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要結束了。
結果日常生活不見得有變得更好啊。不過天使一直都很開心的樣子，不管是吵架還是吃飯的時候都是，那副神情簡直像在說這全都是初體驗一樣。
至於現在，正因為是一如往常的日子，所以天使在我身旁，我則在家裏寫著原稿。雖然我覺得現在應該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可是我也隻能做這種事。
「結局要怎麽寫啊？」
此時此刻，我在寫的是以天使為題材的小說。
當然，我沒把結局寫進去，畢竟是真實題材的東西，小說內容追上現實的話，後續也就寫不下去了。
不過就算了吧，最後加點改編也沒關係吧？為了讓內容開心點。
「夏彥，這該怎麽說，我覺得很奇怪。」
天使對我說話，我一轉過頭去，就看到她跪坐著，像是要把身體探出去那樣往我靠過來。
「妳指的奇怪是什麽？是指小說嗎？」
「不是，那個，該怎麽說呢。」
她散發一股吞吞吐吐的氣氛，貌似很難啟口地低斜著頭。
「刺客不是已經有一個星期沒出現了嗎？這很奇怪。」
……是指這件事啊，那的確比較重要。
我像被人逼著認清討厭的現實那樣歎了口氣。
「夏彥，你還記得我們在海水浴場時，靜人學長的那件事嗎？」
「這個嘛，那當然。」
「我還是認為學長身上有什麽原因，所以我打算明天在學校調查學長看看。」
「妳從來沒這麽有活力過呢。」
「要是你肯誇獎我我會很高興，應該說要誇耀我才對。來吧，請誇獎我吧！」
她把頭伸了出來，所以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給她摸了摸頭。
「嘻嘻。」
這家夥，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吧。
雖然心裏是這麽想的，但我還是陪她一起笑了，隻有表情而已。
在解決所有問題後，會有什麽事呢？我朦朦朧朧地想了想這件事。
在這嶄新的一天，我們抵達了學校。
首先，我下定決心要去問學長他隱瞞了什麽秘密。
可是在那之前，我就被他嚇破膽了，因為走進教室的學長模樣也太慘了。
「我跌倒了。」
如此辯解的學長，目光所及是包著繃帶右手打石膏全身是傷的身體。天使看到簡直是亡靈樣貌的學長，驚嚇到毛發都快豎立起來。我也很驚訝，有那種實力的學長怎麽可能會受傷。
「跌倒不可能會有那種傷！用不著讀心我也知道！」
開口的是天使，她比任何人都還要早反駁學長。可是，對此學長就是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他別過臉，冷靜地走到自己座位坐下。
「所以說，我是跌倒了。昨天我走在森林裏，剛好那裏──目的大概是錢吧──大量的月阪朝我襲來，我展開了一場死鬥。麵對月阪那再怎麽打數量也不會減少的猛攻，我取得了勝利，然而在回程的路上我跌倒了。」
「月阪同學你在做什麽啊！」
他什麽也沒做啦！
「我昨天可沒做那種事喔！」
你不用出頭我也知道啦！
「嗯……總之，那個事件是真的嗎？」
像愛哭鬼的辯解似的，天使抬頭看著學長質問他。
「是啊，是真的。」
「我相信你喔！我可以相信你吧！……如果是真的，那就、那就太好了！」
天使居然將她格外燦爛的笑容朝向我這邊。不過嘛，不管天使再怎麽相信學長，隻要我懷疑這件事就行了。
學長在說謊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了。這麽幼稚的謊話，推估他也不打算真的騙人吧。隻要先瞞住重要的事就沒關係……大概就是這樣吧……這樣一來，就隻能仰賴天使的讀心能力了吧。天使的讀心能力並不是萬能的，從我的經驗法則來看，終究隻是讀取內心表層的能力而已。也就是說，隻要學長想徹底隱瞞，那要挖出秘密就有難度了。
「那個，學長，請至少讓我治療你的傷。」
「不必。」
學長不理大家的目光，用手肘撐著臉頰，開始看著空中。
「……我可不是展示物，你們這群人，快滾到別的地方去。」
學長什麽都沒做，不過他的樣子跟平常沒兩樣。
這個人，大多數的時候，不管做什麽都是一副很無聊的樣子。
「說沒有讀是騙人的，不論是哪一次的對話，我都有讀學長的心，不過──」
「妳是說沒有得到任何內容嗎？」
「是的。靜人學長的樣子跟平常沒什麽不同，我覺得在不好的意義上，他真的是一個神經很大條的人。那個人的心，除非有一點點的空隙，不然我完全沒有辦法讀他的心。」
校舍後院鋪滿紅磚。
在葉櫻之間設置了幾張長椅，我和天使坐在上麵。
背著三弦馬靜人搜查隊旗幟的學生，從我們麵前走了過去，應該是佐倉葉由香的信徒吧。自從到海邊遊玩那天以來，學長和佐倉葉由香在形式上已經決定交往了，不過實際上學長就是一逃再逃，這捉迷藏似乎一點也沒有變的樣子。
「……不過嘛，大略的事情也用不著從學長那裏打聽出來。學長他──」
「很篤定了呢，靜人學長中途接下了夏彥的死亡命運。」
經她這樣直接一說，我胸口一陣煩悶。
「不過，接下別人的命運這種事，辦得到嗎？」
「是有可能的。隻要把自己的為人，接近處於死亡命運時的夏彥就行了。隻要變成比夏彥還要適合死亡的人，當然命運也就會移到那個人身上。」
「學長是為了什麽才……」
我低頭用手背抵著額頭輕聲自語。然而，學長的動機沒有那麽容易猜到，那個人對自己的生死沒有什麽執著，所以才要救我。
學長的重大傷勢，應該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跟刺客打鬥受傷的吧。
「死亡命運，隻要有人死了就會消失。」
我才剛要深深低下頭，身旁的天使就輕輕地開口了。
「死亡命運會定期在下界發生，有人死亡就會消耗掉……從死亡命運產生的刺客，會襲擊不適合生存的人。就是這樣，無論是誰都可以。既不會製裁壞人，也不是那種選出生存者的崇高之事，就隻是個災厄而已。」
「也就是說學長死了，我就會得救嗎？」
「老實說，對我而言重要的是拯救夏彥的命，所以將學長跟夏彥放在天秤上的話，我會隻想要救你。」
……我心裏想著「講得還真是刻薄啊」，一點也不像這家夥的作風。
如果是剛跟天使見麵的我，或許會對這些話有激烈反應吧。
「可別說些沒有好處的謊啊，就算妳想讓我遠離這件事也是沒用的。」
「……嗚。」
「妳那點想法我清楚得很，反正妳一定有在看不見的句尾後麵加上『我要救所有人！』這種話。妳有加吧？就跟妳曾經一麵揍我一麵對我說教時一樣。」
或許這是場麵話，可是希望如此有什麽錯。
位於學校深處，給靜人學長他們練習用的古武術部門道場──的倉庫。
灰塵大肆在周遭飛來飛去。
畢竟傷勢不是可以進行練習的狀態，靜人學長很專心地在打雜。
「……如你所想，你身上的死亡命運由我承接下來了。」
我和天使一同來訪，硬凹著詢問學長，他很幹脆地回答了我們。
大概是因為知道，就算我們知曉這件事情也拿他沒辦法吧。
「理由很簡單，不管我會不會死都無所謂，既然如此，那我為救你而死也行了。我是這麽想的……可別去想什麽要救我啊。」
簡直就像跟水音救我之前的自己說話一樣。
他反而比當時的我還要消極負麵。
「因為這種理由得救，我一點都不高興啊。」
「這樣啊。但是就算你高興，我可是一點都不高興。」
「你死了的話，一定會有傷心難過的人，你應該明白吧……！」
我的禮貌語氣消失了。
「喔，那還真是可憐啊。所
以呢？」
「……喂！」
我口氣變得粗魯，這令我冒出搞砸了的冷汗。
不過在聽完學長的話之後，我接著說出口的話語，更加充滿了憎恨的情緒。
「你知道、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別一頭熱啊，學弟。那是怎樣，你是想叫我為了他人而活之類的嗎？」
學長說出像在笑我的語句後，就抱著幾件東西離去了。
我很想要跳過去飛踢他的背，再把他打趴在地。學長的背影在眼中消失時，我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眉頭深鎖地閉上了眼睛。
「夏彥。」
天使摸了摸我臉，感覺很冰涼。她想說的事我自認很清楚，但我還是很憤憤不平。
「……？夏彥，那個是不是葉由啊？」
我的意識隨著天使所指的方向而去。
從倉庫出來後的道場正中央，穿著製服的佐倉葉由香站在那裏，完全不把自己在練習的學生們當中很突出的樣子當一回事。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好像是在等學長。抱著東西的學長一到，她就衝了過去。
「靜人同學，辛苦了。」
「受不了。」
靜人學長在道場邊緣將抱在手裏的東西往地板一扔。夏日炎炎做苦工果然還是會累，遠遠看過去，可以看到學長流著汗。
「靜人同學，我是個有錢人，我有帶非常高級的手帕。」
「這樣啊。」
佐倉葉由香焦急的用雙手拿出手帕，一點也不像個大小姐。可能是因為在酷暑中等待的關係吧，她自己也滲著汗。
「不介意的話，要不要用這條手帕擦擦汗喵？」
「這樣啊，不過很麻煩。」
學長用袖子擦了擦汗，就背對佐倉葉由香隨便往某個地方走了過去，看起來像是在逃避。學長拒絕她，居然到了這種程度。
她站在什麽都沒有的地方，感覺不到溫度，獨自被留在那裏。
「靜人同學，他們說會死，那是怎麽一回事？」
即使如此，她還是對學長的背影開口了。
「就是字麵上那回事，所以妳也趕快對我死心，去找其他的玩樂對象吧。」
「我不要。」
「隨便妳。」
佐倉葉由香，就隻是一直緊握著手帕。
看起來就像除了她站的位置以外，其他地方都被黑暗給籠罩了一樣。
戀愛真的是件我搞不懂的難事，所以我也沒辦法說什麽，可是──
──天使又摸了摸我的臉頰。
又過了幾天。
跟蹤，雖然這麽說很難聽，但我們很細心地注意了學長的動向。
我們也讓對死亡命運有所理解的水音來幫忙，之後就很常看見學長了。
我們正走在走廊上，現在是寧靜的放學時間。
「嘛唷嘛唷。」
天使扣上袖口不知何時脫落的鈕扣，扣好後就馬上抬頭看我。
「雖然有點晚了，不過『嘛唷』是什麽意思？」
「作詞作曲人是我，用途很廣，從歌曲到呼叫都可以用，夏彥也想用嗎？」
「我用的話感覺會被送去醫院。」
在這種情況下，同時讀著我的心，還能保持笑容的天使也蠻厲害的。
監視學長的行動持續了幾天，這段期間學長的傷勢有時也會增加，但我們不曉得他是什麽時候跟刺客戰鬥的，我們也不太清楚刺客出現的周期。
往前一看，學長剛好要橫越走廊盡頭的t字交叉路。
學長瞥了我們一眼就馬上離開了。
仔細一想，還真是個恐怖的人。救了我的命，居然還要讓我對他怨恨。我們也跟學長走上同一條路，彎過轉角，然後再──
「總之呢。」
在轉過彎後，身材高挑的學長已經等在那裏了。
「!?」
抬頭一看，是那個跟往常一樣刻薄冷淡的表情。
他不理會訝異到呼吸一頓的我，隻是繼續傳達他要說的話。
「我先道個謝，你是個好學弟，謝謝。」
真是個不適合跟人道謝的人。
「怎麽說呢，對一個想要救我的家夥，如果連一句話也沒說那就太失禮了吧？距離刺客出現已經沒多少時間了，所以我現在要去殺死刺客了。」
一切都進行得很突然。我現在，腦筋終於轉了過來。
學長這家夥，一開始不就是用這種毫無情緒的講話方式嗎？
對死這件事，看來一點迷惘都沒有，可是卻說了謝謝？
你那句謝謝，我原封不動退還給你，我要救你啊。
「你不可以死！我會很難過的，所以請你帶夏彥跟我一起去。」
天使在我身旁，很怯懦地垂著眉頭出聲了。
「妳這白癡天使，我不是要去送死，是要去殺死刺客。人越多就會變得越危險，如果不管贏輸都可以消除死亡命運的話，將犧牲壓在最低才好啊。以現在的刺客作為對手，夏彥這點程度隻會輕易死在對方手下。」
是這樣嗎？
我重新看了看學長的身體。你還不是全身是傷，一隻手打著石膏，而且頭上也包了繃帶跟眼罩，紗布多到根本讓人數不下去。
「你阻止我也沒用，而且我不打算透露接下來要去的地方。」
「帶著那樣的傷，你打算怎麽活下來啊。」
