,右手輕輕的扣著麵前的桌案,似在思索。


    而一旁的何姑姑卻早已緊皺了眉目。


    寧斐斐的確是個草包,寧嫣當初要她同白芷交好,便是為了讓她近水樓台先得月。當然,雖然於她寧嫣來說,這皇上到底寵愛誰,都無所謂,她要的,不過是寧家恩寵不斷,權利不減罷了。而寧斐斐若是同白芷交好,那麽曲司宸,無論如何都會給寧斐斐幾分薄麵,甚至於她身後的寧家。


    至於白芷於曲司宸而言,寧嫣永遠不會忘記當年雲實秋季狩獵之後,她用心栽培的曲無霜慘死於荒林,她悲痛欲絕,以為此生無望。卻不想曲司宸竟一躍成為最大功臣,而後他鋒芒畢露,白家被滅門之時,他跪在她殿門前三天三夜,隻為求她給未死的白芷一個身份,保她活下來,並許諾,為她所用,若得江山,便尊崇她為皇太後。


    簡直是可笑,她是他生母,此刻竟然還需要用利益交換才能得這皇太後之位?不過,她最愛的就是交換,這世間,最不可信任的便是人,最能讓人相信的便是利益,她本抱著隨意的態度打算陪他玩玩,卻不想曲司宸當年一語成真,這江山的確為他所得。


    倒是她低估了這個兒子,而白芷於他的意義,顯而易見。


    寧嫣突然笑了出來:“哀家是你舅母,你愛著哀家這兒子,倒是讓哀家欣慰,隻是,哀家記得之前在家宴上,說了些話吧,還是何姑姑後來沒有傳達明白哀家的意思,恩?”她說著偏轉頭望著一旁的何姑姑,何姑姑立刻跪下身,卻並不說話。


    那邊寧斐斐立刻搖頭:“何姑姑傳達過舅母的意思,是斐兒愚鈍,斐兒知錯,以後隻要是舅母的意思,斐兒都會遵守,求舅母幫幫斐兒。”


    寧嫣笑逐顏開,麵上有多燦爛,眼中的寒涼便有多冷冽,然而最終她卻隻是點了點頭:“起駕澤蘭殿。”


    ***


    那日禦花園中,白芷聽木香的敘述之後,隻問了問身旁的那些妃嬪,妃嬪俱說是這婢女胡說,誣蔑豫妃,白芷隻笑不語,隨後問那婢女,鬱洛薇是走至何處將那簪子丟入水中的,木香在前帶路,眾人便隨著一同去看,白芷順著池塘邊行走,哪知恰好此刻,鬱洛薇不知踩到什麽東西,不慎跌入河中,她伸手亂抓,抓住白芷衣衫,寧斐斐在一旁也急,拉住白芷手腕,哪知白芷一把揮開她的手,同鬱洛薇雙雙落入池塘中。


    聽完這些敘述,曲司宸一臉冰霜,他斜靠著,麵容俊朗如月,一雙鳳目不怒而威,薄唇緊抿,不辨喜怒,他冷冷掃視在場眾人,若不苟言笑之神袛睥睨眾生,所到之處,妃嬪皆抖了一抖。


    一旁的曲長歌也皺了眉目,隻覺得十分棘手,他實在不能理解他這個嫂嫂沒事去管這小宮女作甚,不過一發簪,何須如此。


    見曲司宸隻看著她們,並未開口,有些妃嬪直接跪下磕起了頭,嘴中喃喃著‘請皇上明鑒,這事都怪皇後,臣妾們是冤枉的啊!’諸如此類的話。


    鬱洛薇卻隻是咬著唇,站得筆直,一瞬不瞬的盯著曲司宸看。


    “太後駕到——”正在此刻,門外通傳來報,太後寧嫣在何姑姑的攙扶下,寧斐斐跟在身後,踏入了這澤蘭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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