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亂想了一個晚上,直到黎明時分,瑾瑜才抵不住倦意昏昏睡過去。可睡了沒多久,就體會到了劍出鞘的那種殺氣,眼未睜開之際手已經下意識地扼住了靠近自己的人的喉嚨,睜開眼睛看到慕容子鈺蒼白失去血色的臉之時,瞬間清醒。


    心髒驟然收緊,她很清楚自己這雙手上的力道若是再多上一分,麵前這個臉色蒼白少年的生命就如昨夜撲火後的飛蛾般逝去。想到此,她猛然收回自己的手,神色肅然地道歉:“抱歉,我反應有些過度。”


    “咳咳……沒關係……”慕容子鈺艱難地喘了口氣,“是我太唐突了。”


    瑾瑜這才想起自己驀然動手的原因,順著他的視線她這才留意到自己腳邊已經斷成兩截的通體翠綠的竹葉青。瑾瑜恍然,原來剛才的殺氣源於此,不由更加歉意地望著仍在喘息的少年,苦笑道:“我睡著的時候,身體比醒著更警惕,以後要離睡著的我遠一點,就像今天差一點……”


    “我知道了。”他聲音已經平靜下來了,“不好意思嚇到你,當時看到那麽大條蛇,所以……”他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那麽大,是又怎樣的經曆才會讓她在睡夢中都這麽警惕?!


    瑾瑜苦笑:“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但是還要謝謝你。不過你放心,它毒性一般,就算它咬了我,我可能死不了,但它一定會死,我的血比它們還毒太多。”


    慕容子鈺驀然望過來的眼神太過熾熱,瑾瑜偏過頭不想去深究那雙墨色翻滾的雙眼中的複雜神色,熄滅還殘喘的篝火,起身道:“天亮了,我們上路吧。”


    果然一路上雖然路趕得仍舊很急,卻總能找到旅店住宿,子鈺感激於她體貼地同時,心裏卻有些失落,莫名想念火光中那張認真思考的臉。


    眨眼就是正月十五了,收到瑾瑜的傳書,蝶衣計算好報信之人速度,並親自帶人以打獵的名義出城攔截,終於在第二天清晨之際,於城外十裏之處攔截了準備報信給軒轅初菡的人,並搜出關於“真正的三公主在北疆”的書信。蝶衣當場將人和信徹底銷毀,並且心有餘悸。還好主子想事周全,不然主子的真實意圖就曝光了。


    蝶衣趕回三公主府的時候,已經易容為瑾瑜模樣的蝶羽,正要上馬車準備進宮。近些日子一直深居簡出的濮陽傲也換上了代表其身份的宮裝,神情淡然地站在她身側。


    今天是正月十五,是皇族親眷進宮朝聖過元宵節的日子。一行人趕到朝陽門之時,正好與二公主的車架碰上。因為側駙馬當初在華儀宮受辱,鳳後被關淨心殿之事,軒轅初筠也曾登門想讓瑾瑜在軒轅翊麵前求求情,但是瑾瑜走之前吩咐過蝶羽除了竹君之外其他人一概不見,所以本來就有不小隔閡的兩人現在更是見了麵如同陌路,當然這點也符合瑾瑜的小孩子心性。年前二公主大婚之時,瑾瑜已經身在北疆,蝶羽怕出什麽差錯,那日不過露了個臉就直奔歡顏閣去了。


    因為兩駕車同時趕到朝陽門,並駕齊驅,所以必須得有人先低頭方可入內。蝶羽小聲地詢問蝶衣怎麽辦,蝶衣揣測了一番若是瑾瑜在這裏她會怎麽做之後,眉毛一挑,不讓!


    充當車夫的冬雪得令,將馬鞭使勁一甩,兩匹駿馬爭先恐後地直奔朝陽門而去,差點驚了軒轅初筠的兩匹馬,還好她的車夫技藝高超,將馬穩住,卻因此略遜一籌,被三公主府的車架率先一步進了宮。


    “廢物!”車內傳來軒轅初筠的低吼聲,“還不趕緊進宮!”