「或許會活下來，但我也不打算活下來。你就放心吧。」
學長完全不理會我製止他的話，背對我們向前邁步。
「那個，最少我是真的會很難過啊？」
就隻是如此而已。學長隻有轉過頭來，讓我看了他那半張沒有戴上眼罩，仍留有鮮明樣貌的臉。
沒錯……或許學長確實對生死概念沒興趣。
可是，他和別人訣別肯定還是會很難過的。
「差不多，刺客也到最後一個了。照我的經驗，我想今天肯定就能結束了。」
最後一個，他說是最後一個？那句話滴過我的胸口，漸漸擴散化為一股真實感。
我的身體差點就要踏出一步去反駁學長。
你說已經是最後一個了……!?隻要打敗這一個，打敗這一個，那不就結束了嗎！
「請、請等一下！我也──」
「裙子大小姐那邊，就麻煩你幫我問聲好了，就這樣。」
霎那間，學長像彈簧那樣跳了起來，衝出附近的窗戶消失了。
我和天使也緊追著學長，從窗戶探出身子，穿過窗框，隻看到和平常沒兩樣的學校景象。
「喂，天使！妳有從學長那裏讀到目的地還是什麽嗎!?」
「沒、沒有，除了靜人學長自己跟我們講的事以外……」
我一麵聽著天使的話，一麵從踩著紅磚的放學畫麵中，在四散的學生裏尋找學長的臉。然而，卻連半個長得像學長的人都找不到。
「有沒有人知道從這裏跳出去的家夥往哪裏去了？」
我這麽一問，就有個女學生嚇了一跳的樣子，指向那邊。
「走吧。」
「好！」
天使氣慨萬千，一臉享受的笑臉。
這種時候是在笑什麽啊，不過也隻能拚了。也不是不覺得這很了不起，我喜歡天使，以後也會一直──
「！」
我放下原本想要踩到窗台上的腳。要是打倒了這個刺客，天使就會──
瞬間，我和天使至今一起經曆的一切化成一道閃光流過我的眼睛。
「等等。」
下一秒，有人從走廊喊住了我。我猛然一醒，一個將我腦內所有意識都帶走的人，朝我說話了。我縮回腳，在走廊裏緩緩呼吸。
在那裏的，是佐倉葉由香。
「我剛剛看到了靜人同學，不過你們兩個追著靜人同學是要做什麽？」
我的意識還沒有時間去整理如何麵對眼前的局麵，她就飛快地走了過來。
不論是我還是天使，什麽也說不出口。
「小天使跟夏彥同學，最近為什麽一直追著靜人同學？」
「這我不能回答妳，總之現在要……」
「所以是為什麽？我實在不明白。」
那雙反射夕陽宛如琥珀的眼眸在強迫我解答。
我不可以回答她，要是回答了，不知道她會
做什麽。我感到呼吸困難，麵對她的驚人氣勢我隻能避開目光，我有一種自己非常不中用的感覺。
「這樣啊。」
時間的流逝成為回答，她接受了這個答案。
「靜人同學果然會死。」
明明口氣很平穩，但這聲音裏卻有著一種隨時要爆發的危險。她的瞳孔，彷佛在超過她情緒起伏的地方搖晃不已。
「放心，我也多多少少知道的。」
「……」
「靜人同學最近變得很常外出，隻有那個時候他會用真的非常嚇人的口氣對我說『別跟來』，而且每次回來都會增加一些傷口。」
在微暗的走廊裏，佐倉葉由香的聲音不斷地沉了下去。
同時她帶著一副連講出來都覺得恐怖的樣子，摩擦著自己的手。
「每次靜人同學外出，我都在想，他這次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就在此時，很突然的。
「！」
天使抱住了佐倉葉由香，像是整個人都埋進去那樣。
由於身高差距很大，天使的臉剛好隻到她的胸部一帶。
「……唔唔。」
驚恐緩緩消失後，佐倉葉由香的臉似乎變得稍微平靜一點了。
的確，那大概是天使想得到的最大鼓勵了吧。
「對了，妳知道靜人學長要去的地方嗎？」
我也狠下心來問她。她搞不好會知道也不一定，如果對象是對死亡命運沒有相關知識的她，學長說不定會告訴她地點。
「我知道。」
「快告訴我，這次是最後一次了，隻要這次活下來，學長就不用死了。」
「最後一次……？你說最後一次是真的？」
最後一次的事實，令她的眼神變得很平穩。
「我要去救他，要是就這樣放著不管，學長說不定真的會死。」
「……你真的能救他？絕對？我也可以去？」
「不行，那太危險了，我不能帶妳──」
「危險也沒關係，要是你不帶我去的話，我自己一個人也會去。」
好強硬的一句話，她的意誌太強大了。
「我想，我大概了解。那個，是刺客對吧？是死亡命運對吧？另外……」
我驚慌失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隻要有人死了，死亡命運就會消失對吧？」
一陣風從窗外猛烈地吹了進來，在這陣風停止之前，我一直靜止不動。
天使也對她說的話感到驚訝，放開了原本抱住的身體，抬頭看她。
為什麽她會知道？而且更恐怖的是，該不會她……一股不好的預感在我背脊流竄。
「要是到了那個萬一的時候，我死掉靜人同學就會得救嗎？」
她溫柔地推開天使，從懷裏拿出一個錄音機。她一按下播放鍵，就傳來一段雖然帶著雜音，但絕對是我跟天使的對話。
『死亡命運會定期在下界發生，有人死亡就會消耗掉……從死亡命運產生的刺客，會襲擊不適合生存的──』
那聲音在停止鈕下中斷了。
是在哪裏，怎麽錄到那段聲音的？我越去回想，當時的記憶和情況就像沉澱的灰塵似地飛舞，不斷蘇醒過來。
──背著三弦馬靜人搜查隊旗幟的學生，從我們前麵──
……是那個時候在現場的那些家夥。
「嗯，這樣就行了？沒錯，隻要我代替他去死就行了嗎？」
真相的破解雖然很具衝擊性，但眼前她的決斷更加具有衝擊力。
「我死。」
佐蒼葉由香不斷地告訴我這句話。
「當然不行，為了救某個人就要有人死這種事……」
「那夏彥同學真的可以救學長嗎？絕對可以？百分之百？我覺得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要靜人同學死，所以我要救他，有問題嗎？」
「問題可大著。」
「可是，那在我心中完全沒有問題。」
「妳想死喔？」
「沒那種事。」
接不了話的沉默到來，她放下了緊繃的肩膀。
「……我不想死，但是我要救他。」
她變得像是一個很普通，隻會感到害怕的女孩子。
她臉上表現出滿滿的情緒，但卻沒辦法找到什麽東西支撐，隻是一直望著我。
「怕嗎？」
「……一點點。」
她一麵擦掉流到臉上的淚水一麵回答。
「因為我喜歡他，因為帶給我這麽多情緒的，是那個人。」
真的是個美女。她不管自己在流淚，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撥回，然後朝我笑得很開朗。
「妳說呢？」
我該怎麽做才好？我很動搖。請佐倉葉由香乖乖告訴我們地點，再帶她過去就行了嗎？但那樣的話，就等於是在肯定她的死亡。
「葉由……沒有時間了。」
天使再次撲到佐倉葉由香的懷裏。她稍微抱住對方，把臉埋進去後就帶著笑容抬起頭，和佐倉葉由香互看著彼此。
天使開口了，是個假到不能再假，像是麵具一樣的笑容。
「我不能帶葉由到學長那邊去喔！」
「……咦？」
「不要做多餘的事，乖乖告訴我們地點就可以了！」
也太突然了，太嗆了。
「葉由妳該不會是覺得學長有可能喜歡上自己？」
天使加強了擁抱。她挺起身子，將臉往佐倉葉由香那邊貼過去，就像要封死她退路一樣。
「……小天使？」
「就算葉由賭上性命救了學長，學長既不會高興也不會傷心的。」
天使在夕陽照映下的笑容明明是那麽的閃耀。
「就算他不會傷心，我也沒關係。」
「那麽葉由對靜人學長而言，就等於是個沒有任何關係的人。」
天使像要把話壓過去似地大喊了出來。
「真的不會有回報，是個很偉大、很辛苦的白白送死呢。」
「啪!?」
一個尖銳到快沁入耳裏的破裂聲響起。
佐倉葉由香甩開天使，賞了她臉頰一巴掌。
「呃……抱歉……」
「……這話是由我這個可以讀心的天使說出來的唷……？應該是不會有錯才對。」
還沒結束。
「葉由妳明明也很清楚。」
天使依然帶著笑臉抬頭看著佐倉葉由香。
「靜人學長他最討厭妳了。」
天使她了解人心。
「總是跟蹤他，硬要人陪，而且還強迫人家。」
被言語不停地精神碾壓下，佐倉葉由香開始站不穩了。
她整個人坐倒在地，反過來抬頭看著天使。
天使則是反過來低頭看著她，而且麵帶笑容。
「我，不會再這樣了。」
「如果要讓最討厭的葉由來救自己，學長會不會真的覺得死了比較好呢？」
「我不會再強迫帶他去任何地方！也絕對不會再硬要找他做什麽！」
佐倉葉由香不顧衣著打扮，用那種快破音的聲音大叫。
「現在才講，太慢了。」
光這幾句話，佐倉葉由香就已經處於什麽都說不出口的狀態了。
她啜泣著，摀著自己的胸口，已經沒了美女的模樣。
「這全是事實，妳不救學長才是為他好，葉由妳什麽也不必做。」
「……」
「我是不是很善良？沒錯吧，很善良對吧？我非常善良，所以就請妳放心吧，善良的我會跟夏彥一起救學長的。」
「……」
「請快點告訴我們地點，葉由妳最喜歡的學長一定會回來的。」
「……小天使，麻煩妳了。」
她低頭發出的聲音，已經泣不成聲到幾乎快要無法形成聲音了。隻不過，她傳達給我們的情緒，比聲音還要明確。
「要救靜人同學喔。」
「嘿嘿，包在我身上。」
天使直到最後一刻都還是麵帶笑容。
雖然不知道是誰的，不過我們借了輛腳踏車。我讓天使坐在後座一路狂飆。
越過沒有鋪設的道路，也越過了一座山。總之，我拚命地踩著腳踏板，拚死到腦袋幾乎是朦朧地想著明天肌肉酸痛大概會很嚴重吧。
在鎮上穿梭直行，附近的建築物在視野
中飛快掠過。
不快點的話學長會死，不快點的話……
「夏彥……」
「我知道、我知道啦。」
「那種話，我當然不是想講才講的……！」
「是啊，妳做得很好，這次我真的要老老實實地誇獎妳一番。」
要是不那樣做的話，就連葉由也會跟到決戰地點。
簡直就是在嘶吼。天使用所有路人都會回頭看的音量，真的是全力在哭。
「夏彥……」
「這次是怎樣啦！」
「沒有那種會討厭對方說喜歡自己的人啊……！」
「是、是嗎……也就是說學長……」
對佐倉葉由香說那種謊、擺出那種態度，明天要怎麽辯解啊。
「夏彥……」
「好了啦，現在不是說那種話的時候吧！」
不過在我內心的某個角落，也有點覺得她這樣對著我哭也不錯。
「啊，對了。」
我想到一件事。
體會到自己踩腳踏板的雙腳越來越沒力，所以我狠下心來停下腳踏車，煞車發出了討人厭的聲音，然後她用無力的聲音說了一句「什麽事？」我把手放在把手上。有幾件事我想問。
「我現在要去打倒的，是最後的刺客沒錯吧。」
「……應該沒錯。」
聽到了吸鼻子的聲音。
「妳，總有一天會被殺對吧。」
「正確來說，據說是死亡命運消失時間點的三天後。」
我在一瞬間猶豫起要不要問她。
「我們現在救了學長，妳該不會就要代替他死吧？」
「咦？」
天使發出一個很尷尬的聲音，然後砰砰地敲了我背後兩下。
「對不起，我忘了說我不會死。」
「啊、啊!?」
「因為因為啊，你仔細想想，我的情況是『在夏彥死亡命運消失的三天後死去』，可是死亡命運在消失前就移到靜人學長那邊了不是嗎？」
「什、什麽呀，居然嚇我……原來不會死喔？」
「沒錯！」
雖然我沒轉頭看她，不過我可以察覺到她應該是帶著笑容的。
唉，說起來，死亡這種事離身邊這麽近怎麽受得了。
這家夥接下來也會耍白癡借住在我家，然後一起去上學。
我踩起腳踏車，好像可以踩得比之前更快。
「好，扯後腿的因素完全消失了，那走囉。」
「喔！」
再來就隻有拯救學長了。
踩得好累，看到了，加快腳步。
前輪因為高低差而浮在半空中，真是高到亂七八糟，腳踏車在空中了。
後座的天使緊緊地抱住我的身體，我確實感覺到了風。
我稍微瀏覽了一下周遭景色。
這是個沒有人煙的海灘公園，設置了幾座花壇，地麵上直到公園盡頭都鋪了淡紅藍色的磁磚。與其說是公園，不如說是一個設有長椅的廣場還比較適合。
朝遠方眺望，這裏也有一片橘紅耀眼的大海，而且就在我的正下方。
「找到了!!」
我在天使抓著我的情況下，於著陸前一刻從腳踏車上跳下來滾倒在地。
腳踏車徑自摩擦地麵掉了下去，搞不好壞掉了。
我第一時間抬起頭，看到了眼前的人物，靜人學長就站在那裏。
學長用簡直在看垃圾的眼光朝我跟天使看過來。
我推開天使，緩緩地站起身，跟學長麵對麵。
「要是你以為我會很感動那就大錯特錯了。」
「煩、煩耶……是有人拜托我叫我要救你！」
