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三十的女人臉色枯黃,滿目愁容,由年輕的婢女扶下馬車,在人們的指指點點,輕聲議論中走進回春堂。


    入堂還未走幾步,隨行的婢女就被攔下,隻見紅俏臉上扯著笑,衝劉夫人行了一禮:“沈大夫已經在後堂等候多時,還請夫人一人隨我來。”


    劉夫人並沒有多少遲疑,鬆開婢女的手同紅俏走進內堂,果然看到身著白衣帷帽的沈大夫坐在桌邊,身後還守著一位綠裳藕裙的丫鬟。空氣中彌漫著清幽的茶香與淡雅的白檀香,令人心曠神怡,寧靜雅致,這點倒是極襯劉夫人的心意。


    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劉夫人臉上,顧傾語在帷帽裏彎出一抹笑,終於見到她了。


    顧傾語會知曉她還要歸功於那段從軍而行的經曆,從周大人的幾封文書裏她得知忠義侯的小女兒馬氏下嫁給明州太守,成為如今的劉夫人。


    不久前顧傾語曾私下問過樂菱,原來劉太守為人風雅愛美妾,自打劉夫人年老色衰後,劉太守便對她不聞不問,整日陪在嬌妾美姬身邊。劉夫人抑鬱寡歡,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身邊自然最缺良醫。而她在明州開醫館立規矩,端出一副神醫的架子,就是為了引劉夫人前來。


    在前世她也曾嫁過人,處境淒涼備受冷落,眼睜睜的看著丈夫寵愛妾室,視她如若敝履,所以對劉夫人的心情她深有體會。假使她能醫得好劉夫人,也許就能向她討一份“謝禮”,一份讓那些人不舒坦的回禮。


    顧傾語在後堂同劉夫人小敘半晌,那個麵帶愁容,鬱鬱含怨的女人憶及傷心往事幾度淚下,卻在聽到這句話後止了哭——


    “夫人既然如此不甘,為何不為自己爭取一回。”清淡的女聲自薄紗後傳來,字字嵌進劉夫人的心坎。


    聽到這,劉夫人歎了口氣,聲色哀怨:“我又何嚐不想,怎奈人老珠黃色衰愛弛,劉郎連多看我一眼都願意,又如何爭取。”


    紅俏在劉夫人身後不屑地撇撇嘴,這女人怎麽活的如此憋屈,也無怪劉太守對她不上心。


    “女為悅己者容,”顧傾語壓低聲音,輕聲道:“倘若夫人恢複昔日美貌,境況會不會好過現在?”她已經觀察過劉夫人,發現她五官長得不錯,隻是膚色黯黃形容憔悴,遮掩了她的美。倘若精心調養,興許可以讓她重獲昔日美貌。


    “你是說我還能變美?”劉夫人雙目圓瞪,對顧傾語的話將信將疑。她也曾是一頂一的美人,同夫君感情深厚,隻是這些年心中癡怨疏於保養,將自己淪落成一個貌若無鹽的黃臉婆。


    顧傾語凝眸想了想,終於在劉夫人期待的目光中點點頭:“如果夫人肯給我一個月,我也許能使夫人得償所願。”


    躺在翠竹製成的千紋榻上,劉夫人閉目養神,任由顧傾語將濕軟散發著濃厚藥香的河泥塗在她的臉、手、脖頸上。這些河泥常年埋在水底吸收水中精華,極富養分,再配上精心調配的珍珠粉、藥漿,竟成了上等的養膚品。


    一個時辰後等河泥完全幹透,再用溫泉水洗淨,果然使劉夫人的皮膚看上去白嫩不少。


    此外,顧傾語還為她備下排毒養顏的中藥裝在白瓷瓶裏,囑咐她每日取一瓶用三碗清水煎服,估計很快就會有成效。


    劉夫人每隔三日便到回春堂請顧傾語替她敷麵,又日日服藥不敢間斷,氣色真的一天天好起來。劉夫人喜上眉梢,往回春堂跑得更勤了。


    今日送走劉夫人,顧傾語忙了大半日都沒歇息,現在終於得了機會偷個閑。


    瑩白如玉的手指執起一塊桂花糕送至唇邊淺淺咬下一口,唇齒頓時充滿桂花的香甜,舌尖上傳來糕點軟糯的質感,讓顧傾語滿足的閉上眼,連眉目間都掛上笑意。


    紅俏瞧見顧傾語這幅模樣不由捂嘴偷笑,繼而取出茶葉替她泡了壺烏龍茶,小姐自小就愛吃糕點但吃的多了也會嫌膩,所以清香回甘的烏龍茶最適合小姐。


    紅俏的嘴就像抹了蜜,說出來的話也能甜死人:“小姐的方子真管用,這才幾天劉夫人的精氣神就跟以前不同了。”


    “對症下藥而已。”顧傾語心中有數,劉夫人隻是因為不善保養、心情鬱結,才會使容顏敗落的這麽快,隻要悉心調理,定會使她容顏改善。


    而自己因為體弱有疾,這些年幽繁一直用些溫和滋補的方子替她調養,竟使她的身子骨比從前強了數倍,甚少再發病。因此,她在養護調理的方麵極具心得,現在拿來應對劉夫人的症狀也算得心應手。