    車夫嚇得渾身一哆嗦,趕緊驅趕馬車向宮內駛進去。


    雖然是“家宴”,但皇族姻親錯綜複雜,所以當蝶衣等人到的時候,布置的極為華貴的後花園裏已經人聲鼎沸。濮陽傲一直就像一道影子般默默跟在假冒瑾瑜的蝶羽身後。直到看到坐在接近尾端的父母之時,臉上才浮出淡淡的喜色。但是他是不能跟家人坐在一起的,他隻能在自己妻主身側落座。


    軒轅翊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麵帶笑容地接受了眾人的恭賀之後,就招呼歌舞開始,然後一直微笑著跟身側的鳳後和皇貴君說話,鳳後在過年之時已經被放出來了。竹君安靜地坐在鳳後身側,自始至終都得體地微笑著,隻有偶爾偏頭跟身側的軒轅初楓說話時,眼裏才會閃過寵溺的光芒。


    瑾瑜的席位在軒轅初筠的下首,濮陽傲正好坐在軒轅初筠的側夫戶部尚書嫡係孫子柳寧的身側。席間柳寧帶著試探頻頻跟濮陽傲搭話,濮陽傲都帶著疏離將他的問題的回答的滴水不漏。


    這個時候,蝶衣垂頭在蝶羽耳邊低語了一番,假扮瑾瑜的蝶羽悄悄離席,濮陽傲微微詫異了片刻,就垂下頭喝自己的茶,似乎並不關心她要去哪裏。他身側的柳寧自然注意到了他們之間似乎陌生疏離,他想了想,勾起了唇角,起身給濮陽傲倒茶,笑著說:“今日我跟濮陽弟弟一見如故,來,我以酒代茶敬你一杯。”


    濮陽傲對他突然過火的熱情弄得心裏有點發毛,但是怎麽說他到底是二公主的側夫,自己禮節不能廢。他禮貌地站起來準備接過,卻沒想到對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打翻了茶盞,滾燙的茶水潑到了右臂上,濮陽傲疼得瞬間白了臉,緊緊地握著自己的胳膊,嘴唇也被咬出了血。


    “呀,對不起,對不起,有沒有燙傷?”柳寧關切地詢問,手卻急切地去掀他的袖子。他提高的聲音也成功地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就連上座的軒轅翊等人也開始注意這邊。


    濮陽傲疼得眼淚噙在眼眶,一時抵不住柳寧大力地拉扯,被燙的通紅的手臂驀然出現在眾人眼裏,看到的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卻並不是因為燙傷,而是因為在那一片通紅中的那一點豔紅。


    柳寧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得意地拉著他欲掙紮著遮掩的手。


    “濮陽公子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麽與三公主成婚這麽久,守宮砂還在?”軒轅翊想到兩人剛成婚那會兒,關於三公主新婚之夜被趕出婚房的傳言,臉色更加沉了幾分。


    被這突然的狀況弄得有些呆怔的蝶衣這時也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撥開柳寧,濮陽傲眼裏轉著淚珠挽下自己的袖子,麵對軒轅翊的質問,蒼白著臉不知如何回答。


    柳寧一時不穩,差點摔倒,軒轅初筠趕緊扶了他一把,怒道:“蝶衣,你好大的膽子,本宮的側夫也是你能動手的!以下犯上,該當何罪?”軒轅初筠從宮門被搶道開始就積攢的怒氣,此時正好借機爆發。


    蝶衣“噗通”一聲跪下,“奴才知錯,甘願領罰。”


    “既然知錯,待會兒自行去刑部領罰吧。”


    “是。”蝶衣不卑不亢地領罰後,以保護的姿態站到濮陽傲身後。


    這隻是一個小插曲,濮陽傲這邊的空氣還凝滯著,他咬著唇,眼淚打著轉卻拚命忍著不讓它掉落,倔強地站在所有視線焦點的少年,看起來那麽孤單無助。麵對擁有生殺大權這片土地最大掌權者的質問,他沒辦法為自己辯解,也無從辯解。