「……真會給人添麻煩。」
從海上吹來的風很強，我走向學長，擋在他的麵前。
看上去，學長似乎還沒有事，而且刺客也還沒來，看來是不用擔心。
所以我揍了學長。
「喂喂，你這麽突然是要──」
動作過大的揮拳果然被學長輕鬆閃掉了。
「天使！抓住學長的腳！」
「好、好！」
天使朝學長腳底滑過去，說著「痛死了！」然後抓住學長的腳。
「很好！」
我使出渾身解數，賞了動彈不得的學長一記拳頭。這拳很重，把他給打飛了。
這樣就夠了。我不知道學長要做什麽，所以有必要確實地讓他失去行動力。
天使衝向呻吟的學長並照顧他，可是從學長連我這樣的攻擊都閃不掉來看，他果然已經相當虛弱了吧。
「啊，那個，真是太感謝你想救我了！」
雖然好像有點嘔，但我還是打從心底把話給吐了出來。
但報答我的，就隻有學長那一副怨恨的眼神而已。
「……我好不容易才戰鬥到現在，要是你在這裏被殺死的話就全泡湯了。」
學長用手肘撐起身體。天使有一點迷惘。
「那個，夏彥一定一定可以打贏的。」
「也有可能贏不了吧。」
「或許是那樣。要是贏不了，我會向大家賠罪。」
「……真是有夠麻煩。」
挨了我一拳的學長很輕鬆地站了起來。「咦，等等，請不要那麽簡單就站起來。」
天使整個人目瞪口呆。
「我就先在旁邊觀看，視情況要怎麽做是我的自由。」、「請不要站起來。」
「這樣行吧？夏彥。」、「請不要笑得那麽冷酷，請躺下去。」
我沒時間擔心他，我是為了活下去才來的。「學長請你快點躺下去。」
而且這原本就是在我身上的死亡命運。「我說學長……」
而現在……「請你去死。」那命運不可能不衝向現在的我。「快點！」
不知怎地，我隨著直覺瞪向了公園盡頭。
「來了嗎？」
景色很奇妙地看起來染了顏色。一想到這裏，直到剛剛應該都還是透明的空氣，有一部分化成了白色，這白色漸漸地加強了具體的真實感，接著得到了外觀上的質感，最後固定在空間裏。漸漸地，一個巨大生物的身體好像成形了。
來到這裏，才第一次看到刺客的誕生。
「啊，夏彥夏彥。」
天使在叫我。
「真是感慨萬千呢。」
經她這麽一說，確實是如此呢。
我要活著回去，這也是最後一次下定這種決心了嗎？
回去後要做什麽？啊，首先要準備一些讓天使真正住下來的東西吧。衣服要多買一些，棉被也要再買一條，剩下的……算了，到時候再想吧。
「我會輕輕鬆鬆幹掉它的。」
我再次看向刺客，那巨大生物已經確實形成了形狀。
那存在感實在是大過頭了，光是那樣，這個存在就一副要吃掉我一樣。它一步一步走了過來，這就是原本應該要殺死我的最後一個存在嗎？
實在是大到不行。依然是那種像黏土的扁平身體，用兩隻腳站立著，胖嘟嘟的體型看過去很明顯是哺乳類，不過這到底是什麽動物呢？
「……是熊吧。」
「是熊呢。」
學長跟天使異口同聲地低聲自語。
學長一副饒富趣味地低喃著。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夏彥，或許你來這裏是正確的。」
我也不禁翹起一邊的嘴角，露出彷佛苦澀又高興的笑意。
刺客一步一步地用一種像要往前傾倒的姿勢朝我猛衝過來，不是朝著學長而是我。那個將花壇踩扁似乎連我也要踩扁的巨大身體，恰好有兩個我加起來這麽大。透過這感受，我的腳都快軟了。
「──吶，學長，為什麽敵人是熊很幸運呢？一般來說夏彥他不是會被咬死嗎？而且熊好像會吃得津津有味。」
「妳連這種事也不曉得嗎？」
我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熊用奔跑的餘勢朝我壓了過來，我閃身躲避。
我稍微拉開距離，避免波及到他們。
「夏彥是最強的，但隻限定在熊。名為，屠熊者夏彥。」
別給我取名。
「聽起來真帥。」
「說起來，沒有特殊技能的他，能夠進入我們學校是為什麽？」
「啊，那個我曾聽過，因為徒手滅殺了善良的熊先生。」
「妳
說得沒錯。夏彥為了進入我們學校，一直針對野生熊進行訓練。」
「他腦筋是不是有點不太正常啊？」
熊張開雙手雙腳，畫麵就像一條棉被要蓋過來一樣。我用掌底打在朝我撲過來的熊脖子上，真不虧是熊，好沉重。不過，好不容易反擊了，我用腳小跳步重整姿勢。
那兩個家夥，會不會放鬆過頭了？
「唔哇──好厲害，多虧那樣子的訓練他才能贏得了吧。」
「因為他的腕力本來就格外強大。」
「的確，夏彥他曾用很驚人的力氣一直黏在浴室天花板上！」
「……妳說得沒錯，夏彥腦筋是不是有點不太正常？」
熊的腥臭氣息差點就要噴到我了。我想要戳瞎它的眼睛，不過話說回來，它沒有眼睛呢。我到底掃倒這巨大身體幾次了？攻擊看起來不像有效，可是要是隨便吃到一記它揮出來的手臂我就沒命了吧。緊張感一直沒有消失。
學長他們現在臉上表情是怎樣呢？我在墊步衝刺的瞬間看了一下兩人。
「喂，夏彥。」
學長在叫我的名字。果然是在幫我加油嗎？我要好好加油，胸口感到一陣溫──
「你腦筋不太正常對吧？」
我要殺了你。
學長身旁的天使居然也點頭認同，好像完全沒有幫我講話的樣子，不要啊。
「不過嘛夏彥，別沮喪，我也不討厭那樣子的你。」
「我也會繼續喜歡你的唷。」
也不要給我狗眼看人低！
「啊啊，夏彥真好啊（我居然是被這種腦袋有問題的家夥救了一命嗎……）」
我聽得到學長的心聲耶！好厲害呀！這人要是我沒救他就好了！
可惡……！
為什麽？這可是個賭上生死充滿緊張感的場麵，應該是非常地浪漫不是嗎！我將目光移回去，發現眼前的熊已經張開雙手，像在跳舞似的不斷逼近。什麽啊，你動作有點可愛耶，去死啦！
彷佛有股怒火湧上心頭，就快要化為液體衝上眼睛了。
「去死!!」
我蹲下閃過熊像蛙式遊泳那樣揮過來的爪子，並潛入它的懷裏。隨後像是宣泄怒火那樣跳起來，以單手把熊的下顎推到合上嘴巴。我隨著自身力道的衝勁推過去，熊整個向後仰。接著我像要甩掉學長在我腦海裏不斷重複的聲音，單手擒住熊的咽喉挖了下去。
「呼啊啦??！」
伸進去的手，可以感覺到生物的熱度，以及貌似器官形狀的東西。
我直接掐爆那東西的同時把手抽出來，但是沒有出血，畢竟終究是黏土嗎？
熊在我眼前漸漸倒下，接著用一種不像野生動物的模樣仰身倒了下去。
在我看著這景象的途中，有股情緒不斷地從腦中散去。
贏了。啊，我真實體會到自己贏了。
將周遭的空氣吹散後，熊就這麽倒下了。
「……」
在夕陽時分的無人空間，而且還離海很近，有種獨特的聲音，很安靜。
但以天使的聲音作為開端，那個氛圍消失不見了。
「成、成、成功了，成功了！夏彥！」
我望著消失不見的熊，接著有個小跑步聲靠了過來，是天使。
她一臉慌張又好像快哭出來似的，不過她還是麵帶笑容地摟住了我的肩膀。
「啊，這樣刺客就結束了嗎？」
「沒錯，結束了，真是可喜可賀！」
她那頭帶著神聖色彩的頭發，柔軟到有點不舒服。
「也救到靜人學長了。」
「是的，救援成功。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實在是……實在太辛苦你了，夏彥！」
天使奮力朝我伸出手，然後非常亂來地摸了摸我的頭。
「啊，是啊。」
終於搞定了，不過我的精神還沒沉靜到可以這樣說就是了。
隻不過，沒死半個人就解決了，這個事實帶給我一種彷佛將熱水滴在胸口的感覺。明明一開始，我就隻是抱著非常自暴自棄的想法。
倒地的熊不斷消失，我感受著天使的肌膚，這時候才終於有「啊，結束了」的想法。
「……可惜，我原本覺得趁這個機會死去也不錯。」
用這種參雜了歎息的聲音跟我說話的是靜人學長。
他搔著頭，好像站著很不對勁一樣。
「因為……有人拜托我們嘛，葉由拜托的。」
「還真是拿了一個很好利用的名分阿……？」
還是老樣子，嘴真賤。
「我要回去了。」
學長背對我們邁開步伐，沒有互相道賀就這樣告別還真是寂寞呀。跟學長有關的部分，果然沒有什麽變化就結束了嗎？
這時候，傳來一個感覺像是圓形回旋的不可思議聲音。
好像是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轉頭一看，一台小型直升機在夕陽的反方向低空飛行著。那聲音馬上靠了過來，連學長也停下了腳步。
「啊，是直升機，好酷！」
直升機剛好通過我們上空時，好像有個影子被拋到了半空中。一個像是人的東西降落下來，我馬上理解到那是佐倉葉由香。
「葉由……」
看著這神秘透頂的登場畫麵，天使四肢著地沮喪不已。
佐倉葉由香在上空拉開降落傘，一麵降落一麵用一個疑似擴音器的東西對我們喊話。
『靜人同學，看到這個帥氣的直升機，你有想跟我結婚了嗎？』
「誰想啊！」
『這樣啊。這件事晚點再說，我是來救靜人同學的，我該怎麽做？』
「已經解決了！妳給我滾回去！就這樣用力上升回到直升機去！」
『請以結婚為前提跟我交往。』
「妳這話會不會太突然了！」
這白癡對談令我隻能緘默不語。結果她還是來了，該說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還是她實在太不得了了？
我帶著有點掃興的神情看著眼前的事態，結果佐倉葉由香不久後就降落地麵，然後跑到了學長麵前。學長好像很鬱悶，匆匆忙忙就想要回去了。
佐倉葉由香很執拗地跟著學長轉來轉去（還拖著降落傘）。
「靜人同學……你沒有受傷吧？」
「就跟妳看到的一樣，我渾身是傷。」
那解釋不對吧？我記得揍學長的時候，倒在地麵的他臉頰好像受了幾道擦傷。
「我有手帕喔？」
她從懷裏拿出手帕，很端莊地用雙手捧著遞了出去。
學長停下了腳步，那時間差不多隻有一步的距離。
「……我隻收下妳的心意。」
「靜人同學，隻收下心意的人，是不會把手帕拿到手裏的。」
學長若無其事地收下手帕抵在臉上。
「靜人……同學？我絕對不會再講任性的話，也不會硬拉著你四處跑或是去追你，所以跟我說妳可以跟我在一起一陣子沒關係。」
「……妳早就硬追過來了吧。」
不管怎樣，佐倉葉由香臉上正浮現一種幸福得不得了的笑意。
「夏彥。」
天使帶著一副快流下口水的神情，呆呆地望著兩人的樣子。
「我、我也給夏彥手帕吧？」
「妳要我怎麽用。」
「……吃掉之類的？」
「太難了吧。」
真是柔和的畫麵。
夕陽將我的影子拉長，因為有了有趣的事，所以小說也會變有趣。
我朝天空呼出一口氣，真想經由這個天空，將心情分給世界。
「……活著，是嗎？」
我對著橘色夕陽喃喃自語。
重新整理一下，因為最後的刺客已經打倒了。
所以接下來會怎樣的這種煩惱，則流於到時再思考的這種結論。
四個人用走的抵達學校，我要在此歸還借來的腳踏車才行。
我擅自借來的腳踏車，現在已經知道是月阪的所有物了。
因為一抵達腳踏車停車場，就馬上發現了大喊著「不見了」的月阪。
「夏彥！我想說今天好像有什麽東西不見了，結果我的、我的腳踏車！」
好像有什麽東西不見了，你至少給我指定說是腳踏車不見了啦。
「沒啦，這裏頭是有內情的……」
雖說一切都解決了，但我並不喜歡告訴月阪有關死亡命運的事。
看著眼前各零件都扭曲變形的腳踏車，月阪一陣激昂。
「抱歉。」我也認真的道歉。這種時候，還可以開玩笑的就隻有被害人了。
「我沒想到會用這種樣子還你，這是真的，請原諒我，我打從心底感到很抱歉。真的，我沒有錯。」
「你有錯。」
「晚點我給你天使的照片。」
「你是因為什麽前因後果才拍到那個的啊……！」
月阪的腳踏車，已經到了準備迎接作為交通工具盡頭的倒數最後幾十秒。
「……給你造成麻煩了，我會賠你的。」
這點也隻能老老實實地低頭道歉。腳踏車停車場周邊的景色漸漸變暗，就連留校學生的身影也幾乎看不見了，空間大到隻有兩個人占有太過浪費。
「……哼，有反省的話我是無所謂啦。」
月阪望著我帶回來的愛車，同時送了一眼怨恨的眼神給我。他摸了一下車體，車子就崩解得四分五裂，已經是單純的廢鐵了。
月阪一陣大呼小叫。表現出「不會原諒我」態度的這個家夥，是個會口吐穢言的好人，所以總覺得很受不了啊。
「夏彥同學。」
黑暗的空氣裏，傳來一個纖細又柔弱到彷佛快消失的聲音。我和月阪轉向聲音的來向，是現在應該跟學長他們在校門口等我的佐倉葉由香。