    一月之後,劉太守赴宴歸來行至小園,借著銀光浩渺的月光忽見一妙麗佳人遺世獨立,身姿娉婷,膚若凝脂,劉太守不禁看癡過去。待他回神後,才驚覺如此佳人竟是被他忽略的結發妻子。回想起昔日夫妻恩愛的場景,他的心中突然泛起萬分憐惜……


    劉夫人重獲丈夫寵愛,自是萬分欣喜,親自攜帶重金登門道謝,卻沒料到顧傾語會搖頭拒絕。


    “沈大夫這是嫌診金少嗎?”劉夫人對顧傾語的拒絕感到奇怪,想來想去也隻有這種解釋。


    “夫人誤會了,”顧傾語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推到劉夫人麵前:“如果夫人真心想謝我,還請讀完這封信。”


    劉夫人看過信後,臉色愈發凝重。末了,她將信紙攤開展現在兩人麵前:“你之前幫了我這麽大的忙,這件事我一定會想辦法,你且放心吧沈……顧姑娘。”


    當禮部的白大人因用人唯親,收受賄賂的罪名被革職查辦,交由大理寺議處的時候,顧傾語正慵懶地趴在窗台上望著漫天的飛花出神。


    現在已經接近冬日,樹上的花朵日漸凋零,隻怕再有幾日就會全部落盡露出黝黑幹枯的樹枝,明州的冬天終於要來了。


    而那日她向劉夫人求的正是白大人的事。


    縱使劉夫人生性軟弱,但她終究是忠義侯的女兒,由她寫給忠義侯的一封信能勝過其他人的千言萬語。


    昔日,夏姨娘可以一聲不響地勾結白大人,隻能說明此人有諸多問題,最可能的就是關乎錢財。忠義侯順勢暗查一番,果然查到他私下貪汙的罪證,於是在當今聖上麵前參了一本,將他革職治罪。如今白家倒了,夏文婷在朝中的靠山也算垮了。


    顧傾語眸光清冷,看著窗外如同白雪般淩舞的飛花,在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明州的冬日比帝都要早許多,好像剛一入冬天氣便徒然轉寒,接著便是大雪紛飛經久不停,將整個明州埋沒在厚重的冰雪下。


    大雪連落了兩日,天空終於在今晨放晴。由於積雪已經掩埋到人的膝蓋,所以阿四一大早便拖著笤帚在回春堂門前“簌簌”掃雪。


    阿四幹的賣力,竟在厚實的棉襖下出了一層汗,光滑的額頭上也冒出絲絲白氣,阿四停下手裏的動作,伸手撓了撓發癢的鼻尖,才注意到有人站在自己麵前。


    那人穿著堇色大麾,整張臉隱在連帽下讓人看不真切。也許因為昨夜趕路的緣故,麾上落了不少積雪與冰棱,看起來倒有幾分像冰天雪地裏頑童堆積成的雪人。


    看他的打扮也許是匆忙而行的路人,阿四瞧他在回春堂前站了半天也不動彈,以為他因為寒冷而行動不便,於是笑著招呼:“你要進來喝口茶嗎?”


    趕路人點點頭,伸手抖落了麾上的積雪,又慢條斯理地除去大麾將它掛在門後,這才一步步走進回春堂。


    由於堂中火爐的正旺,室內洋溢著一片暖流讓人覺不出寒冷。等阿四倒好熱茶端出來,就看到紫衣長袍的幽繁坐在桌旁,身邊還放著一個明黃暗紋的包袱,見此,阿四端著茶杯的手狠狠一抖。


    如果不是手捧熱茶,阿四一定要伸手使勁掐自己一把,他沒做夢吧,像這樣俊朗儒雅,淡漠似仙的男人他還是第一次碰到,好看的簡直像畫裏走下來的神仙!


    “先生請用茶。”阿四殷勤地將茶奉上,他能看得出此人一定非富即貴,自然要好好巴結。


    幽繁端起茶盞並不急著飲用,垂眸看著茶中漂浮的碧葉,聲音似遠山餘韻低沉動聽:“她幾時會來。”


    “她?”阿四怔住,倏爾反應過來:“你是說沈大夫吧,估計還得一個時辰。”


    阿四自顧自地說起來:“你也是來瞧病的嗎?我們回春堂的規矩同旁的地方不一樣,沈大夫她每日隻瞧三個人,還得頭一天排號,你要是……”


    “我不看病。”大概是嫌阿四太聒噪,幽繁輕易打斷他的話:“她在等我。”


    “那……那你再坐會。”阿四幹笑兩聲,心裏卻泛起嘀咕。他是不是碰到什麽怪人,怎麽說的話他一句都聽不懂。


    “小姐,小心腳下。”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響起紫黛的聲音,不多會就看到兩個伶俐的丫鬟扶著顧傾語走進來。如今天寒地凍,四下結冰,她倆人伺候的自然更加精細。


    顧傾語依舊戴著帷帽,身上卻換了暖和的冬裝,才一進門她就看到那抹紫色的身影,腳步一頓。


    “語兒。”依舊是那般溫和淡漠的語氣,與她這些年來聽到的如出一轍。


    一把掀開帷帽,顧傾語睜大杏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在剛來明州的時候她曾給師父修書一封,卻沒有收到回信,現在師父突然出現,顧傾語自然很開心。


    身後傳來關門聲,紅俏紫黛這兩個鬼丫頭竟然一溜煙地退出去,將她同師父二人關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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