    軒轅翊因為他的沉默更加震怒,本來這場親事她就清楚瑜兒是被百裏畫逼迫下委屈同意的,如今還要在這個男人身上受委屈,想想心裏就心疼得不得了。


    濮陽文怒道:“濮陽文,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席位末端的濮陽文在露出那顆守宮砂開始,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再加上三公主中途離席,更可謂雪上加霜。此時厲聲一道嗬斥,她心驚膽戰地跪在地上,顫聲道:“臣教子無能,都是臣的錯,請皇上念在小兒年幼無知的份上,饒恕他。”


    “拒絕妻子同房,是為不服妻綱;新婚夜將公主驅出房,是為以下犯上。不能輕饒。”軒轅翊厲聲道。


    “皇上說的沒錯,妻綱不振,人倫不正。”鳳後適時開口,他還沒忘自己生平第一次屈辱的被關就是這個男人害的。


    “皇上,臣侍覺得兩人之間或許有誤會,不如等瑜兒回來,問過之後再做懲罰也不遲。”一直低調自持的竹君難得地開口,鳳後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無論有什麽誤會,拒絕妻子同房的要求都違反了軒轅例律。”


    “皇上,竹君說的也有道理,或許瑜兒有別的想法也說不準,不如等她回來問清楚再處罰也好。”師霖附和竹君道。


    “貴君這是在質疑皇上的判斷,質疑軒轅例律?!”鳳後一開口就扣了兩頂讓人承受不住的大帽子。


    “臣侍不是那個意思……”


    “都不要吵了。”


    樂隊舞者早已退去,軒轅翊一聲怒吼,現場霎時安靜。


    “既然你不願意履行一個身為丈夫的義務,那就去寶華寺出家為國祈福吧。”軒轅翊道。這道懲罰顯然有些重,她也不否認自己帶著私心。


    “臣侍……”濮陽傲跪下準備領旨,卻被人打斷。


    “我看誰敢!”一道清冽霸道的聲音傳來,帶著目空一切地高傲,一身紅裝的少女緩緩走入眾人的視線。雖然仍舊是方才那身紅色的宮裝,此時走過來的身影卻帶著淩厲的氣勢,讓人難以直視。


    隻見她溫柔地扶起跪在地上的少年,不顧他的掙紮掀開他的袖子,從懷裏掏出藥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在那片紅腫上,整個過程她一直溫柔地小心呼著氣,滿臉擔憂。


    這一刻,少年鼻子發酸,她的出現就像自己掉入水裏幾近溺水之時突然伸出將自己拉出的那隻手,溫暖的心口發燙,甚至有種身在夢中的幻覺。就連耳邊傳來關切的“你疼不疼”都像是從遙遠之處傳來的梵音,帶著救贖的力量。就算這份關心和解救出於某種目的又如何,最起碼此時的自己真得感覺溫暖。


    “不疼。”盡管他拚命壓抑自己的淚水,但是聲音已然哽咽。


    他的意識還在飄,卻感覺自己把一把橫抱起,耳邊傳來她霸道任性的聲音:“母皇抱歉,兒臣的夫君看起來傷的很重,請允許兒臣先行帶他去療傷。在這裏我聲明,從來都是隻有我不想要的男人,沒有得不到的男人,所以所有的錯都錯在我,至於懲罰,母皇和鳳後確定給兒臣定什麽罪之後,直接把聖旨發到三公主府就好。”


    若是原來聽到這番話,自己肯定會嗤笑她的無禮,如今這番無賴的話聽到耳朵裏卻讓人想落淚。他受盡委屈痛苦、嘲笑奚落時都沒有哭,如今卻真的掉下了眼淚。


    “兒臣告退。”


    她的聲音透過胸膛傳到他耳朵裏,抱著自己的手臂那麽溫暖有力,他埋進她懷裏,深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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