「夏彥同學用不著付腳踏車錢。」
她那頭像一捆黑紙般梳得整齊漂亮的頭發，融入到黑暗的景色裏。
她隨意看了一眼月阪那台已經成了悲慘模樣的腳踏車，然後說了一句話。
「……看起來真廉價（小小聲）」
「便宜腳踏車真是不好意思啊，反正我就是沒錢咩！」
「嗬嗬。」
「別那麽得意洋洋的啊！」
「等一下我會用我的零用錢，買一台很貴的腳踏車送給可憐的月阪的。」
佐倉葉由香壓著隨著風搖曳的秀發說了這麽一句，隨後就走過來靠到我耳邊，輕聲對我說了一句「這是謝禮。」臉上更是浮現一股圓滑的笑意。
「就算妳說……是謝禮。」
當然，賠償由佐倉葉由香幫忙負擔，對在金錢上不是很寬裕的我來說很有吸引力……不過就這樣接受她的好意行嗎？
「月阪，在我滿意之前，我會買很多腳踏車給你的。」
「我、我不需要那麽多，葉由妹妹，我家已經被西瓜給塞爆了。」
話說回來，平常這種場合天使應該會衝過來一陣大鬧才對，這次為何很老實地在校門口等著？抱持著這個疑問，我將注意力從月阪和佐倉葉由香身上移開，看了看校門口那邊。
「咦？」
校門口沒有半個人，學長也不在。
視線一轉回去，我偶然看到天使和學長走往校舍方向的身影。
兩人就這樣一同消失在校舍的暗處。
接著就看不到人了。
我不覺得天使會有理由要一個人去哪裏，大概是學長帶她過去的吧，發生什麽事了？一個不太舒服的疑問籠罩了我的心。
該不會……一想到這，我心裏已經有底了。
我一言不發地追了過去。
乘著夜色，雖然不能用這種裝酷的字眼，不過我的小跑步很自然地消除了聲音。
在這個時間點，我有自覺自己是打算要偷聽什麽。
如果真的所有問題都解決了，我應該要更加放開手腳地高興才是。
我距離校舍暗處這個目的地越來越近了。在到達的同時，我背靠牆壁，隻用眼睛從死角的角落偷看了一下，但是沒看到天使他們的身影。
看來這兩人是從沒關上的窗戶侵入校舍，這件事似乎有需要隱瞞到這種地步的樣子。我稍作休息，摀著胸口低下頭來。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那「該不會」的心情，將我的腰到喉嚨都緊緊地縮了起來。
真不想再繼續前進，這肯定是我不想知道的事實吧。
「──好了，那就讓我問些問題吧。」
學長的聲音從校舍傳了出來，我稍微加快動作，貼在窗邊打算躲起來。在這裏好像也可以很清楚地聽到聲音。
我努力不表現出情緒，背靠在窗戶下坐著，伸出腳仰望星星。
「妳的謊說到哪種程度？」
從窗戶傳來的，又是學長的聲音。
我想象了一下畫麵，老樣子冷淡地恐嚇別人的學長，以及縮頭縮尾站在那裏的天使。雖然不是說糟糕透頂，但也很難覺得是開心的話題。
「咦？哪種程度──怎麽說呢，我完全沒有說謊啊。」
「喔？」
「因為我已經知道，就算不說謊也是可以跟人好好相處的！」
學長好像在懷疑什麽。唉，我一下子就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麽了。
因為我不想去理解，所以也沒有去猜測。
能不能給我一個快樂結局來收尾啊。
「妳是天使吧？為什麽頭上沒有光環？」
我聽到天使彷佛被戳中要害似的驚嚇呼吸聲。
「光、光環？我沒有啊。你不知道嗎？天使根本就沒有光──」
「應該有吧？」
麵對沉默下來的天使，靜人學長「唉──」一聲歎了一大口氣，歎息在現場飄蕩。
光環是嗎？話說一開始我也有問過這個問題，那時候她很自然地告訴我天使是沒有光環的，我也接受了那個回答。
「聽好了，我在過去，曾經受到妳同事的拯救，我原本也身處於死亡命運。」
啊？我差點就這樣叫出來了。
怎麽回事？我還沒有時間質疑這句話，學長就毫不客氣地繼續說下去了。
「那時候真的好慘，那個爛天使隻救我，但我的家人卻都卷入風波，將所有一切都糟蹋了。」
學長身邊有天使……？以前學長曾處於死亡命運嗎？原來如此。
學長沒有家人的理由，是這麽一回事啊。
隱約可以了解學長看得見刺客的理由，以及學長可以從天使那裏隱瞞情緒的理由。學長會特別想求死的理由，我也多少懂了。
討厭的感覺和鮮明的疑問混成一團，最後成為了想多了解一點的念頭。
「救了我的那個家夥，頭上可是有一個很氣派的光環。」
「是、是嗎？」
「光環的事我也曾經問過那個爛天使一次，據我所知，光環是天使身為天使的證明，反過來說，沒有光環的天使則是墮天的證據，說那是放棄當天使的笨蛋。」
「……是的。」
「妳就是那種笨蛋吧？」
天使是沉默不語嗎？也有可能是在點頭承認。
我完全無法理解這件事，天使放棄當天使？
是因為她是一個會遭到整肅的存在嗎？還是說，天使就是天使。
會不會是因為她身為天使，卻自願來救我的緣故？
「笨蛋會死，沒有光環的天使會被殺死，這是絕對避無可避的命運。到這裏就是我所知道的了。」
該不會……在我這麽想的瞬間，不知怎麽的心情很沉重，身體變得很難動作。
說起來，天使這家夥為什麽會死？是為什麽？
「我就直接問了。」
我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因為學長說話一點也不留情。
「妳果然，真的會死吧？」
……沒這種事吧？對吧，天使？
不管是今天還是以後，妳可要像個白癡那樣又哭又笑的喔。
沒這種事對吧？
其實妳不會死對吧？今天的晚餐，為了慶祝我會負責的。
畢竟好不容易不用死了啊。
我們一起打混聊天，明年再去海邊──
「──我會死。」
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明了。
「……妳終於變老實了。」
「刺客已經全部打倒了，一切都解決了，所以我會在三天後死去。」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我們，也不能不去救學長。
所以我一直相信「她不會死」這個表麵上的幼稚謊言。
不知何時，我已將拳頭放在膝蓋上緊
緊握住。
「所以我要回頭問一開始的問題，為什麽妳沒有光環？」
「因為我來救人的關係。」
「……救人就會死？」
「……死亡命運有兩種，從上麵的世界來看，是該救這個對象還是該讓這個對象就這樣死去，那是由上麵的世界來判斷的事情，像我這種底層，完全就是無能為力。如果上麵的世界判斷應該要救，就會派遣天使到那個人身邊進行各種協助。」
我有種周遭變得更暗的感覺。
籠罩校舍及人行道的森林一陣喧囂，好像要朝我襲來一般。
求求妳說這全都是騙我的，我真的……真的……
「妳講得還真是拐彎抹角啊。」
「上麵的世界判斷『應該要死』的人，當然死了也是應該的，而我則是來拯救那種人，所以身為天使當然是一個離經叛道的存在。」
「所以才會失去光環嗎？所以妳才會死嗎？」
等等……應該不是那樣吧，那是天使妳在說謊吧？
因為這家夥不是有說過，自己是個放牛班天使，所以是會遭到整肅的存在嗎？她不是有說過嗎？不是……有說過嗎？
「因為我要救夏彥，所以會死。」
妳跟我講的話是騙人的嗎？
一種很深沉，深沉到幾乎要將感覺丟下不管的黑暗事物籠罩了我的全身上下。這家夥是不想讓我有一絲罪惡感自己去死嗎？在搞什麽啊，惡心死了。
別開玩笑了，為什麽，為什麽要騙我？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這是為什麽啊！為什麽？
為什麽？我將手伸向頭，緊緊抓住了自己的頭發。為什麽？別開玩笑了。
「我很喜歡夏彥，我不會後悔的。」
時間彷佛快停止一般。
反正，她一定是麵帶笑容在說這句話。
我稍微、有點冷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眼眶一熱。
「為什麽妳想要救夏彥？」
「那個，我也不是很清楚，雖然因為一件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就去救人，搞不好是件怪事就是了……是這個。」
天使好像拿出了什麽，從這狀況看來是可以收在懷裏的物品吧。
「我在上麵的世界出生時，就拿著這東西了。雖然一開始我完全不知道這有什麽意義，但是我又舍不得丟。」
「……刻著夏彥跟另一個人的名字……這是女生的名字嗎？」
「一開始很莫名其妙，不過對我而言好像是個很有緣份的東西，所以我就用了刻在那裏的女生名字當自己名字。」
「……秋空是嗎？」
是天使的名字，也是我妹妹的名字。
「其他人都叫妳天使，根本就不曉得名字是什麽。」
「是我隱瞞下來的。因為我告訴夏彥這個名字時，他的內心好像很孤寂。」
遺物，天使手上拿的，是我隨身帶著的鋼筆筆蓋的筆杆部分。
「一切都是因為上麵有刻名字。我進行天使的修行，最後終於成為了天使。但就算這樣，我還是忘不了鋼筆的事。因為很在意，我決定去調查看看夏彥這名男生，結果恰巧知道他處於死亡命運中。」
「所以妳才來救他？」
「是的。」
「真是了不起的理由，很諷刺啊？」
「……真的是不知道為什麽呢。不過現在，我也隱隱約約了解理由了。」
「妳想死嗎？」
「那當然。」
她用彷佛胸口在顫抖的聲音吸了一口氣。
「不想死，我真的、真的不想死。」
我也身體一軟，肩頭猛然垂了下來，留在腦中的就隻有很曖昧的情緒。
在稍早之前，我的確還可以想象接下來的日子。
一起刷牙、打電動，讓她看我寫的小說。
我想要在接下來的日子，讓天使多見識她不知道的事物。
全部，都隻是想想而已。
「我會死這件事，一定要對夏彥保密喔。」
「真是了不起的氣概呀，我並不討厭。」
「那請跟我串通好，就跟夏彥說我三天後會回去上麵的世界。」
「沒關係嗎？」
「要是很可愛很可愛的我死掉了，夏彥會哭的。」
很可惜，我全都聽到了，還有，我也沒在哭啊。
「我已經沒有想問的了。知道妳做好了心理準備，那就夠了。」
「好的！不趕快回去，夏彥他們也差不多要來找我們了呢。」
校舍裏傳來了偷偷摸摸的聲音。
感覺天使似乎要回到這邊的跡象，我馬上低著身子逃走了。我為什麽要逃跑呢？一定是為了不讓天使受傷。
她打算騙我騙到底，那我怎麽可以令她的意誌受挫呢？
我逃到校舍外牆的角落轉了個彎，然後喘口氣。
看向腳踏車停車場那邊，月阪跟佐倉葉由香還在講話。
我心想，要是就那樣待在腳踏車停車場那裏，該有多高興啊。
好了。
不，也不是說我已經成功轉換了心情，有辦法說出『好了』這兩個字。
在這裏懊悔也沒用，隻要在這裏等待天使，裝作在找她的樣子就沒問題了。
隻不過問題是，我已經偷聽到對話的事不知道會不會被她讀到。
我有學長那種隱瞞一切的堅強嗎？
「我再說一次，我們在這裏講的事情，真的、絕對要保密喔！」
「我知道。」
「絕對喔！騙我的話我就請你吃免錢飯喔！」
在我煩惱的時候，天使跟學長的講話聲已經接近了。胸口在不好的意義上，跳得很大力。
「非常謝謝你聽我說這些。」
「！」
我一轉彎就驀地和出現的天使四目相交，彼此互看著臉。
「咦？夏彥？」
時間濃縮了。
那雙既圓又澄澈的瞳孔，在一瞬間呆滯了起來。
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不管是妳會死這件事還是其他事。
所以拜托，不要讀我的心。妳不會死吧？沒錯吧？
「你們兩個跑去哪裏了啊，我找你們很久了喔。」
跟硬擠出來的笑聲一起說出的這句話，連我自己都覺得演技很爛。
她凝視著我的眼睛，像是在眺望很有意思的化學現象似的，很認真。
雖然不是說很難受，但我還是受不了地移開了目光。
「夏彥……」
天使像在說夢話似的低語著。接下來的話，不用講我也很清楚。
被她知道了吧。
我果然不夠堅強，不管什麽事都沒辦法完全忍下來，完全沒辦法隱瞞自己的心思。眼前的情況太過於悲慘，我試著發出幹笑聲，但卻隻讓我更加難過。
「……」
樹林一陣沙沙作響。
有種這世上隻有我跟天使兩個人的感覺。
她凝視著我，凝視到讓我有那種感覺。
她拋開傷心也拋開寂寞，就隻是凝視著我。
隻不過，在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在思考我可以做些什麽。
「你全都聽到了嗎？」
我甚至無法回答她。
結果日常生活不見得有變得更好啊。不過天使一直都很開心的樣子，不管是吵架還是吃飯的時候都是，那副神情簡直像在說這全都是初體驗一樣。
至於現在，正因為是一如往常的日子，所以天使在我身旁，我則在家裏寫著原稿。雖然我覺得現在應該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可是我也隻能做這種事。
「結局要怎麽寫啊？」
此時此刻，我在寫的是以天使為題材的小說。
當然，我沒把結局寫進去，畢竟是真實題材的東西，小說內容追上現實的話，後續也就寫不下去了。
不過就算了吧，最後加點改編也沒關係吧？為了讓內容開心點。
「夏彥，這該怎麽說，我覺得很奇怪。」
天使對我說話，我一轉過頭去，就看到她跪坐著，像是要把身體探出去那樣往我靠過來。
「妳指的奇怪是什麽？是指小說嗎？」
「不是，那個，該怎麽說呢。」
她散發一股吞吞吐吐的氣氛，貌似很難啟口地低斜著頭。
「刺客不是已經有一個星期沒出現了嗎？這很奇怪。」
……是指這件事啊，那的確比較重要。
我像被人逼著認清討厭的現實那樣歎了口氣。
「夏彥，你還記得我們在海水浴場時，靜人學長的那件事嗎？」
「這個嘛，那當然。」
「我還是認為學長身上有什麽原因，所以我打算明天在學校調查學長看看。」
「妳從來沒這麽有活力過呢。」
「要是你肯誇獎我我會很高興，應該說要誇耀我才對。來吧，請誇獎我吧！」
她把頭伸了出來，所以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給她摸了摸頭。
「嘻嘻。」
這家夥，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吧。
雖然心裏是這麽想的，但我還是陪她一起笑了，隻有表情而已。
在解決所有問題後，會有什麽事呢？我朦朦朧朧地想了想這件事。
在這嶄新的一天，我們抵達了學校。
首先，我下定決心要去問學長他隱瞞了什麽秘密。
可是在那之前，我就被他嚇破膽了，因為走進教室的學長模樣也太慘了。
「我跌倒了。」
如此辯解的學長，目光所及是包著繃帶右手打石膏全身是傷的身體。天使看到簡直是亡靈樣貌的學長，驚嚇到毛發都快豎立起來。我也很驚訝，有那種實力的學長怎麽可能會受傷。
「跌倒不可能會有那種傷！用不著讀心我也知道！」
開口的是天使，她比任何人都還要早反駁學長。可是，對此學長就是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他別過臉，冷靜地走到自己座位坐下。
「所以說，我是跌倒了。昨天我走在森林裏，剛好那裏──目的大概是錢吧──大量的月阪朝我襲來，我展開了一場死鬥。麵對月阪那再怎麽打數量也不會減少的猛攻，我取得了勝利，然而在回程的路上我跌倒了。」
「月阪同學你在做什麽啊！」
他什麽也沒做啦！
「我昨天可沒做那種事喔！」
你不用出頭我也知道啦！
「嗯……總之，那個事件是真的嗎？」
像愛哭鬼的辯解似的，天使抬頭看著學長質問他。
「是啊，是真的。」
「我相信你喔！我可以相信你吧！……如果是真的，那就、那就太好了！」
天使居然將她格外燦爛的笑容朝向我這邊。不過嘛，不管天使再怎麽相信學長，隻要我懷疑這件事就行了。
學長在說謊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了。這麽幼稚的謊話，推估他也不打算真的騙人吧。隻要先瞞住重要的事就沒關係……大概就是這樣吧……這樣一來，就隻能仰賴天使的讀心能力了吧。天使的讀心能力並不是萬能的，從我的經驗法則來看，終究隻是讀取內心表層的能力而已。也就是說，隻要學長想徹底隱瞞，那要挖出秘密就有難度了。
「那個，學長，請至少讓我治療你的傷。」
「不必。」
學長不理大家的目光，用手肘撐著臉頰，開始看著空中。
「……我可不是展示物，你們這群人，快滾到別的地方去。」
學長什麽都沒做，不過他的樣子跟平常沒兩樣。
這個人，大多數的時候，不管做什麽都是一副很無聊的樣子。
「說沒有讀是騙人的，不論是哪一次的對話，我都有讀學長的心，不過──」
「妳是說沒有得到任何內容嗎？」
「是的。靜人學長的樣子跟平常沒什麽不同，我覺得在不好的意義上，他真的是一個神經很大條的人。那個人的心，除非有一點點的空隙，不然我完全沒有辦法讀他的心。」
校舍後院鋪滿紅磚。
在葉櫻之間設置了幾張長椅，我和天使坐在上麵。
背著三弦馬靜人搜查隊旗幟的學生，從我們麵前走了過去，應該是佐倉葉由香的信徒吧。自從到海邊遊玩那天以來，學長和佐倉葉由香在形式上已經決定交往了，不過實際上學長就是一逃再逃，這捉迷藏似乎一點也沒有變的樣子。
「……不過嘛，大略的事情也用不著從學長那裏打聽出來。學長他──」
「很篤定了呢，靜人學長中途接下了夏彥的死亡命運。」
經她這樣直接一說，我胸口一陣煩悶。
「不過，接下別人的命運這種事，辦得到嗎？」
「是有可能的。隻要把自己的為人，接近處於死亡命運時的夏彥就行了。隻要變成比夏彥還要適合死亡的人，當然命運也就會移到那個人身上。」
「學長是為了什麽才……」
我低頭用手背抵著額頭輕聲自語。然而，學長的動機沒有那麽容易猜到，那個人對自己的生死沒有什麽執著，所以才要救我。
學長的重大傷勢，應該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跟刺客打鬥受傷的吧。
「死亡命運，隻要有人死了就會消失。」
我才剛要深深低下頭，身旁的天使就輕輕地開口了。
「死亡命運會定期在下界發生，有人死亡就會消耗掉……從死亡命運產生的刺客，會襲擊不適合生存的人。就是這樣，無論是誰都可以。既不會製裁壞人，也不是那種選出生存者的崇高之事，就隻是個災厄而已。」
「也就是說學長死了，我就會得救嗎？」
「老實說，對我而言重要的是拯救夏彥的命，所以將學長跟夏彥放在天秤上的話，我會隻想要救你。」
……我心裏想著「講得還真是刻薄啊」，一點也不像這家夥的作風。
如果是剛跟天使見麵的我，或許會對這些話有激烈反應吧。
「可別說些沒有好處的謊啊，就算妳想讓我遠離這件事也是沒用的。」
「……嗚。」
「妳那點想法我清楚得很，反正妳一定有在看不見的句尾後麵加上『我要救所有人！』這種話。妳有加吧？就跟妳曾經一麵揍我一麵對我說教時一樣。」
或許這是場麵話，可是希望如此有什麽錯。
位於學校深處，給靜人學長他們練習用的古武術部門道場──的倉庫。
灰塵大肆在周遭飛來飛去。
畢竟傷勢不是可以進行練習的狀態，靜人學長很專心地在打雜。
「……如你所想，你身上的死亡命運由我承接下來了。」
我和天使一同來訪，硬凹著詢問學長，他很幹脆地回答了我們。
大概是因為知道，就算我們知曉這件事情也拿他沒辦法吧。
「理由很簡單，不管我會不會死都無所謂，既然如此，那我為救你而死也行了。我是這麽想的……可別去想什麽要救我啊。」
簡直就像跟水音救我之前的自己說話一樣。
他反而比當時的我還要消極負麵。
「因為這種理由得救，我一點都不高興啊。」
「這樣啊。但是就算你高興，我可是一點都不高興。」
「你死了的話，一定會有傷心難過的人，你應該明白吧……！」
我的禮貌語氣消失了。
「喔，那還真是可憐啊。所
以呢？」
「……喂！」
我口氣變得粗魯，這令我冒出搞砸了的冷汗。
不過在聽完學長的話之後，我接著說出口的話語，更加充滿了憎恨的情緒。
「你知道、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別一頭熱啊，學弟。那是怎樣，你是想叫我為了他人而活之類的嗎？」
學長說出像在笑我的語句後，就抱著幾件東西離去了。
我很想要跳過去飛踢他的背，再把他打趴在地。學長的背影在眼中消失時，我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眉頭深鎖地閉上了眼睛。
「夏彥。」
天使摸了摸我臉，感覺很冰涼。她想說的事我自認很清楚，但我還是很憤憤不平。
「……？夏彥，那個是不是葉由啊？」
我的意識隨著天使所指的方向而去。
從倉庫出來後的道場正中央，穿著製服的佐倉葉由香站在那裏，完全不把自己在練習的學生們當中很突出的樣子當一回事。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好像是在等學長。抱著東西的學長一到，她就衝了過去。
「靜人同學，辛苦了。」
「受不了。」
靜人學長在道場邊緣將抱在手裏的東西往地板一扔。夏日炎炎做苦工果然還是會累，遠遠看過去，可以看到學長流著汗。
「靜人同學，我是個有錢人，我有帶非常高級的手帕。」
「這樣啊。」
佐倉葉由香焦急的用雙手拿出手帕，一點也不像個大小姐。可能是因為在酷暑中等待的關係吧，她自己也滲著汗。
「不介意的話，要不要用這條手帕擦擦汗喵？」
「這樣啊，不過很麻煩。」
學長用袖子擦了擦汗，就背對佐倉葉由香隨便往某個地方走了過去，看起來像是在逃避。學長拒絕她，居然到了這種程度。
她站在什麽都沒有的地方，感覺不到溫度，獨自被留在那裏。
「靜人同學，他們說會死，那是怎麽一回事？」
即使如此，她還是對學長的背影開口了。
「就是字麵上那回事，所以妳也趕快對我死心，去找其他的玩樂對象吧。」
「我不要。」
「隨便妳。」
佐倉葉由香，就隻是一直緊握著手帕。
看起來就像除了她站的位置以外，其他地方都被黑暗給籠罩了一樣。
戀愛真的是件我搞不懂的難事，所以我也沒辦法說什麽，可是──
──天使又摸了摸我的臉頰。
又過了幾天。
跟蹤，雖然這麽說很難聽，但我們很細心地注意了學長的動向。
我們也讓對死亡命運有所理解的水音來幫忙，之後就很常看見學長了。
我們正走在走廊上，現在是寧靜的放學時間。
「嘛唷嘛唷。」
天使扣上袖口不知何時脫落的鈕扣，扣好後就馬上抬頭看我。
「雖然有點晚了，不過『嘛唷』是什麽意思？」
「作詞作曲人是我，用途很廣，從歌曲到呼叫都可以用，夏彥也想用嗎？」
「我用的話感覺會被送去醫院。」
在這種情況下，同時讀著我的心，還能保持笑容的天使也蠻厲害的。
監視學長的行動持續了幾天，這段期間學長的傷勢有時也會增加，但我們不曉得他是什麽時候跟刺客戰鬥的，我們也不太清楚刺客出現的周期。
往前一看，學長剛好要橫越走廊盡頭的t字交叉路。
學長瞥了我們一眼就馬上離開了。
仔細一想，還真是個恐怖的人。救了我的命，居然還要讓我對他怨恨。我們也跟學長走上同一條路，彎過轉角，然後再──
「總之呢。」
在轉過彎後，身材高挑的學長已經等在那裏了。
「!?」
抬頭一看，是那個跟往常一樣刻薄冷淡的表情。
他不理會訝異到呼吸一頓的我，隻是繼續傳達他要說的話。
「我先道個謝，你是個好學弟，謝謝。」
真是個不適合跟人道謝的人。
「怎麽說呢，對一個想要救我的家夥，如果連一句話也沒說那就太失禮了吧？距離刺客出現已經沒多少時間了，所以我現在要去殺死刺客了。」
一切都進行得很突然。我現在，腦筋終於轉了過來。
學長這家夥，一開始不就是用這種毫無情緒的講話方式嗎？
對死這件事，看來一點迷惘都沒有，可是卻說了謝謝？
你那句謝謝，我原封不動退還給你，我要救你啊。
「你不可以死！我會很難過的，所以請你帶夏彥跟我一起去。」
天使在我身旁，很怯懦地垂著眉頭出聲了。
「妳這白癡天使，我不是要去送死，是要去殺死刺客。人越多就會變得越危險，如果不管贏輸都可以消除死亡命運的話，將犧牲壓在最低才好啊。以現在的刺客作為對手，夏彥這點程度隻會輕易死在對方手下。」
是這樣嗎？
我重新看了看學長的身體。你還不是全身是傷，一隻手打著石膏，而且頭上也包了繃帶跟眼罩，紗布多到根本讓人數不下去。
「你阻止我也沒用，而且我不打算透露接下來要去的地方。」
「帶著那樣的傷，你打算怎麽活下來啊。」
「或許會活下來，但我也不打算活下來。你就放心吧。」
學長完全不理會我製止他的話，背對我們向前邁步。
「那個，最少我是真的會很難過啊？」
就隻是如此而已。學長隻有轉過頭來，讓我看了他那半張沒有戴上眼罩，仍留有鮮明樣貌的臉。
沒錯……或許學長確實對生死概念沒興趣。
可是，他和別人訣別肯定還是會很難過的。
「差不多，刺客也到最後一個了。照我的經驗，我想今天肯定就能結束了。」
最後一個，他說是最後一個？那句話滴過我的胸口，漸漸擴散化為一股真實感。
我的身體差點就要踏出一步去反駁學長。
你說已經是最後一個了……!?隻要打敗這一個，打敗這一個，那不就結束了嗎！
「請、請等一下！我也──」
「裙子大小姐那邊，就麻煩你幫我問聲好了，就這樣。」
霎那間，學長像彈簧那樣跳了起來，衝出附近的窗戶消失了。
我和天使也緊追著學長，從窗戶探出身子，穿過窗框，隻看到和平常沒兩樣的學校景象。
「喂，天使！妳有從學長那裏讀到目的地還是什麽嗎!?」
「沒、沒有，除了靜人學長自己跟我們講的事以外……」
我一麵聽著天使的話，一麵從踩著紅磚的放學畫麵中，在四散的學生裏尋找學長的臉。然而，卻連半個長得像學長的人都找不到。
「有沒有人知道從這裏跳出去的家夥往哪裏去了？」
我這麽一問，就有個女學生嚇了一跳的樣子，指向那邊。
「走吧。」
「好！」
天使氣慨萬千，一臉享受的笑臉。
這種時候是在笑什麽啊，不過也隻能拚了。也不是不覺得這很了不起，我喜歡天使，以後也會一直──
「！」
我放下原本想要踩到窗台上的腳。要是打倒了這個刺客，天使就會──
瞬間，我和天使至今一起經曆的一切化成一道閃光流過我的眼睛。
「等等。」
下一秒，有人從走廊喊住了我。我猛然一醒，一個將我腦內所有意識都帶走的人，朝我說話了。我縮回腳，在走廊裏緩緩呼吸。
在那裏的，是佐倉葉由香。
「我剛剛看到了靜人同學，不過你們兩個追著靜人同學是要做什麽？」
我的意識還沒有時間去整理如何麵對眼前的局麵，她就飛快地走了過來。
不論是我還是天使，什麽也說不出口。
「小天使跟夏彥同學，最近為什麽一直追著靜人同學？」
「這我不能回答妳，總之現在要……」
「所以是為什麽？我實在不明白。」
那雙反射夕陽宛如琥珀的眼眸在強迫我解答。
我不可以回答她，要是回答了，不知道她會
做什麽。我感到呼吸困難，麵對她的驚人氣勢我隻能避開目光，我有一種自己非常不中用的感覺。
「這樣啊。」
時間的流逝成為回答，她接受了這個答案。
「靜人同學果然會死。」
明明口氣很平穩，但這聲音裏卻有著一種隨時要爆發的危險。她的瞳孔，彷佛在超過她情緒起伏的地方搖晃不已。
「放心，我也多多少少知道的。」
「……」
「靜人同學最近變得很常外出，隻有那個時候他會用真的非常嚇人的口氣對我說『別跟來』，而且每次回來都會增加一些傷口。」
在微暗的走廊裏，佐倉葉由香的聲音不斷地沉了下去。
同時她帶著一副連講出來都覺得恐怖的樣子，摩擦著自己的手。
「每次靜人同學外出，我都在想，他這次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就在此時，很突然的。
「！」
天使抱住了佐倉葉由香，像是整個人都埋進去那樣。
由於身高差距很大，天使的臉剛好隻到她的胸部一帶。
「……唔唔。」
驚恐緩緩消失後，佐倉葉由香的臉似乎變得稍微平靜一點了。
的確，那大概是天使想得到的最大鼓勵了吧。
「對了，妳知道靜人學長要去的地方嗎？」
我也狠下心來問她。她搞不好會知道也不一定，如果對象是對死亡命運沒有相關知識的她，學長說不定會告訴她地點。
「我知道。」
「快告訴我，這次是最後一次了，隻要這次活下來，學長就不用死了。」
「最後一次……？你說最後一次是真的？」
最後一次的事實，令她的眼神變得很平穩。
「我要去救他，要是就這樣放著不管，學長說不定真的會死。」
「……你真的能救他？絕對？我也可以去？」
「不行，那太危險了，我不能帶妳──」
「危險也沒關係，要是你不帶我去的話，我自己一個人也會去。」
好強硬的一句話，她的意誌太強大了。
「我想，我大概了解。那個，是刺客對吧？是死亡命運對吧？另外……」
我驚慌失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隻要有人死了，死亡命運就會消失對吧？」
一陣風從窗外猛烈地吹了進來，在這陣風停止之前，我一直靜止不動。
天使也對她說的話感到驚訝，放開了原本抱住的身體，抬頭看她。
為什麽她會知道？而且更恐怖的是，該不會她……一股不好的預感在我背脊流竄。
「要是到了那個萬一的時候，我死掉靜人同學就會得救嗎？」
她溫柔地推開天使，從懷裏拿出一個錄音機。她一按下播放鍵，就傳來一段雖然帶著雜音，但絕對是我跟天使的對話。
『死亡命運會定期在下界發生，有人死亡就會消耗掉……從死亡命運產生的刺客，會襲擊不適合生存的──』
那聲音在停止鈕下中斷了。
是在哪裏，怎麽錄到那段聲音的？我越去回想，當時的記憶和情況就像沉澱的灰塵似地飛舞，不斷蘇醒過來。
──背著三弦馬靜人搜查隊旗幟的學生，從我們前麵──
……是那個時候在現場的那些家夥。
「嗯，這樣就行了？沒錯，隻要我代替他去死就行了嗎？」
真相的破解雖然很具衝擊性，但眼前她的決斷更加具有衝擊力。
「我死。」
佐蒼葉由香不斷地告訴我這句話。
「當然不行，為了救某個人就要有人死這種事……」
「那夏彥同學真的可以救學長嗎？絕對可以？百分之百？我覺得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要靜人同學死，所以我要救他，有問題嗎？」
「問題可大著。」
「可是，那在我心中完全沒有問題。」
「妳想死喔？」
「沒那種事。」
接不了話的沉默到來，她放下了緊繃的肩膀。
「……我不想死，但是我要救他。」
她變得像是一個很普通，隻會感到害怕的女孩子。
她臉上表現出滿滿的情緒，但卻沒辦法找到什麽東西支撐，隻是一直望著我。
「怕嗎？」
「……一點點。」
她一麵擦掉流到臉上的淚水一麵回答。
「因為我喜歡他，因為帶給我這麽多情緒的，是那個人。」
真的是個美女。她不管自己在流淚，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撥回，然後朝我笑得很開朗。
「妳說呢？」
我該怎麽做才好？我很動搖。請佐倉葉由香乖乖告訴我們地點，再帶她過去就行了嗎？但那樣的話，就等於是在肯定她的死亡。
「葉由……沒有時間了。」
天使再次撲到佐倉葉由香的懷裏。她稍微抱住對方，把臉埋進去後就帶著笑容抬起頭，和佐倉葉由香互看著彼此。
天使開口了，是個假到不能再假，像是麵具一樣的笑容。
「我不能帶葉由到學長那邊去喔！」
「……咦？」
「不要做多餘的事，乖乖告訴我們地點就可以了！」
也太突然了，太嗆了。
「葉由妳該不會是覺得學長有可能喜歡上自己？」
天使加強了擁抱。她挺起身子，將臉往佐倉葉由香那邊貼過去，就像要封死她退路一樣。
「……小天使？」
「就算葉由賭上性命救了學長，學長既不會高興也不會傷心的。」
天使在夕陽照映下的笑容明明是那麽的閃耀。
「就算他不會傷心，我也沒關係。」
「那麽葉由對靜人學長而言，就等於是個沒有任何關係的人。」
天使像要把話壓過去似地大喊了出來。
「真的不會有回報，是個很偉大、很辛苦的白白送死呢。」
「啪!?」
一個尖銳到快沁入耳裏的破裂聲響起。
佐倉葉由香甩開天使，賞了她臉頰一巴掌。
「呃……抱歉……」
「……這話是由我這個可以讀心的天使說出來的唷……？應該是不會有錯才對。」
還沒結束。
「葉由妳明明也很清楚。」
天使依然帶著笑臉抬頭看著佐倉葉由香。
「靜人學長他最討厭妳了。」
天使她了解人心。
「總是跟蹤他，硬要人陪，而且還強迫人家。」
被言語不停地精神碾壓下，佐倉葉由香開始站不穩了。
她整個人坐倒在地，反過來抬頭看著天使。
天使則是反過來低頭看著她，而且麵帶笑容。
「我，不會再這樣了。」
「如果要讓最討厭的葉由來救自己，學長會不會真的覺得死了比較好呢？」
「我不會再強迫帶他去任何地方！也絕對不會再硬要找他做什麽！」
佐倉葉由香不顧衣著打扮，用那種快破音的聲音大叫。
「現在才講，太慢了。」
光這幾句話，佐倉葉由香就已經處於什麽都說不出口的狀態了。
她啜泣著，摀著自己的胸口，已經沒了美女的模樣。
「這全是事實，妳不救學長才是為他好，葉由妳什麽也不必做。」
「……」
「我是不是很善良？沒錯吧，很善良對吧？我非常善良，所以就請妳放心吧，善良的我會跟夏彥一起救學長的。」
「……」
「請快點告訴我們地點，葉由妳最喜歡的學長一定會回來的。」
「……小天使，麻煩妳了。」
她低頭發出的聲音，已經泣不成聲到幾乎快要無法形成聲音了。隻不過，她傳達給我們的情緒，比聲音還要明確。
「要救靜人同學喔。」
「嘿嘿，包在我身上。」
天使直到最後一刻都還是麵帶笑容。
雖然不知道是誰的，不過我們借了輛腳踏車。我讓天使坐在後座一路狂飆。
越過沒有鋪設的道路，也越過了一座山。總之，我拚命地踩著腳踏板，拚死到腦袋幾乎是朦朧地想著明天肌肉酸痛大概會很嚴重吧。
在鎮上穿梭直行，附近的建築物在視野
中飛快掠過。
不快點的話學長會死，不快點的話……
「夏彥……」
「我知道、我知道啦。」
「那種話，我當然不是想講才講的……！」
「是啊，妳做得很好，這次我真的要老老實實地誇獎妳一番。」
要是不那樣做的話，就連葉由也會跟到決戰地點。
簡直就是在嘶吼。天使用所有路人都會回頭看的音量，真的是全力在哭。
「夏彥……」
「這次是怎樣啦！」
「沒有那種會討厭對方說喜歡自己的人啊……！」
「是、是嗎……也就是說學長……」
對佐倉葉由香說那種謊、擺出那種態度，明天要怎麽辯解啊。
「夏彥……」
「好了啦，現在不是說那種話的時候吧！」
不過在我內心的某個角落，也有點覺得她這樣對著我哭也不錯。
「啊，對了。」
我想到一件事。
體會到自己踩腳踏板的雙腳越來越沒力，所以我狠下心來停下腳踏車，煞車發出了討人厭的聲音，然後她用無力的聲音說了一句「什麽事？」我把手放在把手上。有幾件事我想問。
「我現在要去打倒的，是最後的刺客沒錯吧。」
「……應該沒錯。」
聽到了吸鼻子的聲音。
「妳，總有一天會被殺對吧。」
「正確來說，據說是死亡命運消失時間點的三天後。」
我在一瞬間猶豫起要不要問她。
「我們現在救了學長，妳該不會就要代替他死吧？」
「咦？」
天使發出一個很尷尬的聲音，然後砰砰地敲了我背後兩下。
「對不起，我忘了說我不會死。」
「啊、啊!?」
「因為因為啊，你仔細想想，我的情況是『在夏彥死亡命運消失的三天後死去』，可是死亡命運在消失前就移到靜人學長那邊了不是嗎？」
「什、什麽呀，居然嚇我……原來不會死喔？」
「沒錯！」
雖然我沒轉頭看她，不過我可以察覺到她應該是帶著笑容的。
唉，說起來，死亡這種事離身邊這麽近怎麽受得了。
這家夥接下來也會耍白癡借住在我家，然後一起去上學。
我踩起腳踏車，好像可以踩得比之前更快。
「好，扯後腿的因素完全消失了，那走囉。」
「喔！」
再來就隻有拯救學長了。
踩得好累，看到了，加快腳步。
前輪因為高低差而浮在半空中，真是高到亂七八糟，腳踏車在空中了。
後座的天使緊緊地抱住我的身體，我確實感覺到了風。
我稍微瀏覽了一下周遭景色。
這是個沒有人煙的海灘公園，設置了幾座花壇，地麵上直到公園盡頭都鋪了淡紅藍色的磁磚。與其說是公園，不如說是一個設有長椅的廣場還比較適合。
朝遠方眺望，這裏也有一片橘紅耀眼的大海，而且就在我的正下方。
「找到了!!」
我在天使抓著我的情況下，於著陸前一刻從腳踏車上跳下來滾倒在地。
腳踏車徑自摩擦地麵掉了下去，搞不好壞掉了。
我第一時間抬起頭，看到了眼前的人物，靜人學長就站在那裏。
學長用簡直在看垃圾的眼光朝我跟天使看過來。
我推開天使，緩緩地站起身，跟學長麵對麵。
「要是你以為我會很感動那就大錯特錯了。」
「煩、煩耶……是有人拜托我叫我要救你！」
「……真會給人添麻煩。」
從海上吹來的風很強，我走向學長，擋在他的麵前。
看上去，學長似乎還沒有事，而且刺客也還沒來，看來是不用擔心。
所以我揍了學長。
「喂喂，你這麽突然是要──」
動作過大的揮拳果然被學長輕鬆閃掉了。
「天使！抓住學長的腳！」
「好、好！」
天使朝學長腳底滑過去，說著「痛死了！」然後抓住學長的腳。
「很好！」
我使出渾身解數，賞了動彈不得的學長一記拳頭。這拳很重，把他給打飛了。
這樣就夠了。我不知道學長要做什麽，所以有必要確實地讓他失去行動力。
天使衝向呻吟的學長並照顧他，可是從學長連我這樣的攻擊都閃不掉來看，他果然已經相當虛弱了吧。
「啊，那個，真是太感謝你想救我了！」
雖然好像有點嘔，但我還是打從心底把話給吐了出來。
但報答我的，就隻有學長那一副怨恨的眼神而已。
「……我好不容易才戰鬥到現在，要是你在這裏被殺死的話就全泡湯了。」
學長用手肘撐起身體。天使有一點迷惘。
「那個，夏彥一定一定可以打贏的。」
「也有可能贏不了吧。」
「或許是那樣。要是贏不了，我會向大家賠罪。」
「……真是有夠麻煩。」
挨了我一拳的學長很輕鬆地站了起來。「咦，等等，請不要那麽簡單就站起來。」
天使整個人目瞪口呆。
「我就先在旁邊觀看，視情況要怎麽做是我的自由。」、「請不要站起來。」
「這樣行吧？夏彥。」、「請不要笑得那麽冷酷，請躺下去。」
我沒時間擔心他，我是為了活下去才來的。「學長請你快點躺下去。」
而且這原本就是在我身上的死亡命運。「我說學長……」
而現在……「請你去死。」那命運不可能不衝向現在的我。「快點！」
不知怎地，我隨著直覺瞪向了公園盡頭。
「來了嗎？」
景色很奇妙地看起來染了顏色。一想到這裏，直到剛剛應該都還是透明的空氣，有一部分化成了白色，這白色漸漸地加強了具體的真實感，接著得到了外觀上的質感，最後固定在空間裏。漸漸地，一個巨大生物的身體好像成形了。
來到這裏，才第一次看到刺客的誕生。
「啊，夏彥夏彥。」
天使在叫我。
「真是感慨萬千呢。」
經她這麽一說，確實是如此呢。
我要活著回去，這也是最後一次下定這種決心了嗎？
回去後要做什麽？啊，首先要準備一些讓天使真正住下來的東西吧。衣服要多買一些，棉被也要再買一條，剩下的……算了，到時候再想吧。
「我會輕輕鬆鬆幹掉它的。」
我再次看向刺客，那巨大生物已經確實形成了形狀。
那存在感實在是大過頭了，光是那樣，這個存在就一副要吃掉我一樣。它一步一步走了過來，這就是原本應該要殺死我的最後一個存在嗎？
實在是大到不行。依然是那種像黏土的扁平身體，用兩隻腳站立著，胖嘟嘟的體型看過去很明顯是哺乳類，不過這到底是什麽動物呢？
「……是熊吧。」
「是熊呢。」
學長跟天使異口同聲地低聲自語。
學長一副饒富趣味地低喃著。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夏彥，或許你來這裏是正確的。」
我也不禁翹起一邊的嘴角，露出彷佛苦澀又高興的笑意。
刺客一步一步地用一種像要往前傾倒的姿勢朝我猛衝過來，不是朝著學長而是我。那個將花壇踩扁似乎連我也要踩扁的巨大身體，恰好有兩個我加起來這麽大。透過這感受，我的腳都快軟了。
「──吶，學長，為什麽敵人是熊很幸運呢？一般來說夏彥他不是會被咬死嗎？而且熊好像會吃得津津有味。」
「妳連這種事也不曉得嗎？」
我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熊用奔跑的餘勢朝我壓了過來，我閃身躲避。
我稍微拉開距離，避免波及到他們。
「夏彥是最強的，但隻限定在熊。名為，屠熊者夏彥。」
別給我取名。
「聽起來真帥。」
「說起來，沒有特殊技能的他，能夠進入我們學校是為什麽？」
「啊，那個我曾聽過，因為徒手滅殺了善良的熊先生。」
「妳
說得沒錯。夏彥為了進入我們學校，一直針對野生熊進行訓練。」
「他腦筋是不是有點不太正常啊？」
熊張開雙手雙腳，畫麵就像一條棉被要蓋過來一樣。我用掌底打在朝我撲過來的熊脖子上，真不虧是熊，好沉重。不過，好不容易反擊了，我用腳小跳步重整姿勢。
那兩個家夥，會不會放鬆過頭了？
「唔哇──好厲害，多虧那樣子的訓練他才能贏得了吧。」
「因為他的腕力本來就格外強大。」
「的確，夏彥他曾用很驚人的力氣一直黏在浴室天花板上！」
「……妳說得沒錯，夏彥腦筋是不是有點不太正常？」
熊的腥臭氣息差點就要噴到我了。我想要戳瞎它的眼睛，不過話說回來，它沒有眼睛呢。我到底掃倒這巨大身體幾次了？攻擊看起來不像有效，可是要是隨便吃到一記它揮出來的手臂我就沒命了吧。緊張感一直沒有消失。
學長他們現在臉上表情是怎樣呢？我在墊步衝刺的瞬間看了一下兩人。
「喂，夏彥。」
學長在叫我的名字。果然是在幫我加油嗎？我要好好加油，胸口感到一陣溫──
「你腦筋不太正常對吧？」
我要殺了你。
學長身旁的天使居然也點頭認同，好像完全沒有幫我講話的樣子，不要啊。
「不過嘛夏彥，別沮喪，我也不討厭那樣子的你。」
「我也會繼續喜歡你的唷。」
也不要給我狗眼看人低！
「啊啊，夏彥真好啊（我居然是被這種腦袋有問題的家夥救了一命嗎……）」
我聽得到學長的心聲耶！好厲害呀！這人要是我沒救他就好了！
可惡……！
為什麽？這可是個賭上生死充滿緊張感的場麵，應該是非常地浪漫不是嗎！我將目光移回去，發現眼前的熊已經張開雙手，像在跳舞似的不斷逼近。什麽啊，你動作有點可愛耶，去死啦！
彷佛有股怒火湧上心頭，就快要化為液體衝上眼睛了。
「去死!!」
我蹲下閃過熊像蛙式遊泳那樣揮過來的爪子，並潛入它的懷裏。隨後像是宣泄怒火那樣跳起來，以單手把熊的下顎推到合上嘴巴。我隨著自身力道的衝勁推過去，熊整個向後仰。接著我像要甩掉學長在我腦海裏不斷重複的聲音，單手擒住熊的咽喉挖了下去。
「呼啊啦??！」
伸進去的手，可以感覺到生物的熱度，以及貌似器官形狀的東西。
我直接掐爆那東西的同時把手抽出來，但是沒有出血，畢竟終究是黏土嗎？
熊在我眼前漸漸倒下，接著用一種不像野生動物的模樣仰身倒了下去。
在我看著這景象的途中，有股情緒不斷地從腦中散去。
贏了。啊，我真實體會到自己贏了。
將周遭的空氣吹散後，熊就這麽倒下了。
「……」
在夕陽時分的無人空間，而且還離海很近，有種獨特的聲音，很安靜。
但以天使的聲音作為開端，那個氛圍消失不見了。
「成、成、成功了，成功了！夏彥！」
我望著消失不見的熊，接著有個小跑步聲靠了過來，是天使。
她一臉慌張又好像快哭出來似的，不過她還是麵帶笑容地摟住了我的肩膀。
「啊，這樣刺客就結束了嗎？」
「沒錯，結束了，真是可喜可賀！」
她那頭帶著神聖色彩的頭發，柔軟到有點不舒服。
「也救到靜人學長了。」
「是的，救援成功。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實在是……實在太辛苦你了，夏彥！」
天使奮力朝我伸出手，然後非常亂來地摸了摸我的頭。
「啊，是啊。」
終於搞定了，不過我的精神還沒沉靜到可以這樣說就是了。
隻不過，沒死半個人就解決了，這個事實帶給我一種彷佛將熱水滴在胸口的感覺。明明一開始，我就隻是抱著非常自暴自棄的想法。
倒地的熊不斷消失，我感受著天使的肌膚，這時候才終於有「啊，結束了」的想法。
「……可惜，我原本覺得趁這個機會死去也不錯。」
用這種參雜了歎息的聲音跟我說話的是靜人學長。
他搔著頭，好像站著很不對勁一樣。
「因為……有人拜托我們嘛，葉由拜托的。」
「還真是拿了一個很好利用的名分阿……？」
還是老樣子，嘴真賤。
「我要回去了。」
學長背對我們邁開步伐，沒有互相道賀就這樣告別還真是寂寞呀。跟學長有關的部分，果然沒有什麽變化就結束了嗎？
這時候，傳來一個感覺像是圓形回旋的不可思議聲音。
好像是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轉頭一看，一台小型直升機在夕陽的反方向低空飛行著。那聲音馬上靠了過來，連學長也停下了腳步。
「啊，是直升機，好酷！」
直升機剛好通過我們上空時，好像有個影子被拋到了半空中。一個像是人的東西降落下來，我馬上理解到那是佐倉葉由香。
「葉由……」
看著這神秘透頂的登場畫麵，天使四肢著地沮喪不已。
佐倉葉由香在上空拉開降落傘，一麵降落一麵用一個疑似擴音器的東西對我們喊話。
『靜人同學，看到這個帥氣的直升機，你有想跟我結婚了嗎？』
「誰想啊！」
『這樣啊。這件事晚點再說，我是來救靜人同學的，我該怎麽做？』
「已經解決了！妳給我滾回去！就這樣用力上升回到直升機去！」
『請以結婚為前提跟我交往。』
「妳這話會不會太突然了！」
這白癡對談令我隻能緘默不語。結果她還是來了，該說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還是她實在太不得了了？
我帶著有點掃興的神情看著眼前的事態，結果佐倉葉由香不久後就降落地麵，然後跑到了學長麵前。學長好像很鬱悶，匆匆忙忙就想要回去了。
佐倉葉由香很執拗地跟著學長轉來轉去（還拖著降落傘）。
「靜人同學……你沒有受傷吧？」
「就跟妳看到的一樣，我渾身是傷。」
那解釋不對吧？我記得揍學長的時候，倒在地麵的他臉頰好像受了幾道擦傷。
「我有手帕喔？」
她從懷裏拿出手帕，很端莊地用雙手捧著遞了出去。
學長停下了腳步，那時間差不多隻有一步的距離。
「……我隻收下妳的心意。」
「靜人同學，隻收下心意的人，是不會把手帕拿到手裏的。」
學長若無其事地收下手帕抵在臉上。
「靜人……同學？我絕對不會再講任性的話，也不會硬拉著你四處跑或是去追你，所以跟我說妳可以跟我在一起一陣子沒關係。」
「……妳早就硬追過來了吧。」
不管怎樣，佐倉葉由香臉上正浮現一種幸福得不得了的笑意。
「夏彥。」
天使帶著一副快流下口水的神情，呆呆地望著兩人的樣子。
「我、我也給夏彥手帕吧？」
「妳要我怎麽用。」
「……吃掉之類的？」
「太難了吧。」
真是柔和的畫麵。
夕陽將我的影子拉長，因為有了有趣的事，所以小說也會變有趣。
我朝天空呼出一口氣，真想經由這個天空，將心情分給世界。
「……活著，是嗎？」
我對著橘色夕陽喃喃自語。
重新整理一下，因為最後的刺客已經打倒了。
所以接下來會怎樣的這種煩惱，則流於到時再思考的這種結論。
四個人用走的抵達學校，我要在此歸還借來的腳踏車才行。
我擅自借來的腳踏車，現在已經知道是月阪的所有物了。
因為一抵達腳踏車停車場，就馬上發現了大喊著「不見了」的月阪。
「夏彥！我想說今天好像有什麽東西不見了，結果我的、我的腳踏車！」
好像有什麽東西不見了，你至少給我指定說是腳踏車不見了啦。
「沒啦，這裏頭是有內情的……」
雖說一切都解決了，但我並不喜歡告訴月阪有關死亡命運的事。
看著眼前各零件都扭曲變形的腳踏車，月阪一陣激昂。
「抱歉。」我也認真的道歉。這種時候，還可以開玩笑的就隻有被害人了。
「我沒想到會用這種樣子還你，這是真的，請原諒我，我打從心底感到很抱歉。真的，我沒有錯。」
「你有錯。」
「晚點我給你天使的照片。」
「你是因為什麽前因後果才拍到那個的啊……！」
月阪的腳踏車，已經到了準備迎接作為交通工具盡頭的倒數最後幾十秒。
「……給你造成麻煩了，我會賠你的。」
這點也隻能老老實實地低頭道歉。腳踏車停車場周邊的景色漸漸變暗，就連留校學生的身影也幾乎看不見了，空間大到隻有兩個人占有太過浪費。
「……哼，有反省的話我是無所謂啦。」
月阪望著我帶回來的愛車，同時送了一眼怨恨的眼神給我。他摸了一下車體，車子就崩解得四分五裂，已經是單純的廢鐵了。
月阪一陣大呼小叫。表現出「不會原諒我」態度的這個家夥，是個會口吐穢言的好人，所以總覺得很受不了啊。
「夏彥同學。」
黑暗的空氣裏，傳來一個纖細又柔弱到彷佛快消失的聲音。我和月阪轉向聲音的來向，是現在應該跟學長他們在校門口等我的佐倉葉由香。
「夏彥同學用不著付腳踏車錢。」
她那頭像一捆黑紙般梳得整齊漂亮的頭發，融入到黑暗的景色裏。
她隨意看了一眼月阪那台已經成了悲慘模樣的腳踏車，然後說了一句話。
「……看起來真廉價（小小聲）」
「便宜腳踏車真是不好意思啊，反正我就是沒錢咩！」
「嗬嗬。」
「別那麽得意洋洋的啊！」
「等一下我會用我的零用錢，買一台很貴的腳踏車送給可憐的月阪的。」
佐倉葉由香壓著隨著風搖曳的秀發說了這麽一句，隨後就走過來靠到我耳邊，輕聲對我說了一句「這是謝禮。」臉上更是浮現一股圓滑的笑意。
「就算妳說……是謝禮。」
當然，賠償由佐倉葉由香幫忙負擔，對在金錢上不是很寬裕的我來說很有吸引力……不過就這樣接受她的好意行嗎？
「月阪，在我滿意之前，我會買很多腳踏車給你的。」
「我、我不需要那麽多，葉由妹妹，我家已經被西瓜給塞爆了。」
話說回來，平常這種場合天使應該會衝過來一陣大鬧才對，這次為何很老實地在校門口等著？抱持著這個疑問，我將注意力從月阪和佐倉葉由香身上移開，看了看校門口那邊。
「咦？」
校門口沒有半個人，學長也不在。
視線一轉回去，我偶然看到天使和學長走往校舍方向的身影。
兩人就這樣一同消失在校舍的暗處。
接著就看不到人了。
我不覺得天使會有理由要一個人去哪裏，大概是學長帶她過去的吧，發生什麽事了？一個不太舒服的疑問籠罩了我的心。
該不會……一想到這，我心裏已經有底了。
我一言不發地追了過去。
乘著夜色，雖然不能用這種裝酷的字眼，不過我的小跑步很自然地消除了聲音。
在這個時間點，我有自覺自己是打算要偷聽什麽。
如果真的所有問題都解決了，我應該要更加放開手腳地高興才是。
我距離校舍暗處這個目的地越來越近了。在到達的同時，我背靠牆壁，隻用眼睛從死角的角落偷看了一下，但是沒看到天使他們的身影。
看來這兩人是從沒關上的窗戶侵入校舍，這件事似乎有需要隱瞞到這種地步的樣子。我稍作休息，摀著胸口低下頭來。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那「該不會」的心情，將我的腰到喉嚨都緊緊地縮了起來。
真不想再繼續前進，這肯定是我不想知道的事實吧。
「──好了，那就讓我問些問題吧。」
學長的聲音從校舍傳了出來，我稍微加快動作，貼在窗邊打算躲起來。在這裏好像也可以很清楚地聽到聲音。
我努力不表現出情緒，背靠在窗戶下坐著，伸出腳仰望星星。
「妳的謊說到哪種程度？」
從窗戶傳來的，又是學長的聲音。
我想象了一下畫麵，老樣子冷淡地恐嚇別人的學長，以及縮頭縮尾站在那裏的天使。雖然不是說糟糕透頂，但也很難覺得是開心的話題。
「咦？哪種程度──怎麽說呢，我完全沒有說謊啊。」
「喔？」
「因為我已經知道，就算不說謊也是可以跟人好好相處的！」
學長好像在懷疑什麽。唉，我一下子就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麽了。
因為我不想去理解，所以也沒有去猜測。
能不能給我一個快樂結局來收尾啊。
「妳是天使吧？為什麽頭上沒有光環？」
我聽到天使彷佛被戳中要害似的驚嚇呼吸聲。
「光、光環？我沒有啊。你不知道嗎？天使根本就沒有光──」
「應該有吧？」
麵對沉默下來的天使，靜人學長「唉──」一聲歎了一大口氣，歎息在現場飄蕩。
光環是嗎？話說一開始我也有問過這個問題，那時候她很自然地告訴我天使是沒有光環的，我也接受了那個回答。
「聽好了，我在過去，曾經受到妳同事的拯救，我原本也身處於死亡命運。」
啊？我差點就這樣叫出來了。
怎麽回事？我還沒有時間質疑這句話，學長就毫不客氣地繼續說下去了。
「那時候真的好慘，那個爛天使隻救我，但我的家人卻都卷入風波，將所有一切都糟蹋了。」
學長身邊有天使……？以前學長曾處於死亡命運嗎？原來如此。
學長沒有家人的理由，是這麽一回事啊。
隱約可以了解學長看得見刺客的理由，以及學長可以從天使那裏隱瞞情緒的理由。學長會特別想求死的理由，我也多少懂了。
討厭的感覺和鮮明的疑問混成一團，最後成為了想多了解一點的念頭。
「救了我的那個家夥，頭上可是有一個很氣派的光環。」
「是、是嗎？」
「光環的事我也曾經問過那個爛天使一次，據我所知，光環是天使身為天使的證明，反過來說，沒有光環的天使則是墮天的證據，說那是放棄當天使的笨蛋。」
「……是的。」
「妳就是那種笨蛋吧？」
天使是沉默不語嗎？也有可能是在點頭承認。
我完全無法理解這件事，天使放棄當天使？
是因為她是一個會遭到整肅的存在嗎？還是說，天使就是天使。
會不會是因為她身為天使，卻自願來救我的緣故？
「笨蛋會死，沒有光環的天使會被殺死，這是絕對避無可避的命運。到這裏就是我所知道的了。」
該不會……在我這麽想的瞬間，不知怎麽的心情很沉重，身體變得很難動作。
說起來，天使這家夥為什麽會死？是為什麽？
「我就直接問了。」
我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因為學長說話一點也不留情。
「妳果然，真的會死吧？」
……沒這種事吧？對吧，天使？
不管是今天還是以後，妳可要像個白癡那樣又哭又笑的喔。
沒這種事對吧？
其實妳不會死對吧？今天的晚餐，為了慶祝我會負責的。
畢竟好不容易不用死了啊。
我們一起打混聊天，明年再去海邊──
「──我會死。」
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明了。
「……妳終於變老實了。」
「刺客已經全部打倒了，一切都解決了，所以我會在三天後死去。」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我們，也不能不去救學長。
所以我一直相信「她不會死」這個表麵上的幼稚謊言。
不知何時，我已將拳頭放在膝蓋上緊
緊握住。
「所以我要回頭問一開始的問題，為什麽妳沒有光環？」
「因為我來救人的關係。」
「……救人就會死？」
「……死亡命運有兩種，從上麵的世界來看，是該救這個對象還是該讓這個對象就這樣死去，那是由上麵的世界來判斷的事情，像我這種底層，完全就是無能為力。如果上麵的世界判斷應該要救，就會派遣天使到那個人身邊進行各種協助。」
我有種周遭變得更暗的感覺。
籠罩校舍及人行道的森林一陣喧囂，好像要朝我襲來一般。
求求妳說這全都是騙我的，我真的……真的……
「妳講得還真是拐彎抹角啊。」
「上麵的世界判斷『應該要死』的人，當然死了也是應該的，而我則是來拯救那種人，所以身為天使當然是一個離經叛道的存在。」
「所以才會失去光環嗎？所以妳才會死嗎？」
等等……應該不是那樣吧，那是天使妳在說謊吧？
因為這家夥不是有說過，自己是個放牛班天使，所以是會遭到整肅的存在嗎？她不是有說過嗎？不是……有說過嗎？
「因為我要救夏彥，所以會死。」
妳跟我講的話是騙人的嗎？
一種很深沉，深沉到幾乎要將感覺丟下不管的黑暗事物籠罩了我的全身上下。這家夥是不想讓我有一絲罪惡感自己去死嗎？在搞什麽啊，惡心死了。
別開玩笑了，為什麽，為什麽要騙我？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這是為什麽啊！為什麽？
為什麽？我將手伸向頭，緊緊抓住了自己的頭發。為什麽？別開玩笑了。
「我很喜歡夏彥，我不會後悔的。」
時間彷佛快停止一般。
反正，她一定是麵帶笑容在說這句話。
我稍微、有點冷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眼眶一熱。
「為什麽妳想要救夏彥？」
「那個，我也不是很清楚，雖然因為一件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就去救人，搞不好是件怪事就是了……是這個。」
天使好像拿出了什麽，從這狀況看來是可以收在懷裏的物品吧。
「我在上麵的世界出生時，就拿著這東西了。雖然一開始我完全不知道這有什麽意義，但是我又舍不得丟。」
「……刻著夏彥跟另一個人的名字……這是女生的名字嗎？」
「一開始很莫名其妙，不過對我而言好像是個很有緣份的東西，所以我就用了刻在那裏的女生名字當自己名字。」
「……秋空是嗎？」
是天使的名字，也是我妹妹的名字。
「其他人都叫妳天使，根本就不曉得名字是什麽。」
「是我隱瞞下來的。因為我告訴夏彥這個名字時，他的內心好像很孤寂。」
遺物，天使手上拿的，是我隨身帶著的鋼筆筆蓋的筆杆部分。
「一切都是因為上麵有刻名字。我進行天使的修行，最後終於成為了天使。但就算這樣，我還是忘不了鋼筆的事。因為很在意，我決定去調查看看夏彥這名男生，結果恰巧知道他處於死亡命運中。」
「所以妳才來救他？」
「是的。」
「真是了不起的理由，很諷刺啊？」
「……真的是不知道為什麽呢。不過現在，我也隱隱約約了解理由了。」
「妳想死嗎？」
「那當然。」
她用彷佛胸口在顫抖的聲音吸了一口氣。
「不想死，我真的、真的不想死。」
我也身體一軟，肩頭猛然垂了下來，留在腦中的就隻有很曖昧的情緒。
在稍早之前，我的確還可以想象接下來的日子。
一起刷牙、打電動，讓她看我寫的小說。
我想要在接下來的日子，讓天使多見識她不知道的事物。
全部，都隻是想想而已。
「我會死這件事，一定要對夏彥保密喔。」
「真是了不起的氣概呀，我並不討厭。」
「那請跟我串通好，就跟夏彥說我三天後會回去上麵的世界。」
「沒關係嗎？」
「要是很可愛很可愛的我死掉了，夏彥會哭的。」
很可惜，我全都聽到了，還有，我也沒在哭啊。
「我已經沒有想問的了。知道妳做好了心理準備，那就夠了。」
「好的！不趕快回去，夏彥他們也差不多要來找我們了呢。」
校舍裏傳來了偷偷摸摸的聲音。
感覺天使似乎要回到這邊的跡象，我馬上低著身子逃走了。我為什麽要逃跑呢？一定是為了不讓天使受傷。
她打算騙我騙到底，那我怎麽可以令她的意誌受挫呢？
我逃到校舍外牆的角落轉了個彎，然後喘口氣。
看向腳踏車停車場那邊，月阪跟佐倉葉由香還在講話。
我心想，要是就那樣待在腳踏車停車場那裏，該有多高興啊。
好了。
不，也不是說我已經成功轉換了心情，有辦法說出『好了』這兩個字。
在這裏懊悔也沒用，隻要在這裏等待天使，裝作在找她的樣子就沒問題了。
隻不過問題是，我已經偷聽到對話的事不知道會不會被她讀到。
我有學長那種隱瞞一切的堅強嗎？
「我再說一次，我們在這裏講的事情，真的、絕對要保密喔！」
「我知道。」
「絕對喔！騙我的話我就請你吃免錢飯喔！」
在我煩惱的時候，天使跟學長的講話聲已經接近了。胸口在不好的意義上，跳得很大力。
「非常謝謝你聽我說這些。」
「！」
我一轉彎就驀地和出現的天使四目相交，彼此互看著臉。
「咦？夏彥？」
時間濃縮了。
那雙既圓又澄澈的瞳孔，在一瞬間呆滯了起來。
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不管是妳會死這件事還是其他事。
所以拜托，不要讀我的心。妳不會死吧？沒錯吧？
「你們兩個跑去哪裏了啊，我找你們很久了喔。」
跟硬擠出來的笑聲一起說出的這句話，連我自己都覺得演技很爛。
她凝視著我的眼睛，像是在眺望很有意思的化學現象似的，很認真。
雖然不是說很難受，但我還是受不了地移開了目光。
「夏彥……」
天使像在說夢話似的低語著。接下來的話，不用講我也很清楚。
被她知道了吧。
我果然不夠堅強，不管什麽事都沒辦法完全忍下來，完全沒辦法隱瞞自己的心思。眼前的情況太過於悲慘，我試著發出幹笑聲，但卻隻讓我更加難過。
「……」
樹林一陣沙沙作響。
有種這世上隻有我跟天使兩個人的感覺。
她凝視著我，凝視到讓我有那種感覺。
她拋開傷心也拋開寂寞，就隻是凝視著我。
隻不過，在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在思考我可以做些什麽。
「你全都聽到了嗎？」
我甚至無法回答她。